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修仙的妄想中如魚得水——李泌

姓名——李泌

字——長源

生卒——722-789年

職業——李家祖傳軍師,子孫三代都能用

愛好——沉迷於修仙無法自拔,堅持吃素二十年

病症——修仙妄想症

臨床表現——沉迷修仙,不想當人

我欲修仙,俗名靠邊

說到道士,不知道你的第一印象是“愛信信不信滾”,還是天橋底下的瞎子算命。古往今來的道士大多以飛升為目標,一旦弄不好,很可能出現妄想症的症狀。比如他可能突然跟家裏人說:“收拾一下,洪崖先生(古代修道成仙的代表)今晚來咱家喝酒。”這什麽意思呢?相當於你跟你家母上大人說:“媽,做倆好菜,今晚上玉皇大帝來咱家吃飯。”如果是親媽,可能會一巴掌讓你清醒一點。

當然這個修仙妄想症患者也可能是個優雅英俊的白衣青年,高冷出塵不食人間煙火,張口閉口基本都是神仙大事,有可能像小龍女一樣睡在繩子上,也有可能是睡在當朝聖上的大腿上。

司機師傅停一下,我們這不是穿越時空曆史車。優雅美男睡聖上大腿,既不是道德的淪喪也不是人性的墮落,而是君臣良好關係的千秋明證。

要說這對君臣是誰,可能你的印象不會太深——他們是唐肅宗李亨,和史稱神仙宰相的李泌。這個字可不念分泌的泌,來,跟我讀,四聲,必。可能有較真兒的讀者要說了,為什麽這個字就一定念必?我們來看看這個多音字的解釋:泌者,泉水涓流不已,乃至廣大。(《孔穎達疏》)李泌,字長源,通過他的字來分析,他的名還是取形容詞意義的泌更為合適。

大家對唐肅宗李亨和李泌,可能不太熟悉。但往上倒一代,唐肅宗他爹是唐玄宗李隆基,有沒有眼前一亮的感覺?對,就是跟楊貴妃天長地久有時盡,一口氣盡了一千多年,並且隨手為我們的曆史課本添了個安史之亂考點的李隆基。

且說是安史之亂之後,作為太子的李亨一看老爹帶著小媽跑路,連長安洛陽這兩京都讓人占了,頓時決定讓大唐迎來新的時代:太子直接上位當皇帝,讓玄宗再跑一會兒——您老安心當太上皇,剩下的事我來做就行。

好像有點氣人,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誰讓玄宗他老人家理虧呢。就這樣,李亨做起了皇帝,史稱唐肅宗。為了拯救大唐,肅宗帶領傑出的員工團隊艱苦奮鬥。李泌正是團隊核心員工之一,在製定戰略方針的時候,李泌提出了重要的總綱領:

賊掠金帛子女,悉送範陽,有苟得心,渠能定中國邪?華人為之用者,獨周摯、高尚等數人,餘皆脅製偷合,至天下大計,非所知也。不出二年,無寇矣,陛下無欲速。夫王者之師,當務萬全,圖久安,使無後害。今詔李光弼守太原,出井陘,郭子儀取馮翊,入河東,則史思明、張忠誌不敢離範陽、常山,安守忠、田乾真不敢離長安,是以三地禁其四將也。隨祿山者,獨阿史那承慶耳。使子儀毋取華,令賊得通關中,則北守範陽,西救長安,奔命數千裏,其精卒勁騎,不逾年而弊。我常以逸待勞,來避其鋒,去翦其疲,以所征之兵會撫風,與太原、朔方軍互擊之。徐命建寧王為範陽節度大使,北並塞與光弼相掎角,以取範陽。賊失巢窟,當死河南諸將手。

核心概括就是:困難都是暫時的,安史二人兩年就能被拍死。我們以逸待勞,讓李光弼和郭子儀兩個人守住太原、井陘、河東這三個地方就能困死敵人。然後讓敵方在長安和範陽兩邊跑,不用一年就能累死他們。這時候我們再去打……

還長?那就用毛爺爺的話總結: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再加一句,一旦摁住,往死裏打。

時隔一千餘年,毛爺爺與李泌跨時空達成共識:遊擊戰,好!

然而問題也正是此時出現。員工舍命加班,當然要發獎金,大唐無限公司的鼓勵方式一般是升職加薪,於是唐肅宗和李泌討論起了一個嚴肅問題:今郭子儀、李光弼已為宰相,若克兩京,平四海,則無官以賞之,奈何?

什麽意思呢?就是說,郭子儀和李光弼這種企業高管,已經升級到三公宰輔的人生巔峰,再升官還有啥可升的?總不能讓他們升上來當老板吧?

