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遇禍不單行

自從那日從客舍脫身後,玉星兒便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纏上了蕭璧淩。

惹上這麽個麻煩,不能打也不能殺,蕭璧淩覺得自己很為難。

這日經過一片青翠的竹林,蕭璧淩正四處尋找有無能夠果腹的獵物,回頭卻見玉星兒陰魂不散跟在身後,一時間幾日積壓下的情緒,隻好通通化作長歎:“玉姑娘,我早已說過,那日我之所以出手不過是由於江煥膺不肯放行,逼不得已而為之。我與你不是一路人,這好人我也做了,傻子我也做了,能否行行好放過我,別再跟著了?”

“你幫幫我好不好?我已經走投無路了,”玉星兒眼淚汪汪道,“我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了,你再不幫我,我便隻能一死了之了。”說著,便將匕首掏了出來,作勢要自刎於此,然而再看一眼蕭璧淩,卻是雙手環胸立於原地,神情無半分變化,看她的眼神,仿佛是在看戲。

“我說玉姑娘,你這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戲碼,都已演了十幾遍了,還有沒有別的招?”蕭璧淩搖頭歎道,“我也不是沒問過你,此事因何而起,可你不把話說清楚,誰會願意幫你?”

“我說清楚了啊,”玉星兒睜大眼睛,眸底依舊有淚光閃爍,“裘婆婆拿走了我的東西,我得把它取回來,這還不夠清楚嗎?”

“這也叫清楚?”蕭璧淩挑眉,“那好,我問你,她拿走了你什麽東西?那件東西對你多重要?她為何要拿走?拿去做什麽?”

“我……”

“不必著急,你可以一個一個回答,”蕭璧淩靠著身後的竹子,道,“你先告訴我,她拿了你什麽東西?”

“是……是一個盒子。”玉星兒低下頭,怯怯說道。

“盒子裏裝的是什麽?”蕭璧淩有些聽不清她說話,便朝她走近幾步。

“是……是傳家的寶貝。”玉星兒支支吾吾道。

“你應當不是出自江湖世家罷?”蕭璧淩稍加思索,還是把“你武功這麽差”這句話給咽了回去。

“不是,”玉星兒撇撇嘴,聲音又大了起來,“你問這個做什麽?”

“姑娘不必急著分辯,”蕭璧淩找了一塊幹淨的石頭坐下,道,“夜明宮一向不問世事,那位裘宮主除了廣納男寵,對任何事都不感興趣,你若非世家傳人,即便是有什麽傳家寶,應當也不會被她盯上。”

“我怎知道?也許是想操控我呢!”玉星兒急得跳腳。

蕭璧淩聽罷,卻忍不住嗤笑一聲:“操控你?價值在哪?”

“這與你何幹?”玉星兒氣急敗壞,上前就是一刀。可蕭璧淩隻是稍稍側身便輕而易舉躲開,並扣住她脈門,揚手推了回去。玉星兒被推得一個趔趄,險些摔倒,當下便扔了匕首,低頭抽泣起來。

“問了半天,一句實話也沒有。”蕭璧淩想要捂住耳朵,可看了看右手厚厚的紗布,搖搖頭還是放棄了,他看著玉星兒,低聲自語道,“哭罷哭罷,你繼續哭,我可走了。”

“這世上真是沒一個好人,”玉星兒抹了一把眼淚,道,“你們都不幫我,我自己去!”說著便轉身要走。

“你……‘們’?還有誰?”蕭璧淩聽到這話,一時好奇,原本抬起的腳步又放了下來,誰知卻聽得玉星兒發出“呀”的一聲,當下抬頭去看,卻見一名身形窈窕的女人立在跟前。

他看見這個女人佩著橫刀,再看形貌,很快便想起了近日聽到的那些江湖傳聞。

“對女人耍狠,對男人哭,這是誰教你的?”青蕪看著剛被她封了穴道動彈不得的玉星兒,道。

“你管那麽多做什麽?”玉星兒瞪眼看著她道。

好家夥,這丫頭怎麽還能得罪上這號人物?蕭璧淩暗道。

他不打算惹事,何況手上有傷,也不適宜動武,可不等他開口,青蕪略顯輕蔑的目光便已落在了他身上,仿佛是在嘲諷他眼光差,連這種貨色都看得上。

真是天大的誤會,蕭璧淩隻覺得百口莫辯。

“姑娘莫要誤會,”蕭璧淩也不知事情該從何說起,“我已經被她煩透了,若姑娘要帶走她,在下絕不相留。”

“公子貴姓?”青蕪笑問。

“這就不必知道了,無名小卒,何足掛齒。”蕭璧淩拱手,隻想盡快脫離這是非。

好在玉星兒沒有辜負她的蠢,大聲喊了出來:“早該知道你們都不是什麽好人!”玉星兒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還真是無論何時都秉承著“輸人不輸陣”的原則。

“所以你便‘替天行道’,給我朋友下毒,對嗎?”青蕪提起這茬,竟絲毫未露出惱怒之狀,隻是淺淺一笑。

“下毒?”蕭璧淩一麵詫異於眼前這位女俠到了這時還能表現得如此從容,又不自覺轉向玉星兒道,“你是不是給我也留了一份?”

