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磨蝕
(1)——且看他有什麽意圖。
齊歡和陳小紅同時轉頭,看到了那名背靠她們坐著的男士。他也正笑看著她們,態度很謙遜。
齊歡見他穿得極為正式,看起來一副成功人士的派頭,對他的恭維感到有些赧顏,不禁回應道:“我也是在網上看到的,在這裏班門弄斧,讓您見笑了。”
“哪裏哪裏,我還是聽你說了才知道。你們接著說,我順便沾點光。”
齊歡回過頭來,正要繼續說,卻見陳小紅表情有些異樣。不待她問,陳小紅已主動靠過來咬著她耳朵道:“這男的好帥啊。”
齊歡壓低了聲音:“帥嗎?不覺得啊。他少說也有三十五了吧。”
“跟你家笑遠比當然不帥了,比一般人還是不差的。”
“看上了?”齊歡輕笑。沒想到旅途中有豔遇,這對陳小紅來說也算不小的收獲。
陳小紅翻了個白眼:“你不是說他老嗎?肯定早結婚了。”
“沒準人家是鑽石王老五呢?不要錯過機會哦。”
陳小紅勾了勾唇角,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偷偷瞥向那名男士,隻見他毫無所覺地低頭看起了雜誌。
她們參加的是瑞士法國深度遊的團。盡管對意大利充滿了向往,齊歡還是舍棄了這一塊神秘領域。那一片深深吸引著她的樂土,她要留待齊笑遠來跟她一起去探索和分享。
據說夏季遊歐洲,景色是最好的。徐誌摩說過:“到過巴黎的人一定不會再稀罕天堂”。巴黎是醉人的,而且會把人醉倒。還在距陸地三萬英尺的飛機上,齊歡便開始做著接近天堂的美夢。
極湊巧的,在候機廳遇到的那名男士,再次跟她們毗鄰而坐。幾個人相視一笑,很自然的攀談起來。
當那名男士得知齊歡略通法語和意大利語時,臉上竟難掩興奮之情。轉瞬,他卻又迷惑地問:“法語應用的範圍廣,會法語不奇怪,你怎麽會想到去學意大利語呢?”
“一點個人愛好吧。意大利語是世界上最美的語言之一,被稱為戀人間的語言,而且意大利語書寫起來充滿了藝術氣息和華麗的感覺。”
“可這兩種語言有很多的時態變化,每個時態又有人稱變化,你怎麽學得過來?”
“沒錯,所以我隻是略通。”齊歡笑著對陳小紅吐了吐舌頭,卻意外發現她的目光有點兒複雜。
十幾個小時的飛行將他們送到了那座世人們口中最最浪漫的城市。夏季果然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巴黎的街頭四處可見藝人的蹤跡。有人在作畫,有人拿著樂器即興演奏,有人將自己裝扮成音樂盒上的芭蕾舞者,還有藝術家在表演默劇,更多的人在表演特技小節目,吸引遊人們的關注。整個巴黎市區,幾乎都浸**在藝術的氛圍中。
齊歡就像一個好奇的孩子,對一切事物都充滿了興趣,拉著陳小紅在大街上東轉西繞,樂此不疲地觀賞著新鮮另類的異域風情。
偶爾駐足之時,陳小紅似漫不經心地對她耳語:“那個男人又在看你,他該不會對你感興趣吧。”
順著陳小紅的指向,齊歡總是會與那人的視線相撞,然而對方隻是坦然一笑,並不像有什麽非分念頭。
“是你的錯覺而已。小姐啊,你別見個男人就說他對我感興趣行嗎?上次見了邢航你也這麽說。”
