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追凶

大理,是她夢想中的第一站,是她說過一定要去的地方。彩雲之南,洱海蒼山,西雙版納,還有玉龍雪山,這些名字在我的記憶裏,因為心田的向往而變得美好起來。

她來不了了,無論是結婚之前,還是在結婚之後。我用我的腳步幫她實現了來雲南的願望,我用我的眼睛幫她看了她想看的美景。可是,卻用一種近乎殘忍的方式,追凶。

1 大理古城

心田曾經跟我幻想過,不止一次地幻想過,她說她打算在結婚以前,或是結婚以後,跟我來一場說走就走的背包旅行。放棄飛機,乘坐最慢最慢的綠皮火車,坐在靠窗的位置,感受著窗外景色的變換,感受著時間的慢慢流逝。

大理,是她夢想中的第一站,是她說過一定要去的地方。彩雲之南,洱海蒼山,西雙版納,還有玉龍雪山,這些名字在我的記憶裏,因為心田的向往而變得美好起來。

她來不了了,無論是結婚之前,還是在結婚之後。我用我的腳步幫她實現了來雲南的願望,我用我的眼睛幫她看了她想看的美景。可是,卻用一種近乎殘忍的方式,追凶。

一個與世無爭、對這個世界有益無害的女孩夢想中的地方,卻被那個殺害她的凶手當做跑路之後的避難地,這是極具諷刺意味的事。如果心田在天有靈,請賜予我力量,讓我親手在這裏終結那個逃犯的人生自由,還這個世界一個公正。

心田,請給我力量吧!

心田,結束這場追逐吧!

這是眼睜睜地看著邊錫茂那個人渣在我眼前肆意地奔逃我卻怎麽都抓不住他的時候,我的心裏麵不斷地呐喊著的話語。

一路以來,心田確實給了我無限的力量,否則我一定堅持不到現在,用錦龍的話說,我早就垮了。

錦龍此時正在我的身後,他嚐試包抄了幾次,但是始終無果。如果是在山莊裏麵還好,可惜出了山莊,到了古城裏麵,我跟錦龍都成了沒頭的蒼蠅,連那邊是北我都找不著。

大理古城已然成為商業化程度極高的旅遊地,臨街店鋪連綿不斷,手鼓,陶笛,原創CD,民族服飾,像是模子印出來的一樣,特色之下,無限的重複,讓我一度以為自己重複奔跑在迷宮一樣的場景裏,不知道我身邊那些跟我不斷擦肩而過的遊人們是否跟我有同樣的感受。

邊錫茂跑出山莊以後,在遊客密集的大理古城的巷子裏繼續逃竄。他的身後,一共有五個人追他。不斷地有遊人被我們撞倒,還撞翻了幾個路邊攤,但是遊人們並沒有引起恐慌,他們隻是被眼前一掠而過的人們驚嚇到一下,轉瞬之後,就像是沒有發生過一樣,繼續閑逛。

這是我最後的機會,為了給心田報仇,我已然紅了眼,我隻顧著一股腦地追下去,我的眼睛裏隻有邊錫茂這個人,其他的一切人和事,在我的視線裏變得模糊,顧忌太多的錦龍已被我甩在了身後,我的眼前,在我與邊錫茂之間,隻有一條不斷縮短的血路。

三名警察追了一陣子以後,改變了思路,老全跟熟悉當地地形的那個警察沒有繼續追來,而是消失了蹤影,不知道是回去搬救兵了,還是玩起他們慣用的封閉古城各個出口的把戲。小安此時倒是戰鬥力十足,他跟錦龍不相上下,緊隨我之後,拚命追趕。

邊錫茂跑到一個死角,一個小於九十度的轉彎,噗通一聲,他跟一個男遊客迎麵相撞,兩人同時倒地。

我的機會來,我急速衝過去,跑到邊錫茂的跟前,一把抓住他肩膀的衣服。

邊錫茂邊站起身邊猛地一甩胳膊,隻聽得嘎吱一聲,他的袖子自腋窩下被我拽出一個大口子,露出他黝黑鋥亮的肩膀。

好像是被撞到了麵門,男遊客捂著臉痛苦地倒地呻吟,無法起身。我來不及管他,因為邊錫茂又從我的手裏掙脫了。

該死!

就在我懊悔不已之際,邊錫茂慌不折路,跑進了一處沒有後門的院落。

我追了進去。

邊錫茂四處嚐試著尋找逃生出口,可是失敗了,這是一個封閉性十分好的院子,他被我逼得沒有退路,我們相聚十米,正麵相對。

邊錫茂一邊哀求一邊緩緩後退著:“你放過我吧,求你了!”

我突然被這句話給震住了,我的腦袋嗡地一下,像是被高速行駛的汽車撞飛,在空中飛舞著,一邊向遠處落去,一邊在腦海中裏飛速地快進我的前半生。

在那些腦海裏的記憶或是幻覺的畫麵裏,我捕捉到了一個極其短暫的瞬間,但這一個瞬間,足以震撼我的整個軀體。

那是在心田遇害的水塘附近的菜地裏,鮮紅鮮紅的西紅柿的**流淌在黑色的幹涸土地上。我跟心田麵對著麵,就像今天我對待邊錫茂的情形一樣,我對心田步步緊逼。

奇怪,為什麽會有這樣的錯覺,我不知道!

我居然冷漠地逼迫著她:“心田,快跟我回去,不要再跑了!”

心田用她哀求的眼神和語氣對我呼喚著:“喚誠,你放過我吧!”

“喚誠,你放過我吧!放過我吧!你放過我吧!”

