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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冬做化妝師這一工作之前,從沒想過幹一件給女人化妝的事是如此的不容易,要不是他性格堅定,早就撂挑子走人了。

韓冬打小熱愛藝術,他父母都是知識分子,親生父親還是地方頗有名的一位畫家,逢年過節給人家裏寫春聯、畫年畫特別受歡迎,靠這一生意,韓冬家小日子過的是滋滋潤潤。韓父目光長遠,覺得要子承父業讓兒子把畫年畫的本事延續下去,這爹就當的太失敗了,作為他老韓的兒子,必須要有更高追求,韓父把兒子定位成一個真正的藝術家。

這一定位導致韓冬從小過的比別的孩子苦,別的孩子跳繩、踢球、遊泳、寫作業的時候,韓冬一律趴在畫板上埋頭作畫,滿手顏料,滿眼淚水。顏料和畫筆作為韓冬最好的小夥伴陪他橫渡童年少年青年時代,一直到他步入某重點美術學院畫畫才從他生活重心中轉移出去。

在美術學院不大畫畫的韓冬有了新的愛好,那就是泡妞。

美術學院本身就是美女質量僅次於藝術學院的地方,韓冬就讀的美院又是全國所有美院中美女質量最高的地方,韓冬四年讀書時間猶如進了女兒國,躲在裏麵樂不思蜀渾然忘我一直到大學畢業。

僥幸拿到本科文憑的韓冬左手畢業證,右手學位證,也算兩手沒空空。他拿著這兩證跑遍整個北京城想謀取一份可以糊口的工作,現實一再告訴他,太難了,簡直難的離譜。

因為沒人願意拿錢養一個除了泡妞一無所長的愣頭青。

有一天,韓冬來到一座影樓麵試。他麵試的崗位是平麵設計師,人事經理通過跟韓冬進行深入溝通之後認為,以韓冬的特長,顯然沒辦法勝任平麵設計師之職,不過他們還有一個職位比較缺人,剛好跟韓冬專長比較對口。

職業化妝師。

韓冬剛開始對這一職業很排斥,覺得特丟人,同學問起工作,說是男性化妝師,多偽娘啊,二十多年塑造出來的高大威猛形象瞬間瓦解。

在麵子和吃飯問題上權衡再三,一心想做藝術家的韓冬終於向現實低了頭,打算從化妝師助理幹起,做職業化妝師的小跟班。

韓冬幹了一段時間,發現這工作真是研究女人的,而且真幹起來顯然不像它名字那麽膚淺,裏麵學問可太大了。

化妝說白了,就是化腐朽為神奇,把醜女改造成美女不是一項工作,而是工程。韓冬漸入佳境,一度拿著一張其醜無比的女客戶照片和一張美女照片對比,覺得自己就是上帝。這種強烈的成就感讓他徹底愛上了化妝師這一職業。

韓冬渾身充滿了藝術細胞,再加上大學四年深陷萬花叢中,他猶如孫悟空進了太上老君的煉丹爐,一雙火眼金睛目光如炬,再醜的女人在他麵前一站,他都知道怎樣最快速度把她改造成人見人愛的漂亮姑娘。

幾年時間,韓冬在業內小有名氣,他甚至常常把毛戈平、李東田這些業內大鱷掛在嘴邊,有時候還跟人談起理想和人生。

韓冬遠在千裏之外的老父要是知道自己花二十多年栽培出來的藝術家兒子搖身一變做了男化妝師,估計會活活氣死。不過韓冬管不了那麽多,誰說研究美女的就不算藝術家,人家唐伯虎還流芳百世呢。

韓冬在影樓的成長可謂是個勵誌故事。他從試用期轉為正式化妝師助理隻用了一個月時間,從助理升級成職業化妝師用了半年,從普通化妝師再升級成影樓有名有號的高級化妝師,韓冬又用了半年。按普通人的路子來走,這一過程少則三年,多則五年不定。

