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失蹤人口

再好的人,都可能會有分開的一天,分開的兩個人,過著各自的生活,勞碌著,奔波著,就像是兩個不同的世界。然而有一天上天作弄他們,竟把他們又拉回到一起了,兩個人居然已經不記得對方了,便像陌生人一樣重新結識,又在一起生活了。

3-1.

初夏,福順魚館。

隨著徐曉芸的到來,魚館裏增添了許多新鮮空氣。大雷也因為有了夥伴,高興得很,兩個人很快就熟悉了,他管徐曉芸直接稱呼為姐姐。徐曉芸也很喜歡這個弟弟,覺得他傻呼呼的沒有心眼,對自己人尤其忠誠。

徐曉芸到來以後大膽改進了魚館的諸多事宜,從店內擺設開始,使之更加整齊有序,也溫馨了許多。然後又著手逐步改善裝修,用具。用她的話講,在好的工作環境下工作,才會心情愉快,那些客人也會喜歡再來。

經營方麵,她一開始不太熟練,隻是收收錢,記記賬,在小山和大雷的指點下,她後來才逐漸地熟練起來,也會主動招呼客人了,還會跟客人推薦菜色。再後來,她也同廚師一起討論菜單,打算設計幾款特色的新菜品出來,非常用心。

她還耐心地指導大雷,讓他多多學習,跟緊時代的步伐,做一個心靈美且正直的人。一切都在徐曉芸的帶領下,變得井井有條,氣氛融洽,顧客一致好評如潮。

徐曉芸來到魚館工作以後,魏連山起初不太過來。他心裏有鬼,所以不好意思總是在人家麵前出現,後來見魚館被打理得很好,也暗暗佩服曉芸的用心。但是他每次看見徐曉芸,心裏都很矛盾,他既懷念兒時的快樂時光,又急於想辦法套出徐濤的下落。他本是鐵了心要利用徐曉芸的,可是見她工作用心,為人善良,也不好對她太冷。

這一日,店裏沒有客人,徐曉芸就與大雷一起看起連環畫本,魏連山進來看見,就問大雷:“你又買畫本了?”

大雷回答說:“沒有,這些是我姐的,拿來我倆一起看。原來我姐也喜歡看畫本,她家收藏很多呢!”

徐曉芸笑著說:“對啊,我從小就喜歡這種舊畫本,還喜歡收集。”

大雷馬上非常興奮起來,問她:“姐,那你都有些什麽?”

徐曉芸回答說:“可多了,得有好幾百本呢!我最喜歡的有《燕子李三》,《東方旭》,《南北大俠》,《神鞭》,還有《大刀王五》!”

魏連山見這徐曉芸都這麽大人了,竟也有孩子氣的一麵,而且居然還像個男孩子的性格,聽她跟大雷聊天說的那些畫本,他差點樂出來,覺得她甚是可愛。

魏連山不由自主地走了過來,看了看徐曉芸帶的連環畫本,隨即又看了看徐曉芸,她好像真的已經不記得兒時的事情了。這麽一想,不免有些失落,感歎這浮生若夢。

再好的人,都可能會有分開的一天,分開的兩個人,過著各自的生活,勞碌著,奔波著,就像是兩個不同的世界。然而有一天上天作弄他們,竟把他們又拉回到一起了,兩個人居然已經不記得對方了,便像陌生人一樣重新結識,又在一起生活了。

徐曉芸住在她老姨家,覺得上班有些遠,又不好意思老讓忠毅接送,畢竟他的工作也是很忙的。她和大雷聊天,就把這個煩惱跟他說了,大雷心疼他姐,就把話轉到了魏連山這裏。魏連山就跟徐曉芸說,以後不要來得太早,趕在午飯前到就可以,晚上也不用等到關了店再走,讓她晚飯過後就可以回去。

這樣一來徐曉芸方便了很多,越來越覺得大雷這孩子會來事,心地也好。大雷是同後廚的蔡師傅住在一起的,剛開始的時候隻有他們兩個人,後來蔡師傅在店裏幹得久了,覺得安定了下來,就把他鄉下的老婆和孩子也接了來,後來他老婆同他一起在店裏,做些後廚的下手工作。

後來,徐曉芸幹脆認大雷當了幹弟弟。

魏連山是在倆人結拜完了才知道的,他本不想讓徐曉芸跟店裏的人交往太深,因為遲早她是要翻臉走人的。所以徐曉芸越是跟店裏人親,魏連山的心就越糾結。大雷傻乎乎的,他哪懂得魏連山的心,他隻知道徐曉芸跟他脾氣相投,興趣也一樣,更難得的是,徐曉芸不嫌棄他,願意跟他交心。於是,大雷就認定了徐曉芸這個姐姐,曉芸也認定了大雷這個弟弟,倆人都盡心地護著對方,儼然一對親姐弟了。

魏連山做夢都沒想到,這外地來的年輕姑娘徐曉芸,會對一個飯店打工的農村傻小子大雷這麽親近。在多數外人看來,大雷就是個缺心眼的傻子,就連多看一眼都不願意,更別提跟他說話了。可徐曉芸跟那些人不一樣,她在魏連山的眼裏突然具有了聖母一樣的品質,這是很可怕的。

現在,徐曉芸身上一切閃光的、好的東西,在魏連山眼裏,都是可怕的。

可徐曉芸就像是老天專門派來對付魏連山的,他越怕她閃光,她偏偏越是不斷地散發著她的陽光與能量。

徐曉芸喜歡野雛菊,而且從小就喜歡。

她從她老姨家偶然發現了一包雛菊種子,便拿來魚館,在門前路邊的兩側種下。大雷看見,便問她在種什麽,曉芸跟他形容完這花開出來以後的樣子,大雷聽得入神,非常向往,便幫她一起種。

曉芸所種的野雛菊,是一種常見的野生花卉。這種花在夏天的野外非常多,一大片一大片漫山遍野地開著。也不香,顏色也不華麗,就是白的,黃的,粉的,平凡得很。白色的花朵,大約有二十多個瓣,花蕊是黃的,這種雛菊尤為多見,曉芸卻最愛這一種。

擁有最為平凡的姿色,卻蘊含著能夠輕易打動所有人的力量。

3-2.

