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接近淩晨6點,李逵在一個“黑加油站”抓到了兩個少年殺手。哥哥21歲,滿身針眼,瘦得像幽靈。弟弟才17歲,拒絕說話。

他們的共同特征是一種樸素的,類似動物一樣的哲學觀。

剛走進訊問室,弟弟背對著我,衝我舉起背銬的雙手,意思是拷得太緊。我給鬆了鬆,他衝我一樂。

隨後,他說要去廁所,我讓他安靜一點。他突然罵我,裏麵摻雜著各種髒話,完全像是一條搞不熟的野狗。

哥哥身上的針眼已經紮到了大腿,說明至少玩海洛因有幾年了。但在他們老家,沒人在乎。那裏海洛因比藥便宜,太多的年輕人都會吸上一口。

我用手指輕輕戳著哥哥的麵頰,他猛地向後一躲,眼睛裏滿是恐懼和仇恨。

兩個孩子來自全國數一數二的窮縣,到了北京依然很不適應。他們懼怕封閉的空間,從來不坐地鐵。弟弟信誓旦旦地告訴我,要是在地鐵裏死了,屍體和靈魂會一直待在地鐵上,一圈圈地轉,沒人管。

對於死亡,他們也有不同的看法。

哥哥曾經在閑聊天時和我說過這樣一句話,讓我記憶很深。他說,死個人沒什麽大不了的。

訊問時,我特意挑選了哥哥,就衝他吸毒這一點。

他現在活蹦亂跳,但很快意誌力就會耗光。他一開始閉口不言,我清楚他心裏的算盤,他以為自己能像前幾次一樣,拘留個37天,然後因為年齡太小被取保候審,但他現在已經過了歲數。

我告訴他,這次的事大,他出不去。他哼了一聲。

我再告訴他,他們兄弟倆至少身背5起“槍狀物尾隨ATM機搶劫案”。就算跑出去了,看守所外邊還有4波人排隊要抓他。

他身體哆嗦起來,對我惡眼相報,字正腔圓地說了起來。

我呼出一口氣,開始記筆錄。

當初碰到這單活的時候,兩個小孩看著15萬的懸賞,猶豫了。

17歲的弟弟膽子小,勸說要不別幹了。但哥哥一心要吃下這筆巨款,就告訴弟弟,自己有一把真槍——所謂真槍,隻是一把金屬製作的仿真槍,打不出子彈。

傻乎乎的弟弟信以為真,就仰仗這把真槍和兩把水果刀前來“辦事”。

王雷醉酒追打他們的那一次,突然喊出了一聲“李佳緣”。

這個名字點醒了哥哥,他覺得要壞事。因為他不知道雇主的真名,以為王雷喊的“李佳緣”就是雇主的名字。

要是雇主身份暴露,被警察抓到,遲早會報出自己。兄弟倆商量了一下,決定先把雇主滅口。

就在那天晚上,兩個少年殺手約雇主金詩韻在一個汽車電影院附近見麵,說要談談“漲價”的事。

金詩韻孤身一人,穿著露肩裝和長裙,還是在黑漆漆的夜晚,她竟然讓兩個殺手上了車。兩兄弟沒有立刻動手殺掉這個雇主,三個人聊了一會,金詩韻還問他們為什麽要幹這個,哥哥沒好氣的說為了掙錢。這個雇主超級幼稚地又問,難道不怕自己反悔不給錢?哥哥說人我都敢殺,你還敢不給錢?

很快,哥哥把金詩韻拖到了後座上,弟弟開車拐進了土路。那裏荒無人煙,公路修了一半,哥哥逼金詩韻說出真實姓名。她沒吭聲。

弟弟用手衝著土路一指,說我倆要把你埋在這,等著瀝青鋪在你身上,沒人能找到你。

金詩韻出奇的鎮定,“這裏修路會先挖土,到時候我的屍體大家都能看見”。哥倆沒說話。

金詩韻說不就是要錢嗎,我可以給你們錢。

哥哥猶豫了,他問金詩韻為什麽要殺王雷。

她說王雷虐待她,然後用了最擅長的武器——哭,不停地哭。

哥哥說可以幫你,但要加個條件。然後他在後座上脫下了金詩韻的長裙。

她全程沒有反抗,隻是在最開始的時候,央求背後的哥倆做保護措施。

她得到的是一聲輕笑。

早晨9點,我送兩個少年殺手去看押室休息,哥倆是同犯,所以不能待在一個屋。他們隔著一堵牆,在透明玻璃裏他倆以同樣的頻率坦然地躺在地上,呼呼大睡。大多數人會選擇蜷縮在椅子上,或半坐在地上,靠著牆。

看守老哥說,這一看就知道是從窮地方來的。

等到辨認雇凶者時,兩兄弟麵前擺著12人一組的辨認照片,他們都明確無誤的指到了金詩韻的臉上,說就是這個女人在背後指使。

現在,我們已經有了證人,金詩韻無法抵賴了。

沒想到,她不僅不承認雇凶殺人,還對自己被強奸的事兒閉口不言。“沒有的事,我是忠貞的,我的身體永遠屬於我男友。”

我心中一陣惡心。被強奸了,她還能這樣輕描淡寫地坐在這,當一切都沒發生過。

可在接下來的審訊裏,我漸漸了解金詩韻的殺人動機,那時我才發現,這個女人不能隻用惡心來形容。

她成功讓我這個大高個兒警察,感受到一絲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