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與過去和解

大片烏雲壓上來,太陽被遮蔽在雲層下,沒有了日光,取而代之的是從腳底竄上來的涼意,斯微沒忍住打了個哆嗦。

良久的無聲對峙,宋居安早已變得可怕的平靜,他咬緊臉頰,同時手上用力,輕而易舉把地上的人拽起來。

突然的動作令斯微有點吃不消,站起來找不到重心還搖晃了兩下,好在宋居安的手一直沒放開。

當她以為隻是這樣時,後腰被猛地箍住用力一按,腳下慣性往前,臉重重撞上男人的胸膛。

她平時是遲鈍,但現在再發懵就是蠢,當即左手抵上去要推開,還沒等碰上,雙手就被一起反剪到腰後。

兩人隔著作訓服,嚴絲合縫地貼在一起。

斯微震驚之餘仰起臉,滿眼防備。

宋居安毫無慍色,甚至有些冷漠:“我隻說一遍你聽好了,以前你怎麽看我,我都認,現在我可以坦白說,對你,我不能更不敢有其他想法。”

斯微已然放鬆了警惕,大腦一片空白,隻能依著本能聽他繼續講下去。

“十年前當我主動靠近你的時候,就給了你俯視我的權利,今天起同樣把選擇權交給你,做朋友做路人都取決於你。”

話音落下的那一瞬,腰上的禁錮消失,斯微愣怔在原地,一直到鐵網外的人走遠,她才隱約悟出點什麽。

不過,怎麽聽來聽去都像是她在隨意給人下定義,還挺不知好歹?

天邊悶雷作響,不一會兒就開始下雨,訓練因此暫時取消。

大雨衝刷著玻璃,模糊了外界的一切。

斯微從窗外收回視線,抱著被子窩到床角,又把頭埋在臂彎回憶今天的事。

曾經因某些事而產生的抵觸情緒,在宋居安握著自己不鬆手的時候,就跟點燃的炸藥包似的,“砰”就炸了。

到底還是發生得太突然,包括那些話,她都沒想過……

這麽多年,她還沒對誰說過那麽重的話。

在這個問題上,斯微搞不清錯在誰,先嘴炮的是他,但不就有句話叫先撩者賤?

即便宋居安不能用賤來形容,先撩總沒錯吧?

想到這,她若有所思的抬起頭:

“那是撩嗎?”

“天啊,我可算是回來了!”

兩個聲音幾乎同時,就見許禾言在門口收雨傘,又抖掉衣服上的雨點子,關門進來。

斯微迅速控製好麵部表情:“雨這麽大,你去哪了?”

許禾言笑眯眯地仰起臉,還對她眨了眨眼,對於其中深意,斯微意會不出來。

被子上又多出一瓶跌打損傷藥,是許禾言放上來的,她還保持那神秘傻笑的樣子,至少在斯微眼裏就是這樣,除此以外一句都不多說。

把藥放回床頭,斯微拉起被子整個人縮進去,繼續分析那糟心事。

偉大的哲學家亞裏士多德說過,人生最終的價值在於覺醒和思考的能力,而不隻在於生存。

現在她就是在一邊思考,一邊自我升華。

這場雨來得確實挺是時候的,斷斷續續持續一下午,結束時都到飯點了。

斯微兩手掀開被子,呆呆地望著天花板,似乎弄明白了。

——

消防員們一個個吃飯都養成習慣,掃**完就走,一群人風風火火的去操場做飯後運動。

出了食堂,路過看到這一幕時,斯微心裏更不是滋味了。

趁著沒其他人在,許禾言挎住斯微的胳膊,神神秘秘:“微微,你和宋隊長什麽關係啊?”

斯微被問得一愣,“他是教官,我是新兵,就是這樣。”

“那他還讓我給你送跌打損傷藥,理論上這事他沒必要管的。”

“那是他送的?”