過了幾日,魏連山早上到市場去上貨,賣魚的攤主告訴他,因為夥計早上出了事,說是摔斷了腳,所以眼下沒有人幫他的忙,就沒有辦法去給魏連山的店裏送魚了。魏連山見人家確實是有困難,不想為難人家,就告訴他,下午的時候把預定好的魚都用幾個水桶裝好,他派人來取。

他本打算下午親自去取那魚,但是回到店裏,看見徐曉芸,突然心生一計,就對大雷和徐曉芸說他下午有急事,要出去辦一下。還吩咐大雷負責在店裏看店,請曉芸幫忙去把那魚取回來。

魏連山心想,徐曉芸是無論如何也拿不了那些魚的,忠毅又去上班了,她必須找人幫忙才能拿。這樣一來她就有可能回家去請她的哥哥出來幫她。

徐曉芸哪裏知道魏連山是在算計她,就叫他安心去辦事,她會想辦法把那魚給取回來的。

魏連山見徐曉芸答應得非常輕鬆,心想她自然會回去叫她哥出來幫忙。於是他就開始計劃在哪裏下手比較好。

他不打算跟蹤徐曉芸去她們家附近,在那下手的話會傷了徐曉芸的心,也許她還會幫她哥奮起抵抗。也不能在市場動手,市場人太多,萬一碰上拉架的,就不好辦了。要是等到回來店裏再下手,也是不好,店裏要是出了血案,以後誰還敢來吃飯。

最後他決定等徐濤幫著取來了魚,然後尾隨著他出去,找個人少的地方再伺機動手。

魏連山越想就越緊張,這次要是報了仇,以後一定好好地生活,這樣的事情還是不太適合他的,太費膽量了,也太費心機。想著想著,又是緊張又是著急,再一看徐曉芸,還是一如既往地安定自若,他不敢再去看她,就早早地出去了。

午飯時間剛一過,魏連山就在飯店外麵遠遠地張望了。等了一會兒,他見徐曉芸一個人出門,心想定是去取魚了,於是他就在周圍溜達起來,抽了很多煙,等待著徐曉芸和他哥的出現。

溜達了一會,有些累了,便想回去店裏休息,但又一想,自己已經說了下午有事情要辦的,萬萬不能回去。要是回去剛好碰見徐曉芸和他哥回來,那就露餡了。以後再想報仇,就沒有機會了。

他隻能忍著,在牆根蹲著。可蹲得久了,腳又酸了,他站起來走動。有幾個路過的熟人,打了照麵,點頭笑笑過去了。又過了一會,發現煙抽沒了,就去小商店買,買完煙,便在人家店裏的椅子上坐下,硬著頭皮跟人家聊了幾句,又怕曉芸回來他看不見,就又出去了。

打從徐曉芸出去一個多小時過去後,終於看見魚館門口有動靜了。

魏連山趕緊走近了幾步,才看清楚,原來是薑忠毅的吉普車。徐曉芸從車上下來,進店裏叫出大雷來,三個人把魚都搬了進去。薑忠毅送完魚,也沒多坐,直接走了。

魏連山本以為徐曉芸會去找他哥來幫忙,沒想到最後來的是忠毅,魏連山不免心裏有些失望。他有些後悔,自己想出的這個辦法太幼稚了,以後要好好想個萬全之策才行,畢竟徐濤可不是那麽容易就引上鉤的。

他不敢馬上就回店裏去,就又溜達了一會才回去。回去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有做好報仇的準備,兩手空空的等在那裏,即便是徐濤真的來了,他也不一定能有把握對他怎樣。下回要準備周全才好,好歹也帶上個匕首什麽的。

3-3.

魏連山每次想到複仇的計劃,心裏就覺得對徐曉芸愧疚,以後說不定人家是要憎恨他的,於是他就開始對徐曉芸好起來,希望能在報仇之前盡量做點事情彌補以後會對她犯下的傷害。

但是魏連山又不能對徐曉芸太好,一方麵因為她是忠毅的對象,一方麵也是因為男女有別。要是長得醜的也還好些,偏偏是活生生、水靈靈的漂亮姑娘,靠得太近,或者是話說得太多,總是不好。但是徐曉芸每日都在他眼前出現,想不見她都困難,就像是關在一個麥子稈籠子裏的兩隻蟈蟈,空間太小了。

有時候魏連山的心裏是在埋怨徐曉芸的,找誰不好,偏偏大老遠地來錦繡,找了個忠毅。要是旁人,他也就眼不見心不煩了。

也不知道他究竟煩的是什麽。

或者對她是沒有恨的,隻對她的哥哥有。

第二天早晨,魏連山騎摩托車去市場上貨。因為前一天他買的有些剩了,今天沒有太多需要買的,主要是幾樣新鮮蔬菜。買完以後時間還早,便無意識地閑逛起來。

這個市場他算是熟悉的,幾乎天天都要來,亦或是隔天。可是他到現在才明白,很多攤子他都是從來都不去看的,他隻去他熟悉的那幾家。這天逛了一逛,發現這裏什麽都有。

說來也巧,他偏偏在一家攤子上看到了賣舊的連環畫本的,沒想到這種過時的東西還是有市場的。他看了一眼,好像還不少,便也沒多看,就出了市場,打算回魚館。

剛出了市場,他又轉頭回去了。

也沒有幾個錢,就買個兩本吧。他這樣想著,就去那攤子挑選。

挑了老半天,也找不出太吸引他的,便又想起徐曉芸那天說的話,好像是喜歡武打的、俠客的。

魏連山挑了幾本,馬上又停下來,放下已經挑選的畫本,又出了市場。

為什麽要挑她喜歡的呢?又不是專門給她買的,明明是大雷也喜歡嘛!

可是要利用人家報仇,總得事先彌補她點什麽吧。

魏連山在市場門口糾結了半個多小時,最後他安慰自己說,難道買這個就一定是專門給她的嗎?是給大雷買的!

於是,這麽一想,魏連山便理直氣壯起來。他回到那個畫本攤子,挑了幾本武打的:《陳真》,《神力王》,《武林誌》。也不好意識單獨給徐曉芸,便把那些畫本同買的蔬菜一同裝著,帶了回去。

回到了魚館,見徐曉芸也是剛到,就打了招呼,剛想把後廚的大雷叫出來拿蔬菜,徐曉芸手疾眼快,一把接了過去,朝廚房走去。

還是大雷眼睛尖,一眼就看見了蔬菜筐裏放的畫本,拿出來一陣驚喜,給徐曉芸看,徐曉芸拿著畫本問魏連山:“這是你買的?”

魏連山一陣心慌:“啊?不是……”

徐曉芸有點疑惑:“不是你買的?那是哪來的?”

魏連山解釋不清楚:“啊?是,是我買的。大雷愛看,大雷愛看。”

徐曉芸見魏連山平時冷冷的,今天卻買了畫本回來,覺得他還是有可愛的一麵的。

過了一會兒,徐曉芸突然說了一句:“謝謝!”

