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薄情寡義

張遙哀求道:“阿璃,這一切真的隻是誤會。我沒有愛過她,甚至連半分的喜歡都無。那段時間,我真是太寂寞了,所以才會……才會受到**……可是請你相信我,我真的對她沒有半分感情,我……”

“別說了!”黎璃背靠著房門,眼淚簌簌落下,悲傷地說道:“如果你告訴我,你隻是被那個女孩吸引,或許我還不會如此難受。可是你這樣詆毀一個與自己有過親密接觸過的人,我對你很失望。”

黎璃剛剛退燒,說話有氣無力,她看起來依舊很疲倦,雙腿發軟,緩緩地癱軟在地上,隻有眼淚一直在流,大約是不想被一門之隔的張遙聽見,她伸手捂住自己的嘴,發出壓抑著的嗚咽聲。

林碧珊慢慢攙扶起她,對著門外說道:“你先回去吧,讓阿璃冷靜幾天好嗎?”

門外突然安靜了下來,隔了一會,換來張遙更為猛烈的敲擊聲,以及他憤怒的吼聲:“林碧珊!你真的很討厭,是你對不對?是你唆使阿璃離開我對不對?你這種……你這種品格敗壞、沒有人愛的女人,看不得別人好對不對?你心裏不平衡!”

林碧珊氣得想要開門和他爭吵,黎璃卻緊緊抓住她的手,微微搖頭:“碧珊,不要和他吵,我現在覺得很累,身心俱疲,能讓我在你家休息一會兒嗎?”

門外傳來張遙的喘息,他恨恨地說道:“林碧珊,就是因為你,我們之間才會有矛盾。我是多麽……多麽愛阿璃,可是她卻罔顧自己的前途,非要和你這個……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當朋友!你等著,我不會放過你!”

腳步聲逐漸遠去,走廊裏又恢複了安靜,黎璃並沒有向林碧珊詳細解釋張遙出軌的細節,可是從她憂憤成疾的樣子來看,她受到的衝擊絕對不小。想來也是,兩人本是大學同學,可以說兩人走的每一步,林碧珊都看在眼裏,甚至參與其中。

張遙對黎璃的柔情蜜意一度是校園佳話,兩人也破除了畢業即分手的詛咒,雙方家長已經見過麵,並且定下了婚期。在林碧珊眼裏看來,張遙對黎璃是當真寵愛有加,有求必應,一切刁蠻和任性都能包容,除了……林碧珊。

黎璃無力地半躺在沙發上,喝了幾口熱牛奶,情緒稍稍平靜了一些,歉然道:“對不起,我打擾了你一個晚上,你也沒有睡好吧?”

林碧珊微微一笑:“你在我身邊,我好像又回到了大學寢室,睡得好的很呢!”

話剛出口,她發現黎璃一眨不眨地凝視著自己,忽然心中就是微微一震,捫心自問,大學寢室裏,她當真睡得好嗎?

為了轉移話題,林碧珊想起昨晚黎璃沉睡前說的話,問道:“對了,昨晚……你說這一切都是報應,還說對不起我,到底是什麽意思?我不太明白。”

黎璃臉色更加蒼白了,她將馬克杯放回茶幾,單手支撐著腦袋,苦笑道:“我說過嗎?還真的不記得了呢!或許是因為發燒,所以有點說胡話?”

林碧珊熬了一點簡單又可口的明火瑤柱白粥作為午餐,黎璃吃得很慢,心事重重,吃著吃著,眼淚一滴滴又落進粥裏。

此時此刻,任何語言的安慰都顯得蒼白無力。更何況林碧珊從未談過戀愛,雖說她異於常人的敏感度讓她能體會黎璃的心情,但是那種真心相愛的戀人劈腿所帶來的羞恥與憤怒,非親身經曆者無法真正感同身受。

下午黎璃調整了心態準備回家,即使張遙很有可能就守在她家,不過逃避不是解決之道,兩人總要坦誠麵對。黎璃尚有低燒,但是她堅決不許林碧珊陪同,甚至情緒太過激動,在鑽進出租車的時候差點又暈倒。