雖然李泌這個自稱修仙人士的妄想症患者總是神神叨叨地說什麽神仙要來我家喝酒,有時候還喜歡轉頭就紮進深山老林裏隱居,但是關鍵時刻還是很靠譜的。作為專業且盡職的軍師,李泌提出了一個近乎完美的解決方案:莫若疏爵土以賞功臣,則雖大國,不過二三百裏,可比今之小郡,豈難製哉!

什麽升職加薪都是虛的,啥玩意兒有房地產美滋滋?給地皮,讓他們傳給後世子孫,而且就給個兩三百裏的小地方,也不怕他造反。

雖然在現在看來,這個創意在某種意義上留下了節度使割據的隱患,但是在當時的確是個讓人眼睛一亮的好主意。然後李泌的修仙妄想症又發作了,緊跟著加了一句:

“皇上,我想要的賞賜跟別人不太一樣。”

不怕員工要福利,就怕員工不要福利,否則那員工八成瞄準的是老板的位置。肅宗很好奇的:你自己說啥都不如房地產,你還不要地皮?

李泌的理由也很充分,我是一個道士,四海為家,我要房子幹嗎?

肅宗:“所以你到底想要什麽呢?”

李泌:“收複兩京之後,臣想睡一下皇上的大腿。”

肅宗:“……我要報警了。”

李泌:“你想多了,我隻是想讓國家天文局觀測一下‘客星犯帝座’這個千古奇觀,證明我是能改寫天文曆史的人物,登上我道士職業生涯的巔峰。”

司天台:“喵喵喵?我們隻是看星星而已,為什麽要突然給我們加工作量?”

李泌孤(shen)獨(jing)憂(xi)傷(xi)地仰望群星,深沉回答:“因為,我是要飛升成仙的人。”

因曰:“若臣之所願,則特與他人異。”肅宗曰:“何也?”泌曰:“臣絕粒無家,祿位與茅土皆非所要。為陛下帷幄運籌,收京師後,但枕天子膝睡一覺,使有司奏客星犯帝座、一動天文足矣。”肅宗大笑。(《鄴侯外傳》)

至於李泌為什麽會深陷修仙妄想症的深淵,還要從他小時候說起。

修仙趁早,娃娃正好

想當初開元十六年,離安史之亂還早得很,正是大唐最為輝煌的盛世。唐玄宗在宮中搞了一場“儒道釋三教論道”的大型精神文化建設辯論活動,廣邀各界各年齡段人士參加。

不要想多了,這並不是李泌拔得頭籌從此平步青雲的故事。這個故事是,有個叫員俶的九歲小孩,贏得了這場大型辯論。

玄宗挺高興,問員俶:“我們大唐還有沒有你這麽聰明的娃子呀?”

可能他老人家就是隨口一逗,然而員俶作為一個盡職的醬油,已經在冥冥之中受到了命運的召喚,讓李泌這個開了人生外掛的少年終於有機會在大唐皇室麵前登場——

“有,我舅舅家的兒子,小名叫順,今年七歲,詩詞歌賦寫得老溜了!”

不是說李泌嗎?怎麽又扯到一個小順順呢?

小順順,就是李泌的小名。修仙妄想症必有曆史根源,李泌的根源就在這裏了。傳說李泌的母親周氏還是小姑娘的時候,有個和尚路過她家門前,看見她就說:“此女後當歸李氏,而生三子。其最小者,慎勿以紫衣衣之,當起家金紫,為帝王師。”

這個姑娘應該嫁給姓李的人,然後會生三個孩子。其中最小的這個,別急著讓他求功名,以後這孩子大富大貴,當官就得當丞相,還能當帝師。

這一聽,驚歎三連。

周氏後來嫁了李泌他那個死鬼老爹,三年抱倆都是浮雲,直到懷了這個老三,也就是李泌,這時候,奇跡發生了!這孩子在肚裏貓了兩年才出來——好嘛,這是個哪吒。不過此李哪吒比彼風火輪可好養活多了。一出生,頭發就到了眉梢,沒有了年少早禿的風險。而且周氏也表示,生前倆孩子的時候累得不行,生這個娃,輕輕鬆鬆就完事兒了,順產到不能再順,所以大家決定,就給這個孩子先取個乳名叫順。

話再說回這開元十六年的皇宮,聽員俶吹李泌如此奇才,玄宗當即就想開個眼。這皇上也挺能鬧的,問清楚小順順他家在哪,然後就派人悄咪咪蹲在人家門口,把李泌抱進宮裏來,並反複叮囑不許讓李泌家裏人知道。媽耶,你說你一個皇上,要不要偷人孩子玩這麽惡劣?還悄悄地進村打槍的不要,這爹媽轉頭一看兒子沒了,那畫麵還真有點不敢看。