陳小紅一臉的莫測高深:“你要相信我的直覺。”
朦朦朧朧的視線中,齊歡看到了一個巨大的圓形浴盆。她覺得自己像在做夢一般。用力地揉了揉雙眼,浴盆依然近在眼前,裏麵的水還在汩汩冒著熱氣,水中漂浮著一些粉色的玫瑰花瓣。她快速除掉衣物,走入水中,慵懶地倚坐在浴盆裏。
水汽漸漸彌漫了整間浴室,在那霧氣之中似乎有一個高大的身影若隱若現。她驚喜地向他伸出了手,他立刻受到蠱惑,身軀慢慢向她靠近。他也伸出了手,然而還沒抓住她,就被她往後躲了開來。他不顧一切地跨入浴盆,將她強拉入懷,然後低頭狠狠地吻住……
“齊歡,到點了,快起來。”
齊歡不甘不願地睜開惺忪睡眼,身上哪裏還有什麽玫瑰花瓣的影子。果然是在做夢。她萬分不樂意醒來。夢裏,她跟笑遠徜徉在巴黎的街頭,像其他情侶那樣旁若無人的親吻。這本該是她的蜜月之旅啊。這裏沒有夢中的蜜月套房,也沒有那個巨大的圓形浴盆。一股濃重的失落情緒瞬間將她環繞。
行程非常緊湊。第一天全部用在了飛行上,第二天遊巴黎市區,第三天遊盧瓦爾河穀、香博堡和著名的葡萄產區波本,晚上宿在中部城市第戎。第四天前往瑞士的首都伯爾尼,然後是度假勝地琉森。第五天搭乘黃金列車到達蒙特勒,沿途走過瑞士幾個最漂亮的湖泊,走過歐洲最高的阿爾卑斯山脈。第六天流連於西歐第一大湖——日內瓦湖,隨後是歐洲最高峰白朗峰的山腳小鎮——霞慕尼。緊接著是第七天、第八天、第九天……以前隻有在電視和書刊中才能看到的迷人風光一一展現在她的眼前。每到一個地方,她就會買下一張明信片。幸運的話,她在巴黎寄出的明信片可以趕在她回去之前擺在他的眼前。
回程的飛機上,那名男士再次坐到了她們身邊。
“不會這麽巧吧?”陳小紅瞟了齊歡一眼,仿佛在說:“看,我說對了吧。”
那名男士隻是好脾氣地笑著:“我有事想跟齊小姐談,能不能麻煩陳小姐暫時跟我換一下座位?”
齊歡臉上滿是驚訝,陳小紅欲言又止,終究還是起身讓位。且看他有什麽意圖。
那名男士倒也爽快,一坐下便開了口:“齊小姐,上次跟你說過我姓張,這是我的名片。”
齊歡接過名片一看,上麵寫著:“XX國際旅行社海外部經理張健”。
齊歡恍然大悟,難怪他一路上總在幫著導遊照顧團友,她還覺得他似乎熱心得過分呢,原來人家是這家旅行社的一名經理。
她迷惑的樣子映入了對方的眼底,張健也不兜圈子,直接把想法告知:“我想問問,你有沒有興趣加入我們的團隊?”
(2)——原來短暫的分離可以爆發出最絢爛的**。
齊歡一覺睡到了日上三竿。睜眼望著熟悉的家具擺設,竟然生出幾分恍惚的陌生感來。不過離開了十天,卻好像曆經了月餘。這次遊曆無疑是一次豐富而美好的體驗,她感到異常滿足。對齊笑遠的思念,亦是這次旅行中不可磨滅的記憶。以前隻覺得別人用“刻骨”來形容思念的程度有些誇張,這下她總算有了切身體會。就算不是“刻骨”,也算得上 “錐心”了。想他,想得日夜煎熬;想他,想得身心顫抖。不過,因著這份堆積下來的思念,她也體會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這算不算是旅行的另一個收獲呢?
