因為懂得,所以慈悲

害怕花會的債主追殺,又不敢回王國生的潘源盛水果店,杜月笙再一次流落街頭。

光鮮的新衣破爛了,白淨的雙手滿是汙垢,窮困潦倒的杜月笙蜷縮在垃圾筒邊,心裏無比懊惱。

杜月笙怪隻怪自己運氣太差,押了那麽多錢,居然一票也沒中。隻要中上一票,一票就行,就可以獲利28倍,那就賺大發了。說到底,都怪自己運氣不好……運氣不好,最對不起的就是王國生了。如果能夠押中一票,拿的王國生的錢,早就可以還上了。不僅可以還上,還能附上利息……現在說什麽也晚了。就算自己告訴王國生,自己隻要押中贏了錢,就連本帶利歸還,人家能信嗎?

正在自怨自艾之時,忽見遠方有幾個人怒氣衝衝而來。杜月笙毫不猶豫地跳起來,貼著牆邊迅速溜走——債主正在找自己,千萬不能被他們逮住,逮住了準保被打個半死。

再怎麽東躲西藏,還需要找個夜晚睡覺的地方。可現在身無分文,哪有錢租房子呢?

幸虧在大上海如杜月笙這般窮途末路的人為數不少,杜月笙遇到一個每算必錯的算命先生。因為每算必錯,這個算命先生也混不下去了,沒地方可住,但是他發現了一個可供二人落腳的寶地——十六鋪有家煙紙店,店裏有間密不透風的亭子間,給錢就讓住,夜晚可以落宿在這裏。

此後,杜月笙就在這間密不透風的亭子裏落了腳。

他在這間亭子裏居住的時間不長——如果再長些日子,他肯定會脫胎換骨,成為另一個人。與他在一起的算命先生,原本有機會讓杜月笙對這門行業有個清醒的認識,但由於時間太短,遠未到可以掏心窩子的程度。結果杜月笙終其一生,對星相命術迷信至極。

即使一間小亭子,也要花錢才能住。為了弄點錢,杜月笙去找師傅陳世昌。陳世昌讓他跟著自己,挎著籃子,揣著賭筒,沿街兜售套簽子的營生。有一天,杜月笙正給師傅打下手,招呼賭客套簽子,忽然遠遠地看到了同拜陳世昌為老師的袁珊寶。

人逢末路,最是自卑。當時杜月笙的反應是立即轉過身去,不願意讓袁珊寶看到自己的落魄樣,怕被他嘲笑。但忽然又想起袁珊寶是個憨厚實在人,未必會嘲笑自己的窘狀,就硬起頭皮招呼袁珊寶。

袁珊寶過來,先問師傅陳世昌好。陳世昌正有幾個賭客要套簽子,生意要緊,顧不上理他。

袁珊寶趁機把杜月笙拉到一邊,問道:“你怎麽不回潘源盛?”

“算了吧,”杜月笙懊惱搖頭,“我用了店裏不少銅鈿,王國生一定恨我入骨,我何必回去自討沒趣!”

“天地良心!”袁珊寶大聲喊叫起來,“王國生天天都在惦記你,他常說:‘不曉得月笙跑到哪裏去了,自從他一走,我們店裏就少了個角色,生意越來越差。’至於你欠店裏的錢,這麽久了,我不曾聽他提過一個字。”

“真的嗎?”杜月笙聽了喜出望外。

“當然是真的。”袁珊寶埋怨道,“月笙哥,不要把人想得那麽壞。王國生是個善良人,他隻念你曾經的好,隻記得你在時店裏生意紅紅火火。即使你做了對不起他的事,他也不會記在心上。”

“要是這樣的話,那我……是不是可以回潘源盛呢?”杜月笙的心,突然感受到一種溫情。他是個孤兒,從8歲起就不得不闖**天下,沒有人疼過他,沒有人關心過他。如今突然遇到王國生,不計較他的劣行,仍然拿他當兄弟,這前所未有的情感,讓他一生銘記。

於是,杜月笙就轉身向陳世昌請求道:“師傅,我以前在潘源盛的老板王國生,他待我真誠友善,不計較我的過錯,我可不可以……先不套簽子了,回去跟王國生見個麵呢?”

陳世昌道:“月笙啊,你在店裏當店員,可比跟著師傅套簽子體麵多了。這個機會不要錯過,一定要回去。但你臨去之前,為師有句話,要對你們兩個講。”

兩人急忙站好:“請師傅訓誡。”

隻聽陳世昌道:“月笙啊,江湖上有句話,‘百年修得同船渡,千載修得共枕眠’。這一生中得有機緣同船共渡,都要修百世才能夠得到。要想修個摯朋諍友,更不知要修幾生幾世。這王國生,就是你們前世修得的摯友。所謂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他不計較你的差失,拿你當朋友,你可要領這個情。實話告訴你吧,月笙,別看這上海灘人群熙攘,但願意像王國生這樣待你的人絕不會太多,所以你回去之後,一定要洗心革麵、戒嫖戒賭……呃,除了幫師傅套套簽子,別的賭攤,能不去就盡量不要去了。”

杜月笙和袁珊寶興高采烈地回到潘源盛,王國生果然喜出望外,立即迎出,沒有責怨他一句,隻是希望他好好幹,店裏仍然像以前一樣繼續支付他薪水。

剛剛回到潘源盛時,杜月笙在心裏發誓,要對得起王國生待他的真誠友情,一定要洗心革麵,再也不……不過,“再也不”有點絕對了,以後賭場、嫖局盡量少去幾次吧。

這樣一想,他故態複發,又溜達回了賭場煙花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