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故劍冷香懸

當蕭璧淩趕到河岸邊的草地上時,剩下的便隻有水雲珠死不瞑目的屍身。

這位大姐雖然有點蠢,不過好歹也是條人命,無端死在這,感慨一聲也算是後知後覺的禮貌。

屍體上的傷口正出自青蕪的那把橫刀,一目了然。

可她如今人又在哪?

蕭璧淩隻覺得整顆心都懸了起來。

倒黴到家究竟是一種什麽感受,蕭璧淩早已嚐過,但是日子越久,這種感受就表現得越來越徹底。

他的這種倒黴勁如果能夠折算成好運,大概屬於早上出門每走三步都能撿到秘籍的那種,而且還是失傳多年的神功秘籍。

隻聽到眼前林間卻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響,跟著便從那樹林之中走出兩名男子。著蒼色衣衫,臂上纏著紗布,手持長刀。

蕭璧淩此前雖沒見過人,可他聽過傳聞,知道幹瘦筆挺的那個是傅雲縉,另一個便是厲空城,穿著緊身的墨黑裋褐,膚色黝黑,麵容陰鷙可怖,腰間還別著兩個狹長的鹿皮囊,正是用來裝蛇的。

他的麵色沉了下來。

明明準備好了要出手,卻看到原本以為的對手掉頭就走,這種被蔑視的感覺,並不怎麽好。

“急著投胎嗎?”蕭璧淩在二人身後喊了一句,“傷了人就想走,未免想得太便宜了。”

傅雲縉畢竟是幽冥穀左使,身手自然不會像李俊那般好打發,至於厲空城,看他用蛇就知道會有多險惡,別說動手,想近他身都不容易。

可也隻有攔住他們,才有可能知道沈茹薇此刻人在何處。

對麵的兩人發現了水雲珠的屍首之後,表情比蕭璧淩想象中還要淡定,他以為那兩人最少也會看她兩眼以示同情,可實際上卻連一眼都沒看,隻是用餘光瞥了瞥就算完事。

傅雲縉與厲空城耳語幾句,驀地便拔刀出鞘,蕭璧淩聽到刀身擦過鞘時那刺耳的擦劃聲,手中長劍已橫在頭頂,架開那劈頭而來的一刀。

這刀意著實來得有些迅猛,未免因長劍脫手,蕭璧淩緊跟著又是一個寸步向後退出三尺,借勢將這刀鋒餘力化解了七八分,隨即抬足踢向他腰間空門,迫得他不得不向後閃避。

那一踢不過虛招而已,實則是他感到了那一刀之中所蘊內勁的渾厚,不得不設法從他刀下抽身,習武之人慣常信奉以靜製動的道理,可這姓傅的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上來便是如此剛猛的刀勢,也不知是示威還是恐嚇。

蕭璧淩忽然有了那麽點挑釁的意思。

雖說蟄居多年,可他好歹連而立之年都未到,仍是年輕氣盛的時候,碰上這麽個耀武揚威的對手,好勝之欲自然而然便被激發起來。

可要怎麽對付這個對手,的確是個問題。

姓傅的下盤極穩,落地之時連衣角都沒怎麽動,結合起他方才那般剛猛的刀勢,想來必定走的是硬派功夫,輕功未必有多好。

相比之下,因身中兩股內力衝撞而影響到硬功的蕭璧淩,輕功反倒還不錯。

傅雲縉再次橫刀劈來,蕭璧淩見狀,卻出乎對手意料地墊步上前,一劍斜挑上去。對方見他看起來像是要硬接下這一刀的意思,心下算準了力道,索性便打算這一刀給他個了解,卻不想他這一劍裏根本分毫內力也不使,出到一半又倏地收了回去,後足點地又起,平走如飛般向後退去。

他善於用巧,身法速度又快,這一退便讓傅雲縉手中的刀結結實實劈了一把空氣,又不得及時收回,因此身後空門大開。

蕭璧淩唇角一挑,淩空一翻便即躍到他身後,還順勢從一旁樹上折了一把樹杈在手,搶在傅雲縉收回刀勢之前,將劍架在他項上,麵色一冷,道:“別動!”

