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明月幾時有

蕭璧淩沒能想要,他想要的答案,竟然就在這一刻得到了。

但他很快便反應過來,對青蕪笑道:“隱藏了這麽久,卻由自己親自來戳穿,便不怕我將此泄露出去,而遭遇不測?”

“你一個人查得很辛苦,我也瞞得很辛苦,所以為何不合作?”青蕪莞爾道,“我想著設法支走他們幾個以後,再來告訴你,現在可不正是最好的時機?”

“你就如此信任我?”蕭璧淩眼底透著一絲叫人琢磨不透的顏色。

青蕪笑而不言,旋身攀上屋簷,重新坐回到方才與程若歡所坐之處,蕭璧淩看見,亦跟了上去。程若歡喝過的那壇小酒還放在原處,散發著淡淡的香氣。

“從你還沒有開始懷疑我的時候起,我就想過,”青蕪道,“我一人漂泊在外,勢單力薄,加上過去還在中原的時候,對沐劍山莊,對整個江湖,都一無所知,想要查出當年的真相,根本難如登天。”

“所以呢?”蕭璧淩十分小心地把酒壇子挪遠,免得被這酒氣給熏得暈頭轉向,“你需要同伴。那麽為何會是我?”

“因為你同我一樣,勢單力薄,無所倚仗。否則不會在結下仇家後,又回到扶風閣,還不與任何人提起自己的目的。”青蕪望著天邊的月,淡淡說道。

“可你確信,你我便是一路?”蕭璧淩心下頓時湧起許多疑惑,“當年我師父留下一人……”

“是沈軒,不是我,”青蕪飛快打斷他的話,麵無表情說道,“你自己親眼看到的,沈軒活著。”

“那你呢,為何能夠活下來?”蕭璧淩直截了當道,“你家人遇害之處,靠近官道,偶爾會有商隊路過,你是混入其中,去了東瀛?”

“也不全是,我想向商隊求救,卻誤打誤撞昏倒在了一個箱子裏,被當成貨物運去碼頭,搬上了船。剛好,我師父為避仇家,也在那條船上,便救下了我。”青蕪道。

“難怪你會武功,”蕭璧淩道,“從前我還以為……”

“以為是你師父救了我?”青蕪忽然笑了,“若真是他教我的武功,你又怎會認不出當中路數?”

蕭璧淩搖頭苦笑,眸底隱隱流露出失落。

“原來你也在找他,”青蕪見他這般神情,便立刻明白過來,一時隻覺造化弄人,“你以為他這七年都在隱忍扶孤,我卻當他為避世與你在外蟄伏……看來,我們誰都沒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可我這七年,真真是荒廢了。”蕭璧淩雙手交疊枕在腦後,在屋頂上躺了下來,道,“你是想要找我師父,還是想要知道別的什麽?”

“我想知道真相,”青蕪說道,“為何父親會被懷疑殺人,為何我們一家,會在山莊裏被人刺殺,又為何……”

“沈軒手裏的盒子,的確是從家中帶出去的。”蕭璧淩道,“我在他房中牆麵,看到過一個暗格,大小剛好合適。”

“那應當是與此相關了。”青蕪凝眉。

“可齊雲山暫時不可去了,你將汪詔峰打成殘廢,他們勢必不會放過你。”蕭璧淩長歎。

“我想先回揚州,”青蕪說道,“之前被人攪和,沒能解決水雲珠,以至得罪了幽冥穀,如今又與天元堂結了梁子,我擔心有人會打玉蘭的主意。”

“就是那個與你住在一起的女子?”蕭璧淩問道,“可聽說,你的宅邸布滿機關,外人進得去嗎?”

“外人進不去,她卻不能永遠不出來。”青蕪說道。

“那我回金陵,剛好同路。”蕭璧淩坐直了身子,朝屋簷下瞥了一眼,想起了段逍遙,又開始覺得頭疼,“等明天那尊瘟神走了,應當就沒別的事了……”

