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相親對象

世界上兩個完全不相幹的人,偶爾有一天,出現了人生軌跡的交際,更多的人的交際隻是一個點,或是幾個點。隻有極少數人的交際,是一條線。更少更少的人,他們的前半生沒有任何交際,後半生的軌跡卻是完成重合的。這需要怎麽樣的聚變?這需要怎麽樣的一種力量?

1-1.

十五年後,春暖花開。

邊境地區,多條大江交匯地帶,位於省東部城市,錦繡。

江開水暖,漁船複航,江麵依舊江水滾滾,兩岸冰雪融幹退盡,**出黑土丘壑。江邊細沙鬆軟,被往來行人與摩托壓出一道道不規矩的印子。

江邊鐵皮漁船一艘一艘,緊緊地挨著,沿著江堤排開。船身都很舊,水麵以下刷著暗紅色的油子,船身刷灰黑色油子,船舷上簡單寫上幾個數字,歪七扭八的,算是船號。船上偶然有幾個人漁民,或翻弄著網子,或坐在船梆上歇息,抽著煙,看別人各自忙碌著。

船上的婦女腳上穿著黑膠皮靴子,上身穿天藍色棉襖,頭上係著粉色頭巾,自頭頂半包裹著腦袋,在下顎係上。色彩鮮豔跳躍,雖然刺眼,但樸實中透著時髦的心思。像是累了,在船頭上坐著,呆滯地看著江中心亦或是對岸。她身旁穿迷彩服的男人在貓著腰幹活。

江邊有幾輛摩托車停放著,車的後座兩邊都掛著大筐。濕拉拉油黑油黑的,還搭拉著枯草。這掛著魚筐的摩托,離得老遠就能聞到它散發出來的魚腥味兒。

摩托是市場裏的魚販子們騎的,前來買新打上來的魚回去賣。販子顧不得腳底下湧上來的江水,都穿著及膝蓋的膠皮靴盡量靠近鐵船。看樣子是來得晚了,走了好幾份都是賣光了的,有幾條船還有幾條稍大點的鯽魚,看樣子是不怎麽好的,又沒有幾條。那人走了幾份,好歹買了半筐小魚回去。

小魚盡是些柳根子和川丁子,不死心,就又回去把剛才看的那幾條剩下的鯽魚兜羅回去。船上的漁民們倒是樂觀,笑著收拾漁具打算回家吃飯。

收獲有多有少,賣光了最好,賣不了帶回家自己吃也行,打魚的人總是樂觀的樣子。不像魚販子那般計較,更不去算計秤杆子是高一點,還是低一點。

隨著夜幕降臨,江邊恢複了沉寂,晚上就起風了,江水裏浪花的響聲很大,江邊開始顯得蕭條起來。

城裏的大市場也快收攤了,賣魚的,賣菜的,賣農副品的,還有外貿商品一應俱全。商販們都忙著收拾攤子,結束一天的經營。

街麵上行人稀少,偶爾有幾輛摩托車經過,但還是冷清。

開春以後,摩托車就全都出來了。冬天是不行的,下起雪來路麵滑不說,冷是最主要的,刮著大煙兒炮就連走著都費勁,哪還能騎個摩托。

好在開春兒了,一起好像都活過來了。

1-2.

因為離邊界近,隻有一江之隔,所以這樣的邊境地區的貿易自然是紅火的,和外國人做買賣或者是物品交換,好像都挺興盛。

在大市場外麵不遠的一條街麵上,有一個福順漁館,到晚上才開始人多。臨著街道的一個紅磚的平房,挨著街的拐角,門麵不大不小,能有一百多平方。

福順魚館開業幾年了,算是市裏的老館子。魚燉得好,價錢又不貴,請客吃飯適合來這裏,大魚小魚都有,燉菜也可以。前幾年生意不好,這兩年變好多了,經商的,跑運輸的,都到館子吃飯。於是這裏成了魚龍混雜之地,各路消息匯集之地。

出了大市場往南走,就能看見一個破舊的牌子,寫著福順漁館四個字,門口高杆上掛著一個鎢絲燈泡,照亮門口以及一部分街道。

魚館裏燒了自製鍋爐,牆壁上安了幾組暖氣片,所以店裏十分暖和。

四個二百瓦的鎢絲燈泡,把屋內照得錚亮。時間還早,也有個兩三桌吃飯的,很安靜,客人很少說話,都低著頭專心吃飯,或是偶爾抬眼看幾眼電視。電視擺在吧台酒櫃上麵的架子上,重播著周潤發版的《上海灘》,可惜畫質不好,電視尺寸還小,就像看舊版連環畫本,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多是沒客的時候店員解悶用的。

魏連山雖是個老板,倒也沒個老板架子,跟著廚師在後麵收拾魚,從門簾縫看了一眼前屋,見沒有新的客人來,那一個服務員倒也能忙活得過來。人要是再多就不行了,到時候還得找個人才行。小山心想。

大雷還不到十七歲,從鄉下出來打工也有段時間了。他爸爸就是個廚子,他本是出來學家電修理的,因為粗手大腳的,總也學不好。還是在飯館上班好些,活幹得粗糙但是卻有力氣,也不用費腦子,一心一意地給魏連山賣力,也得到他不少關照。

大雷的腦子有一點弱智,所以肯用他的老板不多。魏連山不嫌棄他傻,傻點好,沒有心眼,隻知道一心一意地幹活,隻知道誰對他好,他便向著誰。外人是看不出來大雷傻的,頂多會覺得他毛手毛腳、愣頭愣腦的,但要是接觸得久了,處得長了,是會發現他不太對勁的。愚鈍之中,伴有輕微多動症。

大雷正看著電視機入神,門外進來兩個人。

這倆人一進屋便大聲地說話,嗓門老高,四下尋摸了一遍,才坐下,搬動凳子的聲音非常大。

小山以為前屋有人打架了,趕緊又看了看,見沒事,又繼續殺魚。這倆人看樣子像是社會上的混混。

大雷哪能想到那麽多,見來人粗手粗腳,毫無禮術,趕緊起身,拿著菜單過去招呼。

大雷:“哥,吃點什麽?”