林碧珊忽然心中一動,與黎璃相識十多年來,兩人親密無間,她卻一次都沒有去過黎璃的家。不僅黎璃不曾邀請過她,偶爾林碧珊提出去她家看看,黎璃也是顧左右而言他。

“這位小姐一個人不行哇,要是再暈倒怎麽辦?”出租車司機說道。

“不,我可以……”

林碧珊不理會黎璃的反對,硬是擠了進去,大致地址她倒是曉得,以前兩人都會在黎璃所住的小區前分別。

一路上,黎璃似心神不寧,她眼望窗外,指甲一下一下抓著椅墊,顯得非常緊張。林碧珊隻道她生怕見到張遙,於是輕拍她的手背安慰道:“沒事的,你緊張什麽呢?要緊張也是他緊張才是,對不對?”

黎璃突然觸電似的甩掉她的手,隨後急忙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眼看汽車逐漸駛近小區,黎璃忽然叫停:“司機,停在這裏就可以了,碧珊,你直接坐這輛車回去吧!”

林碧珊搖頭:“那怎麽行?你這樣我不放心,至少要送你到樓下電梯口。”

這一次,黎璃十分堅決,索性推開車門就跳了下去,可是她腿腳發軟,剛一落地就扭了一下。

林碧珊付了車資,正待要去攙扶她,卻看見有個中年男人先一步將黎璃拉了起來。

“阿璃,你昨晚去了哪裏啊?爸媽擔心了你整整一晚知道嗎?”

相當溫和的男人聲音,但是聽在林碧珊的耳裏,有如五雷轟頂。

她慢慢走到男人麵前,十年未見,男人容貌變化不大,甚至更加穩重成熟,合身體麵的西裝袖管上的純銀袖扣微微發光。

男人感覺到林碧珊的目光,緩緩抬頭,也是一愣。

“碧珊?”

“爸爸?”

刹那間,她體會到了憤怒與絕望,兩行眼淚不受控製地流了下來。

雖然早就知道這是一個高檔小區,公寓之豪華還是讓林碧珊略微有點驚訝,環顧這個將近300平米的大平層,裝潢富麗堂皇、家具精致奢華,她止住了眼淚,坐在客廳歐式真皮沙發上,微微冷笑。

女傭人端來一杯紅茶,英國名牌骨瓷杯,邊緣一圈和杯把處都鍍有22K真金,杯身是數朵含苞綻放的紅玫瑰。

林碧珊盯著杯子看了半晌,淡淡說道:“這個牌子的骨瓷杯很貴吧?你們待客就用這種杯子,自己應該會使用更加高檔的吧?”

她毫不客氣地態度讓女傭人有點無所適從,黎璃揮手示意她下去,張了張口,她想要說點什麽,但話到嘴邊,又似乎覺得怎麽都不對頭。

中年男人伸手撫了撫黎璃的額頭,溫和地說道:“你還有點熱度,回房間睡一會吧!”

“不行!”

林碧珊尖聲叫道:“她不能走!今天,我倒是要問問我的父親,到底是什麽原因,你甘願拋棄自己的妻子女兒,去當另外一個人的便宜老爸?你知道我這幾年過的什麽日子嗎?你知道外婆是如何含辛茹苦帶大我嗎?你知道……”

她憤怒地嚎叫著,可是說著說著,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她很想控製住自己的情緒,很想用居高臨下的姿態告訴父親,她對親情也好、父愛也罷,壓根就不在乎。可是當她看到闊別已久的父親時,遇上那雙似曾相識的溫柔眼睛,她心中壓抑已久的委屈與不解突然就井噴而出。

她無法控製自己的眼淚,便想要壓低自己的哭聲,結果卻越來越難受,終於忍不住彎腰將臉蛋埋藏在雙腿之間,嚎啕大哭。

她的肩膀在**,她感到有一隻溫暖的大手覆蓋在自己的肩頭,不用抬頭,她就知道這是父親——林有恩。

林碧珊一把甩開他的手,睜著模糊的眼淚怒道:“不要碰我!”