齊歡翻了個身,將臉埋入他的枕頭中,深深嗅著上麵的味道,那是一種獨屬於他的男子氣息。她不禁在那清爽好聞的氣味中去細細回味昨夜的點滴。
昨夜,他的熱情實在令她有些措手不及。弗一進門,他就給了她一記火辣辣的法式熱吻。與往常的溫柔繾綣不同,他唇舌的力度帶著刻不容緩的急迫和熱烈。兩個人像連體嬰一樣糾纏到了浴室。劈天蓋地的水霧中,她隻覺得呼吸困難得像是隨時要停止。然而,他卻不放過她,用行動向她訴說著與她相比隻多不少的思念。分不清是她的呼吸還是他的呼吸,從頭至尾都交融在一起。呼吸、身軀、靈魂,無一不似融為了一體。
從浴室出來,她的臉頰一直透著一種別樣的紅潤。直到深夜,他的熱情之火再度複蘇。這就是人們常說的“小別勝新婚”吧,原來短暫的分離可以爆發出最絢爛的**。
齊笑遠一大早就上課去了。齊歡慵懶地伸了個懶腰,想就這麽躺著等他回來。偏頭的瞬間忽然瞧見床頭櫃上的那張明信片,不由地粲然一笑。“寶貝的寶貝”,這樣的稱呼,也隻有在特定的情境下才會產生。不知他看到時是一種怎樣的表情。熱戀的感覺再次叩啟心房,做任何事說任何話都不覺得肉麻。其實偶爾小別一下也未嚐不好,或許還能成為感情的保鮮劑。
神遊了半晌,齊歡猛然記起一件事來。歸途中,隨團考察線路的張健曾力邀她加盟這家旅行社。這個提議無疑令她和陳小紅大吃一驚,她們都對此持一種質疑的態度。可張健麵色鎮定,不疾不徐地向她們表述了原因。
隨著合作關係的建立,旅行社接待的歐洲遊客日益增多。然而近日,一名擅長歐洲主要語種的導遊因懷孕辭去了工作。來麵試的人不少,可張健總覺得不滿意。直至遇見了齊歡。他通過細致的觀察,發現齊歡不僅同時掌握法意兩種語言,而且善於與人交流。她在飛機上和旅途休息中總是拿著一本法語書籍讀得津津有味,從她臉上樂此不疲的神情可以看出她是打從心底熱愛著這門語言。不像某些人,隻是為了謀生和能有一技之長才勉為其難去學,一邊學還一邊抱怨。她非但不抱怨,還深諳語言的奧妙。此外,他還看到她在巴黎街頭用流利的口語跟當地人交談,並不時熱心地為團友作翻譯。他需要的不是一個應付差事的員工,而是一個能夠樂在其中,把工作當成一種享受的盟友。他認為齊歡也許會對這份工作感興趣。
他猜得沒錯,齊歡的確動心了。一來美術助教的工作既沒什麽建樹,也實在悠閑得有些沉悶。二來齊笑遠一心忙於事業,兩個人相處的時間也不多。與其幹耗在家裏,不如趁著職業之便去遊曆一下外麵的世界,開闊一下眼界。過個三年五載,等到徹底厭倦了,再換份安逸的工作,專心在家相夫教子。此時,她的心就像一隻被關閉在籠中已久的鴿子,極度渴望遨遊在自由的天空下。如果不出去闖**一番,總有些不甘心。
陳小紅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竭力勸阻道:“齊歡,你可別犯傻。想想看你現在的工作有多少人羨慕,你要珍惜這份運氣。”
陳小紅的擔憂清清楚楚的寫在臉上,她苦口婆心地講了很多換工作可能帶來的後果以及對家庭的影響。齊歡不是沒考慮到,隻是當前的**太大,她無法克製住自己那躍躍欲試的心情。後來,隻要回想起那段時間的經曆,齊歡便不得不感慨陳小紅的先見之明。或許,人總是要曆經滄桑,才能真正走向成熟。
猶豫之際,齊歡又憶起重逢時齊笑遠說過的話。當時她向他訴說了自己的迷惘,可他語氣堅定地鼓勵她:“沒事,你還年輕,可以繼續尋找理想和目標。你的優點在於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見,並且勇於去改變和實現。”這句話她始終銘刻在腦,感念於心。如今她終於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他應該會支持她的吧。這麽一想,她又稍微安下了心。
齊歡一直在思索怎樣來跟齊笑遠解釋這件事,不知不覺時間已近晌午。她想得太過入神,連他何時進了屋子都沒察覺。
“小懶豬,賴到現在還沒起床?”
