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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竟什麽也沒發生,他們精神振奮的上了路,又進入到了黑暗、寒冷、寂靜的世界裏。他們仿佛忘掉了前一夜的那些不祥之兆,逐漸高興起來,甚至還逗一逗那些狗。正午的時候,他們的雪橇在路過一段難走的路時翻車了。雪橇夾在一棵樹幹和一塊大的岩石中間,一動也不能動。他們隻好卸下狗來,以便重新組織有序。三人正彎腰俯身將雪橇扶正的時候,綠巨人瞧見“紀綱”側身走了。他站起身來,喊道:“喂,紀綱,過來”但是,“紀綱”卻奔跑起來,一串足跡印在雪地上。在他們走過的雪地的那一邊,那隻母狼正等著他。接近它的時候,“紀綱”小心起來,放慢步子,變成一種警覺,步伐猶豫,一會就停住不動了。

“紀綱”注視著它,謹慎、猶豫又帶著渴慕,而它似乎在對“紀綱”微笑,諂媚地露出牙齒,像是在嬉耍,它走近“紀綱”幾步,又站住。“紀綱”也湊近它,但仍然保持著警惕,“紀綱”昂著頭,耳朵豎向空中。“紀綱”想跟它嗅嗅鼻子,它嬉戲而羞澀地後退。“紀綱”前進一步,它就後退一步,一步一步將“紀綱”引誘到人類夥伴的庇護圈外。

這時,綠巨人想起了槍,但是,槍在翻倒了的雪橇的下麵,“紀綱”和母狼已靠在一起,而且射程太遠了。當“紀綱”明白自己犯了錯誤的時候,一切都太晚了。三人看見,“紀綱”忽然轉身想跑回來,立刻,十多匹灰色的精瘦的狼在雪地上跳躍著直奔過來,擋住了它的退路,這刹那,母狼羞怯嬉戲的神情無影無蹤,咆哮著撲向“紀綱”。“紀綱”推開它,想回到雪橇所在的地方,因為退路易被切斷,想改變路線繞道回來。更多的狼不斷出現,加入追逐的隊列裏。那匹母狼距離“紀綱”隻有一跳之遠,緊追不舍。綠巨人邊抬起雪橇車邊說:“我受不了。隻要能盡力,我就決不讓它們再吃掉一條狗。”他拿到槍鑽入路邊成排的矮樹林裏了。他的意圖明顯:“紀綱”以雪橇為圓心繞圈奔跑,綠巨人則想要突破追蹤圈的一個點,白天持槍,也許會威嚇住狼,從而拯救狗的性命。

隻看到“紀綱”在矮樹叢和針樅樹叢之間時隱時現,一休哥判斷它的處境是毫無希望,狗拚命應付麵臨的危險。然而,它跑在外圈,狼群則在較短的內圈,像獵人一樣阻斷、圍捕。期待“紀綱”超越追蹤者而抄近路回到雪橇那裏,看來是不大可能的。不同的各條線路,很快匯在了一點。一休哥和花木蘭知道:狼群、“紀綱”和綠巨人,在樹叢遮住的某處雪地裏,會碰在一起。突然,一聲槍響,緊接著又是兩響。隨即聽到大聲咆哮和吠叫聲。他倆聽得出是“紀綱”的慘叫哀號,也聽見一聲狼叫,表明這畜生被擊中。吠聲停止了,叫聲也消失了。綠巨人似乎打退了狼群,現在,他們隻剩下四條狗了,死一般的寂靜重新又籠住了這片荒涼的土地。大家沉默不語,空氣越發沉悶,突然,“我明白了……”聰明的一休哥大喊,“字謎說:有狗就是狼,是要我們編碼數字轉化變成狼!進入狼群社會!然後我們可能會發現、收獲點什麽!”綠巨人和花木蘭恍然大悟,“這麽多天了,一直犯迷糊,我們到底要幹什麽?原來是這樣的任務啊!”她驚喜喃喃,長長地出了口氣。綠巨人急忙搜找出隨身攜帶的數字編碼轉換器,輸入三人眼睛、指紋、身體、思想信息,鏈接申請十星球聯合國太陽係雲數據中台,獲得輪值首揆黎日慶批準指令,三人鍵入15維掃描轉換,幾秒後,雪橇旁出現了三匹狼,一匹母狼花木蘭,兩匹公狼-綠巨人、一休哥。他們仨追趕上並成功加入了狼群……