“碧珊……”林有恩呼喚了一聲女兒的名字,又生生地忍住了,可能是連他也不知道,時隔十年再和女兒在這種情況下相見,他應該說些什麽。

林碧珊的目光緩緩移到坐在一旁的黎璃身上,她還在發燒,身體頗為虛弱,倚靠在單人沙發上呆呆地看著她。隻一瞬,林碧珊心中對她殘留的些微不忍都消失殆盡,她能接受父親的薄情,卻無法原諒奪走她父愛的竟然是最為知心的好友!

難怪黎璃無論何時都站在自己這一邊,那是因為內疚麽?

“碧珊,爸爸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是我見異思遷,可是感情真的無法控製。在你初一的那一次期中家長會之後,我對季芹,幾乎是一見鍾情。我不能想象,我的生命中,怎麽會出現這樣一個女子呢?她滿足了我對愛人的所有幻想,如果不能和她在一起,我簡直生無可戀。”

林碧珊盯著父親,情緒發泄完了,她漸漸收起了眼淚,嘴角微微一揚,露出譏諷的笑容,這種表情讓林有恩很是不舒服,他慌亂地回避著林碧珊的視線,訕訕地說道:“碧珊,爸爸的確很自私。你也長大了,應該能理解爸爸的想法,愛,是沒有理由的。”

“但是愛是有責任的!”

林碧珊吼了一聲:“你去追求你的愛情了,那我媽算什麽?那我又算什麽?”

林有恩無言以對,這時傳來女傭人的聲音:“太太你回來啦?”

一個打扮入時的中年女子翩然而至,她其實不很年輕了,但是妝容精致、衣著入時,眉眼之間異常柔媚,一旦被她的眼波掠到,就好像沉浸在溫水中一般。

“這位是?”

她說話也是如此柔聲細語,即使察覺到屋內氣氛不對,亦麵不改色。

林碧珊起身圍著她走了一圈,用放肆的眼神上下打量她,冷冷道:“嗯……男人的確貪戀女人的溫柔,連妻子女兒都可以不理不管。隻要身在溫柔鄉,什麽責任呀、恩情呀,統統都不值一提。黎媽媽你好,我是黎璃的朋友林碧珊,也是你丈夫的女兒!”

這個女子自然就是黎璃的母親季芹,平心而論,即使林碧珊心中對她充滿著恨意,也不得不承認,她比起自己的母親,那可柔和了許多。

季芹微微詫然,但仍舊溫柔地笑道:“碧珊啊,我常聽阿璃提起你呢。初次見麵,你比我想象中的更美。”

林碧珊冷笑道:“黎媽媽真會說話,難怪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奪走別人的丈夫!不僅如此,還有本事找到這個便宜老爸!真是好手段好本事!黎媽媽,有時間你也教教我如何,怎麽耍手段勾引住男人!”

“住口!”

林有恩憤怒地叫道,卻換來林碧珊更為刻薄的指責:“怎麽?你心疼了嗎?你真的很奇怪,十年來,沒有理會過自己的親生女兒,卻對別人的孩子疼愛有加。你到底是腦子有毛病呢,還是兩個字,下賤呢?”

林有恩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的神態忽然就平靜了下來,他直直地看著林碧珊,看得她心裏發毛,隱約有種不祥的預感。

“蒨如她,還好嗎?”林有恩靜靜地問道:“我在報紙上看到嶽母……的訃聞,節哀順變。”

林碧珊冷笑道:“你走後不到一年,我媽也走了,這點你們真是般配。”

林有恩微微歎息道:“碧珊,我對不起你。可是有一件事,我不得不說。”

“爸爸!”黎璃大聲叫道,似乎意在阻止。

林有恩擺擺手:“哪個男人會不疼自己的親生女兒呢?可是碧珊,你並不是我的親生女兒呀!就在你初一那一年,我檢測出並沒有生育能力,所以你怎麽可能會是我的女兒呢?”