魏連山一愣,覺得很害臊,想解釋,也解釋不清楚,但是嘴上還是不肯承認:“用不著謝,又不是給你買的。”

徐曉芸大笑:“哈哈,是嗎?我是替大雷謝的。”

魏連山見說不過她,急忙出了屋子,到門外猛抽煙。

抽了幾口以後覺得有人看他,回頭看了一眼店裏,徐曉芸手裏拿著畫本隔著玻璃衝他坐鬼臉。臊得他趕緊回過頭去,繼續假裝抽煙。

等到了午後又閑了,徐曉芸就故意跟大雷說:“大雷,給你,這是你哥給你買的畫本。”

徐曉芸今天突然來了童心,是要故意捉弄魏連山的。魏連山一聽,心裏有點後悔,上午就幹脆直接說是送給她的就好了。

大雷拿了一本翻看著說:“姐,這些畫本我看看就行,看完都給你。”

徐曉芸又故意用魏連山能聽見的音量說:“大雷,這可不行,這是你哥給你買的,我怎麽能要呢?”然後又轉向魏連山說:“是吧?”

魏連山後悔得很,沒想到因為買了這幾本畫本,讓人家抓住了笑柄。

大雷跟他哥說:“哥,我把這些畫本送給我姐行嗎?她喜歡收集這個。”

魏連山有點坐不住了,對大雷說:“東西是你的,你喜歡送誰你做主吧。”說完了一溜煙兒地走掉了,徐曉芸見狀捂著肚子大聲地笑了起來。

3-4.

過了幾日,連環畫本的尷尬剛過去,魏連山在後廚幫蔡師傅收拾魚,門簾是沒有放下來的,他就隔一會看一眼徐曉芸,徐曉芸正在前屋收拾桌椅。他怕人家徐曉芸看見,看幾眼馬上又專心幹活。聽見前麵又沒有動靜了,又朝徐曉芸瞅了一眼,她已經收拾完了,坐下來整理賬本。客人已經都走了,店裏隻剩下她和大雷,大雷在專心地看畫本。

魏連山聽見前麵有動靜,又去看徐曉芸,見她在收拾衣服,看樣子打算下班回去了。他注意到徐曉芸的花布口袋,很好看。徐曉芸將一個朔料皮的本子裝進了花布包裏,背著走了。

魏連山心想那個本子應該是她的日記了。

後來有一次,魏連山又見到那個日記本了,在吧台的抽屜裏放著,抽屜是關著的,但是沒有關緊,留著一個縫隙剛好能看見裏麵。徐曉芸出去了,他很好奇,想打開看看來著,但是他沒這麽做,覺得偷看人家的秘密不好。

後來徐曉芸在店裏工作時間長了,便漸漸地熟了,他就又開始想看那本日記了。想看看那裏麵究竟記了什麽,有沒有回憶她的童年,有沒有關於她哥哥徐濤的線索。

這兩方麵他都想知道,但是更想要知道哪一個,他也不知道。

這天徐曉芸依舊沒有在店裏,估計是趁著下午的空閑和大雷出去玩了。他來到徐曉芸記賬的地方坐下來,他回頭看看後廚,突然覺得自己以前很愚蠢。看來以後不能從那個位置偷著看她了,很容易被她看見,到時候可就尷尬了。

閑著有些無聊,他便拉開抽屜,一個塑料皮的日記本赫然在裏麵放著。

魏連山的心一陣猛跳,開始緊張起來,他朝窗外看了一眼,見徐曉芸並沒有回來,他想看這日記本的心情就更強烈了。

魏連山這個人平時果斷剛毅得很,自從遇見了徐曉芸,就好像一切都果斷不起來了,處處都需要算計著,生怕露出馬腳。他自知心裏對人家徐曉芸是有愧的,但都是出於報仇才這樣的。

想到報仇他就振奮,仿佛做什麽不對的事情都可以名正言順了。

他慌張地把日記本拿出來,隨便翻了一翻,也沒有時間細看。所以也沒有看見裏麵有寫到她的哥哥,都是一些日常的生活瑣事,還有抄寫的一些歌詞,裏麵隔幾頁就有一首歌詞,在歌詞的那一頁都會貼著一張貼紙。看樣子她是很喜歡唱歌的,貼紙則代表了她內心的孩子氣仍未散去。

可是,日記裏並沒有記錄她的童年。

看來這個丫頭是真的忘記以前的事了,魏連山這樣想。

3-5.

時間就這樣安靜地過著,天氣也越來越暖和起來。福順魚館在徐曉芸的幫助下,打理得井井有條,這為魏連山分擔了不少,他可以抽出更多的時間去照看他的母親。

薑忠毅的工作卻是越發的忙起來,時常跑外地,但是他一有功夫,便來魚館看徐曉芸,人在小山的身邊工作,他也十分放心。

這一日,忠毅下了班來接曉芸,到了魚館見時間還早,就和大家聊天,等著曉芸下班。

起初是忠毅和小山兩個聊天,曉芸和大雷兩個聊天,後來忠毅見曉芸和大雷聊得開心,便也湊了過來。原來,曉芸在逗大雷,聽他講童年的趣事。忠毅聽得高興,把小山也召喚過來聽,四個人越說越起勁。

大雷說他小時候很頑皮,總是欺負小學同桌的女孩,有次捉了一隻毛毛蟲,偷著放在了那女孩的書桌上,那女孩看見後被嚇哭了。後來老師把這件事情告訴了大雷的母親,大雷的母親覺得過意不去,就帶著大雷上那女孩家裏給人家賠罪,那女孩後來反倒沒有責怪大雷,還幫著他說了好話,他的母親才沒有打他。

大家聽得高興,曉芸就叫小山也講講兒時有哪些趣事。小山的童年過得很苦悶,唯一讓他懷念的,就是和徐曉芸玩過家家的時光,他又不敢說出來,怕徐曉芸察覺。他就含糊地說自己小時候老實得很,不曾發生什麽值得記住的事情,隨即又轉移話題,讓徐曉芸也講講。

順便看看她到底記得些什麽?

徐曉芸倒也沒推托,她說:“我記得我小時候像個男孩似的,總是跟著比我大一點的男孩玩,每次回家身上都很髒。那時候沒有什麽好玩的東西,就跟著夥伴們玩沙子,誰家要是蓋房子了,那我可開心了,跑到沙子堆上去打滾,找田螺,還有石子。每次回家我媽都問我,去哪裏玩了,我就說到小朋友家寫作業,可是我媽幫我脫鞋的時候,裏麵倒出來好多沙子,哈哈!”

薑忠毅見徐曉芸如此可愛,跟著傻笑。魏連山仿佛若有所思。

3-6.