不過估計玄宗也不擔心,畢竟都是京城名人,一說李家那誰誰他兒子一扭頭就丟了,噫,老丟人了,肯定沒人往外傳。

於是年方七歲的小李泌就這麽被唐玄宗派人拐入宮門。這時候玄宗正在和一個叫張說的人下棋,一看手下把李泌抱來了,頓時眼前一亮:“哎呀,這孩子看著就跟前麵的小孩們不一樣,一看就是新時代的國家棟梁。”

玄宗方與張說觀棋,中人抱泌至,俶與劉晏,偕在帝側。及玄宗見泌,謂說曰:“後來者與前兒迥殊儀狀,真國器耳。”說曰:“誠然。”(《鄴侯外傳》)

嗯,別人都九歲,他七歲;別人都是配角,他有主角光環,能一樣麽?說起來這時候和玄宗一起下棋的張說,日後還會和李泌的命運扯上一句話的小關係,可能這就是命運的安排。

話說回現在,主角光環也擋不住考試的命運,為了試試這個孩子到底怎麽天賦異稟,玄宗當即令張說出題考一考李泌。

張說臉上笑嘻嘻,心裏早就罵人了,他尋思著:太難了萬一考倒了小孩,打臉的事情不太厚道;太簡單了又好像故意放水,容易被懷疑是隔壁老王。

這時候,張說看到棋盤,有了主意。既然是在下棋,他索性用棋盤出題,要求以方圓動靜為立意作詩一首,並且給了個例文:“方如棋盤,圓如棋子,動如棋生,靜如棋死。”半命題作文,文體限定,自由發揮。

小順順表示,哦那就好辦了!感謝唐朝沒有物理化學,作詩這種小事,七歲的李泌當即提前交卷:

“方如行義,圓如用智,動如逞才,靜如遂意。”

張說:“皇上,這答題水平,緊扣立意核心,仿佛高考狀元穿越而來,神童啊!”

你是不是以為這孩子要七歲入朝堂,打破甘羅十二歲官拜禦史大夫的神話了?

嗬嗬,圖樣圖森破。

還記得初中課文《傷仲永》嗎?少年天才不好好培養怎麽行?玄宗直接囑咐了李泌的家長:“好好養這個孩子啊!”

李泌的開掛一生由此開始,或許記錄和尚預言故事的《鄴侯家傳》是李泌之子李繁的荒誕作品,卻也有股奇妙的首尾照應——所謂“慎勿以紫衣衣之,當起家金紫,為帝王師”,正是叮囑其家人,不要讓他太早入仕。而玄宗的決定,也正巧與這個預言對應。

到底是真有了這麽一句預言,才讓他覺得自己一生早有天定;還是他結束了半人半仙的一生,才有了他兒子著書立傳寫出這麽一段故事呢?真相也隻有他自己知道了。

再說回現在,如果光是長得俊並且會做詩,那也隻是個有才華的小少年。李泌是號稱要飛升成仙的人,自然要在人間大放光彩。武林高手身輕如燕那是輕功,李泌從小身輕如燕那是天賦。據稱,此神棍小時候可以站在屏風上。

除此之外,還有道士說,李泌是十五歲就要白日飛升的仙人。因為李泌的父母十分不舍得這個孩子,所以每當有什麽神跡出現的時候,李家人就都開始素質十八連把接引的神仙罵走。這一行為,顯然加重了病人的修仙妄想病。

據說李泌十五歲那年,突然有一天,彩雲掛在了他家樹枝上。神仙敗就敗在太講究排場,這麽一個天降瑞象,李家人頓時拉起備戰警報,準備了大蒜汁韭菜汁等各種嗆鼻子的生化武器。

根據其“病曆”《鄴侯家傳》記載,除了彩雲,神仙出場前還降下仙樂,於是李家人就站在房頂上對天揮灑大蒜汁。

這個畫麵想想真是充滿勞動人民的創造力,豪宅大院房頂上站著十幾個彪形大漢,奮力對天潑灑蒜蓉和韭花的混合物,再配點芝麻醬和腐乳就能準備涮羊肉了。不過考慮到地心引力的原因,潑上去也得落自己一身,李家人為什麽不考慮多找幾個人嚼大蒜吃得一嘴口臭,直接對天開熏呢?