也許這是我最受不了的那一句,如同邊錫茂對我的哀求,那是一種絕望之中的祈求,那種語氣讓我熟悉,卻又陌生。

那語氣勾起我的殺意。於是我凶狠地上前,狠狠地抓住心田,心田發出一聲尖叫!

啊!

不,在這個小院子裏,是我發出的一聲尖叫,嚇了邊錫茂一跳。

“你是魔鬼!”邊錫茂驚恐地退到牆邊,已經無路可退了。

我的確紅了眼,麵對殺害心田的凶手,我不想理智。於是我大喊一聲,衝了上去,一拳打在邊錫茂的鼻子上,頓時聽到軟骨碎裂的聲音,那麽清脆,接近著,是鼻血噴湧而出,猶如幻覺裏那鮮紅的西紅柿**。

邊錫茂完全不理會自己受傷的鼻子,同樣揮起一拳打在我的臉上。我踉蹌著倒地,嘴角被他打出了血。

我舉起牆邊地上的一個粗陶花盆,向他砸去,邊錫茂雙臂護頭,嘩啦一聲,花盆碎裂,邊錫茂的眼角被瓷片劃出血痕。

邊錫茂見我完全沒有饒恕他的意思,見我對他下了死手,於是激起了他的求生意誌。他突然跳起來飛起一腳,正好蹬在我的肚子上,我呼吸困難,倒向後麵。

邊錫茂趁我倒地,衝上來又是一腳,踢在我的腦袋上。我試圖抓住他的腿,可是我失敗了。邊錫茂趁機跑出了院子。

隨後,錦龍追了進來,將我扶起。

“姐夫,你沒事吧?”

“別管我,快追凶手!”

錦龍轉身,隻見院門外人影一閃,是小安,追了上去。

錦龍趕緊也追了出去。

我堅持著站起身,發覺自己並無大礙,於是忍著肚子的劇痛,邁著小步追了出去。

邊錫茂滿臉是血,絕望地奔跑在大理古城的巷子裏。他邊跑邊扔東西砸我們,小安和錦龍不停地左右躲閃。而我防守意識很差,被飛來一隻木盒子砸中了肩膀,又是一陣劇痛。我氣急敗壞地隨手拎起路邊的一個工藝品陶瓷罐,照著邊錫茂的後腦扔了出去。

嘩啦!

陶瓷罐砸在邊錫茂的腦袋上,當即碎裂。

人群被我們驚擾,亂成一片,四處躲避,不時發出驚呼。

邊錫茂在地上翻滾了幾下,居然又站了起來,繼續奔跑。而此時的我,錦龍,小安,三個人已經接近力竭,我們不得不承認無論從耐力上還是意誌上,都遠遠不是邊錫茂的對手。三個不如他一個。

邊錫茂帶著一臉血越跑越遠,眼看就要消失身影。我的心都涼了,眼睜睜地看著這麽一個強悍的對手脫逃,我絕對無法原諒自己,我會在將來的某個抑鬱的日子裏選擇殺死沒用的我自己。

突然,我看見前方有一輛警車,旁邊站著兩三個警察在街口堵截。其他警察我都不認識,估計是當地的公安,但是其中的一個老頭我太熟悉不過了,全樹海!

我的心裏頓時浮現出希望的曙光。

我趕緊衝著遠處的警察們大喊:“抓凶手哇!抓住他!”

實際上我的喊叫是沒有意義的,因為老全是不會放邊邊錫茂跑掉的,他會終結他的脫逃之路。

果然,被血覆蓋了雙眼的邊錫茂跑到路口,才看見眼前的警察們。他想調頭,可還沒等轉身,老全的胳膊一台,一把手槍已經對準了邊錫茂的麵門,僅有大約兩三米的距離。

看到槍口朝著自己,邊錫茂的兩腿當時就軟了,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小安跑上前,跟當地警察們一起,擒獲邊錫茂。

“你還我的心田!”

悲痛混合著憤怒的我不斷地揮舞著無力的拳頭,朝已經帶上手銬的邊錫茂打去。小安和錦龍拉住了我,我的淚如雨下,是歡喜,是解脫,是解恨,是憤恨,是混合著太多太多的情緒,讓我徹底崩潰,想要盡情任性一把,發泄自己。

錦龍緊緊地把我抱在懷裏:“好了,好了,一切都結束了,姐夫!一切都結束了。”

我在錦龍的懷裏號啕大哭,像是一個肆無忌憚的孩子,那麽多天壓抑在心裏的委屈和不安,在這一刻徹底地釋放了出來。

“心田可以安息了,嗚嗚嗚嗚!”

這種悲痛的釋放一直占據著我全部的情緒,當我和錦龍上了警車,跟老全和小安一起趕往大理市公安局的時候,我依然在掩麵流淚。錦龍好像是給他的家裏打了一個電話,具體說的什麽,我沒有聽清,估計是匯報凶手落網的事。

到達公安局,老全和當地的公安立即對邊錫茂進行了審訊,我和錦龍作為受害者家屬,獲準可以在審訊室隔壁的觀察室進行觀察。審訊進行得很順利,邊錫茂對自己殺人拋屍的罪行供認不諱,犯罪動機是賭博輸了錢,想要通過人口拐賣賺點錢,誰知道剛幹第一次就計劃失控鬧出人命。看著監視器畫麵裏,那個中年的黑瘦農民工,我的心裏說不出的難過和恨意。人人都是平等的,都有獲得教育和勞動致富的權利,可是偏偏有些人的內心是扭曲的,無法分得清楚善與惡,把別人的生命視若無物,拐賣別人,殺害別人,隻為了獲取那可悲的幾萬塊錢。