說起魏連山和徐曉芸的童年,是有些淵源的,這得回到十多年前說起。

引起他們兩家恩怨的那場事故是十五年前發生的,在那之前的幾年,兩家人各自過著平靜的日子,也沒有往來,相對都還算幸福美滿。當時他們兩家都住在離城市比較遠的三江鎮裏,魏連山當時不到十歲,家裏就他一個孩子。徐曉芸當時隻有五、六歲,她有一個哥哥,比她大了近十歲,所以平時也玩不到一起,她的性格又像個男孩,所以,他總是跑出去和鎮子上的其他男孩玩耍。

有一次曉芸在她家院子玩耍時,見大門外有兩個男孩,他們蹲在地上,手裏拿著玻璃球往地上的一個坑裏麵彈。她覺得好奇,就出去跟他們玩,有個男孩不樂意,嫌棄她是女孩不想跟她玩。可是另一個倒是很歡迎她加入,並從兜裏掏出幾個玻璃球給了她,教他怎麽玩。這個男孩就是小山。

後來就漸漸地熟悉了,小山經常來找她玩,也不進屋,隻是在院子外麵隔著大門召喚她,她聽見了就跑出去,兩人一玩就是幾年。

那時候的孩子也並沒有什麽玩具,小山常常和曉芸玩過家家,因為關係好,每次玩都扮演爸爸和媽媽的角色。或者跑到沙子堆上麵,各自蓋一個房子,當成居住的家,然後找一小塊平底的長方形磚頭當汽車,反複玩著互相開車到對方家裏串門的遊戲,竟然也覺得十分有趣,一玩就是一下午。小山比曉芸大,經常跟著大人學一些新鮮的詞匯,比如“錯車”這件事,就是小山教給她的。

曉芸學會了以後,兩個人同時推著磚頭汽車出來行駛,在一條狹窄的沙子路上快要迎頭撞見的時候,小山就喊一聲“錯車”,於是就一個往裏,一個往外,車子便互相經過了對方。

這天兩人正玩得開心,有幾個大一點的孩子正巧經過,看見小山和曉芸在玩沙子,便也湊了上來,還故意踩壞了曉芸的沙子房,也搶了她的磚頭汽車。曉芸管那孩子要,人家不肯給,曉芸就哭了起來。小山見曉芸被欺負,就和那孩子打了起來,正在沙子堆上扭成一團的時候,曉芸的哥哥徐濤來了,趕走了那幫搗亂的孩子。

徐濤見妹妹和小山關係好,又常常在一起玩耍,也十分喜歡小山。

3-7.

魏連山馬上把回憶收起,回到現實中來,他不確定眼前的成年徐曉芸還能不能想起他,但若是有一天露了痕跡,被她想起來,她是不是會怪罪他沒有早點告訴她呢?還是已經無所謂了,畢竟都已經過去很多年,畢竟,她已經有忠毅了。

童年的事情對於成年人來說,不過是偶爾想起來後的一個感歎罷了。

薑忠毅等到徐曉芸下了班,就開著車送她回去了。

路上忠毅見曉芸心情大好,嘴裏哼著歌曲,就問她:“你今天怎麽這麽高興?”

曉芸說:“我也不知道,就是覺得很輕鬆,覺得生活充滿了希望。”

忠毅說:“那你覺得幸福的定義是什麽?”

曉芸稍微想了一下,說:“我覺得,每一天忙碌著生活中的瑣事,每一天都平安地度過,這就是最幸福的生活了。”

曉芸說完,見忠毅隻是傻笑,並不言語,就問他:“那你覺得呢?”

忠毅突然深沉地說:“你說得很有道理,生活中有太多的困苦,會遇到不好的人,還有不好的事,如果每一天都平穩的話,那是求之不得的。”

他停頓了一下,又說:“曉芸,你覺得,我怎麽樣?”

曉芸看了他一眼,說:“你是一個特別好、特別好的人!”

忠毅笑了一下,又說:“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話還沒說出口,發現已經到了,他把吉普車靠在路邊停下來,並沒有熄火。

忠毅突然認真地說:“曉芸,我是想問,我們倆的事,你覺得怎樣?”

曉芸被這一問弄得心慌意亂。她極力地想鎮定一點,畢竟是大人了,早晚是要談婚論嫁的,可她這麽直接地聽人和她說這個,還是第一次,也不知道怎麽回答好。

她是那種把誰好誰壞都放在心裏的人,不會在嘴上評斷。

但是忠毅這一問又必須得回答。曉芸的心裏斷斷續續地是有一些話想說的,但是突然尷尬起來的氣氛,她用了很大的努力想去打破沉默,可還是沒能實現。她看了看車窗外,看了看家裏的燈,亮著,又從窗戶的反光看了看忠毅。

忠毅見曉芸說不出個所以來,隻是一直把頭轉向了窗外,也不知道怎麽辦好,想了半天才說了一句:“曉芸,我喜歡你。”然後又不知道怎麽想的,突然去抓住了曉芸的一隻手。

曉芸被嚇了一跳,本想反抗,後來又一想,覺得自己可笑,不知道自己反抗的理由是什麽。

過了幾秒以後曉芸還是把手抽了出去。

忠毅想再去把那手抓回來,卻聽見曉芸低聲說:“我老姨出來了!”

忠毅朝外麵一看,可不,曉芸她老姨已經出了院子朝這邊走來了,估計是聽見外麵有車的聲音,知道是曉芸回來了。

曉芸覺得羞愧,已經下了車。曉芸她老姨走了過來,一隻手把著車門跟忠毅說:“忠毅呀,到老姨家坐會兒吧。”

忠毅見曉芸也不敢看他,就回答說:“哦,不了,老姨,太晚了,我得回去了。”

忠毅看著曉芸進了家門才走。他看見她老姨好像問了她什麽,她隻是忙著往屋裏走,也聽不見回答的什麽。

忠毅的車開得非常慢,幾乎和路上的行人一樣的速度。現在他的心很亂,一直在想剛才並不算成功的表白。他想告訴曉芸,他很愛她,想和她確定戀愛關係,可是他嘴笨,心裏想的話一句都說不出來,又沒來由地突然抓了人家的手。越想越失敗,不過即便是失敗,他也感到很幸福,他反複幾次把自己剛剛抓曉芸的那手舉起來看,傻笑著開著車。

3-8.

徐曉芸被薑忠毅這麽一問,又一抓,一晚上沒睡著覺。她的心跳一直很快,感到渾身發熱,倒不是怪忠毅太突然,人家也是抱定了要結婚才和她交往的。她就是恨她自己,總弄不明白戀愛和婚姻,想想別人的家庭,夫妻之間好像相處得都很自然,好像生出來就已經在一起了似的,完全不尷尬。

可事情到了自己的頭上,她卻怎麽都覺得別扭。也許是認識得時間太短了,她最後這樣安慰自己,也許等時間長了,就會慢慢地變成老夫老妻了。等到忠毅下次再提起這事,她就由著他好了,反正怎麽想都是想不出他的壞處來的。

第二天上班的時候,徐曉芸見魏連山沒事,就問他:“小山哥,聽說你結婚了?”

魏連山見徐曉芸突然問這個,不知道是什麽意思,就說:“是,結婚了。”

徐曉芸突然想起什麽,特別好奇地湊得很近,又問:“那你媳婦呢?咋沒見她來?”