當年帶韓冬的師父常常感歎,韓冬這小子根植了改造女人的基因,一點就通,甚至能憑空創造,還順風順水。

韓冬化妝技藝嫻熟,名頭又響,再加上一張帥氣的臉和能把死人說活的嘴,吸引了無數慕名而來的女客戶,一時成為影樓頭牌,必須預約才能排上號。

過上頭牌日子的韓冬忘乎所以,漸漸有了大明星的感覺,他在影樓呼風喚雨,連老板都要給他七分麵子。女客戶更是捧著他,有名了的韓冬在女兒國一般的女客戶裏泡妞如魚得水,幾乎無往不利。

如無意外,韓冬會將這春風得意的日子繼續過下去,直到他撒手人寰的那一天,可惜在這中間出了一茬子事兒。這件事徹底改變了韓冬。

這件事要從韓冬給一個女客戶化妝說起。

該女客戶姓米名小淘,長了一張白皙漂亮的臉,還有點兒嬰兒肥,顯得特別可愛,偏她身材又特別好,個子有一米七五,渾身上下該凸的凸改瘦的瘦,男人一看就能眼睛發直,更何況韓冬這種情場老手。

米小淘來影樓拍婚紗照,這姑娘長的活色生香,在審美上卻令人相當絕望,明明有一張長的無可挑剔的臉,硬生生要讓化妝師把她朝毀容的方向整。如果是一般客戶,韓冬肯定本著客戶是上帝的原則,既然你要毀容,本大師又勸不了你,索性就送你一程吧。

麵對米小淘這麽漂亮的姑娘,韓冬可恥的生了憐香惜玉之心,一忍再忍還是沒忍住,把他的專業水平發揮到淋漓盡致,不顧米小淘一再反對,給她化了個特有氣質特有範兒特美的妝。

韓冬把米小淘的妝稱為藝術品。

定妝之後,米小淘看到鏡子裏的自己愣了三分鍾,然後嚎啕大哭起來。

韓冬異常尷尬,對一個藝術家來說,米小淘的反應比抽他耳光還讓他難受。不帶這樣侮辱人的,雖說個體審美存在差異,可也不至於完全背道而馳吧?

韓冬準備為米小淘卸妝,米小淘像被蟄了似的跳起來,躲到三米開外,警惕的盯著韓冬,“你要幹嘛?”

“給你卸妝——”

“你丫有病吧,照片沒拍呢卸了幹嘛使呀?”

“客戶是上帝嘛,上帝不喜歡這茬兒,咱換個上帝喜歡的來,一定整到包您滿意!”韓冬又是搖頭又是歎氣,一副於心不忍的樣子。

米小淘淚眼汪汪的說:“我喜歡這妝,我長這麽大還沒化過這麽好看的妝,沒見過這麽漂亮的自己,我就覺得自己活得特憋屈!”

韓冬深表讚同,米小淘年紀輕輕漂亮可人在打扮方麵卻跟城鄉結合部大媽站在同一起跑線上,作為一個化妝師,韓冬甚為遺憾。

韓冬像哄小孩子一樣問米小淘,“是不是你媽讓你整天這樣穿著打扮的呀?”

米小淘擦著鼻涕眼淚說她男朋友喜歡穿著樸素的女孩。

韓冬歎氣說這男的是有多不自信才讓你把自己包裝得跟滯銷品似的,你確定他是愛你還是想霸占你呀?