他對金錢的喪心病狂的追求,導致了我們兩個家庭的破裂,生活毀了,心理也出現了難以愈合的疤痕。

可以說,邊錫茂這樣的凶手,殺他一千遍也不為過。

聽了一會以後,我難以抑製我的悲憤情緒,幾次想要衝進審訊室去的我,不得不提前終止了聆聽,由錦龍帶著,走出了公安局。

我們出來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了,金燦燦的陽光斜斜地照在我的臉頰,我抹掉眼淚,長出了一口氣,看不見那個可恨的凶手,我的心情變得舒緩了許多。

我們從公安局大院走出去,一起慢慢地走在大理的街上。空氣的清透度依舊很高,我和錦龍的影子在斜陽的照射下,拉出長長的影子,我一邊走,一邊盯著地上的影子看,曾有一度,我以為地上的影子是我和心田的。

心田說過,她特別想來大理,如今,我們都來了。

2 A市火車站

下麵是我根據邊錫茂的供述還原出的心田遇害當日的情形。

2013年7月4日,星期四,天氣陰。A市僅有的火車站內,旅客絡繹不絕,將這個龐大的現代化的車站擠得水泄不通。早已習慣了這種擁擠與繁忙的站內工作人員不耐煩地疏導著旅客,進站口外排著長長的隊伍等待接受安檢,車站內巨大的LED顯示屏不斷地翻滾著,將密密麻麻讓人迷茫的車次信息投射在駐足觀看的旅客眼球裏,時而響起廣播聲,但是環境過於吵雜,不認真留意根本聽不清楚播報的車次信息。

A市開往B市的列車是在第十七候車室,火車還有一個多小時才發車,此時候車室裏早已擠滿候車的旅客,人和行李將有限的座椅占滿,就連過道都站了不少人。大人們閑談著,有的低頭玩著手機,小孩們在過道裏亂竄著,手裏拿著吃的。

這個候車室有兩個檢票口緊緊地挨著,一個口的牌子上寫著:A市—B市,這是心田要乘坐的列車。另外一個口的牌子上寫著:A市—錦繡市。

百無聊賴的旅客們都沉浸在與時間的消耗戰中,他們完全沒有注意到,一個穿著粉色T恤,牛仔褲,黑色運動鞋,並且背著一個背包的女孩大步流星地走進候車室。她拿出火車票,抬頭向遠處檢票口上方的顯示屏望去,核對了車次信息無誤後,快速地環顧四周,發現完全沒有座位,她果斷地走到候車室的窗戶跟前相對人少的地方,把背包解下,放在窗台上,然後拿出手機,給存儲名為“老公”的人撥打了電話。

“老公,我要上車了。”繆心田心情亢奮地說。

電話裏,卻出現了淡淡的責備:“怎麽現在才出發?後天早上就是婚禮了!”

心田的眉頭微微地皺了一下,露出一股憂鬱的美感:“來得及!明天我就到了,到了以後還有一天的時間準備,夠了。再說,不就剩下試裝什麽的嘛?!對了,老公,我的婚紗準備好了嗎?”

就在心田打這通電話的同時,一個皮膚黝黑,身材精瘦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他的手裏拉著一個十多數的小女孩,進入候車室以後,順著靠近窗戶的這一邊緩慢地往裏走,一邊走,一邊張望著,尋找著什麽人。

心田正在打電話,當她看見這個帶著小女孩的農民工邊錫茂的時候,他已經近在咫尺了。

邊錫茂穿的是深灰色薄外套,裏麵穿著一件花T恤,一雙膠鞋在肥大的庫管下露出濃鬱的鄉土氣息。這樣普通打扮的一個人,本來是不會在心田的心裏留下印象的,可她偏偏就記住了這個中年男人,完全是因為他領著的那個看上去憨憨傻傻的小女孩。

那個孩子看上去很糟糕,完全沒有她身旁的大人看起來體麵。她穿的是一套粉色的絨質運動服,身材偏胖,圓圓的腦袋上胡亂地梳著兩個羊角辮,其中一個歪在一邊,看上去隨時都會散落。她的臉蛋通紅,皮膚幹裂,鼻子上麵隱約有鼻涕流出,像是一直沒人給擦。

民工邊錫茂走進候車室以後,便一直焦急地左顧右盼,賊眉鼠眼地尋找著什麽。

應該是和小女孩的媽媽走散了,心田心想。

小女孩在心田的身旁經過的時候,她注意到,那孩子的神情有些呆滯,眼神空洞且渙散,她的手裏正拿著一根吃了一半且正在融化的冰淇淋,吃得滿臉都是,衣襟上,手上,通通都有融化的冰淇淋液。

心田掛了電話,注視著逐漸走遠的這奇怪的父女二人,有些不解。

果然,很快,邊錫茂在候車室的密集人群裏找到了他老婆,並把小女孩往他老婆懷裏一塞。

邊錫茂俯下身體,在他老婆的耳邊小聲地說:“怕別人懷疑,咱倆不坐在一起。我買的票跟你不是一個車廂,隻是有事你再找我。”

邊錫茂老婆膽小地說:“不會露餡吧?我心裏直打鼓呢!”

邊錫茂把心一橫:“沒有膽量就沒有產量。這孩子腦子傻,給她買個冰淇淋就讓我騙走了。把她帶到錦繡市,送到人口販子手裏就能賣錢。”

邊錫茂老婆:“人口販子?他們要這傻孩子有什麽用嘛?”

