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
我在河邊找到冬不拉。
他渾身都是泥巴,眼睛閉著,一動不動,嘴裏叼著一張紅糖紙。
我想推推他,但自己也沒有力氣,就一點點趴下來,趴在冬不拉旁邊。
大概,我會和冬不拉一起死掉吧。
我討厭狗瘟,我討厭打針掛水,我討厭莫名其妙地掉眼淚,我討厭自己軟綿綿地沒有力氣,我討厭走不動,我討厭這樣冷冰冰的地麵。
我想念老爹。
假如,假如我們永遠停留在剛認識的時候,就這樣反複地曬著太陽,在窗台擠成一排看樓下人來人往。
我不介意每天你都問一次:“小金毛啊,起個什麽名字好呢?”
那,叫梅茜好了。
老爹在離開我之前的晚上,醉醺醺地趴在沙發邊。
我問老爹:“金毛狗子厲不厲害?”
老爹說:“非常厲害。”
我說:“厲害在哪裏?”
老爹想了一會兒說:“厲害在攻擊力為零。”
這個打擊相當大,我連退幾步,感覺晴天霹靂,攻擊力為零攻擊力為零攻擊力為零攻擊力為零攻擊力為零……難怪每個保安看見我都興高采烈地說:“梅茜,來,抱抱。”
我要咬死你們啊咬死你們啊!
我瘋狂地衝出去,轉了好久,才碰到一個保安,趕緊連頭帶腿猛撲!
保安看見我,興高采烈地說:“梅茜,來,抱抱。”
我一個急刹車,興高采烈地說:“好的!”
…………
咬死保安的計劃失敗。我哭著回家。
“老爹,我咬不死人怎麽辦?”
“梅茜,你可以嚐試擁抱他。”
“老爹,這是不是攻擊力為零的命運?”
“嗯。”
“那你要去遠方,是不是也因為自己攻擊力為零?”
老爹沒有回答,睡過去了。第二天他去了遠方。
我想,自己死掉了,現在奔跑不到終點,就能踩著老爹的腳印,飛到那些我們夢想中的地方吧。
那裏,每個人的攻擊力都為零,互相擁抱。
在最好的天氣,最好的問候裏,我可以跟老爹吃火鍋,看小說,喝一點點啤酒。
我看著自己布滿泥漿的爪子,腦袋挪到上麵,那是讓老爹摸摸頭的姿勢。
邊牧和黑背氣喘籲籲地跑過來。黑背大呼小叫:“梅茜!你怎麽死得比冬不拉還要快?”
邊牧放下飛盤,定定地看著遠處,小聲說:“梅茜,你瞧那邊,是不是你老爹?”
我甩甩耳朵,拚命仰起腦袋,往邊牧說的方向看。
嗯,這是老爹離開後的第五十五天。
看那垂頭喪氣走路的樣子,就是他了呀。
還沒等我確定,黑背大叫:“看那垂頭喪氣走路的樣子,就是你老爹了呀!”
黑背上躥下跳:“我不會遊泳,邊牧你會不會?過去把梅茜老爹喊過來啊!”
我努力說:“不要!河裏全都是泥巴,會爬不出來的。”
邊牧沉默一會兒,呆呆地說:“那我跳過去。”
黑背大驚失色,下巴差點掉了,震驚地說:“邊牧你會草上飛嗎?這麽遠也跳得過?”
邊牧搖搖頭:“我從來沒有跳過那麽遠。”
黑背急得團團轉:“完蛋了!”
邊牧用腳推推飛盤,對黑背說:“你把飛盤扔出去,我就假裝是去接飛盤,可能會跳得遠一點。”
黑背嘴巴張大:“這樣也可以?”
邊牧沒有回答他,後退了好幾步,喊道:“黑背,扔啊!”
黑背齜牙咧嘴,咬住飛盤,用盡全身力氣,把飛盤甩向河對岸。
太陽要落山了。飛盤筆直射進金黃色的光暈裏。
邊牧一聲不吭,瘋狂地衝刺,那一瞬間,我確定他超過了我的五十碼。
因為他像閃電。
他要去接飛盤。
就像我們都是攻擊力為零的白癡,他隻懂得擁抱,所以他的命運就是去擁抱那個男孩唯一留下來的飛盤。
在邊牧沉默的衝刺裏,黑背眼淚四濺,大喊:“如果可以,請你飛起來啊邊牧!”
曾經有人抱抱我,對我說:“梅茜,時間會摧毀一切。”
但我要我們永垂不朽。
人山人海,總有人要先離開。
失去的才知道珍惜。能失去的就不值得珍惜。從現在做起,否則連身邊的都要失去。
所以,請你飛起來啊邊牧!
於是邊牧飛起來了。
邊牧飛起來了。
去追那個飛盤。
太陽要落山了。邊牧筆直射進金黃色的光暈裏。
梅茜:“你說我把煙灰缸、海碗、王老吉、鍋蓋、吧椅、香蕉、枕頭、五鬥櫥、抽油煙機、毛豆米、鯧鯿魚、撲克牌、平底鍋、漏勺、iPad、衣架子、保險箱鑰匙、門卡、藍光播放器、蒸籠、茶幾……全部同時丟出去,隔壁那條邊牧能接住幾個?”
老爹:“嗬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