彪形大漢的玻璃心

我現在速度五十碼,耳朵七寸長。

我喜歡現在自己炸裂的樣子。

幾年前,我是條走一步滾一圈的小狗。

可是如果能永遠停在2010年,

我願意永遠是條走一步滾一圈的小屁狗。

我在小區的第二個朋友是條黑背,據說是這個小區赫赫有名的武術家。

黑背長相凶殘,一開始我不敢跟他玩。

晚上去廣場溜達,黑背正在打坐。他看見我,假裝不經意地大聲喊:“五郎八卦棍之十二路彈腿,一定要連續彈十二次,才是正宗的!”

喊完就開始彈,後腿直立,前腿猛向前一踢,衝出去半米,這就叫彈一次。連彈十一次,彈到河邊了,黑背猶豫了一會兒,大喊:“死也要彈十二次啊!”

然後就掉到河裏去了。

我拉他上來的時候,他眼圈紅紅的。

他說:“小金毛,你叫什麽?”

我說:“我叫梅茜。”

他說:“你不要告訴別人好不好。”

我說:“我隻告訴邊牧。”

他大叫:“不可以!你將來告訴別人,我現在就會逐漸死去。”

我說:“為什麽啊?狗子會遊泳,你淹不死的。”

他閉上眼睛,緩緩躺倒,瑟瑟發抖,說:“但是好冷啊,梅茜,我快死了,活活凍死的,隻有圍巾才知道我脖子的溫度,想要我活下去你就不能告訴邊牧。”

我瞠目結舌,還押韻的。

從此以後,我再也不害怕黑背了。

從此以後,我們就經常在一起溜達,但對溜達的範圍要求很高。一群貓和我們爭奪地盤嚴重,溜達的劃分區域始終拿不出妥善方案。

雙方決定通過比賽解決。貓們推選代表向我提出,他們選定的比賽項目是爬樹。我一口答應,旁邊的狗子都大驚失色。

當天下午,雙方各自召集軍隊,密密麻麻坐滿了廣場的樹蔭。殺氣陣陣,我問:“準備好了嗎?”引發無限的狗叫貓喊。

我一抬前腿:“開始!”

三十幾隻貓“嗖嗖嗖”躥上一棵梧桐樹,樹下蹲著絕望的狗們,捶胸頓足。

我招來黑背,說:“黑背你在樹下守著,不準下來一隻貓。大家各自去玩吧,上兵伐謀,一網打盡,今日終於可以安逸一整天了。”

黑背蹲在草叢,一邊鎮守,一邊左右看看大家有沒有注意他,偷偷摸出一麵鏡子,開始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

我滿心狐疑,跑過去喊:“黑背,你幹嗎呢?”

黑背發現暴露了,訕訕收起鏡子,說:“梅茜,你覺得吧,我哪個角度最好看呢?”

我說:“你抬頭,再抬一點,果然!往左轉呢,側一點,不錯!往右轉,轉,轉,繼續轉,好的!可以了。”

黑背的脖子擰成麻花了,艱難又欣喜著說:“梅茜,是不是這個角度?我需要保持嗎?”

我沉默一會兒說:“黑背,你就是傳說中的360度無死角地難看啊!”

這就是黑背,擁有玻璃心的彪形大漢。

他具備雙重身份——武術家和娘炮。

他給自己起了個英文名叫Hebe。這個娘炮。

有一次我和他吵架。黑背說:“若非看你是個女的,我一巴掌就扇過去。”

我說:“你是娘炮。”

黑背氣得渾身發抖:“你再說一遍!”

我說:“娘娘腔,黝黑的玻璃。”

黑背嘴唇顫抖,眼眶泛紅,說:“你不要逼我!”

我說:“狗中龍陽。”

黑背一怔,說:“龍陽是什麽東西?”

我說:“還是玻璃的意思。”

黑背慘叫一聲,淚水飛灑,掩麵狂奔。

我轉身看看邊牧,邊牧叼著飛盤,傻坐著,動都不敢動,眼睛忽閃忽閃。

我說:“我厲害不厲害?”

邊牧拚命點頭。

我說:“那你去幫我找黑背,警告他再也不要搶泰迪的餅幹。”邊牧拚命點頭。

我說:“還有……”邊牧比畫了個爪勢,意思是記不住那麽多了。

我猶豫一會兒說:“還有,替我跟他說,對不起。”

至於他武術家的顯赫身世,來自一次偶然事件。

小區隔三岔五做活動,清早起來在搞家具展銷。我毫無興趣,但黑背很興奮,帶著我去逛。

大爺大媽中間,黑背傲然穿梭,提醒我跟上,同時喋喋不休解釋說:“瞧這紅木桌腿,色澤發亮,醬香的。橡木折凳,硬邦邦,嘎嘣脆。鬆木不行,別看紋理清晰,太苦了。”

我好奇地問:“黑背,為啥你都知道?”

黑背得意地說:“厲害吧?我爸喜歡用這些跟我對打。”

黑背的爸爸長著絡腮胡子,很少出門,撞到他要麽拎著燒雞,要麽買一堆光盤。

我說:“你爸好像對生活的要求不高。”

黑背低落地說:“好累,感覺不會再溜達了。”

我問為什麽。黑背說:“每次求老爸帶我出去玩,老爸都說他正在忙。”

我說:“這就是你不懂事了,老爸要每天努力工作,才有錢給你買燒雞呀,你要理解他!”

黑背眼睛一亮,說:“梅茜你說得好對……等一下,鬥地主也算一種工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