“這兒不是魚館兒麽?!”穿軍大衣的瘦子反問。

“對呀。”

“那你他媽還問?!上這兒不就是來吃魚的麽?!”瘦子點了根煙,翹起二郎腿。

“吃魚是吧,那……哥,你想吃什麽魚?”

“開江魚。”另一個男人搶著說道。他皮膚黝黑,灰色的破舊棉襖上沾了好幾塊白灰,都幹了許久,像是個刮大白的。

大雷陪著笑臉回道:“不好意思,哥,咱家沒有開江魚。”

軍大衣瘦子立刻不耐煩起來,扯著嗓子嚷起來:“這不是魚館兒麽?怎麽他媽就沒有開江魚?”

大雷趕緊給人家解釋:“哥,你來晚了,江都開了快一個多月了,吃開江魚你得趕上開江的那幾天來。”

刮大白的起身就要走:“那還吃啥了,走吧!”

小山心想這倆人來者不善,走了也好,這樣的人也是不好伺候的,真要是在這兒喝多了,不定發生什麽口角呢。

軍大衣瘦子起身剛要走,看見邊上桌子的倆人吃得香,忙問:“他們吃的啥?”

大雷見客人問起,趕緊回答:“燉鰱魚。”

軍大衣又坐了回來:“就給我來那個!”

刮大白的也回來坐下,問大雷:“還有什麽好吃的特色菜沒?”

大雷見客人沒走,心裏暗喜,熟練地介紹起菜色:“咱家魚館兒以魚為主,江裏的‘三花五羅十八子’基本上都有,大魚有馬哈魚;中不溜的有鯉拐子,鯽瓜子,草根棒子,鰱魚;小魚炸著吃也特別香,川丁子,柳根子。”

“有啥特色菜沒有?”軍大衣也問。

大雷聽客人口氣,像是打算大吃的,便得意地介紹道:“黏魚燉茄子、鯉魚燉白菜、鯽魚燉豆腐、鰉魚燉土豆,這都是咱們店的特色菜。名貴菜也有:清蒸白魚、煎燜馬哈、澆汁重唇、紅燒鱘魚。”

刮大白的一聽菜都不像便宜的樣子,趕緊問道:“全他媽是魚呀?有別的嗎?”

大雷不耐煩地回道:“現在剛開春兒,青菜少,隻有土豆,白菜,酸菜,豆腐,粉條,雞蛋也有,還有炸花生米。”

費了半天勁,二人總算點好了酒菜,開始大吃大喝起來。小山不敢掉以輕心,躲在後廚暗地裏觀察著這倆人。

大雷邊看電視邊招呼著客人,聽這二人說話的口氣,定是社會上的混混,談的都是打架鬥毆的事情。而且越是喝酒,就越開始口若懸河,大肆吹噓起來,聽得大雷這孩子滿腦子眩暈,摸不著邊際。

大塊吃肉,大口喝酒,唾沫橫飛,煙霧繚繞。

大雷心裏開始偷著罵這倆人,恨不得他倆吃完了趕緊滾蛋才好呢。

可越是這麽想,反而越是喝個沒完。喝了一個多小時,倆人愣是把一瓶北大荒白酒給喝完了。就又叫大雷拿一瓶來。

大雷看了一眼這二人,已經喝得差不多了,可是又不敢勸說,轉眼朝魏連山看了一眼,小山朝他點了點頭,於是大雷又給他們拿了一瓶。二人這個酒量,看得大雷心裏瘮直慌。

也見過很能喝酒的,高度的白酒能喝個半斤就算厲害的了。聽說過有特別能喝的,一次能喝個七八兩酒,還有能喝一斤的,但隻是聽別人說說而已,大雷可沒親眼見過。

眼看著第二瓶白酒也快沒了一半了,大雷開始感覺到事情不妙了。

刮大白的早就喝得嘴都瓢了,也說不上話,就聽軍大衣一個人口若懸河。大雷聽不清他說的什麽,磕磕巴巴的,還手舞足蹈,幾度把酒瓶子扒拉倒了,稀裏嘩啦地發出聲響,甚是沒有酒品。刮大白的假裝鎮定地給軍大衣點煙,手哆嗦著,劃斷了好幾根火柴才給點好。

這一頓想是那軍大衣付賬,大雷心想。

又過了一個多小時,這倆人都已經喝走好幾桌客人了,終於像是要走了。果然,又等了片刻,刮大白的扶起軍大衣,二人往門外走去。

大雷趕緊追上前去:“哥,還沒付賬呢!”

軍大衣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問弄得有點清醒過來:“多少錢?”

“四百。”

“……抹零之後四百。”大雷趕緊又補充道。

“什麽破玩意這麽貴?”

“哥,真是四百,都算好幾遍了。”大雷陪著笑臉解釋道。

軍大衣臉拉得老長,一摸兜裏,好像錢不夠,視乎丟了麵子,瞪著眼珠子罵大雷:“小兔崽子,哥們出門吃飯從來不帶錢,知道嗎?我是大剛旅社的,想要錢自己過來拿!”