“沒錯啊,吃完午飯就把我叫過去,黑著一張臉把藥拿給我,算他有人情味,最後還給了我傘。”

斯微懵,這搞得自己更像個沒良心的了。

回宿舍的路上,斯微心裏越發矛盾,腳下一停往回走,許禾言叫她兩聲,都跟沒聽見似的被自動屏蔽了。

她是奔著訓練場方向去的,不確定要見的人是不是在這兒,可還是抱著一絲希望來了。

晚上要加訓,訓練場已經擺上了各種項目用具,斯微在一堆盤起的水帶旁發現一個背影。

那人繞開障礙,看眼腳邊的工具,接著往記錄板上填寫。

陰雨天天色要比往常暗,四周亮起燈光,一片昏暗幽黃。

腦子裏把宋居安的體型、發型、平時姿勢合計一遍,斯微確定目標,忍著別扭她快步走上去,一路來到他身後,盯著那人後頸:“宋隊長,我為今天的事向你道歉。”

突然出現的聲音令男人右手頓住,略顯木訥的轉身看向背後的小姑娘。

見他轉身,斯微心裏似乎沒那麽緊張了,她默默沉口氣,表情更添誠懇:“是我氣昏了頭,不該以惡意揣測你,那些話我收回,但也不敢求你原諒,你別…”

“斯微?”

話被打斷本沒什麽,就在聽到對方的聲音時,斯微腦子像是過電一般靜止,心裏湧起一陣強烈的恐慌。

她盡量讓自己調整過來,換上一副淡定的神色:“不好意思鄭隊,這裏光線太暗,我認錯人了,那個我先走了。”

說罷,她顧不得別人是什麽反應,快跑著離開訓練場。

鄭植偏過頭看照明燈,腳下剛好有一灘雨水積起的水窪,那裏倒映著自己的臉。

明明水裏都不模糊啊……

晚上結束訓練,鄭植就和宋居安提了這事。

要說斯微的麵孔遺忘症,上學那會兒宋居安就知道了,當時“小瞎子”在同年級都傳開了,哪怕是每天泡在書本裏的學霸都有所耳聞。

快到宿舍樓時,宋居安正解著外套扣子,略顯敷衍地回了句:“認錯人有什麽奇怪,可能她近視。”

“……”鄭植表示還是說不通,上樓梯時忍不住提醒:“不管你對人家做了什麽,現在是在拍攝期間,別整幺蛾子。”

樓梯間黑漆漆的,宋居安神色難辨,不一會兒就用種陰森森地口氣說:“那你也注意點影響,別和小姑娘眉來眼去的。”

鄭植石化,這是被反將一軍?

他追上去強調:“現在是在說你的事,別往我身上扯,什麽眉來眼去,簡直是無中生有!”

宋居安上到最後一階,一扭身以居高臨上地姿態看著鄭植,眼神意味頗深。

“不就是那個許禾言撞我身上那事,能和你欠的風.流債比?”

嗬!沒想到老實穩重的鄭植都會頂嘴了,宋居安舔舔後槽牙,走了。

——

折騰一天身心俱疲,斯微早早睡了。

來營地之後手機被沒收,導致沒法定鬧鍾,好在她生物鍾靠譜。

清晨,天剛亮就去跑步。

在這裏,她起的還真不算早,操場上已經有十幾個人在跑步,不時有消防員超過她,對比之下有些汗顏。

幹什麽不好,非得來這兒找虐……

斯微默然地目視前方,眼前的畫麵隨著身體起伏上下跳動,身後有穩健迅速的腳步聲靠近,多半又是哪個消防員,已經不以為意了。

結果跟上來的宋居安,和她齊肩時明顯放緩了速度。

太陽自天邊升起,明亮的晨光落在男人脖頸處,深藍色半袖的領口處被汗浸濕。

他的臉側微微泛紅,烏黑的眉目朝著光來的方向,眼底一片堅定。

斯微默默收回餘光,提起全身力氣加速跑,然而剛錯開的距離,轉眼又被他拉回去了。

“想和解?”這回他很快開口。

聽言,斯微邊跑邊費力抬起頭,“你接受嗎?”

“為什麽道歉?”宋居安繼續目不斜視地向前。

“你是消防員,不該那麽說你。”這是她老早就考慮過的。

在斯微注意不到地方,宋居安蹙眉,“不打算把賬清一清?”