魏連山見徐曉芸特別好奇,可是又靠得太近,有些不自在,就往後挪了一點,回答說:“她走了。”

徐曉芸更是好奇:“啊?走哪去了?走多長時間了?還回來嗎?”

魏連山開始覺得徐曉芸今天怪得很,怎麽突然對這個感興趣了。他不是很願意說起這件事情,畢竟也不是很光彩的事,曉芸和忠毅現在幸福美滿,當然不會了解自己心裏的辛酸苦辣。於是他就態度很冷地說:“不該問的別問。”說完就去後廚了。

徐曉芸被這突然的冷漠弄得摸不著門路,嘴裏嘟囔著:“這個人也真是奇怪,怎麽好端端的就把媳婦氣走了呢?一定是脾氣太壞了,哼!”

可是她還是不死心,總想把這件事情問個明白,她打算等著小山心情好了,再去問他。可是之後故意和他說話,他都是不理會,想去逗他笑,他就馬上躲掉了,整整一天都沒有理她。

晚上忠毅又來接她了,回家路上的時候她就問忠毅;“小山的脾氣咋那麽怪呢?問他幾句話,他就生氣不理人了。”

薑忠毅問:“你問他啥了?”

徐曉芸說:“也沒什麽,就是問她老婆的事啊,他說是走了,怎麽會走了呢?”

薑忠毅說:“你問人家傷心事人家當然生氣啦,以後這件事不要去問了。”

徐曉芸說:“且!一個大男人,心髒這麽軟弱,問問都不行。”

薑忠毅說:“你不知道,這件事對他的打擊很大,等我以後慢慢告訴你。“徐曉芸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她想象不到,一段婚姻會給小山帶來怎樣的傷痕。平時看著好好的一個人,心裏卻有很深很深的陰影,無法讓別人分擔。她開始理解小山,雖然她不知道為什麽要去理解他,但是她同情心裏有傷痕的人,而且她希望每一個傷痕都有愈合的一天。

是啊,傷痕都是讓人非常痛苦的。有外在的,也有內心裏的,但都揮之不去了,像影子一樣死死地跟隨著你。

3-9.

第二天一大早,徐曉芸獨自來到了轄區派出所。

十五年前,徐曉芸的哥哥徐濤犯下故意殺人罪,用雷管炸死了同鄉的魏姓中年男子,殺人後,畏罪潛逃,年僅十六歲。

這件案子迅速震驚了整個錦繡地區,通緝令也由鄉擴展到縣裏,最後全省都下了通緝令。

可是十五年過去了,徐濤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再無消息。

十五年後的今天,案發地三江鄉已經升級為三江鎮,錦繡縣也變成了錦繡市。可是這個案子一直未破,成了全錦繡市唯一一件曆經十多年的努力仍未偵破的懸案,在刑警隊曆屆領導的心中,成為一絲遺憾存在。

可是徐曉芸卻不是來幫忙破什麽懸案的,她是來報失蹤人口的。對當年的事,她不太了解,她甚至不知道哥哥為什麽突然消失,也不理解家裏為什麽突然搬家去了佳河。她當時隻不過是一個幾歲的娃娃,她的記憶隻停留在哥哥的嗬護,還有爸爸媽媽的溺愛。

後來長大以後,徐曉芸也從親戚的嘴裏多少聽聞了一些當年的變故。但是親戚們都有意瞞著曉芸,在她的麵前,盡量守口如瓶,這都是曉芸母親的命令。

於是,母親越是瞞著不說,曉芸越是要用她自己的辦法,查清楚當年的真相。不過,和真相比起來,她更希望找回她的哥哥。

一開始,她在佳河的公安局報了人口失蹤案,結果當然是一直沒有任何音訊。當地警方給她立案完全是出於同情她,也是被她死纏爛打的精神折磨得沒有辦法。

現在,她到了錦繡市,她想要在更高一級的衙門報案,這樣尋找哥哥下落的希望就多了一些。

轄區派出所接到徐曉芸的報案以後,先是在電腦庫裏查找了一下,這一查不要緊,調出了十五年前的案卷,得知徐曉芸要找的哥哥,竟然是一個畏罪潛逃了十五年的通緝犯。

“你不用每到一個地方就在當地報一次案,沒有必要。其實你這個案子十多年前就立案了,全省警方都知道這事。你哥哥畏罪潛逃十多年,也通緝了十多年,可仍舊沒有下落,怕是難找到了。不過我們警方仍在努力,我們也不想有懸案。”這是轄區派出所的民警對徐曉芸說的。

“你說的是十五前的那個案子,和我說的是兩回事。我不管你那個案子破了沒有,我隻管我現在這個案子。我報的是人口失蹤案,我要尋人!”徐曉芸這話不知道說了多少遍。

“可這倆是同一個案子!”

“反正都是找人嘛,你們就幫我立案吧!”

“立案就算了,你還嫌我們市的懸案不夠多嗎?真是的。不過我可以答應你,隻要這個案子不破,我們警方就會一直查下去的。”

“是找下去,找人!找我哥。”

“行行行,找你哥,好吧。”

徐曉芸帶著一絲失望,耷拉著腦袋走出了派出所。

在出大門的時候,被一個年輕的穿著製服的小夥子撞了一下。

“穿著製服的時候走路給我端正一點,別慌慌張張的。”小夥子身後的中年警察教訓著撞人的警察。

年輕的警察先是跟徐曉芸陪了不是,然後整理了一下製服,畢恭畢敬地跟在中年警察的身後。

徐曉芸並不知道這二人到底是誰,她也完全想不到,這二人正是辦理她哥哥的案子的刑警。現在她隻想回到魚館去上班,趕在老板發現她遲到之前。

撞了徐曉芸的警察叫安小峰,旁邊那個是他的隊長,全樹海。

老全今天領著安小峰來到轄區派出所,是想讓他們協助,調查一些案子的資料。

什麽案子?就是前幾天江邊發生的那起焚屍案。

案件發生以後,老全初步懷疑是漁民之間發生矛盾,打架致死後的拋屍焚屍。他們調取了全市範圍內所有轄區的失蹤人口資料,沒有發現完全吻合的人。一時之間,找不到屍源,這令老全和小安的心情倍加急切。

果然,第二次來到這個小區派出所調查,仍舊是沒有找到任何有價值的線索。甚至,本區近期連一個失蹤人口都沒用,就連流浪漢和外地過客都查過了,一個不少,沒人失蹤以及失聯。

“會不會是失蹤了以後,他的家人沒有報案?”調查完畢,走出派出所的時候,小安又開始賣弄起他的推理來。

“你是說,凶手是死者的家人?”老全問道。

“不能排除我的這個猜測吧?!”