他堅毅的下巴抵上了她瘦削的肩頭,一股溫熱的感覺從後頸處散發開來。齊歡握住那隻搭在腰間的修長手臂,側過臉頰在他的臉上蹭了蹭。
“玩得開心嗎?”
齊歡連連點頭,“你沒去真可惜,那些景色美得你無法想象,用語言根本描述不出來。”
“下次一定陪你。”
“真的?”齊歡轉過身,把他拉到**,然後躺在他的胸口,一條腿還得寸進尺地攀到他的身上。“說話要算話,我都記著。”
齊笑遠笑著拍了拍她那條橫行霸道的美腿,在她的額頭親了一記:“餓不餓?我去做飯。”
他正要起身,卻被麵有豫色的齊歡輕輕拽住了。
“怎麽了?”見她表情沉重,欲言又止,他臉上的笑容也漸漸褪去。
“笑遠,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她睜著一雙清澈的大眼,怯怯地望住他,令他不覺心跳加快。這還是第一次自她臉上看到這種想說又不敢說的表情。一股不祥的預感襲上了心頭。
“我想換份工作。”
聞言,他驀然蹙起了雙眉。
(3)——因為你是我的妻子,守護你是我的責任。
“學校的工作有點悶,我想過得充實一點。”齊歡小心翼翼地察言觀色。
齊笑遠略微鬆了下緊繃的麵部,隻當她是一時興起。“悶的話可以跟朋友多走動,你不是喜歡參加聚會?”
“去多了也沒意思。”
“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我忙過這陣就好好陪你。”齊笑遠滿含歉意地說。
齊歡還想說些什麽,他卻不給她機會,迅捷起身出了臥室。齊笑遠的態度比她預期中的要排斥,他仿佛能看透她的想法,還沒等她訴之於口便用行動表示了拒絕。她一時不知該如何決定。
張健的電話及時截斷了她的猶豫。如果沒有這通電話,或許她和齊笑遠也不必經曆後來的那些波折。
齊歡握住手機,任鈴聲響了許久,最後還是忍不住按了接通鍵。
“齊小姐,打擾了,請問你考慮好了嗎?”
他謙恭的態度和溫厚的嗓音令齊歡不覺又將心中的天平傾向了這方,但還是有幾分躊躇,“謝謝張先生的賞識,可我沒什麽把握。你也知道我是學藝術的,在接待遊客方麵沒什麽經驗。”
“這個你不用擔心。你在語言方麵很有天賦,而且你還經常帶學生外出寫生,這跟帶團出遊性質其實是差不多的。你能悉心輔導學生們的課業,對待遊客也一定很有耐心。我說過,我需要的不是一個應付工作的導遊翻譯,而是一個懂得享受工作的夥伴。以你的閱曆和對語言的熱愛,絕對能勝任這份工作。我相信自己的眼光,請你好好考慮一下。如果你覺得辭職太冒險,可以先試著跟我跑一兩回,實在沒興趣我也不勉強。”
晚上,齊歡又收到一條張健發來的短信,她根據短信上的提示坐在電腦前收郵件。郵件裏洋洋灑灑一大篇,再次言辭懇切地力邀齊歡加盟他們的團隊。齊歡被如此盛情打動,冥思良久,心思漸漸清明,終於拿定主意。
齊笑遠仍是深夜到家,看到書房裏有燈光,不覺感到詫異。額頭處因為喝了酒又吹了點風有些跳動的疼痛。他按壓著痛處緩步踱了過去。
“怎麽還不睡?”他將齊歡連人帶椅圈住。
齊歡自他向來清爽的身上聞到一股酒氣,不禁皺了皺鼻子,“你喝酒了?”