斯微起初摸不清他的意思,後知後覺他還在為那些話生氣。

於是她放緩速度,肅了眉眼,“那我們談談吧。”說話時,伸出手。

胳膊被按住,宋居安順勢停下。

他說:“好。”跟著向鐵紗網那邊抬了抬下巴。

不大會兒,兩人找了角落位置坐定。

宋居安率先開口:“欠你一句抱歉,今天正式跟你道歉,為我那時的不成熟。”

“對不起。”

斯微垂眸,凝著水泥地上的影子,一言不發。

那件事,是插在他們心裏的一根刺,一觸就疼。

在那段時光裏,宋居安可以說是斯微的保護傘,有他在,她在學校的日子會好過不少。

而這種保護,也日益變成了另外一種含義。

是他的得寸進尺,更是她的無從躲避。

宋居安沉默了很久,“我當時說喜歡你,要在一起,為此還做了不少在如今看來很唐突的舉動,比如巷子口堵你、貿然闖進你家,想想挺幼稚的。”

似是感歎的口氣,卻無法讓人輕鬆到哪去。

“那會兒,我嘴上說要你一個答案,實際上就是想讓你答應做我女朋友,所以在你主動來家找我的那天,光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你要拒絕了。”

聽言,斯微動了動唇,終究欲言又止。

大拇指無聲摩挲手背。

須臾,她開口道:“那你還記得,你是怎麽做的嗎?”

“我說我要去見一個人,讓你在家等我……順便想想要對我說什麽。”

斯微問:“是去見誰?”

“無關緊要的人。”

斯微偏頭,隻見他神情疏淡,不見異常。

就在這時,宋居安轉頭,目光與她撞個正著。

“把你一個人留在我家,是我最對不住你的地方。”他看著斯微,“不管我多麽不想承認,可那個人就是我的父親……但是我怎麽也沒想到,那天他會回來。”

隻是一瞬,斯微再不敢與他對視,移開眼,投向前方的目光閃爍個不停。

那記憶是撕裂的、肮髒的,哪怕她有幸逃離,仍舊是揮之不去的噩夢!

當時她慌亂地逃出來,在遇到宋居安時,聽到的反而是他一味激動的追問。

在他眼中,根本看不到她的恐懼。

喜歡還是不喜歡,在那一刻,都隻讓人感覺難堪作嘔。

後來,在最受折磨的日子裏,她恨不得連帶著宋居安這個人一並忘記。

宋居安沉默,順勢靠在鐵紗網上。

片刻後,他出聲:“追根究底,責任在我,也是在你走之後,我才意識到自己犯了多嚴重的錯。”

“之後我有去找你,不過你搬走了。”

斯微穩了穩心神,平心靜氣:“我的確怨你,生你的氣,我甚至都沒想過還能再見,因為你給我帶來的那些回憶,隨著時間的流逝,隻能算是我記憶的一小部分,小到根本不會讓我特意想起。”

宋居安眼中生寒,又無法反駁。

“如今你變得更好,讓我從再見時就沒有辦法建立起防備,可有些東西卻絲毫未變。”說到這,斯微異常的平靜無恙:“就是我不想和你有過多的牽扯。”

“那我可以道……”喉中一陣苦澀,他終究沒能說下去。

太陽已經徹底升起來,宋居安的心卻深深地沉下去,像是陷入濃重的黑暗格外迷茫失措。

他想為自己辯解,可又能說什麽,難道要親口否定那個不堪的自己,告訴她那不是真正的我?

斯微看出他的情緒,索性把全部想法和盤托出:“昨天我想了很久,發現這些都不該是把反感、憤怒發泄在你身上的理由,過去和當下,改變的不止應該是人,也應該是對彼此所有的態度。”

“如果在今天之前,我隻是對於你性格的改觀,那麽從此刻起,我想嚐試了解這個全新的你。”

幾句話從地獄到天堂,似乎莫過如此。

宋居安一時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做點什麽,除了扯笑,心中雀躍以外,其他任何過度的情緒反應,都不宜表現出來。

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眼底俱是認真:“那就是不生氣不介懷了?”

“嗯。”

“那要是以後訓練被訓了,也不許拿過去說事!”

“……才不會被你訓!”

那天陽光明媚,他們在晨風暖陽中齊肩奔跑,身邊的女孩溺在光裏,金色的陽光細致勾勒出她臉角的輪廓。

似是看夠了,宋居安心滿意足地移開視線。

最後半圈恢複正常速度,他超越過她,一路跑在她正前方。

他能感覺到,有清淺的目光落在背後。

背著光,宋居安穩步向前,眼角笑意逐漸加深。

他真正可以放下那段過去,是因為她先選擇了原諒……

斯微保持著蝸牛速度跟隨在後,抿著唇無聲淺笑。

正如那句:人生最遺憾的,莫過於輕易放棄了不該放棄的,固執地堅持了不該堅持的。

而她,不想有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