邊錫茂左右掃視了兩眼,再次靠近他老婆,警惕地說:“賣**。”

邊錫茂老婆的表情突然變得驚恐萬分,隨之而來的是久久的揮之不去的緊張感,她開始坐立難安起來,像是一隻熱鍋上的螞蟻,不再像剛才那般悠閑地依靠在椅子上打盹。

心田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這奇怪的一家三口,感覺哪裏不對勁,但就是說不出來是什麽。

邊錫茂說完話就走了,留下緊張兮兮的老婆,還有一個癡癡呆呆的小女孩。

心田抬頭朝檢票口看了一眼,邊錫茂老婆和孩子是坐在A市開往錦繡市的候車區的椅子上。錦繡市,是本省一個人口大市,雖然有名,但是繆心田不曾去過。此刻,她隻是注意到那民工的老婆表情惴惴不安,而且舉止很不自然,所以不免多看她幾眼。

男人走了之後,邊錫茂老婆的眼神就一直沒有離開過懷裏的小女孩,她看了一會,小聲地開口問她:“你叫什麽?”

小女孩自顧舔著冰淇淋:“李春秀。”

邊錫茂老婆又是一陣緊張,她趕緊囑咐道:“再有人問你,你就說你叫邊小湘,記住了嗎?”

李春秀點頭:“嗯。”

邊錫茂老婆不放心:“你再說一遍!”

“什麽?”

“說你叫什麽?”

“李春秀。”

“不對。我剛才不是教你了嗎?叫邊小湘呀!邊小湘,記住了嗎?記不住以後不給你買冰淇淋了!”

“噢。”

“重複一遍。你叫什麽?”

“邊小湘。”

邊錫茂老婆終於放心下來:“對。吃吧。吃完我再給你買一根。”

孩子把快要化成水的冰淇淋舔完,弄得手上濕漉漉的,邊錫茂老婆趕緊拿出衛生紙給她擦了幾下,她看著依靠在自己**的這個胖乎乎的丫頭,臉上,又泛起無法掩飾的緊張來。她想了想,於是掏出手機打給她男人。

“不行呀,我這心裏還是害怕!要不咱別幹了!”

邊錫茂在電話裏狠狠地罵道:“死婆娘,你怕個球?!賭錢把兩個孩子的學費都給輸光了,不幹一票拿啥還?”

“她不會給咱們捅出去吧?”膽戰心驚的婦女用雙手緊緊地捂著手機,把頭壓得很低很低。

邊錫茂依舊在電話裏低聲地咆哮著:“捅什麽捅?她是個弱智,你看不出來嗎?”

“可是我,就是……咦?……壞了!孩子呢?”

正在通話的邊錫茂老婆突然發現身邊的小女孩已經不見了。這個發現讓她的臉色瞬間慘白,像是重度疾病患者臨死前的模樣。

“你搞什麽?不會真跑了吧?那可是我好不容易……”電話那邊的邊錫茂不停地質問著。

邊錫茂老婆對著電話急得眼圈含淚:“完了!跑了!孩子跑了!你快點過來吧!要是去報警,咱倆都完蛋了!”

邊錫茂老婆放下電話,緊張地捂著臉哭。

此時,正在不遠處細心觀察的心田以為她不舒服,趕緊跑了過來。

心田關心地詢問道:“大姐,你怎麽了?是生病了嗎?哪裏不舒服?”

邊錫茂老婆趕緊擦淚,並急切地衝心田搖頭、擺手,示意沒事,想要快一點擺脫外人對她的糾纏。

心田正在猶豫要不要走,見到邊錫茂跑了回來,可他遠遠地看到老婆身邊有個生人,竟然沒敢上前,突然停住了腳步,離得遠遠地觀望著。

心田見狀心裏大為質疑,她隻好先走開,繼續觀察動靜。

果然,她一走,邊錫茂就去找他老婆了。

隨後,夫妻倆在候車室裏尋找那個走丟的孩子。找了幾圈,沒有找到,他們隻好出去找。出去的時候,他們又經過心田的身旁,心田看到這兩口子的臉上浮現的是滿滿的緊張感,像是真的丟了小孩的樣子,心裏,又是泛起嘀咕。

民工夫婦出去找了很久,兩個檢票口已經有工作人員準備檢票了,大批的乘客從座位上站起,自檢票口開始排起長長的隊伍。心田也乖乖地背起背包,排在隊伍之中。

檢票開始了,心田一邊緩慢地往前挪動著腳步,一邊不甘心地回頭張望著。她很擔心那個小女孩,她想知道那對夫婦找到孩子沒有。

突然,邊錫茂夫妻倆又出現了。他們沒有找到孩子,沮喪著臉走了回來。心田的心裏又是一陣擔心,孩子丟了,這倆大人怎麽自己回來了?到底是怎麽回事?

邊錫茂老婆自責地小聲說道:“孩子跑了,咱們咋辦呀?”

邊錫茂滿臉恨意:“這一趟出來搭了不少路費和吃住的錢,絕不能白跑!”

邊錫茂站在排隊的隊伍後麵,用他充滿惡意的眼神掃視著人群。突然,他注意到另一邊的隊伍裏,正在排隊準備檢票的心田,他想起剛剛心田跑過去詢問他的婆是否生病的善舉,於是眼睛一亮。

邊錫茂:“再抓一個!”

邊錫茂老婆指著自己那邊排隊的隊伍:“這都要發車了,上哪抓去呀?”

邊錫茂指著心田跟她老婆說道:“那個,背包的那個。剛才不是跟你搭話了嘛,你待會就裝病,把她騙上車。”

邊錫茂老婆看了一眼心田:“拉倒吧,她那麽大人了,能上這當麽?”