說完,倆人直接走了出去。大雷想上去阻攔,哪是對手,被一把推了回來。

大剛旅社,魏連山聽到這個名字時心裏震了一下。

聽說是一個叫大剛的人開的,那人他不認識。聽聞盡是些流氓混混在那裏聚集,耍錢喝酒鬥毆什麽的。

他見大雷被推搡了一把,實在是坐不住了,霍地起身,大步追了出去。

流氓是不想去招惹的,可要是真有誰先招惹了魏連山,他是不會善罷甘休的。魏連山原也是個暴躁脾氣,兩句話不入耳,馬上就要動手。這都快要二十五了,性格自然穩當了很多,可是在這邊境城市裏麵開館子,什麽黑道白道的都難免打交道,沒有點魄力也混不到今天。

人還沒走遠,魏連山追了上去。

“二位二位,付了帳再走,好嗎?”

刮大白的狗仗人勢地對魏連山說:“不是告訴你了麽,記大剛旅社的帳!”

小山伸出手做出攔截狀:“不好意思,本店概不賒賬。”語氣鏗鏘有力,語速快而清晰。

軍大衣見有人阻攔,一把撥開小山的胳膊:“你他媽誰呀?”

刮大白的見小山的臉色有點急了,拉著軍大衣就要走。魏連山指著他們惡狠狠地說道:“你們到底付不付賬?”

軍大衣開始耍無賴:“就他媽不給你!能怎麽著?!”

說著,他上去想和小山糾纏,刮大白的見他二人都喝醉了,又賴人家的帳,心裏有點發虛,拉著軍大衣趕緊走掉。魏連山哪肯任他們耍賴,一直跟著要酒錢。

“行啊,有膽量你就跟來拿吧!”刮大白的心裏盤算,等回了旅社,人多了自然不怕跟這小子動手。

兩個醉漢在前麵走,魏連山也一路緊跟了過去。

1-3.

大雷見他老板出去追流氓,心裏開始慌了,一個人在飯館裏麵坐立難安,不知道如何是好。要是時間久了還沒有回來,就得找人出去接應,去派出所找人幫忙是不行的,這麽晚了人家肯定是下班了。大雷就這麽胡亂尋思著。

正慌著,有人進來了。大雷一看來人是薑忠毅,像是看到救星,趕緊迎了上去。

薑忠毅一進屋不見魏連山,便問大雷:“你哥呢?”

大雷紅著眼圈跟忠毅說:“剛才來了倆流氓,吃完飯賴賬不給,還推搡我,我哥追他們要錢去了。”

忠毅見大雷像是受了委屈,感覺事情嚴重,趕緊問大雷:“上哪追去了?”

“大剛旅社,那倆流氓可橫了!”

忠毅沒再細問,趕緊追了出去。

大剛旅社忠毅是知道的,在社會上也是臭名昭著了,那幫人打架鬥毆無惡不作,小山一個人去肯定是要受欺負的。想到這兒,忠毅急忙出門上了吉普車,直奔旅社方向駛去。

一路上,忠毅都在擔心小山。剛才他進屋之前見著小山的長江摩托還在門口停著,以為他在店裏呢。小山有一股傻子似的執著勁,被欺負他很少忍,跟人家打架是極容易發生的事,人少還好,對方要是厲害茬子,難免這回是要吃虧了。忠毅想,一會兒實在不行的話,車後頭還有一根鐵撬棍,想起那根鐵撬棍,忠毅心裏像是立刻有了寄托,狠狠地踩著油門,吉普車在夜幕中狂奔著。

魏連山跟著兩個混混來到了旅社,沒想到又來了兩個混混,原先的那兩個喝多了,並不可怕,可新來的這倆像是清醒的。而且他們的態度更是蠻橫,明知道是到了人家的地盤了,語氣肯定是要硬起來的。看樣子要錢是沒戲了,可又不能不要,就硬著頭皮跟人家要。吃飯給錢,還想賴賬?

這兩位更是無理得很,人家管你錢不錢的,又沒去吃你的、喝你的,追著到人家店裏來了,本身就是流氓痞子,正愁事兒少閑得發慌呢。沒說幾句,上來就給了小山一拳頭,連拉帶拽地把魏連山弄出了旅店外。

軍大衣和刮大白的也跟了出來,四個人打他一個,魏連山連著挨了好幾十拳,場麵混亂,不知道打哪個好,隻好先死命地護著臉。肯定是打不過人家了,好歹也是四個大老爺們呢,可不能就這麽跑了,總得抓住一個還兩拳,要不自己挨這頓揍實在是太虧了。

魏連山猛地發力,一個踉蹌差一點摔倒,緊接著脖子被鎖住了,屁股又被踢了一腳,這一下是真的站不住了,摔倒在地上。

倒下以後是最吃虧的,全然沒有反抗的能力,接連又被踹了好幾腳,對方都是穿的大皮鞋,踹得他鼻口淌血,肚子抽蓄著疼得要命。肚子和腦袋隻能是護著一頭了,腿好像是斷了,早都木掉沒有知覺了。

怎麽著也得等到機會抓著一個。魏連山的腦袋好像也被打糊塗了。

薑忠毅離得老遠就看見了旅社門口的打鬥,他開著吉普車一直朝著人堆裏衝撞上去。刮大白的躲得快,差一點就撞個正著,這一下可把他嚇得魂都沒了,幾乎就要栽到壕溝裏去,坐在地上半天愣是沒起來。

薑忠毅下了車,也顧不上拿那根鐵撬棍了,抓住了一個混混的頭發就拿拳頭一個勁兒地打。

眾人一看來幫手了,全都顧不得魏連山了,朝著薑忠毅著呼過來。

魏連山一看薑忠毅來了,立刻又有了體力,拚著狠勁兒站了起來,抓著一個流氓朝他臉上連續打了好幾拳。那人踉蹌了兩步,小山也不顧別人,就盯死這個打。把人家使腿拌兒放倒在地上,又騎上去打。

流氓們本來是占了上風的,沒想到突然又來了幫忙的,不下狠手是不行了。其中一個流氓跑到了壕溝邊,看見刮大白的在那癱坐著,鞋也嚇得甩丟了一隻,看來是頂不上去了。他便撿了一塊大石頭,本想打薑忠毅,一看魏連山騎著自己兄弟打,所以也沒去想手下輕重,照著腦袋就是一石頭。

魏連山被這一砸順著腦袋往下淌血,頓時急了,也不去擦血,死盯著剛才砸自己腦袋的不放。那人見一石頭沒把對手打趴下,反而激起了人家的憤怒,腿開始軟了。薑忠毅一看魏連山的腦袋被開了瓢,也急了,這倆人全都開始下了狠手。

1-4.

