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聶辰離家一個禮拜,張大鵬聯絡了聶辰在河北的娘家人,她娘家人卻說根本沒看到她。手機也關了機。

天下警察是一家,天下刑警一個媽。張大鵬找來當地有過一麵之緣的副隊長幫忙,那邊很快來了信,人住在賓館裏,有三四天了。副隊長還問,用不用我們先把人控製了,等你來接?

張大鵬忙說不用,這個人我必須立刻親自見她。

淩晨的高速可見度很低,天降大霧,他還是不肯減速。他很困,又沒有同事替他,探組其他兄弟跟著他瘋了幾天幾夜,他實在張不開嘴了。

早上5點,他來到縣城,推開賓館的門。那是一家很普通的招待所,服務員堅持要等當地刑警隊過來她才幫忙找人。不得已的情況下,張大鵬提到了那位副隊長的名字,亮出了工作證,並解釋自己隻是找人,不抓人。

服務員很無奈地帶他上樓,503房間。張大鵬隔著門板聽了很久,沒有聲音。他敲了半天的門,“聶辰,我分局張大鵬,你開門,我有事找你。”一整個走廊的人開門來看,睡夢中的咒罵聲此起彼伏。

開門。張大鵬對服務員說。

女服務員掏出球形的門鎖鑰匙,在門鎖上滑動著,打開了門。

屋內陰森灰暗,張大鵬去**找,空無一人。桌上有幾個飯盒和空水瓶。

猛回頭,女人披著長發就坐在窗簾後的窗沿上,兩腿懸空,**著。

張大鵬嘴裏罵罵叨叨地去找燈,打開燈的功夫,女人用雙手捂住了臉。

“我家男人怎麽說我的?”她低低地問,像是在谘詢自己未來的命運。

“跟我回北京再說。”

女人仰起頭,似乎看了張大鵬一眼,臉上帶著笑意,隨後,她任慣性向後坐了下去,動作很慢很慢。

張大鵬覺得,那是人在很累的時候,輕輕躺在沙發上的姿勢。

聶辰就這樣從窗沿上躺了下去。

女服務員的驚叫聲和墜物聲同時響起,張大鵬衝到了窗台邊,但這次,他竟然沒敢往下看。

他勉強蹭到**,坐下來,警察的工作慣性讓他摸了一下被子下麵,溫熱的。

這說明,在他敲門時,女人才剛剛起床,而不是原先就坐在窗台準備自殺。

在張大鵬心中,這個女人似乎隻通過於其他人、筆錄、材料存在著,幾乎沒有什麽自己的影像。事後很多年,張大鵬才回憶起,這個不起眼的女人其實有異常——她第一個說出“我的孩子被綁架了。”

母親哪有希望孩子被綁架的,家長們說什麽也不願在心裏接受這種可怕的假設。他們會說孩子跑丟了,孩子失蹤了,連“沒了”這種話他們都說不出口。

早在最開始,她就知道孩子出了什麽事。但她沒有說,劉東也不太準備給她機會說。

她隻能守著秘密,沉默到死。

劉東也好不到哪去,他忽略了這個一張**睡覺,對他的毆打從來不發一言的女人。

賓館裏,張大鵬現在就很難過,他呆坐了一個小時,樓下警笛聲響起,不一會,幾個民警走進了房間。

幾個派出所的堵在門口,一個便衣刑警坐在他對麵,瞧著他的時候,就像他是一把空椅子,或者一支煙屁股,完全不必當回事。

張大鵬感覺像在照鏡子,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平時麵目多可憎。

在便衣刑警掏出手銬之前,張大鵬亮出自己的警察證,那隻手銬尷尬地懸在空中。對方滿目狐疑,把證件看了又看,問張大鵬幹什麽來了。

“查案子。”

“就你一個人?”

“嗯。”

“你聯係的誰?”

“沒聯係誰。”張大鵬不想連累幫自己找到賓館的副隊長。

“公事公辦。”便衣刑警打了幾個電話,張大鵬自己把手伸進了手銬,跟著對方下樓,樓下就是女人的屍體。

張大鵬緩慢地前進著,腳步越來越重。

他的“保護塗層”,早就徹底失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