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送別
或許存在於這世上的每個人,有時擁有了一個,就得接受舍棄一個的結果。
一秒…三秒…五秒……
在與時間賽跑的瞬間裏,每個人都將希望的目光投向水麵,隨著時間的流逝,悲傷,哽在喉嚨。
斯微不禁握拳,大拇指節開始泛白,心中仿佛有一股旋風,迫切的越過一切,同絕望哭泣。
就在淚水盈入眼眶時,平靜的水麵翻起水泡。
下一刻繩子那端被抓住,宋居安從水中探出頭,另一隻胳膊用力摟著失去意識的姑娘,同時奮力向救援艇的位置遊去。
救援人員配合他把姑娘放到救援艇上,之後宋居安被繩索拉上河岸。
“隊長……隊長!”隊員們紛紛圍上去。
宋居安全身濕漉漉的站在岸邊,視線越過其他人望向斯微,眸光幽邃難辨,更多是失神落寞。
救援艇開到岸上,醫務人員已經抵達待命,女孩脖頸間全是血,身上的白半袖被鮮血染透,麵部毫無血色。
醫生先探了脈搏,接著進行CPR,每一次按壓,大家都屏息凝神的等待。
最佳的三分鍾就要過去,從胸外按壓到人工呼吸來回反複,可是女孩就像是一個失去生命的布偶,沒有任何反應。
夕陽的餘暉還為散去,斯微卻抖了一下,她一點點轉頭向宋居安看去,他依然保持著剛上岸的姿勢,唯獨此刻仰著頭,身側雙拳緊閉。
人類對於生命的執著不止在於自我,有時是那些為保護他人生命財產的——最可愛的人。
他們將群眾生命扛在肩上,把這當成一種使命,眼看著那條生命逝去,留下的是滿腔無力與自責。
回到營地就到開飯時間,宋居安速度和平常沒什麽兩樣,吃完就走了。
像今天這樣沒救到人的事不是第一次經曆。
斯微從鄭岩那裏了解到,三個月前他們曾去附近小區出警,當時有一個女孩要跳窗自殺,是宋居安從樓頂滑降到她家窗口,最後成功把人救下來。
那個女孩,也是今天自殺的那位。
鄭岩和幾個隊員往操場搬了兩個小音響,為今晚的送別式做準備。
斯微幫完忙就去找人,果不其然發現了宋居安的影子,他就地而坐,手耷拉在雙腿屈起的膝蓋上,獨自出神。
“在想什麽?”在他身邊坐下,斯微借口一問。
宋居安察覺到她來,嗓音平平:“你說,人一旦太安逸了,是不是有些能力就會退步。”
他在質疑自己。
斯微抿了下唇,“出警常常有兩種結果,一種是皆大歡喜,一種總得有一個破碎,救援人員或是被救人員,後者是不可避免的。”
“不可避免……”宋居安低頭自嘲,半刻後轉向斯微,“你學過心理分析?”
“一點點。”
怪不得每次都能說在點上,也挺好。
沉默過後,斯微問:“要我分析你嗎?”她詢問的很認真,說話間開始觀察他的神色。
宋居安錯愕,接觸到她探尋的眼神,幾乎是立刻站起,麵沉如水地俯視那個還坐在地上的人。
“要還是不要?”斯微表情淡淡。
“不要。”他很快回絕,更顧不得為救人的事愁苦,抬腳走開。
宋居安這人心理承受能力並不弱,陷入迷茫也是暫時的,盡管如此,斯微還是想用自己的方法讓他快點走出來。
對於消防員而言,最可怕的不是一擊將他們擊潰,而是負麵情緒團積起來,某一天驟然爆發。
晚上8點半,侯光由鄭植接回營地,從進大門為止,一路上半點光也看不著。
“隊長,營地照明係統出問題了?”侯光問。
“我忘和你說了,他們兩個小時前出任務,所以燈就沒人管了。”鄭植一本正經的回複。
侯光心裏搗鼓不過來,索性不問了。
鄭植把人推到操場,借口去把照明燈打開,留下侯光坐在輪椅上等待。
看著這再熟悉不過的場地,再想想馬上要退伍的自己,侯光說不出的難受,胸腔內更是戳心窩的疼。
他垂下頭,剛舒了一口氣,營地燈通通亮起。
他立馬抬頭,出現在麵前的是那群以鄭岩為首的小子,大家列隊站好,莊重嚴肅。
侯光還沒反應過來這算怎麽回事,這時音樂聲起……
隨著15秒的鋼琴前奏過去,他不禁熱淚盈眶。
鄭岩唱第一句:“風不要停,感受奔跑的聲音,清脆篤定——”
下一名消防員接著唱。
斯微遠遠望著:“為什麽選這首?”
宋居安在旁,緩緩開口:“侯光很喜歡這首,所以在你提出唱歌送別的想法後,他們首選這歌。”
平安的《雲淡風輕》,原版是在嘹亮高亢的演唱中,傳遞出溫情輕柔的情緒。
而此刻由這群糙漢子們來唱,歌聲中多了堅毅激昂的力量,那股穿透力仿佛從烈焰中綻開,一路直入人心。
高-潮部分是合唱:“雲淡風輕,是歸途中最美的心情,你的眼睛點燃了現實和夢境…下個輪回是否能記起,你的身影,和那淡定的表情。”
斯微站在原地,原本平穩的心跳在有力的歌聲中逐漸失節,曾經在這裏經曆的訓練,也一幕幕拂過眼前。
那種震撼心靈的觸動,來自於你走過他們來時的路,見證過他們逆行拚命的征程,塵埃落定後,目送他們遠去。
音樂聲止,操場上空回歸寂靜,軍旗在高處迎風招展。
營地全部人員聚集於此,從消防員到斯微、許禾言,每個人身板站的筆直,眼眶紅了但輕易不掉淚。
宋居安和鄭植以標準的跑步姿勢來到侯光麵前,立定向左向右轉,指導員羅清強送上鮮花,侯光接過時眼裏含著熱淚。
宋居安:“向戰友敬禮!”