圍觀的一看是大剛的弟兄跟人家打架,也都離得遠遠地看著,誰都不敢上來勸架。可現在是四個人打人家兩個,大家覺得不公,暗暗地為被打的捏了一把冷汗。這血淋淋的場麵並不多見,見一次讓人揪心一次。

早就有人去告訴文剛了,等他跑回來一看,這邊早打得熱火朝天。他細看那兩個被打的,傷得好像是不輕,再這麽打下去,是要在自己的家門口鬧出人命來的。他再一看院子前麵停著的吉普車,雖然不知道來路,但是猜想那人肯定也是有些門路,這麽一想,趕緊又叫了一個人,把打架的都給拉開了。

魏連山見這人能有一米八五的大個頭兒,身體強壯,大長方臉,目露凶氣。猜想這人應該就是社會上傳言的混混大剛。

大剛對魏連山說:“別在我這塊兒鬧事,趕緊回家去吧!”

魏連山本來就腦袋被砸得疼,一聽他放出這話,馬上又急了:“吃飯不給錢,還打人,還有沒有王法?!”說著又要上去打。可是剛要使蠻力,卻發現早就沒有力氣了,渾身上下哪都哆嗦。幸好忠毅扶了他一把,再一看忠毅,他臉上也掛了彩,眼窩好像被打青了。無奈之下指著文剛罵道:“臭盲流,你給我等著!”

“等著就等著!”文剛一看自己的兄弟也有傷,但是跟對方比起來算是占了便宜,又不知道對方來路,為什麽找上自家的門來打架,就想著先這麽消停下來再說。

忠毅趕緊把魏連山拉上吉普車,叮囑他捂住腦袋的傷口,帶他找大夫去了。小山還在賭氣,摸了一把傷口,見血都幹了,也就懶得捂了。

這個時間,診所早都關門了。好在忠毅認識一個當大夫的朋友,知道人家家裏住哪,就拉著魏連山找去了。

“那大剛是社會混混,咱以後得小心點。”忠毅的年紀比小山大,社會見識廣,做事穩當。魏連山跟他比起來更像是個弟弟。

文剛等魏連山和薑忠毅走遠了,把大夥叫進了屋裏,問是怎麽一回事。軍大衣告訴他說在人家館子吃了飯,有四百塊錢的酒錢,叫記賬,人家不肯給麵子,還一直糾纏,就打起來了。

文剛一想這魏連山也算是附近做生意的,本該給些麵子,加上又是自己人理虧,以後他要是非得要這酒錢,就還給人家。但決不能明著服軟,他們兄弟在這一片,不會被任何人欺負,從來都是他們欺負別人。

高大夫住在一樓,早都睡下了,聽見有人敲玻璃,趕緊起來看。他用手電筒一照,見薑忠毅帶著一個傷者,這才開了門,把二人請了進來。高大夫跟薑忠毅也並不熟悉,但是認識他父親,兩家人也沒有什麽太多的來往,就是遇上了打個招呼。去年在鄉下出診,正要回城裏,薑忠毅看見了,認出了高大夫,倒也沒不理會,用他單位的小吉普車捎帶著他回來了。就那一次算是正式熟識了,忠毅也才知道這高大夫家的住址。

家裏沒有什麽藥物,就簡單地給魏連山的傷口消了消毒,拿塊紗布給粘上了。

薑忠毅本還擔心得縫針,仔細一看,見魏連山腦袋上的傷口並不大,隻是破了一個口子,傷口周圍有些腫起來了。

高大夫給魏連山拿了一塊濕毛巾,讓他把臉上的血擦擦。魏連山跟人家也不熟,又是半夜裏把人家給叫起來,心裏感覺過意不去。所以趕緊說是不用擦,可是高大夫實在熱情,連說了好幾次沒事沒事,執意讓他擦血,他就隻好接了毛巾擦了。擦完了又在洗臉盆裏給人家洗了洗。

給魏連山包紮完,高大夫又給薑忠毅看傷。

薑忠毅並沒有什麽外傷,就是眼窩有點青,鼻孔裏有些血跡。高大夫拿了一根棉花棒把忠毅鼻子裏的汙血清一清,又拿了一根新的,蘸了藥膏,在鼻孔裏抹了幾圈。

臨了,高大夫也沒多問,這一看就是打架來的。

忠毅要給藥錢,高大夫執意不收,忠毅也為難起來,又不知道該給多少。臨走隻好又謝了人家一回,心裏想著上次拉了他一次,這回就當他還自己人情了。

1-5.

文剛可不是什麽善類。這人算是這一帶的一霸,從小到大,打過無數架,也是個動不動就拿刀子的主兒。

文剛他爸是糧庫的保管員,脾氣非常暴躁,可沒想到生個兒子更霸道,從小就不上學,十來歲就敢打老子,沒到二十就拿刀把人給捅了。好在沒有捅死,跑到鄉下躲了好幾年,他爸陪了人家好幾萬塊錢,要不然他家也不至於受窮。

躲了幾年看沒事了,文剛就又回城了。原以為能幹點正經事情,沒成想還是個敗類,一點都沒改進。後來在農貿市場做買賣,又是因為打架,幹不下去了,開始跟著一班閑散人員到處偷盜,專門去鄉下偷糧食偷牛偷農資,偷完了再回城裏賣掉。又不肯走遠了偷,都是在附近的鄉鎮裏行動,也被抓了幾次,抓住了就和人家打,所以遠近鄉鎮全都知道他是個大禍害。

後來家裏人也不管了,全當沒有這個人。他又不知道從哪裏弄了些錢,開了個旅社,沒看見賺到什麽錢,他又想開個KTV。

文剛認識七個混混兄弟,加上自己一共是八個人,經常聚在一起,這就是出了名的錦繡八條龍。

旅社本來就不賺錢,文剛又好賭博、好吃喝,賺的錢連房租都不夠交的。後來人家房東來要,他就賴著不給房錢,房東看他太硬氣,也不敢攆走他,實在拿他沒辦法。

1-6.