“家裏有人失蹤,家人卻不報案,時間一長,鄰居和朋友們肯定會發現的。如果他們不是住在城裏,而是住在人口稀少的農村,是有這種可能。但幾率應該也不大。我現在最感興趣的,是屍骨的腿骨上,發現的那幾根鋼釘。”

“這個得去醫院查,查就醫記錄。”

“我也是這麽想的。”

“查全市、乃至全省的所有大醫院,能夠做這種打鋼釘手術的,近二十年內,腿部打過鋼釘的,男性病人。對了,是幾顆鋼釘來著?”

“呦!不承認自己老了不行了吧?是七顆呀,老頭!”

“別廢話!趕緊去查。”

“說得輕鬆,你知道得有多少病例?二十年呀!先給我三個月時間吧。”

“我給你三年都行,給我仔細查,徹底查,我一定要把這人是誰給找出來!”

3-10.

當天上午,徐曉芸先去店裏跟後廚把食材備好。之後,她和薑忠毅約好,去一趟大市場。

這是兩個人之前就商量過的,因為要感謝好友小山的收留和照顧,曉芸打算賺了錢以後要買一份禮物送給小山,算是答謝。起初她與忠毅商量買什麽好,也想不出來,覺得送禮物給他多少會有些尷尬,最後二人決定給小山的母親買一雙布鞋。這樣一來,以關心家中長輩的理由送禮,小山收得就能自然些。由於忠毅比較了解小山的母親,所以他就陪曉芸來買。

徐曉芸是個很會持家的人,所以買起東西來特別仔細,也特別認真。忠毅倒是很有耐心,陪著她每一個攤子都看看,他是不會覺得無聊的,隻要是跟徐曉芸在一起的話,他還巴不得把時間延長些。

最後徐曉芸買了兩雙手工布鞋。忠毅差異地問她怎麽買了兩雙,曉芸告訴他要送給薑母一雙。忠毅覺得徐曉芸這個人倒是很會做人,顧得左右平衡,誰想挑她的理那都是難的。

為了盡量不耽誤工作,薑忠毅趕在午飯前就把徐曉芸送到了魚館。他也沒多呆,送完了人,便自己回他的單位去了。

徐曉芸並沒有把禮物立即給魏連山,等到下午空閑了,她才把鞋子交給他。

魏連山看了一眼那布鞋,有些遲疑,徐曉芸馬上說道:“這雙鞋是送給大娘穿的,我和忠毅挑的,這個號碼應該合適。”

小山聽她這麽說,便把鞋子接了下來:“哦,怎麽想起送這個?”

徐曉芸說:“也不是專門要送禮物的,剛好要給忠毅的母親買,所以順便就多買了一雙。也要謝謝這段時間你對我的照顧。”

小山見徐曉芸突然這麽客氣,有點不好意思起來,後來跟她說了句謝謝。徐曉芸見魏連山這人倒是很可愛,前一天還冷著個臉不肯說話,隔天就開始靦腆起來了。

3-11.

自從徐曉芸給魏連山的母親送了鞋子以後,兩個人的關係便借此好轉起來。小山的心裏開始正式地把曉芸看作自己的朋友和工作上的夥伴,他們經常交換經營意見,工作中也常常互相幫忙,關係開始正常化。

這一日中午,時值盛夏季節,酷熱難耐,大雷在屋裏坐著,聽見外麵馬路上有叫賣聲,一看是個賣冰淇淋的,就問曉芸想不想吃。曉芸也想要吃根雪糕涼快一下,就和大雷出去買。

那人的冷飲車就停在路邊,透明的窗子裏麵可以看到各種口味的冰淇淋,打開蓋子以後冒著白白的涼氣。徐曉芸買了五盒,店裏每個人都有份。

小山在屋裏看見,馬上走了出來,搶著付錢。大雷拿了冰淇淋高興地往回跑,給後廚蔡師傅兩口子送了過去。

小山就和曉芸在魚館門口邊吃邊聊天。

曉芸問:“上次給大娘買的鞋合腳嗎?”

小山說:“稍有些大,可能是我媽她最近有些瘦了,後來墊了一副鞋墊,再穿上襪子就合腳了。”

曉芸:“那就好,大一點總比買小了要好。”

小山:“那倒是,我跟她說了是你送的。”

曉芸:“真的嗎?她能記住我嗎?”

小山:“肯定能記住,不信下次你去問她,看看她記得不?”

曉芸:“好,一言為定。”

兩個人說了一會以後就都陷入了沉默,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過了一會還是徐曉芸打破了沉默。

曉芸:“最近店裏好像客人開始少了。”

小山:“是啊,我也感覺到了。好像天氣熱了,人都不愛吃燉菜了。”

曉芸:“我認為呢,咱們店的菜,一直就是那麽幾樣,客人都吃膩了,應該做一點新鮮的出來。隻要是有特色的、好吃的,無論是大菜還是涼菜,客人都會喜歡的。還有飯店門口的大排檔,也是時候在晚飯的時候開起來了。”

小山:“什麽新鮮的、特色的?”

曉芸:“這個嘛,容我再想想。”

兩個人正在門口聊天,打從胡同裏麵走出兩個人來,經過魚館門口,打算奔大路走去。

那男的約莫能有四十出頭,個兒不高,皮膚暗黑,單眼皮。上身穿暗綠色條紋短袖,下身穿土灰色褲子,肚子微鼓。此人步伐很快,顯得有些急促,身後尾隨一位二十五歲左右的女人,穿著時髦的絲質大花裙子,燙了頭發,濃妝豔抹,十分豔麗,與那中年男子並不搭調。

徐曉芸見這兩人,隻覺得刺眼得很,再細看那女子,容貌較好,氣質獨特,像是貼紙上麵的電影明星,很有距離感。她正要叫小山去看時,小山轉身便要回屋。

那中年男人見到小山,心裏有些慚愧,本想走開,沒想到被這麽硬是拉著,一時手足無措起來。

小山朝那女人低聲說了一句:“好久不見。”

曉芸沒想到小山和眼前這位長相美麗的女人是認識的,那中年男人卻是一分鍾都呆不住了,他拉著身邊那女人的胳膊想要走。沒想到那女人擺脫了他,打量了一下徐曉芸,又跟小山說:“哎呦,魏老板,新處了個女朋友呀!還挺年輕的呐。”

小山見那女人言語尖酸刻薄,也不想理會,低聲跟曉芸說:“走,回去。”

正要轉身回去,曉芸見小山的神態好像是受了那女人的諷刺,就拉著小山的胳膊問:“她是誰啊?”