“那恐怕得問她了,”青蕪一笑,盯著玉星兒的眸子,問道,“玉姑娘,如今是你主動回夜明宮,還是我現在去雇一匹馬,把你抱上去?”

“你想幹什麽?”玉星兒神色變得驚恐起來。

蕭璧淩心下想著,接下來自己便可脫身了,誰知青蕪卻看了他一眼,道:“我臨行前裘宮主對我說了一句話,說是很想見見那個攪局之人,公子你說,我該不該拿你回去見她?”這話音雖然平靜,卻分明聽得出一股子不可違逆的淩厲。

“姑娘若是真想動手,那在下也隻好奉陪了。”蕭璧淩說著,的眼中忽然多了一絲此前從未有過的鋒芒。

那是深埋了多年的少年意氣,曆經七載,竟絲毫不曾削減。

青蕪雖也習武,眼神卻與他截然不同。

她有著一對仿佛永遠也不會發怒的眸子,讓人不由得有種錯覺——她手中拿的不是刀,而是一塊絲帕,一塊由於好心遞上前去,讓人將汗擦擦幹淨的絲帕。

青蕪許是有意探他深淺,手中橫刀出鞘便直接朝他受傷的右手遞了上去。同樣的虧蕭璧淩當然不會肯吃兩遍,當下眸光一斂,一個側身避讓開去,他手無寸鐵,徒手奪刀必然吃虧,是以避讓之際,身形瞬即退到一株碗口粗的竹子後,隻見刀鋒橫切過那株竹子。那橫刀著實鋒利,將這竹子平整地切成了兩半,缺口平滑完整,一絲多餘的碎屑都找不到。

這一刀若是落在身上,結果可想而知,相較之下,蕭璧淩覺得蘇易最起碼該有半年沒磨過劍了。

蕭璧淩的手也隨即握上了斷竹,將當中的空心處徑自套上了橫刀刀刃,朝刀勢去處一推,便化去了大半力道。

行走江湖,與人交手不止需要靠武功,腦袋好使也很重要。

蕭璧淩從刀光中看到了自己的臉。

那是一張退隱多年,被抹去了所有棱角的麵容,安靜而疲憊。

被時光冷卻的血性,忽然被這刀意點燃,隨即將手中竹節橫推而出。青蕪隻覺握刀的右手虎口一震,繼而將刀身一旋,從下往上挑去。

橫刀無環,刀柄較儀刀為短。蕭璧淩留意到她的刀法。此人雙手握刀,劈、砍、刺出勁力皆是穩重有力,卻偏偏看不出這身法來自何門何派。

“罷了。”青蕪忽然丟下這麽一句,便收了刀勢,反倒讓蕭璧淩有些措手不及地向前一個趔趄。

“你還沒回答我呢!到底抓我幹什麽?”玉星兒還真是理不直,氣也壯。

“當然是拿你去和夜明宮換解藥。”青蕪漫不經心道。

“我有解藥!你別送我回去!”玉星兒幾乎是喊出來。青蕪見她那泫然欲泣的模樣,卻輕笑一聲,“那好啊,你把解藥放哪了?”

“我……”玉星兒話未說完,青蕪已從她身上摸出好幾個瓶瓶罐罐,一隻白瓷細頸瓶,一隻青瓷葫蘆,還有一高一矮兩隻黃玉小瓶,都是半個手掌大小。青蕪將那些小瓶挨個端詳一陣,對玉星兒一笑,道,“是哪一個?”

“我忘了。”玉星兒的話分明沒有底氣。

“你忘了?那就一個個試罷,”青蕪說著,便打開一隻黃玉小瓶,倒出一顆藥丸,拿到玉星兒嘴邊,卻又收了回來,故作沉思狀道,“不行,萬一這是什麽毒藥,豈非一顆下去便死了?”

蕭璧淩聽著這話,已隱隱感到不對勁,轉身便打算溜走,而青蕪卻已將他攔下,將那顆藥丸遞到他眼前,笑得分外燦爛:“不如你來試試?”

“怎麽又……,”蕭璧淩本能往後退了幾步,卻不知被什麽給絆倒,一個趔趄坐在方才坐過的那塊石頭上,坐下的那一瞬間,他便下意識伸出傷手捂嘴,口中頓時便彌散開一陣混雜著血腥氣息的草藥味。

“玩笑罷了,何必緊張?”青蕪將手中丹藥碾碎,散落一地,轉身對那神魂未定的玉星兒道,“玉姑娘,你認為裘宮主能放心讓我獨自前來,憑的是什麽?”

玉星兒麵色大變:“你去過……”

“你身上若是真有解藥,她便不怕我半路與你達成交易,又將人給放了嗎?”青蕪的笑容稍顯玩味。她看了看手裏的四隻小瓶,先是從那個較矮的黃玉瓶中倒了一顆出來,便向玉星兒走了過去。

“……不……不要……”玉星兒駭得臉都白了,“我……我……”也不知她是太過害怕還是有其他原因,一時竟哭了出來。

“無趣。”青蕪收起那些瓶瓶罐罐,一把拽住玉星兒的胳膊,道,“這一路奔波勞累,倒是辛苦你了,隻不過,路上若給我添麻煩,保不齊還得喂你吃上點什麽。”

言罷,她忽然回過頭來,衝蕭璧淩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