米小淘擦幹眼淚鼻涕笑嗬嗬的說,“反正都要做他老婆了,管他霸占還是愛,就那樣吧,不過你化妝水平真不賴。”

經過這麽一折騰,韓冬特想見見米小淘的奇葩男友。到底是怎樣的極品男才樂於把漂亮女朋友往毀容的方向整,而且還用洗腦的極端方式。

韓冬的規矩,向來隻招待女顧客,男顧客留給他的娘娘腔助理伺候。給米小淘試妝後,米小淘一天三個電話死乞白賴硬要韓冬順便把她男友也給伺候了,按米小淘的話來說,就是要弄漂亮點兒,跟我一個水平的,這才顯得般配嘛。

韓冬看米小淘男友第一眼以為是她爹。那哥們一身西裝,係個棕灰色領帶,臉色黝黑,毛孔粗大,額紋很濃,咋一看年紀在四十往上走。他臉型方正,濃眉大眼,在哪兒一站就是一股正氣,像個人民警察,惹得韓冬那娘娘腔助理對他媚眼不斷,說話都要粘著蘭花指兒張口閉口“人家怎樣怎樣——討厭拉——”

韓冬跟“人民警察”打過招呼,順便問他職業,“人民警察”自稱是個藝術家,在潘家園開了家畫廊賣畫,走的是中國風。“人民警察”八歲學畫,師從國畫大師齊漱茗,十五歲畫技就已登堂入室,他的畫最高一副拍到二十多萬呢。

韓冬好歹也是學畫出身,先不說十五歲能否登堂入室,那個叫齊漱茗的國畫大師他都沒聽過。“人民警察”解釋說是齊白石的關門弟子,在業內很有名氣,外行一般沒聽過,真正大師都深居簡出外人很少知道的。

再扯兩句,韓冬心裏就有譜,“人民警察”八成是在潘家園倒賣字畫的二道販子,他那套都是忽悠人的,把贗品當真跡賣,特無恥。米小淘這麽好看一姑娘落他手裏真糟蹋了。

韓冬旁敲側擊了解到米小淘跟“人民警察”交往才不到半年,這廝不到三十歲的人,好在長了一張爸爸臉,米小淘有戀父情節,跟“人民警察”處對象就跟跟她爸出去逛街似的,對“人民警察”言聽計從。“人民警察”最大的愛好就是給米小淘上課,一張嘴能白話半個小時,都不帶用句號的,把米小淘忽悠得一愣一愣。

韓冬動了惻隱之心,決定搭救米小淘於水火之中。這麽幹淨一姑娘,真落贗品販子手裏,韓冬會內疚而死。

後來米小淘嚴肅逼問韓冬,當時情況那麽緊急,你是怎麽在最關鍵時刻決定搶客戶老婆的,你就不怕“人民警察”跟你拚命嗎,他力氣可大了。

韓冬信口雌黃說,當時也沒多想,就覺得不能讓米小淘嫁給別人,不管她嫁誰都不能答應,這世上能娶米小淘的就隻有他韓冬,換誰都不成。

韓冬言之鑿鑿,米小淘這傻姑娘居然信了,感動得淚眼汪汪,打心眼決定死心塌地跟著韓冬。

韓冬心想,這傻孩子能平平安安活到二十來歲真不容易,回頭去潭柘寺得好好燒炷香。

韓冬利用做頭發時間成功搞定“人民警察”的未婚妻米小淘,穿上婚紗化好妝的米小淘不等“人民警察”對她進行深刻批評,就揚言不結婚了,要跟“人民警察”分手。

“人民警察”也不是省油的燈,三兩句套出米小淘戀上了化妝師韓冬,“人民警察”氣個半死,領著未婚妻來影樓拍婚紗照,照片沒拍出來,未婚妻卻讓影樓給吞了。這種事關乎職業素養,影樓老板找韓冬一番長談,韓冬也是一根筋的人,死活不同意放棄米小淘。老板讓他在工作和米小淘之間做選擇,韓冬當著“人民警察”和米小淘的麵向老板遞交了辭職信,牽著米小淘的手瀟灑帥氣出了影樓大門。