一聲令下,全體消防員抬起右手,含淚不舍的目光落在侯光身上,麵對這樣的場麵,侯光肩膀劇烈發抖,終究還是克己地抬手敬禮。
足足一分鍾,禮畢時,消防員們齊齊跑向侯光,離別的話總是說不盡的,幾個小夥子圍在一塊抹淚。
侯光終於忍不下去,哭著開口:“當消防員兩年,如今光榮負傷……退伍了,我對得起自己。”
宋居安拍了拍他的肩膀,看著夜空不再言語。
斯微鼻尖微酸,許禾言遞上一包紙巾,感歎:“比電視裏還感人。”
說著,吸了吸鼻子。
關於軍人、醫生、消防員……他們的生命裏有過太多不為人知的感動瞬間,熒幕前後,每一樣都承載著他們的心酸往事。
侯光是10點多走的,這一別多半是再無相見的可能。
鄭植安頓隊員們回去休息,另外留了一隊人值班,許禾言還有話想和他說,於是斯微先一步回宿舍。
許禾言強行把寫了自己手機號的紙條塞給人家,難得緊張的說不出話來。
看她這般別扭,鄭植自我感覺很不妙,想回絕又張不開口。
兩人心裏鬥爭了半天,到底是許禾言更放得開:“鄭隊長,我是真心喜歡你。”
她大膽的表明心意,眼底藏了綿綿情意。
鄭植略緊張地咽口唾沫:“我們不合適。”
“怎麽不合適?”許禾言立即接話,“我是學醫的,我們都從事著保護他人生命的職業,隻要給我一個機會,我一定會讓你喜歡上我的!”
“……”鄭植表情沉靜清淡,實際卻被她的單刀直入攪亂了思緒,隻能撇開眼,“我們的性格就不合,最重要的是,我沒有談戀愛的打算。”
“那你討厭我嗎?”她很期待地問。
鄭植眼皮一跳,實話答:“還行。”
許禾言輕輕哼了聲,不是很滿意,不過還是歪頭揚起笑容:“我有預感,我們還會再見,這個紙條你收好。”
鄭植斂下眼瞼,漆黑的瞳孔同她相對,語氣堅決:“希望你能明白,我不是你該喜歡的人。”
許禾言沒反駁,嘴角噙著笑,“那是我的事,下次見麵可別忘了我。”
留下些莫名其妙的話,她就回去了,倒是鄭植為此傷了很久的腦筋。
——
宋居安早就收拾完躺到**了,看見鄭植麵色複雜的進來,他問:“和小姑娘攤牌了?”
“是人家和我攤牌了……”
“喲嗬?”宋居安頓時來了興趣,坐起身審視他:“被表白拒絕不了?”
鄭植馬上像被踩了尾巴似的看他,“宋隊長都開始管隊員的私生活了?”
“那倒沒有。”
鄭植不想再提這事,洗了把臉,躺**想東想西。
“你說,咱們這樣的,是不是注定就打光棍了?”他問。
宋居安後背一僵,一下想到斯微,他趕緊閉上眼,隨口問:“想娶媳婦了?”
“家裏人等著鄭岩領女朋友回去,我壓根沒想過。”鄭植笑,“你呢,奶奶年紀那麽大了,你該有個家讓她安心。”
宋居安臉上浮起幹巴巴的笑,自嘲:“一窮二白,能給人家什麽。”
“那得看——你看上的姑娘要什麽。”
聽言,宋居安睜開眼,猛地就看到斯微那張清冷的臉。
他發怔一瞬,很快觸電般的蹙眉,那幻覺沒有了。
他鬆口氣,“關燈,趕緊睡了。”
撂下一句話,他把被子一拉將自己裹進去,動作之大導致床還搖了兩下。
——
一大清早警鈴就響了,宋居安帶了半個中隊的人過去。
鄭岩送斯微她們離開,走之前還問她有沒有話要留,斯微搖頭。
鄭岩有點遺憾,還是歡歡喜喜地把人送走。
節目組的尾款沒幾天到賬,斯微看著那五位數,長達一個月零收入的失落感,現在終於有點平衡了。
有句話說的沒錯,好消息都是結著伴來的。
當斯微開始在網上刷其他招聘信息時,製語那邊回複了。
也不是完全是好消息,簡單來說,公司對她還算滿意,問題在於還是懷疑她的能力,因為製語接下來開展的係列節目更貼近溫情現實,需要考察實際人物。
而她在原公司的主營業務是以當下熱點為中心,思想上的轉變需要時間,這種時間體現在工作中,可能會造成文章寫作不順手。
總之,對方的意思是,先從小編輯做起,工資可以另外談。
斯微其實猜到了,失望自然會有,可人終究還是要生活,她考慮之後,表示同意入職。
不隻是她,許禾言也要步入正軌,通知明天就去市醫院麵試,她先前也有過一年的實戰經驗,想來結果不會太差。
當晚睡前,斯微在畫本上落下最後一筆,又在左上角寫上“宋居安”三字,這幅屬於他的素描畫就算完成。
拿著畫冊看了一會兒,她又從床底翻出雜物箱,找到了幾年前的畫本,一頁一頁翻開,很快找到同樣標記著那三個字的人物畫。
淡黃色的燈光下,斯微拿著兩張圖來了個今昔對比,眼底浮起淡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