“嘭”地一聲沉悶的響聲,林碧珊手中端著的骨瓷杯失手落在地毯上,紅茶茶漬立刻滲透進昂貴的地毯中,看起來就像是陳舊的血一般。

林有恩稀裏糊塗就和江蒨如結了婚。

一個是研究院的博士高材生,一個是相貌平平的後勤工作人員。兩人的交集源於一次新學期的注冊,江蒨如對他簡直是一見鍾情。一個女子,一旦為愛放下了所有的矜持,那簡直就是無往不利。

她可以在下雪天衝進男生寢室為他送熱水袋,也會在烈日當空端來一碗冰涼解暑的綠豆湯;她會在私底下對他噓寒問暖,也常當著所有人的麵宣示主權。

林有恩不是沒有拒絕過她,可是她畢竟是個年輕女子,嚶嚶落淚,恰當示弱,到底還是引起未曾經曆社會的男人的憐惜。

畢業後順理成章,一切都是江蒨如全力促成,當時林有恩初涉職場,懵懂間就成了別人家的丈夫。

江蒨如對自己在丈夫心中的地位是心知肚明,尤其是丈夫的職位越來越高、薪水越來越多、應酬越來越頻繁,她更是感到危機重重。

所幸,這一切在女兒出生後都不成問題。

林有恩真的好愛女兒,多麽可愛的女孩子啊,即使她談不上是個天使寶寶,即使夜夜啼哭讓家人都不得安睡,林有恩毫無怨懟,他隻要看到女兒圓溜溜的眼睛忽閃忽閃,所有的疲憊和勞累都化為烏有。

直到那一天,正準備出國的林有恩參加公司體檢,體檢結果有如晴天霹靂,他當晚呆坐在公司到淩晨三點,心如刀絞。

他有無精症,根本不可能生孩子。

仔細想來,江蒨如相貌平凡,還略帶幾分粗相,頗具勞動人民的質樸;林有恩眉目粗獷、粗手大腳,怎麽排列組合,都不像是能生出如林碧珊這般玉雪可愛的女孩。

她是個野種。

林有恩內心充滿著怨恨,嬌俏可人的女兒此時從他的眼裏看來也變得麵目可憎,簡直和江蒨如如出一轍。

幾天後,他在初一期中家長會上偶遇了黎璃的母親季芹。

林有恩頭一次嚐到了戀愛的滋味,原來是這樣豐富多彩,他就像是二十出頭的毛頭小子,一顆心牽係在季芹的身上,為她歡喜為她憂愁。

平心而論,江蒨如待林有恩真的是全心全意,嗬護備至。但是她偶爾流露的凶狠也讓林有恩看在眼裏,心驚肉跳。尤其當她在丈夫處遭到冷落,回頭將所有怨氣撒在女兒身上時,那種窮凶極惡,更讓林有恩下定決心,必須趁早離婚。

至於林碧珊的未來,她到底不是他的女兒,他管不了那麽多。

如此一別,便是十年。

這間豪宅是林有恩在與季芹結婚後購入,都說母憑子貴,事實上,若是男人寵溺女人,倒是愛屋及烏的概率更高一些。林有恩自知不能生育,他對黎璃傾注了所有的父愛,黎璃年幼喪父,腦海裏對親父的記憶本就模糊,在林有恩的嗬護下,兩人宛若親生。

林碧珊與黎璃既是同班同學,為了避嫌,初二開學伊始,黎璃便轉學去了其他學校。大學時,兩人碰巧考進同一個學校同一個專業,再次相逢,黎璃才了解到這些年間,林碧珊跟著外婆辛苦度日。相較之下,林有恩工作一帆風順,早已成為某個外企駐內地的最高長官,一家人錦衣玉食,生活富足。

愧疚之情,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