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豈有此理

細語喁喁,屋中之音如蚊蟲鳴叫,即便再如何認真聆聽,依舊無法聽得分明。

王動無論如何凝神細聽,依舊聽不清,心中起急,足下不由愈發向前。

不想力道用的大了,發出了摩擦聲,右腳更是踏上了一根細小樹枝,發出了“哢嚓”的一聲響動。

“行了,狗剩回來了,晚上再說。”

屋中王柱似聽到了聲音,拍打了下大腿,站起身子向屋外走來。

聽聞腳步聲響,王動眉頭一皺,忙不迭身子向後挪動,急切間,急中生智,向著堂屋裏麵喊道:“大伯,田裏麵的活都做好了,沒什麽事,我回去休息了。”

“嘎吱”一聲響,堂屋的門被人推開,大伯王柱晃著略胖的身子,邁步走出,細眯眯的眼睛掃過王動。

“拿個饃饃吃去,吃完了休息下,然後把柴禾劈了。”

要說大伯,這人性子懦弱,更沒主見,家裏外麵的大小事情,俱都聽老婆王氏的,這一點王動倒是知道。

可若非大伯在,恐怕這位大娘也早把自己趕了出去。

心裏雖有怒火,可眼下還不是翻臉的時候。

“是,大伯。”

王動按捺下怒火,轉過了身子,去大灶拿了饃饃要回倉庫去吃。

“吃吃吃,一天就知道吃,活沒見你幹多少,今天早上我說什麽了?今天你別想吃東西,趕緊給我劈柴去,然後去村東頭給我挑水,把水缸給我挑滿……”

王家大娘這時候,一步從屋子裏麵邁出來,劈手將王動已經拿出來的饃饃搶走。

連珠炮般的怒喝,在小院中回**不休,這幾乎已成了王家小院,每天晨起時分的必修課程。

左鄰右舍即便聽到,他們也隻能搖頭歎息而已。

王動沒有反駁,默默過去劈材、挑水。

隻是,心底的那團火,卻是越燒越旺。

自那日之後,王動特地留意大伯夫妻的言談,卻再也沒有聽到絲毫關於三十畝田地的事情。

這一日,已到了王動滿十八周歲的日子。

一個人從出生,經過十八個寒暑,就可戴冠,便已算得成年人了。

大山深處的人們沒有那麽多講究,在這個年齡,便可以娶妻生子,自立立戶了。

王動一夜都沒有睡好,輾轉反側,心裏所想,盡是天明之後,怎樣要回那三十畝田地來。

從小對父母的印象不深,且父母早喪,並沒給王動留下什麽遺物,這三十畝薄田,也就成了父母僅存的遺物,所以他王動說什麽也要拿回來。

一夜的沉思,一夜的惦念,讓王動難以入寐。

終於,月影西沉,天光漸亮。

王動本無多少睡意,此刻更是一軲轆爬起了身來。

解鈴還須係鈴人,既然當初是村中長者,以及村長主持,將田地先行讓大伯家管理,那麽如今便找他們主持公道,要回田地便是。

打定主意,王動更不遲疑,披上都是補丁的外套,迎著尚未完全隱沒於天際的星月,出了王家小院。

第一個要找的自然是村長,其次便是村中其他長者。

王動挨家挨戶的去找,終於在晨光初升的時候,把這些人都召集到了王家小院當中。

王柱與王家大娘,兩人沒料到,王動會行動如此迅速,一大早就叫來了村長,以及一眾長者。

“狗剩,你這是要幹什麽?”

一邊披著衣服,大伯一邊用細眯眯的眼睛,看著一院子的人。

“大伯,今天是我滿十八周歲的日子,我想……”

“想什麽想,該幹活不幹活……”

王家大娘破鑼似的聲音,這時候自屋子裏麵傳來,大有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的架勢。

院子中的眾人,不由都皺起了眉頭,似頗覺這聲音難以入耳。

站在人前,王動挺了挺胸膛,眼光掃過大伯,又在村老們的身上掃過。

“我想要取回,父母所遺留的三十畝田地。”

王動聲音洪亮,理直氣壯。

他已經成年,取回父母遺產,那是理所當然。

聽了王動這話,人群裏不免起了一陣**。

關於王動的出身,以及所處環境,村子裏的人自然盡皆知曉。

“你個賊廝鳥,奸懶饞滑有你的份兒,如今還向我們討債來了?”

王家大娘,這時候才披了一件青色外套,叉著腰走了出來,那兩條極粗的雙腿,此刻更顯粗的異乎尋常。

“那本來就是我爹娘留下來,放在大伯手裏,何時變成了你的?”