可能是神仙真的怕了這群揮蒜如雨的凡人,終於被臭走了。表麵上看這場神棍兒童爭奪戰是人類贏了,然而神仙出手就是不同凡響,李泌的修仙妄想症,加重了。

掐指一算,修仙要斷

大概是因為從小就籠罩在天生異象的錯覺裏,李泌在其父過世之後,神棍之路走得是越發順遂。妄想症得不到有效治療,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雖然在之前那場神人爭奪戰是人類取得了階段性勝利,然而李泌的心中已經深埋了飛升的種子。就算一時間不能上天,他也會找理由跑去修仙,或者在妄想症發作之時無限作死。在神仙被臭走的兩年後,也就是李泌17歲的時候,他大筆一揮又寫了一首歌行體的詩:

天覆吾,地載吾,天地生吾有意無。不然絕粒升天衢,不然鳴珂遊帝都。焉能不貴複不去,空作昂藏一丈夫!一丈夫兮一丈夫,平生誌氣是良圖。請君看取百年事,業就扁舟泛五湖。(《鄴侯外傳》)

大家注意一下,這時候神棍還是個青春期叛逆的少年,已經誇下海口:要麽升仙,要麽當官。對天賦異稟的神棍來說,當然是修仙更加容易,年紀大一點兒,李泌就已經作為道士雲遊四方了。

這一次他不是在修仙的邊緣試探了,而是在修仙的深淵裏如魚得水,並且直接遇到了神仙。這位神仙還是很厚道的,沒直接把他帶到天上去,而是給了他修仙姿勢一百講,最後拍肩鼓勵:“太上有命,以國祚中危,朝廷多難,宜以文武之道佐佑人主,功及生靈,然可登真脫屣耳。”(《鄴侯外傳》)

神仙:“別急,現在還不是你上天的時候。”

李泌:“嗯!我懂!”

神仙:“橋豆麻袋(日語“等等”的意思)?你真的懂了嗎?”

也不知道李泌是懂了什麽,反正自從遇到神仙之後,他就開始了長期辟穀修仙的生涯。所謂辟穀不是指啥都不吃,而是指不吃五穀。

這時候還是天寶初年,那麽他辟穀堅持了多久呢?大概是二十餘年,反正直到後來李亨都從太子當上皇帝了,他還在辟穀。一直到肅宗續不住先一步駕崩,代宗即位,他依然在辟穀。

李泌就在這樣的修仙路途中一去不回頭,直到玄宗天寶十年,他終於踏入官場,獻上作品《複明堂九鼎議》。唐玄宗這時候想起了那個七歲就能作詩的奇才少年,將他召入宮中,宣講《老子》。一聽之下十分喜歡,於是將李泌升為待詔翰林,李泌也就由此與太子李亨站在了同一陣營。

不管在什麽時候,政治都是個危險的玩意兒。韓國有青瓦台魔咒,可能大唐也有待詔翰林魔咒。有沒有覺得這個職位十分耳熟?提示一下,你耳熟的那位待詔翰林後來被賜流放還不許再入長安。可能待詔翰林有什麽約定俗成的職業規範,不久,李泌也因為寫《感遇詩》涉嫌影射時政,被楊國忠在玄宗麵前告了一狀,被貶官了。

李泌:嗬,凡人,本仙人不跟你們玩!

麵對權貴嫉恨,李泌的選擇永遠是以退為進,轉身走人,重新回到山間修仙雲遊。此後直到其母過世,李泌回到長安短暫停留,自此就像是徹底和人間斷了聯係,開始全心全意地修仙。直至安史之亂,楊國忠身死,肅宗在靈武登基後尋訪李泌,他才終於又返回官場。

即便如此,他的自我定位也依然是修仙人群,即使與肅宗親近到出雙入對,仍然拒絕接受肅宗賜予的官位。見到兩人出行,人們簡單粗暴地區分為:著黃者聖人,著白者山人。

唐朝稱呼皇帝為“聖人”,而“山人”則指隱士高人。肅宗聽說之後,把這句話告訴了李泌,又說:“這會兒國家危難,我也不敢委屈你當官,不如你就穿個紫袍官服打消群眾的疑惑吧。”

李泌雖然不想當官,但是這話說的他也沒有拒絕的理由,不得已,穿了肅宗賜予的紫袍。等到換上了衣服拜謝肅宗,肅宗的套路終於展開了:“你都穿了官服了,怎麽能沒有官位呢!”肅宗取出一份敕令,讓李泌做侍謀軍國、元帥府行軍長史。這次李泌堅決不幹了,畢竟是心係修仙的人。肅宗又開始進一步套路:“我哪敢用你這種仙人當臣子啊,這不是國家危難嗎?這樣,等到戰亂平定了,就隨便你走!”