跑在狼群最前麵的是灰太狼,它是狼群的幾位首領之一,它指揮群狼跟從母狼-紅太狼,就是之前那隻多次挑釁、圍攻、會用“美人計”的母狼。綠巨人他們仨混在狼群裏,仔細觀察著一切。每當狼群中比較年輕的野心家企圖跑到它前麵時,它就用吼叫教訓他們,或用牙齒咬向它們。現在,它看到紅太狼用小步慢慢跑在雪地上,便加快腳步,趕了上去。灰太狼的一側,仿佛是紅太狼的固定位置,她放慢步子,走在他旁邊,和狼群一齊前進。當她跳躍、偶爾超過他的時候,他也不向她吼,也不露出牙齒。相反,他老想靠近她,似乎對她非常好感,簡直要討她的歡心。每當他挨得太近時,她卻總是吼叫,露出牙齒,但並不過分,隻是跳到一邊,如一個羞澀的少女。

一匹毛色灰白、傷痕累累的瘦削的老狼,跑在她的另一邊。他也特別喜歡接近她,伸著腦袋靠近她,讓自己滿是疤痕的麵目碰一碰她的身體、肩膀和脖子。與對待其他的競爭者一樣,她齜一齜牙,對他的殷勤表示拒絕。當兩邊一齊獻殷勤,她被粗暴的擠來推去的時候,她不得不迅速地向左右亂咬一氣,逐開兩位求愛者,繼續和狼群同步前進。

這時,兩個競爭者隔著她亮出牙齒,相互威脅地吼叫,幾乎要動起武來。然而,在更為迫切的饑餓的需求麵前,即使因求愛而爭風吃醋,也得退避三舍。每次遭到拒絕,老狼在連忙回避那位有一副伶牙俐齒的對象時,就碰到在他旁邊的一隻兩歲的小狼。這隻小狼已經長大,而且較之狼群的衰弱和饑餓,他具有一種超乎尋常的勇氣和精神。與老狼並駕齊驅的時候,一聲怒吼,被咬一口,使他又退回到老狼那裏。不過,他有時小心謹慎地放慢步子,從後麵插到老狼與紅太狼之間,招致雙倍的憤怒。如果紅太狼厭惡地吼叫,老狼就凶狠地攻擊兩歲的小狼,有時他們一道攻擊。這時,小狼就停滯不前,挺直前腿,將身體倚在後腿上,豎起鬃毛,張開嘴巴。後麵的狼就咬他的後腿和腰部作為泄憤,他是自認倒黴,他們因為缺少食物引起脾氣暴躁。不過,由於青年特有的無限自信,隔一會,他就如此這般重複一次,雖然除了狼狽,什麽好處也得不到。

花木蘭仨注意到,如果有吃的時候,求愛和爭鬥就會加劇,而作為一個整體的狼群將土崩瓦解。然而,這群狼的處境極其艱苦,由於長期的饑餓而消瘦,奔跑的速度也大為減慢。隊尾是一蹶一拐的老弱病殘,隊首是最強壯有力的,但全體都不像是生氣勃勃的野獸,而更像是骷髏。不過,除去步履蹣跚走在後麵的以外,他們的動作既不吃力也不疲憊,繩索般的筋肉,仿佛就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能源。筋肉每次鋼鐵般堅硬的收縮裏,蘊含著以後鋼鐵般堅硬的爆發,一次次的周而複始,無窮無盡。那晚,他們跑了整整一夜,跑了許多裏路。

第二天,他們仍在奔跑,他們是在一個冰凍死寂的世界的表麵奔跑。沒有生命動一動,隻有他們在這廣闊無垠的寂靜中奔跑。隻有他們是活的,為了能夠繼續活下去,他們尋覓可以吞食的其他活的東西。直到越過一些低矮的丘陵,跨過地勢低窪的一片平原上的小溪,他們的搜索才有了結果。他們遇到麋鹿了。他們最先發現一隻大麋鹿,它既是食物又是生命,而且既無神秘的柴火,也無槍保護它。他們知道它那扇平蹄子和掌形的角,這場戰鬥短暫而激烈,大麋鹿被團團圍住,它用大蹄子,或擊碎他們的頭顱,或用大角撕破搗碎他們,在碾轉掙紮的過程中將他們踩進雪裏。