“聽聽,聽聽這小白眼狼說的話,他吃我的,喝我的,現在倒還是我欠了他東西了?大家給評評這個理兒。”

王家大娘往人前一站,一副潑婦罵街的架勢。

“咳咳,行了,大家都別吵了,聽我說一句。”

見王動漲紅了臉,王家大娘更是不依不饒,而王柱卻是閃去了一旁,默不作聲,村長王喜才一邊從嘴裏拿出煙嘴,一邊用手磕打著長長的煙杆+,走上前來說道。

小小院落中,此刻已經集聚了二十多人,更有聞訊而來的村民,抻長了脖子向著院子裏麵窺探,想看看今天王動滿了十八周歲,會不會要回來田地。

大山深處,小小山村,平日裏雖有摩擦,但如這般好戲,卻極為少見,有了這等機會,豈能錯過?

聽村長發了話,王家大娘冷哼了一聲,便不再說話。

王喜才向前走了兩步,站在王動身前,先是歎息一聲,眉頭皺了下,這才再次開口。

“狗剩,這俗語說的好,受人點水恩需當湧泉報,你大伯大娘,養了你十餘年,沒功勞也有苦勞,更何況你吃喝、穿戴,居住都在他家,現在你卻如討債一樣,有點過了。”

“村長,大伯大娘的恩情,我銘記於心,但父母所留遺產,我卻必須要回。”

王動揚起了臉,眸子中精芒閃爍,頗有一副今天不把田地歸還給我,誓不罷休的樣子。

“狗剩,當初你父母死的時候,可是有話,把田地給了你大伯,算是你這些年的養育費用的。”

村長尚未說話,人群裏,一個麻杆似的老人,尖聲尖氣的說了這麽一句。

王動不用看人,單聽聲音,便已知,那是王大娘本家的叔叔,自己還得叫聲叔公的李大牛。

“不是,我從小就知道,當時我爹娘死的時候,隻是讓大伯大娘暫時管理,我滿十八周歲,他們要還給我的。”

王動抗聲說著,語調拔高了幾分。

“小兔崽子,你忘恩負義,你這麽說,就是說我們想吞沒你的田地了?你說你從小就知道,那行,誰告訴你的,誰能給你作證?”

王柱不說話,王家大娘卻是牙尖嘴利,立刻給王動頂了回去。

“大家都知道,村子裏的長者們都清楚的……”

王動說著,眼光掃過小院中,一直默立的眾人。

他眼神中有著期待,有著渴望,更有著對眼前這一眾長者的信任與依賴。

然而,看到後來,他失望了,因為那些人的臉上,都古井無波,絲毫沒有變化。

沒有人,願意給王動作證。

“狗剩,你父母死的時候我在場,那時候你還小,能知道什麽?你爹娘死時,的確是把田地的處置權給了你大伯大娘,算作是你這十餘年的撫養費了,所以……”

村長搖搖頭,一臉的不忍,似乎他很同情眼前的王動。

“就是,狗剩,你也太沒良心了……”

“行了小崽子,你都十八歲了,人家也沒義務養你了,滾蛋吧。”

“還想要田地,也不弄清楚,就把村子裏麵的長者們都喊出來,真是不長進。”

小院中的長者,看熱鬧的村民,以及一些小年輕,此刻不由都嗤笑了起來。

看著眼前的景象,王動的心涼了半截,尤其是聽到村長的話,王動腦袋一個有兩個大了。

“不……不是這樣的,你們騙我,我從小就知道,村子裏有這樣的規定,而且……”

王動有些抓狂,極力的大聲喊著,他很快衝到了那些村中長者們的麵前,一個個的拉他們,哀求他們作證,當日爹娘死時,沒有把房子給大伯家處置。

然而,王動再一次失望了,他所見到的,卻是一張張冷漠、譏笑、不屑的臉容。

最讓他覺得舒服點的,或許也隻有某些人眼中的同情吧。

“行了,小兔崽子,你給我滾,我們家廟小,養不下你這尊大菩薩,你不是-滿十八周歲了麽?那三十畝地,就算是養你的代價。”

王大娘齜牙冷笑,臉上的不屑與嘲諷更甚,這話一說,王動再也沒有了立錐之地。

王動的憤怒與悲傷,令他渾身顫抖,但他的頭腦在此刻卻也異常清醒,他終於知道大伯大娘定的是什麽計策了,買通村長和一些鄉老,把假話變成真話。

“三十畝地,我一個小孩子,十年能吃掉三十畝地?我一年就能吃掉近三畝地?那我得吃什麽才能吃出來?”

王動憤怒的大吼,環顧四周的人們。

人們默然不語,任憑王動如何說,他們依舊不再說話,甚至都有了要離開,這件事就此結束的樣子。

見眾人不再與自己爭辯,似就要如此不了了之,王動心中一急,念頭再轉,不由想起了那日夢中山神所言,暗自咬了咬牙。

“既然你們說,田地是我爹娘給大伯大娘處置的,舉頭三尺有神明,你們敢不敢去山神廟,在神靈麵前發誓,讓神靈主持公道,論個長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