好像很有道理,修仙妄想症患者李泌,終於被抓進了政壇魔爪。

純潔一點,都是君臣

因為李泌修仙妄想症晚期棄療,堅決不要官職,所以肅宗從來都是用“先生”專稱李泌,充滿了一股“好好好都依你”的奇妙氛圍。

還記得前麵李泌提出要睡肅宗大腿的故事嗎?這個故事還有後續。曆史給了李泌這位修仙妄想症患者極大的驚喜,時間的車輪一滾,收複失地的戰線就已經推進到了扶風。在扶風收複期間,肅宗每次都會派李泌當元帥,先行一步清理行宮,全都打掃幹淨之後,他再駕臨。一直這麽幹到保定郡,李泌消極怠工了一下,清理完先是找地兒眯了一覺。結果偷懶的瞬間被老板抓包,這怕不是想提前飛升。

然而這對君臣的畫風是甜寵。在李泌睡得昏天黑地之時,唐肅宗駕到。發現李泌偷懶,他特地讓人不許驚動李泌,然後捧著李泌的頭放在自己膝上。等到李泌美滋滋睡醒,一睜眼發現自己提前睡了皇上大腿,氣氛頓時不可描述。

然後肅宗笑眯眯地表示,膝枕你都睡了,兩京啥時候收複呀?加快工作進度嘛,不要讓朕等太久喲!

係統提示,玩家李泌獲得BUFF:都別攔著,老子要去加班!

據《鄴侯外傳》記載,唐肅宗是很喜歡半夜加餐吃夜宵的,而且不能自己一個人長膘,還得叫上李泌與三個弟弟穎王、信王、汴王一起吃。介於李泌是個辟穀的道士,於是在夜宵的時間,從來都是肅宗親手給李泌烤兩隻梨。終於有一天,肅宗的弟弟穎王表示看不下去了,既然肅宗烤的是兩隻梨,那麽能不能分給他一個呢?結果當然是失敗了,肅宗十分嫌棄:“你頓頓吃肉,先生辟穀,你好意思嗎?”

可能穎王是個小傲嬌:“我就是試試大哥你這個心,怎麽就這麽往先生那兒偏呢?要不然我們三個弟弟加起來,分一顆梨,行不行?”

肅宗:“那我給你別的果子,可勁兒吃吧。”

穎王:“別的果子又不是你親手烤的!”

李泌的內心大概是:我的老板這麽愛我怎麽辦?以及我老板的弟弟好像是個兄控怎麽辦?

俗話說樹大招風,俗話又說秀恩愛死得快。由於肅宗如此寵愛(請認真而嚴肅地理解為寵信和關愛)李泌,終於招致了元載、李輔國等人對李泌的深深嫉恨。

除了政界的敵人之外,連肅宗的皇後張良娣都是李泌的對家。這個仇不是因為這個神棍睡了她丈夫(的大腿)而結的,而是因為另一出大唐王室的家族悲劇。

想當年肅宗賜給張良娣一個七寶裝飾的馬鞍,李泌作為忠誠謀士,立刻跳出來對肅宗說:“今四海分崩,當以儉約示人,良娣不宜乘此。請撤其珠玉付庫吏,以俟有戰功者賞之。”

這時候天下還沒定呢,做皇上的要勤儉節約啊!把上麵的珠寶摳下來交給府庫,等到誰有戰功再獎賞功臣不是很好麽!

道理是這麽個道理,然而張良娣聽完想哭:“我說先生,咱倆好歹以前也是鄰居,你至於這麽拆我台嗎!”

這大概就好比,自家老公終於給多年發妻買了個鑽戒,半路跳出來一個野男人讓她老公把上麵的鑽石摳下來。放在現在,估計能成血案,放在大唐,張良娣這顆心也是“嘩嘩”碎了一地。

更難過的是她老公完全聽這個野男人的話,還表揚野男人:“先生為社稷計也。”

更過分的事情發生了。肅宗說完之後,就聽見他的兒子建寧王李倓在走廊哭,嚇一跳,趕緊把他叫上來:“娃啊你哭個啥呢?”

李倓:“爹啊,我感動!我剛還擔心戰亂不知道啥時候能完事兒,這就看見您從諫如流,咱們肯定能迅速迎回太上皇光複長安啊!”

這個馬屁拍得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張良娣聽了想打人,從此跟李泌和李倓結了個血海深仇。這還沒完,肅宗準備提前封張良娣為皇後,李泌又說了一句:“別急,現在太上皇還沒有回來,皇上您在靈武登基是為了天下大事,家事要放在後麵。封皇後這種事情,等到收服兩京之後再封也來得及,不就晚一年嘛!”

張良娣:“我恨……”

已經招致了李輔國等人的仇恨,再加上一個張良娣,反派作死小分隊迅速形成。李倓已經先有了預感,提前告訴了李泌:“先生,張良娣和李輔國要坑你啊,我先幫你把他倆給除了吧?”