小山告訴曉芸說:“就是走掉的那個人。”

曉芸倒是記得,上次問小山關於他媳婦的事,當時他隻是說已經走了,想是眼前這個豔麗的女人就是他的前妻了。

想想她曾經背棄了小山自己走掉,和她剛剛挑釁的言語,曉芸一下子火氣上湧,拉住了小山,對那女人說道:“這位大姐剛剛說得沒錯,我就是小山的女朋友,而且我們就要結婚了。到時候大姐你一定要來祝賀呀!”她又看了一眼那中年男人,說:“這位想必就是大姐您的父親了吧,到時候一起來哦。”說完挽著小山的胳膊回店裏去了。

那女人被氣得臉色發青,渾身哆嗦。她再一看自己身後那男人,確實已經老得可以做她的爸爸了。

那男人推了她一把,對她說:“趕緊走吧。”

那女人極其憤恨地走了,馬路上留下兩個人遠去的背影。那女人走遠了以後回頭看了一眼,仿佛,帶著不甘心的表情。

3-12.

回到店裏以後,曉芸見小山並不說話,自己也沒敢多問。想必一定是那女人跟了有錢的人,甩掉了小山,這樣一想也太可恨,出言教訓她一下也是對的。

小山一直沉默著也不說話,他沒想到多年以後再次遇見了那個人,好像也改變了許多。剛剛曉芸的舉動顯然是為了故意氣她的,所以他心裏麵是很感謝徐曉芸的,他不想被那個人看到自己依舊過得很苦悶。但是剛才突然見到她時,好像時光一下子回到了幾年以前,他不知道該如何麵對她。

因為剛剛出現在飯店門口的兩個人,一個是小山的前妻豔萍,一個是薑忠毅的舅舅。但是小山此時並不知道他是忠毅的舅舅這一點,他隻知道那人是個開歌舞廳的老板,豔萍走了以後應該是和這個人在一起了。

他也說不上來心裏此刻的感覺是什麽,到底是恨還是後悔。畢竟豔萍一開始不是這樣的,她原本是個聰明純樸的人。

然而現在的她,怎會變得如此陌生了。

3-13.

豔萍的出現並沒有影響到什麽,尤其是徐曉芸,過了一會以後,就像是沒有事情發生過一樣,和蔡師傅兩個人聊得甚是開心。

大雷走了過來,跟小山說:“哥,他們讓你過去呢。”

小山坐到蔡師傅的旁邊,曉芸坐在他們對麵。

曉芸說:“小山哥,我在和蔡師傅研究新菜的事呢,你給點意見。”

小山看了一眼蔡師傅,見他神色肯定,就對曉芸說:“好,你說說看。”

曉芸說:“我想了一些方法,又和蔡師傅商量過了,目前我們可以嚐試推出一係列新菜,和一些主食。”

小山見曉芸說得認真,就繼續聽著。

曉芸說:“現有的主食,主要是以米飯和麵食為主,我們可以用魚肉包餃子,味道肯定鮮美好吃,而且還不脫離我們魚館的經營特色。”

小山疑惑起來,說道:“倒是沒錯,我們店以做魚為特色,可是從來沒有嚐試過,魚肉陷的餃子,魚肉刺多,怎麽可能做餃子餡呢?”

曉芸自信地看了一眼蔡師傅,蔡師傅對小山說:“這個你放心,我有把握把魚肉裏的刺都去除幹淨,而且我以前也試驗過用魚肉包餃子,味道特別鮮美。”

小山見蔡師傅這麽說,就放心下來:“那太好了,魚肉比其他肉類便宜,隻需要買大一點的魚,剁掉腦袋,身上就全剩下肉了。”

他說得起勁,又突然停了下來,尋思了一下,又說:“可是,大魚身上的肉固然多,可是頭也不小,要是隻取魚身上的肉,那未免有些浪費。況且,隻買身子不買魚頭的話,人家賣魚的也不肯啊。”

徐曉芸笑了一下,自信地說:“這個我早就想好了,這就是下麵我要介紹的另外一道新菜,魚頭泡餅。”

小山又是一陣疑惑:“啊?這是京城一帶的菜係吧,咱們會做嗎?”

蔡師傅對他解釋說:“可以的。我年輕的時候經常出去跑,各地菜係都略學過一些。

接著曉芸又補充說:“我們把魚身子包餃子,魚頭就拿來做菜,再加上蔡師傅一流的手藝,味道一定很棒。而且,這隻是一個係列,我們還打算配合夏天的宵夜市場,推出麻辣係列。”

小山驚奇地看著曉芸和蔡師傅說:“行啊,你們倆,都是專家了,哈哈!”

曉芸得意地問:“佩服嗎?”

小山笑著說:“佩服!佩服!”

3-14.

錦繡的夏天並不太熱,而且十分短暫,總是腳步匆匆地走過,給人們留下美好的回憶和內心的秘密。

沉悶的工作,讓福順魚館的每一個人慢慢地習慣了,大家朝夕相處在一個相對封閉的工作環境裏,漸漸地形成了一個自然的生活群體,更像是一個大家庭一樣。尤其是因為徐曉芸的加入,她的親和力感染著大家,凝聚著大家。

她就像個可愛的小妹妹,沒有理由不去愛護她。

這一天上午,徐曉芸來得早,無事可做,便在門口和大雷一起踢毽子。兩個人玩了一會,見魏連山騎著摩托來了。

大雷趕緊上去把車上馱的青菜接了下來,魏連山對大雷說:“我還要去江邊買魚,你幫我把魚筐找來。”

大雷應了一聲,回屋去了。曉芸好奇,就問他:“為什麽還要去江邊買?”

魏連山說:“那邊有新打的魚,而且比較便宜,種類也全些。”

大雷把魚筐拿出來了,遞給了小山,他用手拎著又去扶那摩托車,跟徐曉芸說:“不是要做新菜嗎?我得買到合適的魚才行。”

曉芸突然說:“那我也去。”

魏連山意外地問她:“你去幹嘛?”

曉芸不等魏連山答應,就已經坐到摩托車的後座上麵了:“我去幫你買魚。”

魏連山見她已經坐了上來,也沒說什麽,發動了摩托,朝江邊駛去。

靠近江邊的沙石的路麵並不太平坦,摩托有些顛簸。魏連山告訴徐曉芸:“一定要扶好!”徐曉芸並不常常坐摩托,聽見他這麽一說,一時也不知道把手扶著哪裏,隻好緊緊地抱著魏連山的腰。抱了一會,又覺得靠得有些太緊了,開始不好意思起來,見他開得也慢了,就把手鬆開了。

她剛把手鬆開一會兒,魏連山就一個刹車,把她嚇了一跳,一個不留神,整個人朝著小山的後背撲了上去。小山被這一撲,被撞得向前傾倒,他馬上又坐直身體,對徐曉芸說:“不是說了讓你扶好嗎?”