站在影樓大門外,韓冬成了一個失業者。

韓冬一貫花錢大手大腳,幾年工作下來一分錢積蓄沒有,還欠哥們幾萬塊錢。在北京這樣的城市沒工作沒存款意味著什麽?意味著很快你會被房東掃地出門,四處求爺爺告奶奶隻求一份糊口工作,每天在泡麵盒飯之間掙紮,抓鬮決定晚餐吃那個。

韓冬在業內小有名氣,如果正常跳槽當然是搶手貨,壞就壞在他犯了業內大忌,去搶客戶女人,這一消息被當做爆炸新聞紅遍了整個圈子。所有大影樓化妝室都滾動熱播了這一新聞,後果就是韓冬別想再在這圈子混了。

網上段子說,人生至少要有一次奮不顧身的愛情和一次說走就走的旅行,兩者都做到了,方能一生無憾。

韓冬帶著奮不顧身的愛情說走就走的炒了老板魷魚,第二天賣掉他的大眾速騰轎車還了借朋友的債,又退了租來的二居室,搬家去跟米小淘擠一間40平不到的小一居,過上跟米小淘一天三頓泡麵的日子。

韓冬跟米小淘的同居生活,用韓冬一句話來形容,他一度以為自己回到了大學生活時代。

這句話聽著像懷舊,韓冬的言下之意卻是米小淘的房子出奇邋遢,跟他大學男生宿舍可以劃入同一衛生範疇。**永遠亂糟糟的,地板上書、髒衣服、臭襪子還有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韓冬甚至在米小淘的電腦桌上發現一碗泡著髒襪子的泡麵,一本夾著公司合同的文件夾裏找到一塊超薄衛生巾,在一隻旅行包裏翻出一個月前髒兮兮bra。

搬家當天晚上,韓冬給米小淘收拾屋子到後半夜,洗衣服拖地板抹窗戶桌椅,他甚至還給米小淘的衛生間做了個大掃除,清理出的蟑螂屍體堆滿了一隻麵包盒,粗略估計不下五十隻。

韓冬徹底震驚了,殘酷的現實撕開了米小淘漂亮的麵紗,搬家之前,韓冬對米小淘的小蝸居有過千萬種假設,唯獨沒想到事實殘酷到令人發指到這種地步。

韓冬收拾完屋子,趴在刷得雪白的馬桶上吐得天翻地覆,把晚上吃的泡麵給吐個幹幹淨淨,韓冬想不通,一個這麽漂亮的女孩怎麽能呆在邋遢成這樣的房子裏,他難以忍受。抽水馬桶衝走所有的汙穢,仍然衝不掉韓冬心頭的惡心,想起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他就胃裏泛酸水。

米小淘半夜起**廁所,見到煥然一新的房間和光潔如新的馬桶,嚇得大叫一聲,提著褲子不敢坐下去,四處嚷嚷著找田螺姑娘。

田螺姑娘韓冬下樓扔完垃圾又在24小時便利店買了一打毛巾,他打算再把房間重擦兩遍,以白毛巾擦過地板牆麵沒汙漬痕跡為達標。

米小淘揉著眼睛抱住韓冬,說:“冬冬,你快別這麽賢惠,你賢惠的我都不敢認這兒就是我家了。”

韓冬直搖頭,有一種上了賊船的錯覺。

想起那一麵包盒蟑螂屍體,韓冬又把還沒睡醒的米小淘推進衛生間,幫她脫掉全身上下所有衣服塞進洗衣機,又給她渾身打滿肥皂泡,搓了又搓,硬逼著米小淘洗了一個小時澡才放她出來。

韓冬翻出米小淘衣櫃裏所有幹淨衣服塞進洗衣機,加了大劑量洗衣液,來回折騰到早上八點才把衣服洗完。

後來米小淘回憶起跟韓冬同居的第一個晚上,夢裏全是洗衣機轉動發出的砰砰砰聲,她夢到韓冬拎著她像扔髒衣服一樣把她丟進了洗衣機裏,伴著洗衣機攪拌發出的轟鳴,米小淘迎來了她全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