李泌:“別了吧,這不是當兒子該說的話,建寧王您悠著點……”

李倓:“我不!”

可能這就是不撞南牆不回頭,李倓開始經常跟肅宗說張良娣與李輔國的惡劣行徑。隔了沒多久,肅宗問李泌:“現在我想讓建寧王去打天下,但是廣平王當元帥這麽久,我擔心這麽一鬧又搞得內部分裂,你說我提前把廣平王立為太子怎麽樣?”

雖然李泌滿腦子修仙,但是人家還是謹記謀士本質的:“戰事是戰事,該咋辦就咋辦。至於家事,現在太上皇還沒回來,還是以後再說,不然以後的人會怎麽評價您在靈武登基的事情?我覺得您有這個心思,八成是有人要攛掇我跟廣平王不和諧,不如您就把我這話告訴廣平王,我估計廣平王自己都不敢當這個太子。”

滿腦子修仙是李泌的人設,而他的人設裏大概還有一條光風霽月的君子之道。退下之後,李泌自己又把這話告訴了廣平王李俶。李俶當即表示:“先生您這是知道我在想什麽,還想順便成人之美。”而後又進去,對肅宗稟告:“您這身子骨還硬朗,我這得是啥心思才想著當皇儲啊?咱這事兒,還是等太上皇回宮之後再說吧!”

肅宗總算是開心了,可能李泌的內心是崩潰的:我隻是個修仙的道士,為什麽連家庭紛爭都要管……

這就是命,不管都不行。李倓還在努力跟肅宗說著張良娣與李輔國的惡劣行徑,卻沒想到張良娣與李輔國已經裏應外合行動了起來。李輔國負責在外散布謠言,張良娣則是吹起枕邊風,忽悠了肅宗一把——

“李倓這小子沒能總攬兵權,好像有點不甘心,貌似要謀害廣平王。”

肅宗自己就是在太子之位上戰戰兢兢活過來的,再一聽兒子要折騰內定的太子人選,當即大怒,賜死李倓。

李泌:喵喵喵?讀條的時間都不給我?皇上,你會後悔的!

李俶:喵喵喵?我弟弟就這麽死了?搶救時間都不給我?

李俶開始準備跟他爹說說怎麽弄死張良娣了,李泌不禁深深為這哥倆的情商擔憂:“大兄弟啊,你沒看你弟弟建寧王已經GG了嗎?你還來?”

李俶可能還對李泌有點孺慕小情緒:“我這是擔心先生你啊!”

李泌:“我跟主上約好了,收複兩京之後我就走。廣平王您好好盡孝,張良娣說到底就是個婦人,別作死,沒事的!”

事實證明李泌又雙叒叕說對了,等到殺了李倓,轉眼肅宗又後悔了:我是不是有點衝動了?媽耶,我兒子就這麽死掉啦?

是啊,不然你想怎麽樣……李泌的內心估計也是崩潰的。第二年,廣平王李俶收複了兩京,肅宗回到長安,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擬了一份奏表請玄宗回京,緊接著派快馬請李泌回來,並十分高興地對李泌說:“我已經上表請太上皇回來重新當皇帝,我這就準備回東宮接著當太子啦!”

李泌聽完大概是兩眼一黑,直接問肅宗:“還來得及把奏表追回來嗎?”

“追不回來了,咋的?”

“太上皇肯定不會回來。”

“為啥啊!”

李泌:“別問為啥了……這樣,還是寫群臣賀表,說皇上您從馬嵬留下到現在,特別想他,請太上皇快回來成全您的孝心,這就行了。”

肅宗:“給大佬遞筆。”

等到李泌寫完,肅宗看過之後是兩眼淚汪汪:“我本來是想讓我爹回來當皇帝,現在一看真是失策!”

這事情一完,總算可以休息一下。到了晚上兩個人一起喝酒,順便像以前一樣同榻而眠。肅宗很高興,李泌就更高興了:“我終於可以回去修仙了!”

肅宗高興不起來了,挽留半天,李泌給他五條自己不能留下的理由:“臣遇陛下太早,陛下任臣太重,寵臣太深,臣功太高,跡太奇,此其所以不可留也。”

不知道為什麽,腦子裏突然閃過言情小說經典畫麵,是你的錯還是我的錯,不,這都是命運的錯……

肅宗蒙圈之後,果斷采取拖延戰術:“先睡吧,改天再說。”

李泌這次不中計:“今天我和陛下睡在一起,陛下都不聽我的,以後在朝堂上難道就會聽了?陛下你要是不讓我走,那我早晚會死在政壇的,你這是坑我。”

“我又不是勾踐,哪能卸磨殺驢啊!你這麽不信我我很傷心啊,是不是我不聽你的戰術,你生氣了呀?”