從高大夫家回到魚館,已經快十一點了。

臨走高大夫給包了幾片止疼藥,魏連山也沒心思吃。問薑忠毅怎麽這麽晚還來,忠毅說他白天跟經理下鄉,晚上才回來,本就晚了,又沒吃飯,想著來找小山蹭口酒喝,再回家睡覺。結果沒成想,酒沒蹭著,蹭著一頓打。

魏連山這人平時不怎麽喝酒,隻是抽煙,其實他很能喝,就是沒大隱。有人讓他應酬,他也喝,但都不醉。不像薑忠毅,自來酒量就不好,還饞酒。

十個司機九個騷,還有一個大酒包。那一個酒包就是薑忠毅,這話是魏連山說的。

魏連山原先也當司機,跟著薑忠毅在一個車隊上班。後來沒幹兩年就幹不了了,他總得回家照看他媽,所以不能老在外麵一跑就是好幾天。後來薑忠毅也不幹了,下來給經理開小轎車。開大車跑運輸太累,沒幾個吃得了那苦。

魏連山弄了個炸花生,小蔥拌豆腐,還有一盤油炸小魚,陪著薑忠毅喝酒。

廚子已經回去了,大雷負責在店裏睡覺看店。他見倆人回來臉上都掛了彩,也不敢多問。

魏連山感覺腦袋有點迷糊,也不知道是被砸的那一石頭,還是酒勁兒上來了。等他陪著薑忠毅吃完,又給他送走,已經快要半夜了。

1-7.

第二天一大早,薑忠毅還在睡覺,他媽就把他給叫起來吃飯了。

隔了一夜,眼窩還是有些青,薑母問起,他就開始打岔。

薑母就象是心裏開了竅一樣,凡事跟明鏡一樣,兒子不願意多說,她也就沒有多問。

吃飯的時候她問她兒子:“你最近見著小山了嗎?他那館子咋樣?”

忠毅不敢把打架的事告訴她,隻是說:“還行,就是員工少,客多的時候好像忙不過來。”

薑母說:“咋不多請人呢?小山他媽那病又不能沒人照看著,說不上啥時候犯病,他又得看著他媽,又得維護著館子,可夠他勞累的。”

“可不是麽。”薑忠毅吃完飯就出了門,薑母問他下了班回不回來吃飯,兒子回答說沒事就會早些回來。

收拾完桌子,薑母就去了東邊的鄰居家,說好了是打撲克牌的。她不愛打麻將,覺得擺弄起來太費力氣,糊的還慢。薑母體態肥胖,心胸豁達,是個急性子。平時就愛打撲克,也沒有別的嗜好,唯一心裏麵掛著的就是她兒子忠毅。忠毅比小山還大一歲呢,可到現在還沒結婚。人家小山雖然是離了,但也算是結過婚的,哪有她兒子這麽大還沒結婚的?

她總出去打牌,一出去就有熟識的人問她,她還得費力氣跟人家解釋一遍,說並不是她們家兒子有啥毛病,是叫前一個對象給耽誤了,要不也早就結婚了。她原先沒想到那個姑娘做事這麽絕,說是跟著她叔出國做貿易,後來幹脆就不回來了,忠毅白等了她兩、三年。

忠毅到現在還沒結婚,都是叫她給耽誤了。薑母總是把這句話掛在嘴邊。

東邊的鄰居跟薑母關係不錯,聽見她這麽說,猛地想起個茬兒來,就跟她說:“城裏我有個遠房親戚,她們家來了一位客人,是外縣來的姑娘,那姑娘我見了一次,大眼睛,大高個,長得挺帶勁。”

薑母這麽一聽,忙問她:“那姑娘多大了?”

人家告訴她好像是二十二,她對人家說:“二十二咋還沒對象?”

那鄰居看薑母動心了,就跟她說:“那姑娘家境不好,家裏就娘倆,挺窮的。要是你們不嫌棄她出身,我就帶你去看看去,除了這方麵其他都挺好的。”

吃完中午飯,薑母就跟那鄰居去了。一路上鄰居還在跟薑母誇讚說:“那姑娘長得可標致了。”

薑母心裏早就盤算好了,窮點就窮點吧,長得端莊就行了,忠毅這歲數也不能再挑了。

想著想著,腳底下的步子就越發地快了。

1-8.

晚上吃飯的時候,薑母就迫不及待地把這件事跟忠毅說了。

忠毅的態度倒是不卑不亢,在他的心裏麵,這兩年早就把去國外那個女孩淡忘了。隻是他沒想到這麽快,他母親就找到合適人選。

薑母說:“我都跟鄰居你周姨說好了,等你放假就把人家姑娘叫出來,跟你見見麵。”

忠毅問他媽:“你咋這麽著急?你和我爸著急抱孫子了?”