其實蕭璧淩原本還有別的想法,蘇易在白石山失蹤,不知是否會與沈軒之事相關,可想到若提及此,便極有可能會與天元堂牽涉更深,拖延二人回去的時辰,便索性壓下不提了。

畢竟,他自己無所謂是一點,青蕪總還有牽掛著的人,他調查過青蕪,自然知道許玉蘭是誰,一個半點武功也不懂的普通女子,就這樣一個人丟在揚州好幾個月,著實十分危險。

翌日,莊子瀅一大早便跟著段逍遙走了,那段逍遙厭惡自己入骨,當然不會允許莊子瀅臨走還要過來同他打招呼。

青蕪因為內傷,仍有所不適,因此醒得早些,出門之時剛好看見莊子瀅氣呼呼跟著段逍遙往外走,便沒有吭聲。

這時,一個夥計手裏端著一碗熱騰騰的紅棗粥走到了青蕪跟前。

“給我的?”青蕪一愣。

“對,是隔壁那位公子昨晚交代的,說姑娘身子不適,要吃些進補的食材,”夥計說著,便朝程若歡房中瞥了一眼,卻“咦”了一聲。

“她走了。”青蕪接過她手裏的紅棗粥,笑道。

程若歡看樣子不是很懂照顧人,受了內傷還讓她喝這個,豈非要咳血出來?可這麽好的東西,不能浪費,不如……

青蕪想了想,便接過那夥計手裏的紅棗粥,朝蕭璧淩所在的客房走了過去。

走到門口,她透過門縫朝裏看去,卻見蕭璧淩滿麵倦容,背靠床頭而坐,中衣衣襟微敞,兩側鎖骨依稀可見。他的左手捂在右肩傷處,眉心微蹙,眼色深沉,不知在想著什麽。

他看起來臉色也不大好。

青蕪將打算敲門的手放了下來,折返回房去放下了那碗粥,爾後便靜下心來仔細回想昨夜那個來曆不明的殺手。

這一旁觀戰許久的她,亦已看出那人對蕭璧淩武功路數的熟知程度。

是誰要對他下手?金陵城內的人嗎?

這時,她聽到房門被敲響的聲音,於是抬起頭來,隻淡淡道了一聲“進來”,卻並未起身開門。

“傷可好些了?”蕭璧淩跨過門檻,見她臉上毫無血色,不由開口問道。

“無妨。”青蕪伸手顛了顛桌上的茶壺,發覺其中並無茶水,便又放了下來。

蕭璧淩不言,走到桌旁卻又停下腳步,問道:“我能坐下嗎?”

青蕪點頭一笑。

“我想了一夜,”蕭璧淩坐下,直視她雙眸,認真說道,“你說的,很有道理,你我是該選擇做同一個決定。”

“最起碼目前來說是這樣。”

“方錚旭試圖讓人盯著我的一舉一動,”蕭璧淩道,“這個人很古怪,而且我懷疑,昨天來的那個殺手,是金陵城的人。”

“你認得的?”

蕭璧淩搖頭:“不好說,不過那個殺手,我能確定不是老相識。”

“你師叔雖然奇怪,可是照理說,對於現在的他而言,應當是盡快弄清楚你這幾年的行蹤才是。”

“那也有可能是葉楓。”蕭璧淩道。

“他?”

蕭璧淩點頭:“是他想要找我,我才會回來,不過卻沒答應幫他,也許他覺得泄露了什麽,想要殺人滅口也不一定。”

“他找你幫他做什麽?”

“查清楚葉濤的死,還有我師父的下落。”蕭璧淩道,“可他的話有很多說不通的地方,比如,他隻告訴我你還活著,又對我說,師父瞞著他這件事,他們之間……或許也有隔閡。”

“越來越複雜了。”青蕪重重靠在椅背上,閉上雙目,深吸一口氣道。

“如今你我隻知道這幾件事,第一,我師父藏下了沈軒,帶去了溫州至台州一帶,至於他是怎麽入的夜明宮,是通過我師父還是在我師父失蹤後自己投靠,不得而知;第二,方錚旭看似毫不關心我的下落,卻對我的行蹤十分在意,我想他應當早就查過我這些年的所在,與所為之事,隻是認為與他的擔憂毫不相關,而我的回來也會威脅到他的地位,所以先是選擇不管不問,等我回來又開始提心吊膽;第三,現在天元堂對沈軒與那個盒子,格外執著,原因尚且不清楚,但看起來,並不像是僅僅對那個謠言感興趣……”

“第四,謠言應當就是夜明宮放出來的。”青蕪篤定說道,“目的,多半是為了讓沈軒不好過。”

“裘慕雲這麽有興致整他?”蕭璧淩凝眉。

“我猜是因為,自己的弟子被養的狗給蠱惑,還把她一番好心當成驢肝肺。直接處死這條狗又太便宜他,就幹脆讓他生不如死了。”青蕪若有所思。

“我能問你件事嗎?”蕭璧淩試探般問道。

“但說無妨。”

“雖說從玉星兒的事上來看,沈軒的確不是東西,可為何我覺得,你與他也有過節?”蕭璧淩問完才發覺自己問得太過唐突,可已經說出口的話,誰還收得回來。

青蕪點頭,神情十分坦然:“他就是個連畜生都不如的東西。”

蕭璧淩頓時啞口無言。能讓親生兄妹反目成仇,想來沈軒這廝定是做過什麽天怒人怨的事。

既然如此,還是少打聽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