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劉東在環島沒有等到他的兒子。

張大鵬調取了附近的監控錄像,但那輛大屁桑沒掛牌子。

劉東接到的頭幾個電話都是公共電話,位置遍布好幾個區,最終能得到的唯一結論就是“綁匪有車”。

張大鵬還記得紅色棒球帽的側臉,後腦勺尖尖的,幹巴瘦的胸脯,被口罩帶子勒得變形的耳朵。但那有什麽用呢?人找不到。

張大鵬想放棄了。

張大鵬還記得他剛來重案隊時,帶他的老肖。這人職業生涯功德圓滿,手裏斃了40多個惡棍。唯一遺憾的是一起滅門案,30多歲的女主人王穎被人奸殺。最終嫌疑人範圍縮減到7個人以內,可現場物證被年輕的技術保存不善,破壞了。

王穎的照片始終放在老肖的筆筒最下麵。老肖查了好幾年,一無所獲,7個男性嫌疑人的名字寫在他每個筆記本的最前麵。從此,每個命案現場都成了王穎的命案現場,每個死者都成了王穎。老肖變得瘋瘋癲癲。

張大鵬不想成為第二個老肖。

劉東那天又來找他,又拿了一遝嶄新的一萬元。張大鵬淡淡地說,“你留著以後生活吧。”

劉東僵硬地笑著,說這錢不是以後破案的錢,是補償張隊之前受的傷,挨過的揍。

張大鵬讓他把現金變成了一張支票,落款印章是劉東他們村的一家服裝公司。然後張大鵬堂而皇之地收下那張支票,放在了裝案卷的鐵皮櫃子裏,和劉小軍失蹤案的材料放在了一起。

他沒有去兌現,也沒有再背書,直到票據承兌期過去。

他說自己隻是害怕被人下套,“弄個空頭支票,再把我弄進去”。他一直保存著,把這張支票當成了破案報告書,成為了結案憑證,記載著他為案件付出的一切,和無可奈何的放棄。

那個幾乎使他喪命的嫌疑人,被他稱為“小紅帽”。他想抓到小紅帽,看著這人為得罪警察後悔。

張大鵬想放掉這個事兒,但兩個月過去,線索意外地撞了上來。

區看守所裏,有個專門在地下室溜門、偷東西的河北小偷提供線索。在他被關押期間,有個“小東北”,自稱在浙江村綁了一個小男孩,賣到了河南省長恒縣的某個村裏。

小偷告訴張大鵬,小東北不是單獨作案的,還有個河南同夥,叫老周。

小偷向看守提供線索隻為了少挨兩下揍。張大鵬沒理由不相信他說的是真話。小偷擠眉弄眼地笑著,絲毫不知道自己接下來的一句話,會讓眼前的警官內心崩潰——“他們借了一輛紅色的小麵包,就在那村裏,把那孩子弄走了。當時路旁邊還有一個理發店的瘋老太太看到了,沒把他們嚇死。”

直到走出看守所,張大鵬的手還一直在抖。

這個小東北進看守所時,用的是樣貌相似的假身份證,原籍地址也沒有線索。但張大鵬仔細研究了小東北入所拍的照片,正麵和側麵。

警校裏學過:耳朵是相對變化不大的器官,所以張大鵬很會辨認耳朵。他確認,死命踩油門,差點害死他的“小紅帽”就是小東北。

更讓他震驚的是,那位剪紙的老太太很有可能當場目睹了綁架的行為。他還記得她說過:“找兩個農民工,花上50元錢,帶上孩子就跑”的說法。當時的目擊情況,實實在在地裝在她那顆渾渾噩噩的腦袋當中。

這兩條線索在腦海裏重合在一起,呈現出最重要的一點:劉小軍很大概率還活著。

張大鵬在辦公室一邊抽煙,一邊像篩糠一樣顫抖。不知道是因為新線索浮出水麵,還是因為做錯判斷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