緊跟這一刻,厲空城囊中小蛇紛紛而出,蕭璧淩卻似置若罔聞一般,揚手甩出手中那一把樹枝,仿佛在他周身結成細網,一支支迅猛竟如箭支一般,穿透那些小蛇的七寸,沒有一絲偏差。

可那樹枝的數量似乎不夠,仍是有一條小白蛇穿過重重障礙,到了他跟前,隻聽得一聲悶響,他腰間劍鞘已被取出來,向下猛力一砸,正中那白蛇七寸。

本還有些懸殊的比試,他竟占了上風。

與人交手,偶爾耍那麽點詐,還是有必要的。

“她人呢?”蕭璧淩麵無表情問道。

方才被傅雲縉長刀阻斷的風聲又在耳畔流動起來,被他盯住的厲空城似乎還顧慮著何事,並不敢上前,傅雲縉受他挾製,卻隻冷笑道,“那女人中了蛇毒,怕是已經死在這河水裏了。”

江湖經驗這種聽起來虛無縹緲的東西,給人最大的好處一是保命,二是不容易受騙,蕭璧淩雖有一瞬間的恍惚,可還是冷冷瞥了他一眼。

剛才就應該留一條蛇,捏著它的七寸給這廝身上來一口,看他說不說實話。

正想著,厲空城忽然露出了一個詭異的笑。

蕭璧淩心道不好,卻覺頭頂風勢一轉,不及多想便即向旁退開,這一退方才發覺,除了剛才借著他頭頂上方樹枝掩護,向下突襲的那條蛇,四周的草叢中也不知從哪鑽出許多蛇來。

該死,這廝不但身上帶著蛇,還能從野外引蛇。

蕭璧淩孤立無援,隻能用手中佩劍將那些不知有毒還是沒毒的蛇一一斬斷七寸,可這四處不是草叢就是林子,厲空城引來的蛇,分明就是源源不斷的。

而傅雲縉也在這時候,再次向他揮出一刀。蕭璧淩分心不得,周遭空地又因這些蛇的“入侵”所占滿,步法施展不開,便隻能舉起左手劍鞘硬接下來。他身中本就有兩股內力相衝,此時為求抵擋這迅猛無比的刀意,硬是凝聚一處,加上此前便未完全愈合的內傷,這股衝撞之力,直逼得他一口血湧上喉頭,又不得不咽了回去。

傅雲縉發出幾聲陰冷的笑,手中刀仍舊不曾收回,較勁似的用盡全部內力,壓在他手中劍鞘之上。

而僵持越久,蕭璧淩便愈覺氣息受阻,經脈刺痛,足下也免不了有些飄忽。他一麵要阻擋那些野蛇再進一步,又不能被這一刀砍中,苦苦支撐之下,喉頭那一口血終是不得已嘔了出來。

可就在這個時候,一側樹林之中竟忽然竄出許多貓兒來,一隻隻疾如閃電,將那些毒蛇的七寸咬或拍斷,便又退了回去。

至此,周遭空地上已布滿了蛇屍。

蕭璧淩也是爭氣,沒了那些野蛇困擾,登即收回劍勢向傅雲縉挑了過去,逼得本就有些意外的他不得不疾步退開。

“哪裏來的匹夫在此行凶,當真是擾人清淨。”隨著這一聲淡漠的話音,一縷丁香色衣袂便到了跟前。蕭璧淩先是一愣,隨即定睛一看,卻是一名中年美婦著一身纏枝蓮紋廣袖襦裙,眉目秀美,若不是眼角那若隱若現的細紋暴露了年紀,乍一看還真像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姑娘。

“你是何人?”傅雲縉望向那中年美婦,眼中殺意大盛。

“小子,身手不行啊。畏首畏尾的,在怕什麽?”中年美婦並不屑於理會對麵二人,而是徑自瞥了一眼蕭璧淩道。

“他娘的,”厲空城不由罵道,“別多管閑事!”

中年美婦薄唇一動,身形倏然而出,輕飄飄的如同紙鳶一般,那厲空城躲閃不及,臉上已挨了她兩個重重的耳光,登時便腫成個豬頭。氣急敗壞的他試圖反擊,卻見那婦人已退回到原先站立之處,冷眼對他嗤笑一聲。

雖未動真格,可如此迅捷的身手,已足夠讓人膽寒。

厲空城牙咬得咯吱作響,倒是傅雲縉先反應過來,上前一步拱手道:“不知足下大駕光臨,方才我等有眼不識泰山,多有得罪,還請多多包涵。”

婦人唇角一動,笑得極為不屑。

“隻不過,方才爭鬥皆是我等私怨,若是與足下無關,可否……”

“怎麽?”婦人道,“筋骨鬆得還不夠,還要打嗎?”