“今天請公司新聘的技術主管吃飯,等他工作上手以後我就能輕閑下來了,到時候你想去哪裏我都陪你。”齊笑遠在她臉上輕吻一下便想退開去洗澡。
齊歡急忙拉住他,“我中午跟你說的那個事……”
齊笑遠愣了一下,隨即麵無表情地看住她,並不表態。
齊歡仰頭瞥見他緊抿的唇角和繃緊的下顎線條,心裏不由敲起了小鼓。她打開先前那封郵件,然後讓位給齊笑遠坐下看郵件,她則站在他的身後手勢輕巧地給他按摩額際。
齊笑遠一字不漏地看完,依然默不作聲。齊歡心意已決,於是主動道:“笑遠,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在獅山重遇那天你說過的話?”
她目不轉睛地盯住他,從他的眼中看到了一個堅定的自己。“你說我還年輕,可以繼續尋找理想和目標。我的優點在於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見,並且勇於去改變和實現。”
“現在,我找到了目標。機會就擺在我的眼前,我想到外麵的世界去走走看看,開闊一下眼界。你能理解和支持我嗎?”
齊笑遠將目光自她眼中移開,雙手撐在桌子上用力揉了揉太陽穴。低沉的聲音從他的兩臂間流瀉出來,帶著疲憊時特有的沙啞。“歡歡,我理解你,但我不支持。”
齊歡怔住了,她喃喃地問:“為什麽?”
“因為你是我的妻子,守護你是我的責任。我不能放任你在外麵吃苦受累。”
心底的寒意被迅速湧上來的熱流所淹沒,齊歡環抱住他的肩,動情地說:“我知道你心疼我,我會照顧好自己。我真的很想嚐試一下這份工作,你就讓我試試吧。”
齊笑遠拉她坐在自己的腿上,表情分外嚴肅:“這不隻是一個簡單的興趣愛好問題,你有沒仔細考慮過這份工作對我們今後生活的影響?這份工作作息時間太不穩定,還會影響到身體健康。”
“我會注意的。”
“歡歡,我們要個孩子吧。有了孩子就不會悶了。”
齊歡一驚,她還沒有做好準備去迎接一個新生命。“孩子的事能不能過幾年再考慮?我已經想清楚了,我目前就隻有這一個心願。我向你保證,我不會累著自己,也不會對我們的生活產生太大影響。”
“歡歡。”齊笑遠將臉埋入她的發間:“我想要兩個孩子。”
齊笑遠喜愛孩子,齊歡是知道的。每次看到特別可愛的孩子,他的臉上總是流露出一種異樣的溫柔。
想起他受過的苦,憐惜之情頓時漫溢心間。別說為他生兩個孩子,就是上天為他摘月亮,她也願意。“好。”
齊笑遠顯得很高興,臉色急切道:“那現在就要開始做準備了。”
“笑遠……”齊歡麵有難色,微皺著眉頭:“給我兩年時間好不好?讓我去看看外麵的世界。就兩年,兩年以後我們要個寶寶,然後全心全意照顧它。”
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了,靜坐了一會,他忽然毫無預兆地抱住她起身,然後繞過她徑自往外走去,“我去洗澡。”
那背影看起來是如此的蕭索落寞,齊歡一時隻覺得胸口似被千萬斤重擔壓著,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4)——隻要記得回家就好。
張健一心想促成此事,沒隔幾日就來通知齊歡隨近日的一個團出行。
齊歡自那日跟齊笑遠談過,兩人之間便陷入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微妙氣氛。不吵不鬧,不冷不熱,卻似有一塊東西埂在心口,提不起也放不下,讓人堵得難受。
