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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過後不久,嬌嬌的病就完全好了。

這天早上起來吃過早點,覺得神清氣爽,體力恢複了八九成。嬌嬌決定,今天出門去辦件大事。

嬌嬌先去公交總站辦了一張月票,然後拿著那張印章油還沒幹的月票上了公交車,朝西北三環駛去。

嬌嬌到的時候,房屋中介公司的門剛剛打開,業務員還沒來得及開電腦,嬌嬌就已經站到她的麵前了。

業務員看見嬌嬌,臉色突然一黑,表情開始複雜起來,她做夢都沒想到嬌嬌能再找上門來。

嬌嬌不急不慢地說:“早哇,上班了吧?上班了咱們走吧。”

業務員把她的眼睛瞪到她能瞪的極限:“啊?上哪呀?”

嬌嬌輕鬆地說:“找房去唄!你不是說三個月之內一直給我找著為止麽。走吧,找房去!”

業務員的臉由黑轉綠,向經理投去求助的目光,經理衝她擺擺手示意她去。業務員拿起文件夾假裝查找了一會兒,然後對嬌嬌說:“我查了一下,最近手上都是貴的,沒有太便宜的,都得兩三千一個月,而且都是整套的,沒有單間。”

嬌嬌樂了:“行,沒問題,貴點就貴點,無所謂。走吧,看房去。”

業務員慌了:“那你要看哪套呀?”

嬌嬌牽著那業務員的胳膊往外走:“全都看!”

業務員帶著嬌嬌跑了一上午,腳都跑疼了,一共看了三套房,這個客戶沒一套是滿意的。業務員心虛,中午請嬌嬌在路邊吃了一碗牛肉麵,然後跟嬌嬌商量道:“姐,我看今天的房源都不太適合你,要不你先回去得了,下午別看了,回頭有合適的我再聯係你。”

嬌嬌把最後一根麵條吸進嘴裏,然後打了一個飽嗝:“別呀,看,接著看!下午把你本子上登記的那幾套全都看完。”

業務員想死的心都有:“姐,我看你根本就沒打算要租房,你是不甘心交我們那三百塊錢,對麽?要不這麽著吧,我自己掏一百塊錢陪你得了,你就別跟我計較了,我也是打工的,你老這麽遛我,我也受不了呀!”

嬌嬌看著業務員掏出的那一百塊錢,一張五十的,四張十塊的,外加兩張舊得可以的五塊的:“一百?是一百麽?你好好想想,記性不好吧你!”

業務員無奈,隻好又把錢揣回兜裏:“那你等會,我出去打個電話。”

嬌嬌:“去吧,千萬別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業務員灰頭土臉地出去,然後又灰頭土臉地回來:“姐,我給我們經理打電話了,他同意給你再加五十,退你一百五,你看行嗎?咱們就大事化小得了,我也陪你跑這麽久了!”

嬌嬌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吃飽了,體力又恢複了。走吧,接著看房去!”

業務員無奈,隻好硬著頭皮又領著嬌嬌看了一下午。

第二天一早,還是開門時間,嬌嬌又到中介公司。

業務員不等嬌嬌開口,搶先掏出一百五十塊錢:“姐,這錢退你,你拿著走吧,我這兒的房子你都看了個遍了,真沒有了!”

嬌嬌見她那窘樣就樂了:“我不退錢,我就要租房。昨天看那幾套,我今天還想再看看。”

經理看不過去了,走了過來:“去去去,不租房別在這搗亂!今兒我就明告訴你,錢不給你退,房子也不給你找,你愛上哪告就上哪告去!”

嬌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喲!開始玩橫的了?行,那咱就看誰能橫過誰。”

經理衝業務員大吼:“去,給我報警,就說咱們這有人搗亂。”

嬌嬌大笑:“哈哈哈哈,賊喊捉賊!你們不用麻煩了,我已經報完警了,咱慢慢等吧。”

過了十分鍾不到,果然有倆警察來了,後麵還跟著幾個大廈的保安。警察跟雙方簡單了解了情況,然後對嬌嬌說:“你反應的事情屬於你們之間的業務糾紛,不屬於民事案件,不歸我們管。”

嬌嬌:“那歸誰管呀?”

民警:“你得找工商部門。”

不一會兒,大廈管理處的經理也來了,嬌嬌隻身麵對著一屋子人,奸商,警察,保安,還有圍觀的群眾,她隻是淡定地走到大廈管理處經理的麵前:“我在你們這兒被騙了,你們是不是得管呀?”

“那你想怎麽處理?人家不是答應給你退還一部分錢了麽。”

嬌嬌語氣和緩卻不失硬朗地說:“退錢能行嗎?這屬於商業欺詐!你要知道這不光是金錢上的損失,還有時間上的,精神上的。何況,被騙的不知道有多少人呢!”

“那你想怎麽處理?”

嬌嬌:“不是歸工商部門管麽?找工商,投訴!”

大廈管理處經理無奈,隻好給工商打電話。房屋中介經理見報了工商,趕緊跑外麵走廊去給他們老板打電話,打完電話,頭都不回,竟然順著樓道跑了。

鬧到最後,工商果然來了。經理跑了,老板也聯係不上人,剩下兩個業務員被嚇得找不著北。結果工商一查,這個房屋中介連執照都沒有,屬於無照經營。

嬌嬌看著眼前這情景,沒有再鬧的餘地,她的氣出了,便離開了。

眾人走後,房屋中介公司的大門被鎖死,又被貼上了兩張碩大的封條。

2003年1月23日,嬌嬌迎來了她到北京以後的第一個除夕。

這是她第一次在外麵過年,而且是一個人。

她是逃出來的,所以短時間內她沒有回家的打算。她心裏也明白,這個年是沒有什麽可過的,在這裏她沒有家,沒有朋友,也沒有心情過年。

過年是要有前提的,那就是要有家,有家才有年可過。沒家,還過什麽年呢?

嬌嬌偷著用電爐子給自己煮了一頓速凍餃子,這也是她第一次吃速凍餃子,感覺不如她媽包的好吃。

嬌嬌發現,來北京這短短的一個月時間,居然發生了這麽多她人生的第一次。不知道是她以前的生活太過單調封閉了,還是這個城市真的和她的人生太格格不入了,嬌嬌默默地在心裏將麵對這些第一次的反應調整到自動適應狀態。

改變不了世界,那就改變自己。

嬌嬌突然想起這句話來,忘了是誰說的。

小窗外麵的天空,突然有一片煙花綻開,絢麗火光,瞬間點亮了這一小片天空。嬌嬌仿佛回到了校園裏的那個冬天,那個跨世紀之夜,在她寢室的外麵,元亮親手把求婚的戒指給她戴上。而現在,那個戒指連同那個人,都被她扔在了老家,留在了原地。

嬌嬌誰也不去想,但她想她媽。她想給她打個電話,給她拜個年,但是她沒有勇氣,她明白電話接通的那一刹那她將麵臨的是一頓臭罵。也許這個電話還不是時候,也許等她在北京生活得好了,等她媽的氣都消了,就可以打了。

眼下,擺在嬌嬌麵前的,是兩個最實際的問題。第一,她肚子裏的孩子要怎麽處理?第二,她要怎麽在北京生存下去?

窗外的煙花陸續地綻放,院子裏的居民們在慶祝著除夕這個合家歡樂的節日。而嬌嬌,卻沒有年可以過。

嬌嬌在這個簡陋破舊的地下室,在她被傷得依舊很痛的心裏麵發誓,以後再也不要讓自己一個人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