徐曉芸見他是為了躲避行人才刹車,又被那麽一嚇,不知道說什麽好,趕緊又去抱著魏連山的腰。坐在摩托車上,她感覺到地麵朝身後飛去,自己好像快要飛起來了,說不上來的刺激。她也不敢看了,索性閉起了眼睛,感到一陣眩暈,再睜開眼睛時,已經到了。

徐曉芸再一次來到了她喜歡的江邊,十分高興,頓時感覺輕鬆了很多。跟著小山看了一會兒魚,過了一會兒見小山走得有些遠了,索性就站在那江堤邊,看他們忙碌。

漁民忙碌的身影,還有幾個孩子在肆無忌憚地玩耍,畫麵形成了忙與閑的反差。看著他們的樣子,徐曉芸想起了自己的生活和經曆。

雖然每一天都是平凡地勞動著,但是生活充滿了希望。不屈服於生活的壓力,就會得到幸福的生活。至少,希望是有的,每一天都能看見希望的感覺也是很好的。

魏連山已經買好了魚,拎著魚筐走了過來,見徐曉芸一個人坐在江堤上看著遠處,好像憧憬著什麽,那畫麵很美。

魏連山把魚筐放在地上,挨著徐曉芸一尺遠坐了下來。

徐曉芸:“沒有,我很喜歡這裏……喜歡像這樣看著江麵。”

魏連山:“以前來過嗎?”

徐曉芸:“嗯,忠毅帶我來過兩次。”

魏連山點了一根煙,抽了一口然後說:“他這個人很不錯,你和他在一起會很幸福的。”

徐曉芸聽他這麽說,突然不好意識起來:“嗯,他人很好。”

魏連山用手指了一下江那一邊遙遠的對岸說:“他也該結婚了,要不是那個人去了對岸,也許現在孩子都有了。”

徐曉芸是知道這件事的,當初和忠毅見麵之前就聽她老姨說過的,忠毅之前的女朋友去國外以後就再也不回來了。

她問小山:“那個人長得什麽樣?你見過吧?”

魏連山:“嗯,見過,長得沒有你好看。”

徐曉芸被他突然這麽一誇,有點不好意思,後悔自己剛剛問了那句話:“哎呀!我不是那個意思。”

她這麽一害臊,魏連山也不好再說下去,看樣子她對忠毅是滿意的。他掐滅煙頭,看見沙灘上有幾塊小石頭,他就走過去撿了兩個,蹲在徐曉芸的麵前。

魏連山:“來,這個是我的汽車,那個是你的。我們來錯車,是這樣的嗎?”

他故意拿著一塊石頭玩起了他們在兒時玩過的遊戲,他也不知道這麽做的動機是什麽,也許是懷念一下他和曉芸的童年時光,也許是想試探一下曉芸,能否記起他就是當年和她一起玩的男孩。

徐曉芸笑著拿起另外一塊石頭,在沙灘上推出一條又長又直的路線。小山大聲地說了一句:“出發了!好,好,注意,要錯車了,小心別撞到!”

當兩個人各自推著手裏的石塊,在沙灘上相對駛過的時候,徐曉芸和魏連山的腦海裏,都浮現出了兒時的畫麵。仿佛時光一下子回到了從前,兩個天真的孩子過著快樂無邪的生活,一樣的遊戲,一樣的兩個人,一切都完全相同,沒有什麽改變,除了歲月。

魏連山看了曉芸一眼,她低著頭,臉上帶著天真的笑,和當初那幼年時候的樣子並沒有改變,一樣的可愛。

隻不過稍後的一句話,讓他一下子清醒了起來,因為徐曉芸說:“咦?沒想到你也會玩這個。”

看來她是真的不記得了,魏連山這次真的可以確定。這麽一想,他的心裏開始有一些難過,他還是希望她能認得他的,但是又不希望是現在,希望是什麽時候呢?他猶豫了。

她若不是徐濤的妹妹就好了。

魏連山站起身子說:“誰會這麽傻,玩這種土豹子遊戲。時候不早了,趕緊回去吧。”說完拿著魚筐朝摩托走去。

徐曉芸見他突然這麽說,覺得有些氣憤,嘴裏也沒有說什麽,隻是覺得這個人很奇怪。要玩的人是他,說這個遊戲傻的也是他。

3-15.

薑母和鄰居打了一上午牌以後,就告辭回去了。忠毅和他說好的,今天曉芸休假,下午會到家裏來。

她一到家,見屋子裏冷清得很,丈夫不在家,忠毅又去上班了,她開始希望曉芸能早一點嫁到她們家裏來。這樣家裏能熱鬧一些,要是再有個孩子,就更完美了。

她想到這兒,就給忠毅的父親撥了電話,要他早一點回來,見見曉芸,也見見曉芸的母親,畢竟婚姻大事,他這一家之主不回來也不好。忠毅的父親答應了她,說等到手裏的貨全交付出去,再拿到錢,就會立刻回來。

徐曉芸來了以後見薑母坐在炕頭,好像在想事情,就問她:“大娘,咋啦?打牌輸錢了嗎?”

薑母見到曉芸,臉上立刻堆滿了笑容:“是啊,算計不過人家,老是輸。”

徐曉芸坐在炕沿上:“大娘,忠毅沒在家嗎?”

薑母:“本來他今天要休息的,後來他們經理臨時又有事情,他就去了,下了班說是直接去他舅那兒,今天他舅過生日。”她本想說她們家和忠毅的舅舅本來不大走動,因為趕上人家過生日,又極力地邀請她們過去,所以不去的話反而不好。但是她是個好麵子的人,當著曉芸不好意思說她和弟弟的關係不好,所以話說了一半,就打住了。

徐曉芸把上次新買的那雙布鞋拿給了薑母:“大娘,這雙鞋是買給你的,也買了幾天了,可是一直沒有放假。”

薑母見曉芸給自己買了鞋,心裏十分喜歡,當下就脫了鞋試起來。試完了覺得喜歡,就一直穿著,也不脫下來。

薑母:“曉芸呐,在飯店工作還順心嗎?”

徐曉芸:“挺好的,大娘,店裏的人都對我很好。”

薑母見她工作順利,也就放下心來。

徐曉芸:“對了,小山哥為什麽總是感覺怪怪的?”

薑母:“你是指哪個方麵?”

徐曉芸:“我也說不好,隻是覺得他不太喜歡把心裏話和別人說。”

薑母:“哎,他這孩子也挺不容易的,從小就沒有父親,他媽又精神不大正常,好歹工作了,娶了個媳婦,最後也跑了。”

徐曉芸:“是呀,小山很可憐。”

薑母:“好再現在緩過來了,也開了飯店。現在飯店裏的情況怎麽樣?”

徐曉芸把飯店裏最近的情況跟薑母大致介紹了一下,兩個人倒是聊得來。薑母告訴曉芸說忠毅的父親就要回來了,到時候讓她把她母親也請過來,兩家人在一起商量一下她和忠毅訂婚的事。還說要是她母親沒有空出來,她和忠毅的父親去一趟佳河也是應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