結婚以來,兩個人鮮少發生爭吵。齊笑遠向來沉著冷靜,難有置氣的時候。偶爾齊歡有所怨懟,他也從不計較,隻等她氣消了哄上幾句,兩個人便和好如初。事後他總是對她一如既往的嗬護關愛,就像什麽也沒發生過,決不舊事重提。齊歡時常感歎上天對自己的眷顧,讓她覓到一個度量稀有的良人。不似父母,爭吵了大半輩子,每天幾乎都活在水深火熱之中。聽他們不斷翻炒舊帳,數落對方的不是,好好的一個家,非要爭個天翻地覆,鬧得雞犬不寧。她實在過怕了那樣的日子,每每想起來都覺得心有餘悸。那時候最大的心願就是快些長大考上大學好早日脫離家庭。
去機場前,齊歡給笑遠打了個電話。他上午有課,很早就出了門。他上課時間一般關機,不過看看時間,也該下課了。可電話裏還是傳來了那句令人失意的“您撥打的手機已關機。”齊歡心裏一沉,思索了片刻,在桌上給他留了一張便條。頭天晚上已經跟他提過這件事情,他應了聲,既沒讚同也沒阻止。無論如何,到了這一步已經不容退縮。她決意證明給他看,這是她想要的生活,是她目前的理想所在。
上了飛機找到位置坐下,齊歡再度撥打齊笑遠的手機,依然是那句機械冰冷的回複。齊歡無奈地撇了撇嘴,在空姐的注視下,自覺地摁下了關機鍵。
身旁的張健爽朗地笑笑:“這次行程就看你的了。”
他長得高大魁梧,為人風趣健談,具有東北男人的一切典型特征。齊歡對他頗有好感,不禁動了撮合他與小紅的念頭。
“我盡力吧。這幾天在網上惡補了一些導遊知識,希望能派上用場。”
“沒事兒。”張健頑皮地眨眨眼:“Just take it easy.對你來說絕對是小菜一碟,隨意發揮就成。”
他的話如同給齊歡吃了一記定心丸,內心漸漸鬆懈下來。她回頭大致觀察了一下隨團的遊客,笑著侃道:“看來這批客人來頭不小啊,連經理都親自上陣了。”
張健掀了掀眉,“經理怎麽了,經理不也是從導遊過來的嘛。”
齊歡心知他是擔心她首次隨團緊張,所以才特地跑這一趟關照一下,不由心生感激。
“哎,對了,上次你在機場跟你那朋友說的那些特殊習俗,再給我講講。以前還真沒注意過這些東西。”
“那都是書上看來玩的。”
“要不我怎麽會找上你呢。你就去一次歐洲都知道收集一堆資料,我們這些天天帶團跑的都沒這麽上心。”
“也未必用得上。”
“講吧講吧,飛機上挺悶的,多知道一些總沒壞處。”
齊歡把自己知道的通通道來,張健聽得甚是入迷。除此之外,兩人的話題還涉獵到了曆史、人文、地理以及電影和書籍。
“牛就一個字。”張健由衷地讚許,“和你聊天真是受益匪淺,你得看了多少書啊。”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看再多書也不如你們見識廣啊。”
“所以你棄暗投明了。”
“沒錯,以後跟著你奔赴光明前程。”
張健聞言開懷大笑。一個多小時的飛行時間在歡樂的暢談中結束。
他們接待的是一批歐洲來的遊客,行程為華東五市七日遊。該行程線路相當緊湊,齊歡除了在用語上不習慣,體力也差點跟不上。好在她反應夠機敏,懂得靈活運用自己熟知的詞匯,偶爾加入一兩句中文活躍一下古板的句式,反倒博取了遊客的歡心。本次出團總體來說以成功告捷。
回到C市,齊歡如同從天上回到人間,開始為現實所煩惱。這幾天遊離在外幾乎可以算得上是在逃避。除了每天一條報平安的短信,都沒怎麽跟齊笑遠聯係。齊歡都不敢想他心裏會有什麽看法。
從機場返家的路上都在忐忑地假設著該如何去麵對他的冷臉,可齊歡萬萬沒想到迎接她的竟是這樣一種場麵。
菜香溢滿了整間屋子。白灼牛百葉、花生豬腳煲、尖椒炒雞雜、油淋茄子,餐桌上色香味俱全,全是她平素愛吃的菜。等等,那又是什麽?客廳的沙發上坐著的那隻東西怎麽這麽眼熟?啊,真是天大的驚喜,那是她幾個月前在淘寶上看中的大熊,足有一人之高。當時她舍不得買,隻把圖片下載來當了桌麵。他是什麽時候發現的?