肅宗可能是真委屈,開始琢磨李泌到底為什麽非得要走了。但是他沒想到這是李泌的套路,繞了一圈,最後李泌說:“其實吧,我真不敢跟你說起來的,也不是什麽戰術不戰術的事情,是建寧王那個事。”

其實肅宗殺完李倓就後悔了,就是麵子要緊不肯認賬。倆人嘮了半天,最後肅宗還是哭唧唧流著眼淚先認了錯:“得了得了,既往不咎,就別說這個了……”

李泌:“我把這事兒翻出來,不是為了算舊賬。我舉個例子吧,當年天後武則天有四個兒子,她打算登基的時候,就殺了長子李延;然後二子李顯怕她接著殺下去,就給她寫了一首《黃台瓜辭》。這首詩是這樣的:‘種瓜黃台下,瓜熟子離離。一摘使瓜好,二摘使瓜稀。三摘尤為可,四摘抱蔓歸。’”說到這裏,李泌的意思也就十分明確了:

“皇上,建寧王這件事已經是一摘了,別再有二摘的事情啊。”

可能肅宗想來想去也沒想到李泌會對他說這個,當即表示要找紙筆做李泌語錄,寫下來掛牆上天天看。

李泌:“好啦好啦,有這個想法就好,不用非得搞個形式。”

事實證明李泌這話說得十分及時,因為張良娣又開始散布廣平王造反的謠言了。恭喜肅宗,終於沒中招。李泌繼續陪著他,直到唐玄宗收到了李泌寫的奏表決定回歸長安,李泌這才放心地離開了朝廷,回到衡山繼續他的修仙之路了。

仙君留步,人間有事

可惜修仙的總是不能長久,等到肅宗駕崩,廣平王登基,即後人所稱的唐代宗。這一次,輪到了代宗派人將李泌從衡山請回朝堂。且說代宗繼位之後,雖然把李泌請回了長安,卻和肅宗一樣對李泌的修仙之路十分放飛,又是賜名號又是賜法器,並且實踐了和尚“起家金紫”的預言,賜給李泌金魚袋和紫袍,還在蓬萊殿旁邊給他修建了一間修道的書院,有事沒事就往裏竄。名義上李泌沒有官職,實質上軍國大事李泌都有發言權。這還不夠,代宗又命人給李泌建了一間外宅,讓李泌能跟親人舊識沒事兒見麵嘮嗑。

可能套路也是父子相傳,代宗的根本目的,是讓李泌留下做同平章事。李泌在拒絕了N+1次之後,代宗靈光一閃,笑眯眯表示:“好好好,不當就不當,咱倆住得近一點早晚都能見麵,有啥事商量著就辦了,不當宰相也行啊!”

話是這麽說的,然而代宗大曆三年的端午節,新一輪套路又開始了。王公貴族都給代宗獻上禮物,隻有李泌沒有——他也不太可能有,畢竟他是個道士,自稱貧道的意思可能是說自己是個貧窮的道士。代宗心知肚明,卻還明知故問:“先生,怎麽就你啥禮物都不送我啊?”

李泌也挺無奈的:“我現在住在宮裏,身上穿的衣服都是陛下賜的,除了我自己真是啥都沒有,陛下你讓我送你什麽?”

“我想要的就是先生你呀!”

不好意思我想歪了,馬上糾正自己的錯誤。

李泌倒是沒想歪,可能還在順水推舟成全代宗的套路:“臣不是陛下的人,還能是誰的?”

代宗表示心滿意足:“先帝想讓先生屈尊當宰相都沒成功,現在先生你既然把自己獻給我了,那就讓我為所欲為吧。”

“皇上你到底想讓我幹啥?”

“嘿嘿嘿,我就想讓你喝酒吃肉,娶妻生子,封侯拜相當個俗人!”

不知道為什麽,我居然還有一點點失望。可能代宗是扁鵲轉世吧,看見修仙妄想症就想強行治療。但是病人並不想配合還被氣得哭唧唧:

“臣辟穀修道二十多年了,陛下幹嗎這麽欺負我啊?”

“你哭也沒用,在深宮裏,哭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你的!”