傅雲縉不言,隻蹙眉飛快瞥了蕭璧淩一眼,見他唇色似有泛白跡象,便覺出他身受內傷,然這婦人方才略施身手,便已看得出來曆不凡,若是此刻貿然行事,隻怕自己這邊也隻能是損兵折將,甚至全軍覆沒。

“多謝前輩相救……”蕭璧淩仍舊有些懵,卻也未忘記禮數。

“不必謝我,”中年美婦說著,目光飛快從他佩劍之上掠過,隨即麵露嘲諷之色,道,“隻是看你武功太差,死在這髒了地方。”

蕭璧淩自覺汗顏,不由點頭道:“前輩教訓得是。”

“喲,這麽聽話?”那婦人說著,神情卻緩和了些,話音卻忽然低到隻有她自己才能聽見,“還真是有些相像……”

“前輩方才說什麽?”蕭璧淩一愣。

“你不用管,”婦人麵色又一次冷下去,隨手一指對麵二人,道,“他們和你是仇人?”

“呃……也不完全……”蕭璧淩想了想道,“有個朋友落在這些人手裏,隻是想把她找回來罷了。”

聽到蕭璧淩這話,對麵兩人的臉色立刻變了。

“蕭兄不可胡言,那位青蕪姑娘早已離開,我們並不知她去了何處。”傅雲縉道。

“昨夜你二人闖入她房中行凶,待我發現動靜時,人已被你們帶走,如今是生是死,當然也由得你們胡說。”蕭璧淩張口就是胡說八道,反正這栽贓的目的也隻是為了逼迫他們為求脫身而快些說實話而已。

“蕭兄莫要誤會,青蕪姑娘她……”

“大晚上的,兩個男人闖到一個女人家房裏行凶?”那婦人忽然開口,那神情像是聽到了什麽既可笑又惡心的事,勉強擠出的那一絲冷笑,看得傅雲縉膽下生寒。

“實話實說又如何?”厲空城忽然大笑兩聲,開口道:“那女人掉下了河,與我的毒蛇作伴,你還是等幾日屍首浮上水麵,再給她處理後事罷。”

“你說什麽?”蕭璧淩一驚,然而內傷積久,想要動手也已無力,身旁那婦人也是冷冷看著他上前一步卻脫力摔倒,連扶也沒扶一下。

隨即她冷眼瞥了瞥對麵二人:“你們打算幾時再滾?”

畢竟,雇主原先打算對付的人也不是他,如今既然得了台階,不如便借坡下驢,快些離開此地,繼續尋找沈茹薇下落才是。

然而就在二人轉身之際,厲空城卻忽覺心口一涼。

他愕然低頭,卻隻看到一截劍尖,而其餘部分,則從他身後而來,靠近劍尖的一截,還沒在他身體之中。

厲空城難以置信回過頭去。

已然用盡渾身力氣的蕭璧淩,冷笑望著他,神色因虛脫而逐漸暗淡。

傅雲縉見狀麵色一變,一腳踹開身旁開始發涼的屍體,即刻縱身而去。

那婦人有些驚訝地望了蕭璧淩一眼,那神情似乎在問:“你還有力氣?”

蕭璧淩不言,壓抑在喉心那一口鮮血,也終於嘔了出來。

總算是宰了這麽個討人厭的玩意兒。

隨著內傷的發作,他腦中的思緒越發支離,便如同一滴雨水點碎了湖中倒影,隨著漣漪散逸,一點點模糊,一點點破碎,又逐漸消散不見——

別來老大苦修道,煉得離心成死灰。平生憶念消磨盡,昨夜因何入夢來?

此中字句,盡書筆間,讀來卻覺神思縹緲,恍惚難尋。

夢境悠長,視野卻拘置於一片荒蕪之境,舉目無垠,竟是無處可依。

“既生為男兒,便不當再有這多餘的眼淚。”眼前的男子高大俊朗,眉宇之間,卻仿佛帶著似有若無的惻然。男孩聽著這話,卻不自覺瞟了一眼那遠遠走開的華服女子背影,茫然頷首。

他不曾有過玩伴,也不曾踏出過院門一步,兒時的短暫記憶裏,讀書與習武幾乎占據了所有光陰。

“你要記得你姓名含義,記得你母親對你的期待,所以無論如何,你絕不能輸。”

分明有著健在的父母雙親,卻始終被當做不存在的人。他僅僅為了母親的執念而出世,在最渴望自由玩樂的年月裏,卻被迫地過早接受這塵世中最殘酷陰暗的一麵。所幸那個如同父親一般的男人再如何嚴苛,也始終對自己慈愛有加——那個失去了深愛的妻子,也沒有自己的孩子的男人,或許是太過孤獨,或許是因著尚有的一絲血脈相連,始終將他視同己出,也時常在有著明月的夜晚,抱著他坐在院中石凳上,對他說著外麵的故事。