邊錫茂一臉奸詐地趴在他老婆的耳邊嘀咕了幾句,就走去遠處人群中隱蔽起來。

邊錫茂老婆深呼吸了好幾次,給自己壯了壯膽子,然後突然彎下腰,用手捂著肚子,假裝自己肚子疼,故意慢悠悠地從繆心田的身邊走過,嘴裏,還不停地呻吟著。她路過心田的時候,還故意差一點跌倒,拽住了心田的胳膊。

心田借勢扶住了邊錫茂老婆。

“大姐!你到底哪裏不舒服哇?你老公呢?你孩子呢?剛才我看他們都在這裏的呀!”

邊錫茂老婆裝作可憐兮兮的樣子,說:“孩子跑丟了,我男人他去找了。我身子不行,我走不動了!”

心田擔心地說:“大姐,那我送你去醫院吧!”

邊錫茂老婆趕緊揮手:“不行,不行!我得趕快回家,我家裏還有個小兒子自己在家呢!”

心田離開檢票的隊伍,扶住邊錫茂老婆,擔心地說:“可是……你都這樣了,還是先去醫院吧!”

“我沒事,你扶我過去排隊吧。”邊錫茂說完,朝遠處人群之中的邊錫茂使了眼色,示意他獵物上鉤了。

心田好心地扶著邊錫茂老婆走到去往錦繡市的那邊排隊。

檢票的隊伍不斷地向前走著,馬上快到邊錫茂老婆了。

心田又問道:“大姐,你自己坐車能行嗎?你確定不用我送你去醫院?”

邊錫茂老婆繼續裝作楚楚可憐的模樣:“不去醫院了,要死也要死在車上!我的女兒剛剛走丟了,能不能找到還不一定呢,八成是被人販子拐走了。我家裏那個更小,自己在家,也不知道餓了沒有,害怕了沒有。哎!我得趕快回去呀!哎呦!我的肚子……謝謝你,好姑娘!你走吧,我沒事!”

心田擔憂地放開邊錫茂老婆,離開了這邊的隊伍,回到去往B市這邊繼續排隊。

很快,邊錫茂老婆和心田分別過了各自的檢票口,進入同一條站台通道,去錦繡市的車次是一站台,去B市的車次是前麵的二站台。

邊錫茂老婆見計劃快要破滅,緊張地回頭看了人群中藏著的她男人一眼,邊錫茂示意她繼續裝。於是,邊錫茂老婆故意裝作體力不支,突然蹲在了地上,一隻手扶著欄杆,一隻手捂著肚子,並且不斷地慘叫。

旁邊的正在留意她的心田見狀,心生憐憫,趕緊跑了上去,扶起邊錫茂老婆。

邊錫茂老婆還在演:“好姑娘,我沒事,你快上車走吧。別管我了,不然你上不去車了!”

誰知心田把心一橫:“算了。我送你回家吧,大姐。車上,我還能照顧你。”

邊錫茂老婆可不敢再推辭,趕緊依偎在心田的懷裏,由她攙扶著,登上了去往錦繡市的列車。

然而這一切,都被一直混跡在後麵的人群中的邊錫茂看在眼裏。他冷笑了一下,看著他老婆跟繆心田上車以後,自己則登上了另外一截車廂。

3 錦繡市市郊工地值班室

為了避免被繆心田發現,整個旅程邊錫茂都沒有出現在他老婆所乘坐的那截車廂。他閉著眼睛,靠著椅背,冷冷地坐著,感受著火車巨大的牽引力將他跟錦繡市越拉越近。突然,他不動聲色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喜悅,稍縱即逝。他壓抑著內心的竊喜,不再去盤算錢的事。

一個十幾歲的小女孩交給人販子賣到偏遠的山村給單身漢當媳婦,可以賣到五萬塊,邊錫茂至少可以分一半。而現在她老婆釣到的是一個漂亮的大姑娘,這回他絕對要加價,邊錫茂心想。

然而此刻,坐在邊錫茂老婆旁邊的繆心田並沒有預感到危險的降臨,她隻是想要幫助同樣身為女人的人,不圖回報。

不過,總有一絲絲不解,在她的心裏縈繞,隨著火車的發動,隨著離她的目的地越來越遠,心田的心裏越發地泛起嘀咕。

“剛才在候車室的那個小女孩,”心田趁邊錫茂老婆的肚子沒有那麽痛的時候問道,“是你的女兒嗎?”

“是呀!有什麽問題嗎?”

“沒有,就是隨便問問。”

“是我女兒,叫邊小湘。”邊錫茂老婆隻能將假戲演到底了,“家裏還一個兒子,叫邊小潭。”

“湘潭?那你是湖南人嘍?”心田想要多了解一些這個疑點頗多的女人的信息。

“呦,你看你,多聰明的姑娘呀!”邊錫茂老婆的心裏是無法抹去的緊張,“我是湖南湘潭的。”

“好哇,湘妹子!”

“沒錯!湘妹子,辣妹子!”邊錫茂老婆說一句話,就用手捂一次肚子,時刻提醒自己千萬別忘記裝病。

“那你女兒走丟了,你不著急呀?”心田試探性地問。

“著急,咋不著急呢?!”邊錫茂老婆停頓了一下,想好說辭,繼續編道,“不過我都習慣了!”

“啊?這都能習慣呀?”

