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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位通知明早9點,大家到玉壺公園參加群眾集會!”筠連縣委辦公室打字員黎建新剛跨進屋,就急忙對躺在**坐“月子”的老婆寧愛美說,“你還在坐月子,注意身體,明早我去參加集會。”“我也要去!”“你9月3號才生的娃兒,到今天才6天,坐月子就不去了嘛?!”“我硬是要去!”黎建新倔不過,好脾氣的說:“好嘛、好嘛。”從1969年結婚以來,他一直捧著她、遷就她、溺愛她,可能是比她大9歲的原因吧。

1976年9月10日早8點30分,玉壺公園上空黑彤彤的烏雲壓頂,沒有一絲風,空氣沉悶,幾千人,白壓壓一片,陸續湧入公園中心空壩子,緊貼站立,肉挨肉,象擠公交,似荷葉上的露珠,散了還聚,聚作水銀窩。寧愛美穿著白色“的確良”白襯衣,在老公攙扶下,臉色卡白卡白,肚子還有點痛,熬住,擠在人群中,緊挨一個穿著龍鱗色衣服的人,群眾熱浪裏夾雜著嚎哭、惶恐的聲音……

坐完月子,寧愛美和老公才商量好給第二個娃兒取名字上戶口,決定取名黎日慶,因為出生那天公曆正好是抗日戰爭勝利紀念日、農曆正好與國慶節同天,比黎日慶大3歲的哥哥叫黎義紹,一家四口的名字印在封皮有燙金“戶口簿”三個字、棕褐色薄皮包著的淺綠色的格紋紙上。寧愛美產假後回到單位上班,黎日慶每天用著鉛字排版打印機,碼著通知、領導講話稿,老大送進公辦的新華街幼兒園,老二有時外婆、姨媽輪流帶著,換換手,有時看見寧愛美背著娃兒上班,下班後黎日慶帶孩子,寧愛美弄午飯,晚上熱熱中午剩下的飯菜。一個月倆人工資共收入63塊,寧愛美拿給後家媽10元作孝心費,43元開支吃穿用行水電、人親客往應酬,每月存10塊,幸好房子是縣革命委員會分配的,不給房租。

在一間40平米瓦房裏,清晨造飯,黎日慶拿火鉤通了通封悶了一夜的灶火,用二錘砸碎塊煤,添炭進灶,有時還要用竹扇子對著灶口扇扇,早飯做好了,“義紹起來了……日慶起來了......”就從嗓子眼裏蹦出來,有時寧愛美喊,有時黎建新叫,穿過薄薄的毫不隔音的竹篾土牆,鄰居大聽見,這算是20世紀70年代版的“Morning Call”,一天就這麽開始,旦複旦兮,年複一年,一家人間煙火。

一念一生,孩子大了、爸媽老了,一晃幾十年時光飆過,日曆翻到1997年,黎建新從打字員幹到縣紀委副書記、再到台辦主任退休,寧愛美一輩子在一個單位上班,一直到退休。黎義紹結婚,弟弟日慶教書剛半年。年底,全家人守在電視機旁,收看了香港、澳門回歸祖國的直播。

教書不到2年,黎日慶借調給一位縣領導當秘書,哥哥義紹遇“機改”,所在單位被撤銷、義紹25歲下崗失業,黎建新退休後一直找領導,巴望給大兒子解決一個工作,直到“非典”那年,黎建新去世未果。黎建新與寧愛美做了34年夫妻,去世前寫下自己的回憶錄《艱辛的一生》,告別了這個短暫而美麗的人世間,撒手前最後一句話:“義紹,救我......”黎建新最放不下的就是大兒子了,放不下又有什麽辦法呢?去世前,他告訴義紹和日慶:“家裏掉漆的黑色老立櫃角落有一本書,叫《建言有之》,是1976年在玉壺公園參加群眾集會時,旁邊挨著站的一個穿銀鱗色衣服的人執意塞我衣兜裏的,你們拿來看看有沒有用。”......

朝朝西來暮朝東,人生好似采花蜂,待到百花釀成蜜,臨到那時又壽終。誠知此恨人人有,貧賤夫妻百事哀,天要下雨,由他去吧!寧愛美後來找了位老伴安過晚年生活。

幾年後在春節前大掃除時,收拾房子東西,黎日慶在掉漆的黑色老立櫃裏翻出一個手抄本《建言有之》作者:天龍,隨便瀏覽了幾頁:“光速真的最快嗎?比光速更快的是什麽?宇宙裏的光都是直線嗎?我們在地球上看到的銀河係、河外星係、宇宙,真的是這樣嗎?暗物質到底是什麽?人是由什麽組成的?宇宙有邊界嗎?人的感覺到底是由什麽組成的?地球有三極,還有第四極嗎?人真是猴子進化來的嗎?人類的一切言行都和性有關嗎?性到底是什麽?厚黑學是什麽?……”日慶把手抄本扔樓頂的彩鋼棚儲物間裏,其他的舊書報清理完賣了。

光陰荏苒,男大當婚,黎日慶在2002年自己操辦把婚結了,2年後當爸爸,兒子黎明長大成人,中全市高考狀元,如願的被自己喜歡的複旦大學數學科學院錄取,黎日慶則從老師、秘書、副鎮長,一直幹到鄉長、書記......26年光華飛渡。黎日慶老婆蘇慧做全職家庭主婦20年,倆人已有白頭發衝出來了,小兩口編輯了一本書《光華-兒子的成人禮物》,在兒子上大學前,提前搞了一個18歲生日成人儀式。兒子到上海灘逐夢,開始新的篇章,小兩口也開啟新的生活模式。

日曆翻到2022年9月3日,黎日慶看完複旦大學新生開學典禮直播視頻,夜幕突然降臨,蘇慧出門遛彎去了,伴著2年多早已習慣的窗外不斷傳來的新冠疫情防控宣傳喇叭聲,日慶第3遍翻看《世界上最神奇的24堂課》,看著看著就打瞌睡了,居然還做上小夢,顯意識暫時小憩,潛意識開始接管活躍,他的意識通過肚子裏的太陽神經叢進入到24堂課多維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