然而,最大的驚喜不是這些,而是他那閃動著明亮光彩的笑容。雖然隻有十來天未見,卻好似久違了一輩子的笑顏,那麽溫暖那麽璀璨,讓她為之迷醉和迷戀。
“笑遠。”齊歡輕喚,有些不敢置信地捏了下自己的胳膊。
這副樣子令齊笑遠憐意頓生,他大步走過來,二話不說把她按入懷中。
“你不生我的氣了?”
那小心翼翼的口吻令他心中驀然一痛。他歎了口氣,撫摸著她的頭發:“做你喜歡做的事吧,記得回家就好。”
“你真的同意了?”齊歡抬起頭來想從他的眼中得到確認。
“嗯。”他點頭,臉上依然掛著那抹和煦明淨的笑容。
齊歡興奮地彎起眉眼,忍不住摟上他的脖子歡呼一聲,隨即重重吻上那兩片弧度迷人的唇瓣。
(5)——再好的感情也經不起時間的磨蝕。
“他就這麽放任你去了?”陳小紅隻覺得不可思議。
“我早說過了,他是最通情達理的人。隻要我堅持,他肯定會答應。”齊歡的眼角眉梢都溢滿了喜悅。熬過最忐忑的那幾天,此刻的愉悅更顯珍貴。
陳小紅心裏微微泛酸,表麵卻是不屑:“你就得瑟吧。”這世道是何其不公,有些福氣不是每個人都修得來的。“你把這麽好的男人扔在家裏不管,不怕別人趁虛而入?”
齊歡怔住,隨即又釋然,“笑遠不是那種見異思遷的人。”
“這不隻是思不思遷的問題,再好的感情也經不起時間的磨蝕。他需要的是家庭溫暖,你給不了他,他就隻能……”
“不會的!”齊歡驀然打斷她,強抑下心中升騰而起的不安,“我不會做太久,我知道家庭的重要性。”
望著她那明顯染上驚慌的眼神,陳小紅心下不忍,於是放軟了語氣:“我就是擔心你,隨便說說,別放在心上。”
“我明白。”齊歡扯了扯嘴角,將話題帶開:“你覺得張健這個人怎麽樣?”
陳小紅仔細回想了下,“還行吧,挺爽朗的,怎麽了?”
齊歡若有深意地笑問:“有沒發展的可能?”
陳小紅一愣,那印象模糊的身影在腦海中閃了一下,旋即又被另一個高大挺拔的深刻身影所代替。“不是我的菜。”她搖頭輕歎。
“試著相處一下吧,也許見多幾麵就有感覺了呢。我覺得他挺難得的,長相帥氣,開朗風趣,性格仗義,錯過這村可就沒這店咯。”
陳小紅噗嗤一笑:“看你把他誇的,你家笑遠可要吃醋了。”
“他才不會吃醋呢。說正經的,交往一下吧。”
“好好好,就當給你當擋箭牌好了。”
“什麽擋箭牌?”齊歡不解。
“不懂就算了。”
齊歡現出哭笑不得的樣子。
“我說真的,我可是為了維護你跟笑遠的和諧穩定。”
齊歡還沒聽完便轉為一副泫然作嘔的表情。陳小紅抓起一個抱枕丟過去:“死相。”
齊歡反應靈敏地接住又扔了回去,兩個女人在沙發上拉開了戰役。
對於齊歡的抉擇,陳小紅雖然不讚同,卻是有幾分佩服的。換了是她,絕對無法如此灑脫地放棄一份安逸穩定的工作。不過這也得益於她的背後有一個縱容她率性而為的好男人。真是叫人不妒忌也難啊。陳小紅在心底無數次羨慕過,也嫉妒過。然而,路是自己選的,每個人的命運不同,再羨慕再嫉妒也無用。她所能做的就是盡力掌握自己的命運。或許齊歡說得對,總該嚐試一下,才能找到適合自己的姻緣。連嚐試都不肯,隻會一再的錯過,也隻有羨慕別人的份。她端詳著手中齊歡留下的名片,決定去會一會這個給齊歡的人生帶來重大轉折的男人。
不多日,張健再次找到齊歡,說是上次的表現讓老外很滿意,最近又接了一份訂單,催促她快點做出決定。