但是,大麋鹿已命中注定。紅太狼野蠻地撕開它的喉嚨,其餘的牙齒咬住它身體各處,生吞活食,就這樣,它倒了下去,盡管這時它最後的掙紮也沒有停止。食物非常豐盛,麋鹿重約七百多斤,這頭之前還是活生生的雄偉的野獸,一會的工夫,就僅存幾根骨頭散亂不堪了。現在,可以充分享受休息和睡眠了。肚子飽了,比較年輕的雄狼間的吵鬧爭鬥也開始了,並持續到狼群解體。饑餓已成為過去,他們現在處於食物較為豐富的地方,雖然還是成群結隊打獵,但比從前謹慎了。

在這食物豐富的時候,終於,狼群分成了兩半,從此分道揚鑣。紅太狼,年輕領袖,她身邊的老狼,帶著半群狼沿著亞馬遜河進入了湖沼地區,向西走去,一休哥仨選擇跟著紅太狼。而且,這半群狼的數量每天在減少。公狼和母狼成雙成對地跑開,偶爾有一隻孤獨的公狼被情敵用鋒利的牙齒驅逐出來。最後,隻剩下了七匹:紅太狼、年輕領袖,老狼以及年方兩歲而野心勃勃的小狼,綠巨人、一休哥、花木蘭。現在,紅太狼脾氣非常凶惡,求愛者無一例外的印上了她牙齒的痕跡。但是,他們決不會以牙還牙,決不會為了自衛進行反擊。他們轉過肩膀,承受她最殘暴的虐待,盡其所能搖動尾巴忸怩作態來寬慰她的憤怒。

他們雖然對紅太狼溫柔,但彼此之間隻有凶惡,那隻兩歲的小狼簡直是不知天高地厚,竟敢撲上去撕碎了老狼的耳朵。這位毛色變白的老家夥憑借多年經驗累積的智慧,足以對付對方的年輕力壯和莽撞。他傷痕滿布的嘴臉,是他豐富經驗的鐵證。經曆過那麽多次的戰鬥,所以,對於應該做什麽,無須片刻猶豫。看似戰鬥得很公平,但結果卻並不公平。第三者與老狼聯起手來,因此老領袖和青年領袖共同攻擊那位兩歲的野心勃勃的“小夥子”,一起消滅他。“小夥子”遭到昔日同伴無情的狼牙的兩麵夾攻。綠巨人感慨:“一起獵食的日子,共同捕獲獵物,共同遇到的饑餓,都被忘卻了,那是早已過去了的事,現在不需要了……”

此時,作為這一切起因的紅太狼,得意地坐著旁觀,她甚至非常高興。這是她的好日子,難得碰到,此刻,公狼鬃毛聳立,牙齒相齧,撕開柔軟的鮮肉,這一切都是為了得到她。兩歲的小夥子,在有生以來頭一次冒險戀愛的戰鬥中喪失了生命。兩個情敵站在他屍體旁邊,凝視母狼,母狼坐在雪地上微笑。而那位上了年紀的領袖,在戀愛中和在戰鬥中一樣,非常聰明。當年輕領袖扭頭舔一舔肩上的傷口,脖子的曲線正衝著情敵的時候,老狼瞅到有機可乘,就偷偷衝上去將牙齒咬在那裏,撕開一個又長又深的裂口。他用牙齒咬斷了他喉頭上的大血管,然後跳到一邊。年輕領袖的吼聲非常可怕,他吼了一下,就變成顫顫巍巍的咳嗽聲,他咳著,鮮血流淌,身負重傷,撲向老狼再次搏鬥。此時,他的生命也在流淌,雙腿漸漸發軟,眼中白日的光明變得模糊不清。他的跳躍,他的打擊,越來越沒力量。紅太狼一直坐著微笑,這場戰爭無形中給她帶來快樂。綠巨人仨親眼見識了-作為荒原特有的求愛方式,自然界中的兩性歌劇,對於死亡者才是悲劇,而對於存活者,則是成就、業績。花木蘭心想:“萬物一體,人世界,難道不是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