“總有一天你將會離開這裏,回到家中,回到你父親與母親的身邊。可那時的你,必須如你母親所期待的那般強大,才能替她奪回被搶走的一切。”

這樣的話,他已不記得聽了多少遍。

盡管他對所學的一切,漸漸熟練於心,直到信手拈來。可被命運深深捆縛的無奈,卻從來不曾完全擺脫。

各自孤獨,卻又彼此相依,在這樣的歲月裏,那個背負了太多期待的男孩,漸漸長為少年。

可一切尚不及開始,便已終結。

他親眼看著那個與自己相依為命,如父如兄的男人,拔劍指向自己,麵目猙獰。

“你這個孽障!若不是你!我的妻兒又怎會無辜受累!我竟縱容她令你降生於世!你將她們的命還來!都給我還來……”

蕭璧淩被這一幕驀地驚醒,適才發覺自己正置身於一間竹屋內,他愣了一愣,卻忽然聽見一聲貓叫。

他稍稍側首,正看見窗邊有一隻三花貓和一隻黑貓抱成一團打鬧。

那隻黑貓長得稍一些,身手卻比那隻三花靈巧得多,咬了幾口沒咬著,立刻就跳起來連呼幾爪子,打得那隻三花“喵喵”叫喚。

他適才想起昏迷之前的情形,下意識將竹屋四麵掃視一番,隻見他那把隨身的佩劍一直都好端端放在屋角,血跡也都已被擦拭幹淨。

“這麽快就醒了?”隨著開門聲響,那位出手相救的婦人已端著湯藥推門而入,不冷不熱問了一聲。

“前輩……”蕭璧淩試圖翻身下榻,卻因內傷牽製,稍一動作就疼得齜牙咧嘴。

“別一口一個‘前輩’,把我叫老了,”婦人隨手擱下湯藥,道,“喚我竹隱娘便罷。”

“那,隱娘前輩……”

“哎,我說你這小子怎麽回事?非得是娘嬸婆姨的叫,才知道別加上‘前輩’兩個字?木成這德性,你娘是怎麽把你養大的?”竹隱娘毫不客氣白了他一眼。

蕭璧淩尷尬一笑,沉默片刻,方道:“我都不記得我娘長什麽樣了……”

“你叫什麽名字?”竹隱娘重新端起湯藥,隨口問道。

“晚輩……”蕭璧淩想到隱娘方才的囑咐,便連忙改口道,“我叫蕭璧淩。”

“蕭什麽?”竹隱娘把這名字默念一遍,卻不自覺笑問道,“怎麽聽起來像個算命的?”

必靈?

“楚璧隋珍的璧,縱壑淩霄的淩。”蕭璧淩解釋起來的語調,依舊溫和斯文,麵上還掛著淡淡的,有些尷尬的笑。

“無所謂了,”竹隱娘將湯藥遞給他,道,“你身上有兩股內力相衝,長此以往,必受其害,你家人怎會讓你這樣練武的?”

“是……我自己不懂事。”蕭璧淩垂眼,望向手中湯藥,自嘲般一笑,又很快展顏道,“平日裏都不動用也罷,這一次,總歸還是自己太輕敵了。”

“出息。”竹隱娘嗤笑一聲,隨即望向窗外,卻見一隻黑貓從窗口跳了進來。它跑了幾步,便在隱娘腳邊翹起尾巴打起了轉。

“這些貓兒都是您養的?”蕭璧淩看著那隻黑貓,又望了望還在窗口“廝殺”的那兩隻,不由愣道。

“這貓兒都是有靈性的,”竹隱娘笑著將那黑貓抱起,道,“又聰明,還知道親近人,可不比這世間那些爾虞我詐的人簡單得多?”

蕭璧淩點頭不言,隨即打量起那隻黑貓,隻見它毛色光亮,通體漆黑,沒有摻雜半根雜毛,尤其那對碧綠通透的眸子,隻如寶石一般,泛著幽幽的光澤。

“它叫若玉,是這些貓兒裏與我最親近的一隻,”隱娘撫摸著黑貓的背脊,道,“也是最通人性,我對它說什麽,就像是聽得懂一般,你小子今日要不是托了它的福,早就被那些蛇給毒死了。”

“是嗎?”蕭璧淩展顏,隨即轉向那隻黑貓,笑道,“多謝你了,若玉。”