薑母說:“抱不抱孫子是次要,你都老大不小了,有合適的就得抓緊訂婚。雖然你的工作不是鐵飯碗,但咱們家也算是衣食無憂的富裕人家,你爸早就把你結婚的錢攢好了。”

薑忠毅比魏連山大一歲,快要二十六了。要不是給耽誤了幾年,現在也許已經結婚了。他們家原先在鄉下養黑熊,養貂,確實是專業戶,後來他爸又去做花崗岩生意,賺了些錢。忠毅不喜歡養這養那的,也不喜歡做生意,為人太實在,原來是在車隊當司機,開大車拉木材,後來認識了魏連山,倆人處得關係很好,像兄弟。魏連山不幹了,他也不幹了,下來以後就給經理開小車。

薑忠毅的性格謙和,平時凡事都由著母親,可真要去跟人家見麵,不由得有些緊張,後來幾天就一直在心裏鬥爭,老是想著見麵的事,每一想起,心就跳得厲害,耳朵發燙。

眼看著就要跟人家姑娘見麵了,他也忙活起來,能想到的準備都給做了。洗衣服,剔頭,擦皮鞋。頭見麵的幾天,他天天刮胡子,猛一看著確實年輕了許多,就是刮得太勤了,下巴的皮有些生疼。牙也是天天都刷好幾次的,刷完對著鏡子瞅白不白,這才注意到他自己的臉上已經有皺紋了。

看來真是老了,見麵的事還真得抓緊,不能再托了,眼下首要的事情就是這個。

1-9.

好不容易才熬到了星期天,忠毅一大早就起床了。晚上也沒有睡好,精神一直就這麽亢奮著,血脈翻騰的。心跳得太快,怎麽也慢不下來。快天亮的時候好像也睡著了,朦朦朧朧的,並不踏實。他媽跟他說過那女人的模樣,人並不醜,就是家庭不太好。他覺得條件不高反倒好辦,這樁事情容易成功些。真要是條件好的,他也未必敢去見人家。

起來以後對著鏡子先是看眼窩,過了這幾天功夫,已經不青了。然後穿了件新洗過燙過的白襯衫,外麵套了個薄毛坎肩。是深灰色的,肚子上有一塊幾何圖案,他故意沒把西服上的那兩顆扣子係上,好顯得時髦些。就是西服太次了,料子也不好,有些發白又有些發灰,說不上是什麽顏色。皮鞋倒是擦得錚亮,那是昨天晚上就打過鞋油的,要不然早上怕來不及拾掇,那新擦的鞋油味道很難聞,所以擦完鞋放在窗外晾了一宿。這都是事先就考慮好的。

吃過了早飯,忠毅就要準備出發。車都發動了,薑母又把他叫了回來,讓他在家呆半個鍾頭再去,她怕人家起不了這麽早。忠毅又在家坐了一會,又上院子裏把車擦了一次。

這是他們單位的吉普車,單位裏其實也是有車庫放這車的,但是他喜歡下了班就把車開回家去,省得上下班再騎自行車了。

約莫著又過了半個鍾頭,忠毅開車先去了周姨家。一敲門,周姨很快就來開了,人家早都準備好了,正在等著忠毅。這周姨一見忠毅,很是熱情,也沒耽擱,上了吉普車,帶著忠毅相親去了。

路上,經這位熱心鄰居周姨介紹,跟他相親的這個姑娘,名字叫徐曉芸,今年二十二歲,佳河縣來的,現在住她老姨家裏。剛來沒幾天,那孩子人也老實,到了生地方,還沒怎麽出去。

忠毅越聽越靠譜,不自覺地,腳底下踩油門的力度就狠了。所以沒一會兒,倆人就到地方了。

忠毅和周姨剛一進院門,就有婦人出來迎了,周姨介紹了一下,忠毅向人家鞠了一躬,叫了聲老姨。

忠毅這才注意到婦人後麵站著的姑娘。

他心想這個就應該是給我介紹的對象了,心裏這麽想,但是也沒好意識直接問,這家人也是糊塗,都到了屋裏,才想起跟忠毅介紹。

“忠毅呀,你坐你坐!”

忠毅剛把屁股沾著椅子麵上,才聽得那婦人說:“忠毅呀,這是我們家曉芸,我是她老姨。”

他這剛一坐下,就又站了起來,衝著曉芸點了點頭,笑著問了好:“你好。薑忠毅。”

徐曉芸見薑忠毅有些呆笨,人又靦腆,有點想笑,又不好意思,但是臉上還是浮現出笑意來,好在這個時候忠毅向她打招呼,她就笑著回了句:“你好。”

薑忠毅坐著也不是,站著也不是,最後還是徐曉芸招待得周到,叫他坐下,又給他倒了杯白開水。

忠毅看著那水,又不自在起來。放在那裏不喝的話,好像會顯得他不滿意這親事。他為了顯示他很重視徐曉芸,趕緊拿起來喝。但是那杯子拿起來很燙手,想喝也喝不下,於是隻能左手倒右手,放下又端起來。

忠毅的眼睛不敢四處看,氣氛好像挺尷尬的,心裏想著說些什麽才好。

幸虧聽得徐曉芸的老姨跟他說:“忠毅,你媽呢?”

“在家洗床單呢。”

“我還想說哪天找你媽打撲克呢,以前也沒一起打過,這回好了,可以讓你周姨以後叫上你媽,我們總能玩到一塊兒。我打得也不好,就給湊個牌搭子唄,哈哈!”

薑忠毅說:“我媽她打得也不好,就是老愛玩兒,大錢不敢耍,白玩又覺得沒意思。”

徐曉芸她老姨自打見了薑忠毅,心裏很喜歡,跟忠毅絮叨個沒完。周姨見她話太多,馬上插話說:“忠毅呀,曉芸剛來咱這兒,哪都沒去過,你帶她溜達溜達去。”

徐曉芸她老姨也不傻,當即就明白了話裏的意思,就跟忠毅說:“是呀是呀,你倆出去轉轉吧。”

薑忠毅可算鬆了口氣,站起來就要走。徐曉芸倒是也沒說什麽,跟著薑忠毅後麵,等到倆人都上了車了,薑忠毅才敢正式地瞅了徐曉芸一眼。

薑忠毅對徐曉芸的喜歡,就是從這一眼開始的。

世界上兩個完全不相幹的人,偶爾有一天,出現了人生軌跡的交際,更多的人的交際隻是一個點,或是幾個點。隻有極少數人的交際,是一條線。更少更少的人,他們的前半生沒有任何交際,後半生的軌跡卻是完成重合的。這需要怎麽樣的聚變?這需要怎麽樣的一種力量?

