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魯國公

第二十章 魯國公

這幾日宇文毓並沒有前來,隻是每日遣些太監過來詢問日常起居,或命人送些小玩意兒。名義上,他是因為秦州一代幹旱的事忙得無暇顧及,其實我心裏明白,國事隻是一個借口,他不出現,是怕與我打照麵,他不知我對那晚上的事是什麽態度,需要觀察幾日,才好對症下藥,接著演戲。有時候,獨角戲比較能隨心所欲地演。

他不來,我自然是眼不見為淨。一門心思隻想快些把身體養好。和宇文毓是持久戰,沒有一個好的身體怎麽能行呢。

隻是,宇文毓雖然沒來,我在庚豔殿病休的這陣子,門庭卻一點也不冷。時不時地就有一些太監宮女過來,偷偷代人送上一些禮物和補品,他們說的名字大部分都是外朝大臣的,自然是得了風聲想來拍馬屁的。這其中,隻有一個人是明目張膽送禮的,那就是宇文護。

宇文護是什麽人?權傾朝野,他說一,宇文毓也不能說二。連權傾朝野的宇文護都送禮慰問的事顯然讓那些娘娘們慌了神,隻怕真的就讓我這樣一個狐媚下賤的民女占了便宜,真的封妃封嬪,甚至做了皇後。於是也都遣了宮女過來送禮示好。前一刻,還在那兒說三道四,這一刻,張貴嬪卻挑了件不小的玉鐲著人送來,說是見麵禮。

其實,宇文護隻不過送了一盆鮮花,但他這一盆花,卻是徹底地改變了我在宮裏的局麵。我估摸著,那些什麽杖責、禁足的處罰,也都會因此不了了之了。

此時此刻,我竟覺得這個殺人不眨眼的大塚宰比起宇文毓還是要好很多。

中午的時候,我躺在榻上小憩,梅加進來說魯國公求見。

我下意識地就說,“把東西擱外頭。”

梅加一愣,揶揄笑道:“娘娘,魯國公就在門外呢,他親自來了。”

我一下子就醒了,“外臣不是不能進後宮嗎?”

梅加連忙解釋道:“魯國公並非外臣。他是天王的四皇弟,因為尚未成年,就住在宮裏的紫陽殿中。”

我心裏也有些好奇,怎麽別人都是送禮,他還要親自登門,不過既然他都不在乎叔嫂之別,我也閑得無聊,於是讓梅加去把他請進來。

來人身著月白色的長袍,長發披肩,腳下踏著一雙沾滿了泥濘的木屐,可腳趾上卻不沾一塵,我不由抬起頭來往上看,眼前站著的原來是一個清秀的少年。

之所以說他清秀,其實是因為他的麵容太過姣好,再加上肌膚勝雪,配上那一抹紅唇,十足地像個女子,他這副麵相若是個女子,那倒是配得上“國色天香”、“花容月貌”這樣的形容詞,可作為男子,卻太過陰柔了些。好在,他隻是個少年,還有可塑的空間。

我正覺得賞心悅目間,驀地從他的眉宇間看出依稀熟悉,與宇文毓有幾分相似的麵龐一下子喚起了我心底的厭惡,我不禁皺了皺眉,停止了對他的欣賞。

魯國公有些氣喘籲籲,一站定就把手中的一摞荷葉包遞給我,“皇嫂,你的藥……”他話還沒說完,晶瑩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圓了,“皇嫂,你怎麽……怎麽長得和……”

他說了一半,便沒再說下去,嘴角的兩隻酒窩淺淺地陷了下去,朱紅的唇微微打開著,終究隻是不解地怔怔地看著我。

我不禁笑了,看來這位四皇子還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我也不回答,隻是笑笑,“天下間長得相似的人多得很,也沒什麽大驚小怪的。魯國公剛剛說什麽藥?”

“哦。”魯國公的疑惑就被我輕易打發了,他把荷葉裹得嚴嚴實實的幾副包裹放在我手裏,長籲一口氣,“這是杏林大師為皇嫂配好的藥,每日取一副,煎半個時辰,頭煎倒了,取二煎的湯藥趁熱服下。或許連服兩個月,皇嫂的病能痊愈。”

“杏林大師?”我一愣,旋即明白他所指的是杏林給我看過病的老和尚,可是這一下就更迷惑了,“杏林大師如何會讓魯國公給我送藥?”

魯國公笑了,“皇嫂有所不知,杏林大師是我的師父。他之前一直在苦思冥想皇嫂的病,終於想到了藥方,配好了便讓我找尉遲將軍送藥。我拿著藥到了尉遲將軍的府邸才知道他前往邊關赴任去了。我一著急,隻好借了匹千裏馬去追他,疾馳了三百裏才在驛站碰上,他卻告訴我說這副藥的病人早就被大皇兄他帶回宮了。鬧了半天,我才知道,原來自己要找的,就是大皇兄他新納的嫂子,我每日在宮裏頭進進出出渾然不覺,卻在外頭繞了這麽大個圈子……”

他苦笑著,略有些絮叨地訴說,我聽了卻隻覺得傻眼,“你……費了這麽大力氣就為了給我送藥?你不會現在才剛剛回來吧?”

魯國公下意識地看了一下自己的木屐,赧然地抬起頭,“皇嫂,真是對不住,把您這兒弄髒了。”

我撲哧一笑,“魯國公說得哪裏話,你連鞋都沒時間換就給我送藥來,阮陌感謝都還來不及。”

魯國公這才露齒一笑,“皇嫂不生氣就好,那我先回去沐浴了。”想來是一身汗味,他羞澀的樣子,十足的男孩兒。

我點點頭,目送他出門,他卻又轉過頭來,盯著我手裏頭的藥,“皇嫂,你記得按時服藥啊,這裏是七日的,過陣子我再去杏林拿……”

“不必了。”我原本隻想承了他的好意,免得他白忙乎一場,可是現在卻不得不據實相告,“替我向大師道謝,隻是,阮陌要辜負你們了,這藥隻怕是用不上的。”

“為何?”魯國公睜著清亮的眼,下意識地又走了回來,“皇嫂,你的氣色不對呢!”他不由分說就捉住我的手腕,三指輕巧地搭在了脈搏之上。

梅加麵色一變,隻覺得這位四皇子未免也太不講究了些,正要提示,我卻朝她擺擺手,向來都是我主動去捉別人的手,難得碰到一個探我手腕的魯國公。

他的指腹在我的寸口不停地按壓,時輕時重,他細致地感受著,一言不發。

屋外鳥兒嘰嘰喳喳的叫著,我有些靜不下心來,於是忍不住問他,“你見到婆羅將軍了?他……怎樣了?”

魯國公應了一聲,“許是哀傷蜀國公突然離世,他樣子挺憔悴的。也不知為何,他說有生之年都不會回京了。現在想找個人玩兒都找不著了。”

他有生之年都不會再回來了?是因為宇文護和他心生罅隙,不許他回;還是他自己再不願回來免得觸景傷情?隻怕,二者都有吧。

“皇嫂,你心神不寧,脈搏這麽不穩,我可怎麽診斷?”魯國公點破了我的心境。

我於是訕訕地撤回手,也不掩飾自己的疲憊,“我的病隻怕是天意如此,好不了的。這次的藥我收下了,魯國公請回吧。”

魯國公被我下逐客令,並不生氣,他的嘴角掛著一絲淡淡的微笑,與我客氣話別後,便扭身離去,那“噠——噠”的木屐聲有規律地響著,漸漸消失在耳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