“你不知道,我那個女兒吧,從小這裏有問題!”邊錫茂老婆用手指了指腦袋,“癡呆兒。”

“哦,怪不得。我在候車室看到她,確實跟別的孩子不太一樣。”

“經常跑丟,沒事的,最後都能找得回來。”

“你不怕她被人販子拐跑了呀?”心田驚訝地問。

“孩子傻,人販子又不傻!拐她幹嘛?賠錢貨一個,賣又賣不掉!”

心田一想也是,現在的人都怕受拖累,即使遇到個傻孩子,也不會往家領。

“讓他爸找去吧,沒事!我呀,最擔心家裏那個。”

邊錫茂老婆時不時地提及家裏正在等她回去的孩子,目的,是為了讓心田生出惻隱之心,送她回家。心田既然已經踏上了這趟不屬於她計劃中的車次,就隻有硬著頭皮送佛送到西了。

火車巨大的牽引力將心田和她的目的地越拉越遠,但是做這件事讓她很心安。

數小時之後,火車抵達了錦繡市火車站,扶著依然腹痛不止的大姐從火車站出來,天色已經是黃昏了。

“我還是先送你去醫院看看吧,你這都疼了一路了,別是闌尾炎!”心田單純地關切著素未蒙麵的大姐。

邊錫茂老婆死死地抓著心田的胳膊,像是怕她跑了一樣:“別別別,我得趕緊回家看孩子,不然天黑了他要害怕的。”

“那行。我先陪你回家看孩子,看完你得跟我去醫院,可不能再拖了!”心田扶著大姐來到路邊打車。

出租車載著二人駛出市區,朝市郊的工地駛去。當路過那片菜地小路的時候,太陽已經落山了,天色呈現灰黑色,田邊那最後一絲光亮還在隱隱退去。

得趕在末班車之前趕回火車站,心田心想。

出租車開到工地的大門口外麵,就沒有辦法再往前走了。心田扶著大姐在這裏下了車,然後徒步朝工地裏走去。

“大姐,你家住這呀?”心田忍不住問道。

“對呀,前麵有個值班室。我在工地做飯,我男人是庫管員,兼顧看大門。”

邊錫茂老婆領著心田來到她住的值班室門前,掏出鑰匙,打開門上的鐵鎖。

“門怎麽鎖了?孩子呢?”心田疑惑地問道。

“先進屋吧。”

心田扶著邊錫茂老婆進屋,把她臥倒在**。然後環顧屋裏,並未發現有孩子生活在此的痕跡,頓時更加疑惑起來。

這是一個臨時搭建的簡易小屋,屋裏隻有一張用磚和木板搭的床和一張木桌,簡陋得很。

“大姐,不是說還有個兒子在家等你嗎?孩子呢?”

“上……上學去了。”邊錫茂老婆不停地看手表,期待著她的男人快一點回來。

“哦,大姐,那既然孩子不在家,那你先休息,我得趕緊走了,連夜還得去B市。”

邊錫茂老婆趁機拖延時間:“有急事呀?”

心田害羞地說:“後天早晨,我,要結婚了。”

邊錫茂老婆假惺惺地說:“哎呀,喜事呀!你看看,都被我給耽誤了。不行,我得幫你想想轍!”

“不用。大姐,你這裏我也幫不上什麽了,我得趕緊走了。”

邊錫茂老婆突然坐起來說道:“你等一會再走,我男人馬上就回來,我讓他找個車送你去車站,這邊是工地,出去以後打不到車的。”

心田問道:“你家大哥,不是去找孩子了麽?”

邊錫茂老婆解釋道:“他剛才發短信了,說他坐客車回來的,這會已經下了客車打上出租了,馬上就到。”

心田有些遲疑:“還是不麻煩了,我走了。對了,你丈夫回來,讓他抓緊帶你去醫院看看,千萬別耽擱了。”

心田剛要走,邊錫茂老婆趕緊故伎重演,又假裝肚子疼。

“哎呦!我這肚子!”

“大姐,我真得走了。要不我幫你叫救護車吧!”

正說著,邊錫茂推門進入。

心田一愣,心想這人不是去找孩子了麽,怎麽這麽快就一個人回來了?

邊錫茂對他老婆假裝關心地問道:“你怎麽樣了?還疼嗎?”

心田趕緊說:“大哥,你可回來了,大姐病了,你快帶她去醫院看看吧!我得走了。”

“你等會,我去找個車送送你,工地這裏偏僻,打不著車。”邊錫茂充滿善意地說道。

“不用麻煩了,你還是找車送大姐去看病吧!”

“我沒事了,已經不疼了,讓他先送你吧,醫院我自己能去!”邊錫茂老婆突然振奮起來。

心田猶豫著,想推脫,但是沒有更好的理由,但是心裏麵總是隱隱地覺得哪裏不太對勁。

無論如何,人已經送到家了,不能再節外生枝,心田現在隻想抓緊時間趕往火車站,於是說道:“那就麻煩你們了。”

邊錫茂裝作爽快的樣子,轉身出門,去工地借車了。說來也快,大約二十分鍾不到,心田便聽到門外傳來拖拉機的轟隆音。

“快去吧,別耽誤火車!”邊錫茂老婆催促道。

“要不你跟我一起走吧,順便送你去醫院。”

“不用,這附近就有醫院,一會孩子回來我自己去就行。你快上車走吧!”