後因端午,王、公、妃、主各獻服玩,上謂泌曰:“先生何獨無所獻?”對曰:“臣居禁中,自巾至履皆陛下所賜,所餘獨一身耳,何以為獻!”上曰:“朕所求正在此耳。”泌曰:“臣身非陛下有,誰則有之?”上曰:“先帝欲以宰相屈卿而不能得,自今既獻其身,當惟朕所為,不為卿有矣。”泌曰:“陛下欲使臣何為?”上曰:“朕欲卿食酒肉,有室家,受祿位,為俗人。”泌泣曰:“臣絕粒二十餘年,陛下何必使臣隳其誌乎!”上曰:“泣複何益!卿在九重之中,欲何之?”乃命中使為泌葬二親,又為泌娶盧氏女為妻,資費皆出縣官。賜第於光福坊,令泌數日宿第中,數日宿蓬萊院。(《資治通鑒》)

自此,李泌迫不得已開始了主業修仙兼職做官的生涯。然而妄想症患者永不為奴,一旦仕途不順,立刻回歸修仙正道,在飛升成仙的迷之道路上策馬狂奔不回頭。期間更有無數次仙人降臨在他麵前,然而勾搭良久隻是拍肩感歎:“乖,再留凡間等一等,等你輔佐完皇帝,就能升仙了。”

可能修仙人士最厲害的就是命長,用壽命碾壓一切。縱觀李泌六十八歲的高齡人生,熬死了玄、肅、代三位皇帝。嫉恨他的政敵更是從唐玄宗時期的楊國忠,到肅代德三帝時期的崔圓、元載、李輔國、常袞。每一次被政敵排擠,李泌都是在離開朝堂重返修仙的天堂興奮起舞。他四次離開朝堂,看似是政敵取得勝利,但結果均是李泌活到政敵失勢或者政敵逝世,最後被皇帝重新召回政界。

最後的最後,李泌拉著德宗皇帝的手說:“我給你講,我看著你太爺爺、你爺爺、你爸爸是怎麽沒了的;你爺爺發喪的時候,送葬的挽歌還是我寫的;之前楊國忠擠對我,他死了;然後李輔國擠對我,他也死了;再後來元載他們很多人擠對我,現在他們都死了……”

德宗:“你這樣我有點慌。”

李泌:“別怕,我真的該回去修仙了。”

我已登仙,你們隨便

遙記多年以前,李泌枕著肅宗大腿但求一動天文。多年以後的貞元四年四月八日,一次月蝕被清晰觀測到,在修仙妄想症患者李泌看來,上一次月蝕東壁,是曾經在玄宗駕前用棋盤考他詩文的張說過世之時。現在又是一次月蝕東壁,是作為宰相兼任學士的他離世之時,與曾經的張說遙相呼應。

次年三月,李泌終於在帝都安然羽化。坊間傳聞,也是那個三月,在衡山藍關之處,有個叫做林遠的小官吏自稱遇到了李泌。隻見李泌一人騎馬,穿著尋常衣服,說自己暫居衡山,與他聊起三朝舊事,而後淡然告別。直到林遠回到長安,才知道李泌已經升仙。

不知道史官記述這一筆的時候是否也曾唏噓:那些見證過開元天寶盛世大唐的人,終究是一個個離開了。如果說人死後隻能存在於生者的記憶中,那麽這個隕落的盛世,是不是也隻能留存在那些經曆過的人的回憶裏,最後隨著他們生命的終結,從此再也找不回?

李泌這一生,褒貶評價分歧頗大。作為一個重度修仙妄想症患者,李泌並不被儒家主流文化所認同。《舊唐書》評價他作為宰相沒有任何建樹,認為他“操尚不羈,恥隨常格仕進”,也就是說認為此人隻是不願意從底層公務員慢慢做起,修仙隻是走終南捷徑罷了;而他當上丞相以後,更是“隨時俯仰,無足可稱”,隻會隨波逐流;其後是“複引顧況輩輕薄之流,動為朝士戲侮,頗貽譏誚”,大概就是混得十分之差。

後人評價眾說紛紜,然而對李泌來說,大概這一生還是以修仙為己任。在儒家倡導的“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的死諫精神下,李泌卻是貫徹落實了作為道士的自保精神,因此頗受詬病。即使是安史之亂期間,肅宗不顧總方針,冒進收複兩京,導致後期戰亂時間延長,他也沒有全力勸阻肅宗。他諫言禁止人民開采“瑟瑟”寶石,德宗不采納,他也並未堅持。

但是在大是大非麵前,李泌也的確有一個臣子的骨氣。不論是勸解賜死李倓的肅宗,還是勸告意圖廢立太子的德宗,他都盡到了人臣的職責。

李泌一生的各種故事幾乎都可以被稱為封建迷信,修仙上癮拒絕還俗,二十餘年辟穀吃素,一直到代宗逼著他才終於娶妻生子。還好他留下了兒子,寫出《鄴侯家傳》,讓後世還可以了解到這個沉迷修仙不思人間的妄想症患者近乎傳奇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