但這一切的聚變都是因為最初多看的那一眼開始的。所以這一眼就成了之後一切連鎖反應的導火索。

薑忠毅眼前的這個徐曉芸,大高個,雙眼皮,皮膚白皙,牙齒潔白,臉上隱約兩個酒窩,不是很明顯。頭發烏黑發亮,左右各紮著一個俏皮的麻花辮子,還留了劉海,那劉海上的頭發,一根是一根的,順滑的很。耳朵上帶著銀耳環,清新素雅,衣服雖是舊的,竟然一塵不染。脖子上圍著大紅的毛線圍巾。那圍巾非常顯眼,把徐曉芸烘托得像個新娘子,嬌嫩高貴得很。

忠毅被這一句話驚訝到了。他沒想到這個徐曉芸外表羞澀,性格還挺開朗,倒顯得他拘束得很。

還有就是,平時要是別人直呼他的名字,他總覺得厭煩,可是聽著自己的名字從徐曉芸的嘴裏說出來,怎麽聽怎麽順耳,喜歡得很。

徐曉芸是個極其懂事的人,大方端莊,話雖不多,卻句句能說在點兒上,很是得體。她見忠毅有些局促,倒是個好人,樣子土了些,卻也能接受,她家條件不好,能有個這樣的對象也是不錯的。

她剛才的話其實也是想幫忠毅解除尷尬。

“好……你去過我們這裏的江邊了嗎?”忠毅問完突然覺得自己等於白問。曉芸說:“沒有呢,我特別想去看看!”

“那咱們走著。”

吉普車朝江邊穩穩地開了過去。

路上,曉芸突然問道:“你抽煙嗎?”

忠毅趕緊回答說:“我不抽煙。”

“那你車上咋有煙呢?”曉芸看著擋風玻璃前的那一整條香煙問道。

忠毅說:“那是單位發的,準備拿去給小山。我又不會抽。”

曉芸問:“小山是誰呀?”

“你不認識,他是我的一個好兄弟,開魚館的,改天我帶你去嚐嚐他那的手藝,很不錯的。”

薑忠毅載著他的相親對象,心裏美滋滋的,他沒想到一貫不被他看好的相親之舉,也能夠遇到心儀的。

很快,到了江邊,兩個人沿著江堤邊散步。

時值春暖江開,浪花緩緩地拍打著岸邊的黃沙,有些風,將徐曉芸的發絲吹起,撩撥著她白嫩的臉頰,也撩撥著忠毅火熱的心。

江心,水流湍急,就像執意要走卻根本無法留住的人。

該走的走了,該來的來了。生活總是殘酷中帶著一絲美好。

徐曉芸當然不是第一次看見江,但是這裏的江肯定是第一次見。她沒有見過海,生平第一次感覺心懷開闊的時候,就是當下了。她試著深深地呼吸,努力地感受著這裏的空氣。

隨後,她就這麽沿著江邊一直走著,一直看著,她能感覺得到每一步所留下的腳印,以及它們的深淺,甚至它們的心情。忠毅一直挨著曉芸身邊,無論走多遠,他都願意陪著,這個姑娘太好了,雖然說不上哪兒好,可就是讓人喜歡,不想放棄。

曉芸喜歡這裏的景象,一隻隻漁船,織網的婦女,嬉戲的兒童,喜歡掛著魚幹的木頭架子,喜歡白花花的漁網,像是老人雪白的頭發。

走著走著,不知不覺地走出了很遠。他們倆就坐在江岸邊聊天。

和一個活生生的自己喜歡的人就這麽坐著,也是件幸福的事。人生要是能遇見讓自己決定去愛的人,即使等得久點兒也是微不足道的。

忠毅現在的心還懸著,除非等到領了證,她才是他的人。

曉芸:“這江裏麵都有什麽魚?”

忠毅:“那可多了,得有六十多種。出名的就是‘三花五羅十八子’,大馬哈是最有名的,還有最常見的鯉拐子,鯽瓜子,白鰱,川丁子,柳根子。你釣過魚嗎?”

曉芸:“當然釣過!我釣魚可厲害了!我釣過老頭魚,還釣過泥鰍呢!”

忠毅:“泥鰍還能釣上來?”

曉芸:“能呀,你不信?其實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當時魚鉤剛好勾在魚肚子上。”

忠毅:“哈哈,那我們下次去釣魚吧?”

曉芸:“好呀!那你有魚竿兒嗎?”

忠毅:“小山有,我下次去拿。”

曉芸:“你和他的關係很好嗎?今天聽你提他好幾次了。”

忠毅:“當然了,我們倆都出生入死好幾回了。”

曉芸:“你是說……你們這裏很危險嗎?”