辭別了邊錫茂老婆,心田重新背起背包,從值班室出來,坐進了隻有簡易的鐵皮駕駛室的拖拉機。

這個拖拉機後麵帶著車鬥,平時是工地用來拉建材的,盡管馬達的聲音震耳欲聾,行走起來也十分顛簸,但是此時此地,夜幕降臨,荒郊野嶺,能有這麽一輛算是機動車的代步工具,已是非常不錯的事了。

發動機緩慢地行駛在田間的小路上,車燈在黑漆漆的夜幕裏打出界限分明的兩根光柱,飛蟲舞動著,不時地拍打在車窗上麵,留下一灘綠色的體液。

駕駛室裏,隻有心田和陌生的邊錫茂兩個人,不免有些尷尬,好在發動機的聲音化解了不少,不然真的是件挺難熬的事情。

心田正尷尬著,邊錫茂開口與她閑聊起來。

“有男朋友了嘛?”他問。

“後天就舉辦婚禮。”

“真好!恭喜呀!”

“謝謝。”

兩人又是一陣沉默。

“男朋友是怎麽認識的?”邊錫茂突然又問道。

“我們是一個大學的。”

“都是知識分子,真好!”

心田天生不善於故意寒暄,隻好沉默,盼望著這慢如黃牛的拖拉機早一點到達市區。

見心田不吱聲,邊錫茂又說道:“念書多就是好哇!”

“哪裏好?”

“念過大學的人素質就是高!”邊錫茂誇讚道,“我老婆在火車站發病了,那麽多人,都光是看著,沒有伸手幫忙的。隻有你,千裏迢迢地護送她回家,真是一個了不起的好姑娘!”

“您過獎了。”

“我一定要好好謝謝你!”

話音剛落,車燈突然滅了,車前漆黑一片。

“車燈怎麽不亮了?還能走嗎?”心田緊張地問。

邊錫茂繼續踩油門,證明車輛沒問題:“沒事,別緊張,照走不誤。”

“哦。但是……”

“這車就這樣,平時在工地上沒有人維修。不過你放心,這路我熟,閉著眼睛我都能開出去!”

“您這眼力可真夠可以的!”心田本不想誇他,就怕越誇他越興奮,越興奮就越忘形,“對了,你的女兒,不是在火車站跑丟了嗎?找到沒有?你怎麽自己回來了?”

邊錫茂先是一愣,然後冷冷地笑了一下,神秘兮兮地說道:“想找就能找到,不想找,就永遠也別想找到!”

“啊!你……這是什麽意思?!”

4 錦繡市市郊菜地

四輪拖拉機緩慢地行駛在黑暗夜幕籠罩下的田間小路,車燈時亮時暗,隨著機車的顛簸,明明滅滅,像是黑暗雨夜裏的一道閃電,瞬間發出光芒照亮大地,卻馬上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消失在夜空裏。這破損不堪的車燈還不如幹脆沒有,免得把本就尷尬的夜路平添了幾分魔幻氣氛。夜晚的涼風透過車窗的縫隙鑽進來,讓繆心田渾身發冷。陌生的田野,陌生的男人,忽閃忽閃的車燈,陰陽怪氣的談話,這一切的一切,都讓這個已經變為弱勢群體的女孩害怕起來。

“你把我送到前麵能打車的地方就回去吧,我自己去火車站。大姐病得挺嚴重的,你還是快點送她去醫院吧。”心田決定盡快下車,跟這個摸不清底細的男人分道揚鑣。

“她沒事,老毛病了。”邊錫茂冷冷地說。

“別別別,還是要重視一下!另外,另外,”心田努力地在心裏尋找著說辭,想提到孩子的話題,卻又害怕揭開自己不想知道的秘密,“你兒子不是還沒放學呢嗎?你看,這都這麽晚了,你趕快去接他吧。”

邊錫茂的臉上掛著一種難以描述的神秘表情,他沒有理會心田的善意提醒,隻是專心地開車。

心田麵對突然變得嚴肅的邊錫茂不敢再多說什麽,怕刺激到他,隨著四輪車的顛簸,她的胃裏泛起陣陣的惡心,越來越想吐。

拖拉機沿著菜地裏的一條土路崎嶇地行駛著,心田感覺不對勁,趕緊大聲驚呼:“大哥,這不是去城裏的路吧?!你怎麽開到田裏來了?我記得來的時候走的都是砂石路呀!”

邊錫茂依舊隻顧冷著臉開車,並不作答。這讓心田感覺很不舒服,她想下車,但她看著周圍黑暗的田野,那些水塘,還有顛簸得越來越厲害的機車,頓時沒有了勇氣。

邊錫茂拿出手機,給一個陌生的男人打電話,他故意用濃重的家鄉話讓心田聽不懂。不過細心的心田努力地聽著,猜測著他們談話的內容。

邊錫茂濃鬱的家鄉話好像是在說:“人我這就給你送過去……一會就到。包你滿意,不是孩子,是個大姑娘。這回你得給我加錢……”

心田隱約預感到了危險,這種本能似乎來得有些晚。

心田終於鼓起勇氣大喊一聲:“停車吧,我要下車!”

心田繼續大聲喊道:“我要下車!快點停車!你聽到沒有?!”