他平日裏雖有些不羈,說話也總不正經,可當他不必麵對那些熟悉的場麵客套時,安靜下來,偏偏有種世家公子獨有的溫潤如玉。

若玉仿佛真的能夠聽懂他的話,等他說完道謝之語,便衝他“喵”了一聲,這叫聲溫軟綿長,聽起來叫人覺著十分舒服。

“禮數倒是周到,就你這樣的,便該好好待在家裏享清福,等下人們伺候便是,沒事跑出來與人結怨生事又是何苦?”竹隱娘不知是有什麽感慨,說完了,還重重歎了一聲。

“我從小就無家可歸,哪來的下人讓我享清福。”蕭璧淩不覺搖頭一笑。

竹隱娘聽罷一愣,不知何故又飛快掃了一眼被她放在角落裏的,蕭璧淩的佩劍。

“前輩對這劍感興趣?”

“哦,是長得挺特別的。”竹隱娘將目光轉向窗外,對著那兩隻打得難舍難分的貓兒吹了一聲口哨,看著它倆無動於衷,便又對蕭璧淩問道,“家傳的?”

“算是……”蕭璧淩垂眼,不知像是想起了什麽,眸子裏凝起了一層蒙蒙的灰。

“你盡管在這養傷便是,若是寂寞了,就讓那些貓兒來陪你。”隱娘說著,便即上前開門,誰知那竹門一開,蕭璧淩便看到外頭或站或蹲著一群大大小小的貓兒,黑的,白的,或是間色花紋,長毛短毛,應有盡有。

這些可愛的小家夥一個個湊著腦袋上前,把眼睛瞪得溜圓,不住發出“喵嗚”的叫喚。

“這……有這麽多?”他不由得愣了。

幾隻好奇心過剩的貓兒直接就跑了進來,蹲在離臥榻不遠不近的位置,安靜地望著蕭璧淩,不知在想些什麽。

“可是前輩……不,隱娘前……”蕭璧淩見自己橫豎改不了口,便索性搖了搖頭,趕在她出門前道,“我不能在這待太久,還有位朋友……”

“就你傷成這副德行,還想去追姑娘?”竹隱娘嗤笑一聲道。

“可她……”

“你放心罷,你要找的那位姑娘,我早上似乎見過。”竹隱娘眸中隱隱含笑,卻都是善意的。

“什麽?”蕭璧淩大驚。

“就是在那林子外頭,她披頭散發從水裏爬出來,我還以為見鬼了呢,”竹隱娘到了這時,仍不忘記在描述之中,加上幾句自己的感受,“那丫頭比你能耐多了,整個臉都白了,身上還有外傷,愣是能走能動,還能同人交手,我當時還想著,要不要管一管這閑事,她就已經把那女人給殺了。”

“那……後來呢?”蕭璧淩小心翼翼問道。

“來了個年紀相仿的男人,看起來,他們應當認得。”竹隱娘漫不經心道。

蕭璧淩一愣。

與他年紀相當之人?那又是誰?

竹隱娘看他那模樣,不由得噗嗤笑道:“那人是個年輕公子,用刀的,不怎麽說話,也不怎麽笑,我看沒我什麽事,就回屋裏去了……不過,在我看啊,他還是挺關心那姑娘的,多半是無仇無怨,出不了事。”隱娘從他那交錯著複雜情緒的眸子裏隱約看出了點什麽,便有心逗他道,“那位姑娘性情也是可愛得很,對他有說有笑,我看哪,就別總想著人家的事了,你這**子再不養好,拿什麽和人家爭?”

“啊?”蕭璧淩聽到最後一句,一時竟沒能反應過來,本能地抬頭,愣愣望了望她,等回過味來,卻又有些局促地避開竹隱娘的目光,低頭咳了兩聲。

還在隱娘懷裏的若玉悠哉翻了個身,隨即衝他喵喵叫了兩聲,緊跟著,屋子裏那些大大小小的貓,都懷著好奇的眼神,又朝蕭璧淩聚攏了些,還有幾隻沒擠進來的,直接竄一旁聞他那把佩劍去了。

竹隱娘看著他被這一群大大小小的貓兒圍得不知所措,不由噗嗤一笑,抱著若玉驅趕著那些貓走出門去,然而關上門後,又隔著竹門衝蕭璧淩喊道:“夜裏記得關好門窗,千萬別讓貓兒在這裏呆到早上。”

“為何?”蕭璧淩不解。

“為何?”隱娘哈哈笑了兩聲,“既然你不知道是為何,那我還是不說的好——”

蕭璧淩仍舊不明白她話裏的意思,隻聽著那腳步聲遠去,方長長舒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