忠毅:“哈哈,當然不是!我們這裏很好,有城市,有農村,有農場,漁場,荒原,山脈,大江,自然物產很豐富。山林中野生動物也多,還有丹頂鶴呢。貿易業也很發達,大市場每天都有很多外國人來。”

曉芸:“我很喜歡這裏,很喜歡這個江邊。”

忠毅:“是嘛!那太好了,以後就別走了。”

曉芸:“我老姨也說讓我在這兒找工作,就別回佳河了。我也想,但是我媽一個人在佳河,我又怕時間久了想她。”

忠毅:“以後可以把她接過來呀。你想想看,你老姨也在這兒,算是有個實在親戚照應著。而且我也在這兒。”

實際上忠毅最想說的是最後麵這句。他對徐曉芸是百分之百的滿意,他想試探一下徐曉芸對他滿意不滿意,畢竟是經過介紹人正式介紹的,好歹得給個意見不是。

可他又不好意思直接問人家,拐彎抹角地聊天,也找不著試探對方的機會,費了半天勁才想出這麽一句。他實際上是想說,我也在這兒,你要是覺得這門親事行的話,就別回去了,留這工作吧,咱也方便抓緊把婚事給辦了。

可是這直直的大白話,誰好意思恬著臉說出來。真這麽想也不能這麽說的,本來好端端的人,真要是這麽說了,那還不被看成流氓或者結婚狂了。

他要是不說後麵那句還好點,一說出來,曉芸就察覺了。她也尷尬住了,不知道回答什麽才好,看樣子忠毅對她是很滿意的,那就好,要是反倒他不滿意,那就糟了,傳出去也沒臉見人了。曉芸是個好強的人,日子苦點無所謂,但是絕不能抬不起頭來。

最後曉芸的回答是:“恩,那好,要是有合適的工作,我就不走了。”

忠毅一聽徐曉芸鬆口了,心裏的大石頭就放下一半。看來這一回他的婚事是有著落了。

薑忠毅和徐曉芸站起身剛要往回走,遠處的荒草叢中傳來陣陣說話聲,引起了他們的注意。

二人舉目遠望,看見幾個穿著警服的人在尋找著什麽。

“沒事,附近總有漁民打架。快走吧。”

為了不在徐曉芸的心裏留下本地治安不好的印象,忠毅催促著曉芸離開了。

就在江邊的荒僻處,有一個天然形成的凹陷區,此刻數名刑警隊員正在此地出現場。

是的,沒錯,就在薑忠毅和徐曉芸剛剛坐著的地方不遠,已然成了凶殺案現場。

刑警隊新分配來的大學生安小峰,正蹲在凹陷區裏的一具屍骨旁邊查看著,他的臉上帶著一絲稚嫩之氣,憑借著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勇氣,守在那堆燒得所剩無幾的人骨頭旁邊研究了半個多小時。

“我覺得是人骨,錯不了。”安小峰說。

“這麽快就做出謀殺案的判定了嗎?”說著話的人是站在凹陷區邊緣的一個中年男人。

話音剛落,正好有一位轄區派出所的警員搜查完現場周邊,看見凹陷區的兩位生麵孔,忍不住打聽起來:“二位是?”

“錦繡市公安局刑事偵查支隊一大隊,大隊長,全樹海。”站著的中年警察亮出了證件,他的眼鏡雖小,卻很有神,讓人肅然起敬。

“錦繡市公安局刑事偵查支隊一大隊,偵查員,安小峰。”說這話的大學生仍舊蹲在屍骨旁,完全不理會身後的人。

“哎呀,久仰大名!老全您親自出馬辦的案子,估計很快就可以破了。”

“去去去,別溜須拍馬,老全也是你叫的?!”安小峰終於站了起來。

那警員趕緊衝老全點頭哈腰,轉身忙去了。

“對,沒錯,是謀殺案!”安小峰斬釘截鐵地說道。

“那你給我分析一下這起謀殺案件吧,大學生。”

“咦?不是說好了嘛,以後別管我叫大學生。我都畢業了,現在是一名正式的刑警隊員!”

“職業生涯的第一個案子就碰上這麽棘手的案子,你夠倒黴的。大學生!”老全逗趣道。

“你還叫我大學生是不是?那我可管你叫老頭了哦?!”

“好,你先說案子吧。”

“說就說。你覺得很棘手嗎?我怎麽覺得一般。從燒剩下的屍骨判斷,死者應該是一名三十到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性,頭骨有明顯的碎裂痕跡,應該是致命傷。所以我判斷,死者是被人用鈍器敲擊頭部,導致顱腦重度損傷死亡,死亡後,被拋屍在這裏,用汽油進行焚屍。所以,這一定是謀殺,而且這裏不是第一案發現場。”

“行呀,不錯。”

“就這四個字評價?”

“嫌少?”

“你不同意我的判斷?”

“在新的證據出現之前,我暫且同意你好了。”“這麽勉強?”

“不然你給我說出點新的看法出來呀!”安小峰明顯不服氣。

老全隻好指著屍骨說:“屍骨灰裏殘存著沒有燃燒盡的塑料塊和麻片,附近荒草裏有一條被壓過的痕跡。說明屍體是被裝進一條麻袋裏,然後被人用一輛摩托車馱到了這裏。凶手用一根塑料管抽取了摩托車油箱裏的汽油,然後直接澆注在麻袋和屍體上,點燃後,連同塑料管也扔進了火裏。凶手是一個人,男性的可能性更大,二十到三十五歲之間,體力極好,可用輕鬆地扛起一個男人的屍體,應該是常年從事體力勞動者。從他焚屍的步驟來看,應該是之前計劃好的,不是臨時起意來這拋屍焚屍。”

“嗯,凶手之前到這邊踩過點。”安小峰不得不讚歎薑還是老的辣:“那為什麽非得燒掉呢?扔進江裏衝走不就完了嘛?!”

“凶手也許跟死者認識。或者,凶手為了掩蓋死者的身份。”

“看來很難找到屍源了。”

“沒錯。屍體燃燒得很充分,僅剩頭骨和軀幹部位的幾根大骨,還被燒得變了形。凶手應該是晚間燒的屍,而且他當時守在這裏很長時間,直到確保屍體燒得差不多才走的。”

“這心理素質,太牛逼了!”

“也許是慣犯。先從有前科的查起吧。大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