邊錫茂還是不理會。

心田生氣地掏出手機,想打110。邊錫茂一把搶過心田的手機,揣進自己的兜裏。心田伸手去搶,被邊錫茂推了一把,腦袋撞到車窗的玻璃,疼痛難忍。

心田立即感覺到自己真的遇到了危險,如果現在不設法逃跑,等到邊錫茂跟電話裏的那個男人會麵,就更加沒有逃跑的機會了。想到這,心田的心裏迅速燃起鬥誌,她猛地去踩刹車,車子突然頓了一下,熄火了。心田和邊錫茂兩人同時在慣性的作用下向風擋玻璃撞去。

心田早有準備,快速找回重心,開打車門,跳下車,沿著田裏的小路拚命地朝遠處跑去。雙腳著地以後的心田終於找回了一絲安全感,但是陌生的絕望馬上向她襲來,這不著邊際的漆黑農田,就像是噩夢裏慢慢無邊的混沌之處,她隻能憑借求生的欲望朝一個方向努力地奔跑著,完全顧不上腳下是水是泥,也顧不上那堅硬的植物莖部在她的小腿上劃出無數條刺痛的傷痕。

邊錫茂稍微跑了幾步就追上了心田,他狠狠地抓住她的頭發,將她按到在地。

心田激烈地掙紮著,驚慌地大喊著,恐懼感侵襲了她的全身每一個細胞。

然而田野的空曠與漆黑,將她的呐喊聲迅速吸收消化,完全傳不出去。

絕望的喊叫:“你要幹嘛!你放開我!你這是犯法!你走開!”

邊錫茂不是害怕她喊,而是她的叫喊讓他的耳膜很不舒服,所以他用力掐住她的脖子,直到她的叫喊聲徹底消失。

心田喘不過氣來,隻能用力地掙紮,她揮舞著雙拳猛烈地擊打著邊錫茂,她的兩條腿用力地蹬向地麵那鬆軟的泥土。此刻,她能夠做的也隻有這些了。

空氣很悶,氣壓有點低,本就呼吸苦難,如今被掐住了喉嚨,心田感到痛苦難當。她用手抓著身下的泥土,這是她的身體的大部分都失去抵抗的能力以後唯一能夠做的。窒息的感覺很快由痛苦轉變為混沌,她開始希望自己早一點睡去,早一點結束,獲得徹底的輕鬆。

直到一些雨點從空中落下來,不斷地打在她的臉上、身上,她才感受到真正的輕鬆。終於下雨了,不再憋悶了。然後,她就不再抵抗了,腳下最後蹬了一下,便沒有反應了。

邊錫茂見心田不再反抗,安心地鬆開手,他拉了她一把,可她已經沒有了反應。邊錫茂嚇了一跳,趕緊摸摸她的鼻子,發現她已經沒有呼吸。

邊錫茂本來想把她製服或是弄暈,然後賣給人販子。他從未想過真的要掐死她,但是剛剛用力過猛,導致了意外。

死人是賣不了錢的,發財夢破滅的邊錫茂隻是感到深深的懊悔,是對沒賺到錢的懊悔,而不是對心田殞命的懊悔。

懊悔過後是恐懼。錢沒賺到,還搭上一條人命,這讓邊錫茂的情緒非常暴躁,他四下看了一眼,確認沒人,於是快速地翻遍了心田的褲兜及背包,把錢包裏的現金揣進自己兜裏,然後把屍體推進田邊的土溝裏,跑回了車上。

邊錫茂並沒有馬上發動拖拉機,而是心驚膽戰地坐了一會,黑夜中隻能看見他的眼白,像是伏擊獵物的猛獸,十分恐怖。他對他處理屍體的方式感到不妥,隻好又下車,把車鬥裏的黑色塑料布拿下來,跳進溝裏,用塑料布把心田的屍體包好,然後扛起,朝田邊的水塘走去。

池塘的水麵反射著亮白的月光,盡管四周漆黑一片,唯獨銀白的水麵是肉眼可見的。

嘩啦,嘩啦!

邊錫茂扛著用塑料布包裹的屍體穿過池塘邊的水草叢,然後下水,朝水池中心走去。冰冷的水瞬間侵襲了邊錫茂心灰意冷的軀體,讓他忍不住打著寒顫,他把屍體放在池塘中心的水草叢下麵,然後又回岸邊搬了一塊石頭壓在屍體上麵確保屍體不會浮上來。

處理完屍體,邊錫茂由回到菜地,撿起心田的背包,還有剛剛因為廝打扯掉的外衣、鞋子,將它們統統扔進水塘裏,然後逃也似地回到車上,調轉車頭,回到工地。

邊錫茂的老婆正焦急不安地在屋裏打轉,恐懼之餘,心裏還夾雜著對那個好心的女孩隱隱的不忍。可是事已至此,她唯有希望自己的男人能夠順利返回,帶著錢,跟她遠走高飛。

突然,他聽到門外有腳步聲,趕緊去開門,門剛拉開,邊錫茂迅速溜進屋裏。

邊錫茂老婆看著渾身濕漉漉的男人,問道:“車呢?”

“還了。”

邊錫茂老婆再次仔細地打量著渾身是泥水的男人,緊張地試探道:“人送走了?”

邊錫茂趕緊用手捂住他老婆的嘴,然後把頭探出門外,四周快速檢查了一下,又把門關嚴。

邊錫茂老婆見男人行為異常,感到驚恐萬分:“人呢,你給賣了?”

邊錫茂趴在窗戶邊監視著窗外的動靜:“賣個屁。趕緊收拾東西,這裏不能待了!”

“你怎麽渾身都弄濕了?”邊錫茂老婆仍舊不願意直接往最壞的結果去猜:“到底咋了嘛?”

“我失手把人給掐死了!”

“啊?!”

“快點收拾吧,咱得連夜跑!”

“往哪跑哇?”

邊錫茂想了一下,說道:“人不是你殺的,你應該沒事,你先回老家躲著,有人問你什麽,一概說不知道。”

邊錫茂老婆無助地拽住男人的胳膊:“那你呢?”

“我得去外地,躲得越遠越好。雲南,對,去雲南!”

“放心吧,我有辦法。走!”

夫妻二人關了燈,鎖了門,徒步走出了工地,消失在了這片可以暫時掩蓋一切罪惡的黑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