這次齊歡沒再猶豫,直接向學校提交了辭職申請。 接下來,齊歡便在張健的張羅下去上導遊進修課程及意法語口語強化班。自此,齊歡終於走上了一條自己心怡的職業道路。
幸而這份全新的職業沒有令她失望。至少在幹了一段時間以後,她是深深體會到了某些前所未有的好處。美術助教的工作相對來說較為清閑,而導遊的工作則分外充實,增加了不少挑戰性和趣味性。另者,工作中接觸的對象皆是老外,他們的性格熱情隨和,不同於國人的客套矜持,尤其是高校裏的同事,多屬於點頭之交,相比之下,她更喜歡跟前者相處。
除此之外,還有一點優越性源於一段她從未向人訴說的小插曲。
或許是受電視和小說的影響,隨著獨自在家的時間越來越長,齊歡漸漸變得愛胡思亂想起來。
有一回,齊笑遠的一個女學生把他落在講台上的手機送到家裏來。當時齊歡著實吃了一驚,以齊笑遠的性格,落下東西實屬罕見。再一打量那名女生,容貌俏麗,一雙烏黑水靈的大眼睛裏似有難以言明的深意,齊歡的心裏登時打了個冷戰。後來的某天,齊歡到齊笑遠的公司去找他,竟然再次遇到了那名女生。那一刻,她差點失去理智。齊笑遠一向在公眾場合很注意影響,鮮少發生跟女生單獨在辦公室裏交談的事情。那日回家以後,她大發了一頓脾氣,連著三日沒有理他。
其實她很清楚齊笑遠決非三心二意的人,可清楚是一回事,本能又是另一回事。她總也控製不住自己去吃那些無聊的飛醋。從那時開始,她對自己有了新的解讀,長此以往下去,她非變成一名怨婦不可。不能再這麽閑著,一閑下來就容易無事生非。她必須做些有意義的事情來填補空虛的靈魂。
“你真讓她換工作?”邢航的神情滿是怒其不爭:“真搞不懂你是怎麽想的,”還欲再說什麽,卻是一聲歎息:“唉,算了,不說。”
一向沒有煙癮的齊笑遠,此刻亦是置身在煙霧的團團包圍之中。
他這段時間忙著招聘一些富有經驗的技術和管理人才,目的就在於減輕自己的負荷,多騰出點時間來給家庭。眼看著事情籌備得差不多,空餘時間即將變得富餘,不用再日日早出晚歸,以後便可以多點時間在家裏陪著她了,沒想到卻等來了她一意孤絕要換工作的決定。他有空了,她卻變忙了,這真是天大的諷刺。
之前的計劃被全盤打亂。他想擁有兩個屬於他們的孩子。如果是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那就完美了。他們一定會跟她一樣聰明漂亮,帶著溫暖迷人的笑容。眼睛像她一樣彎彎的,讓人見了就會忍不住彎起嘴角。他要給這兩個孩子最深厚最無私的愛,讓他們在沒有缺憾的家庭中健康快樂地成長。
想到這裏,齊笑遠猛然將手中的煙掐滅,聲音中隱含了幾許愧疚:“是我忽略她在先。”
也曾意圖竭力阻止,可持續冷戰並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那樣隻會讓兩個人的關係僵硬下去。唯有以退為進,給她足夠的時間與空間,讓她去看看外麵的世界,看夠了玩累了,她才會心滿意足地回到他身邊。到時,再來慢慢實現那些夢想。他願意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