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續緣

(1)——曾經有那麽一個人。

在陳小紅提起齊笑遠以前,齊歡也會偶爾想到他。想起他講課時的認真專注,想起他在校運會上的矯健身姿,想起他幫助她時的細心體貼。或者某個老師的習慣動作像他,某個男生的身形側影像他,也能觸動她的某根心弦。然而,曾經清晰深刻的影像終究隨著時光的流逝模糊淡化了,她已記不起他的具體長相。他在她的腦海裏,隻餘一個被美化了的高大形象。

陳小紅提到他的時候,齊歡能交代的也不過是一句“他曾經是她們某門課的助教”。

他研究生畢業以後沒再參加過校運會,平時在教學樓裏亦是難得看到他。若不是陳小紅提供的資料,她根本不知道他教的是哪個年級哪個班,更別提他在外開公司的事。而且,她也從未想過能跟他再有任何交集。

然而,緣分是何等奇妙的事情,它往往就發生在你始料不及的時候。齊歡與齊笑遠的重遇,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那天,齊歡跟院裏的資深美術教授同時也是知名畫家李重琛老師一起帶著學生外出寫生,地點位於學校附近的著名風景區沁湖森林公園。齊歡每年都會跟同學到這裏來燒烤野餐,對此處的熟悉度不亞於校園。

沁湖森林公園又稱獅山森林公園,因山形酷似一頭蹲伏的雄獅而得名。山中遍植著形態各異的珍貴樹種和花草。時值秋季,紅、黃、綠幾種顏色錯落分布於山間,色彩濃豔、層次鮮明,更襯得這裏湖光山色、屏巒疊嶂,是處寫生的絕佳地點。

學生們各自在湖邊找到合宜的角度,支起畫板,席地而坐,不一會兒便投入到自己構築的畫境中。李老師與齊歡分別在學生中穿梭著,不時停下來指導一番。

在湖邊一坐就是幾個小時,有不少同學完成了畫作,開始三三兩兩地追逐嬉鬧。還有人帶了風箏,在臨湖的地方悠然自在地放著線。此情此景,令齊歡憶起,曾經有那麽一個人,巍然不動地站在那個相同的位置收放自如地掌控著手中的線圈。那動作談不上有多出奇,可是就有一種沉穩如山的氣勢,牢牢吸引住她的視線。

在原地呆站許久,齊歡感到山中起了涼意,天色也開始暗沉,於是便讓大家收拾東西回學校。

等到所有的學生都上了候在山腳的校車,齊歡才發現李老師不知何時沒了蹤影。她的心裏忽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急忙詢問班長:“你看到李老師了嗎?”

班長也很納悶,“之前還在的。”

他去問了車上所有的同學,可是沒有人注意到李老師是何時走失的。這下齊歡更是焦慮不安,跑到車下四處張望。

李老師向來不喜歡電子產品,認為那些東西對人體有輻射,因此也從不使用手機。平常要跟他聯係,隻能打電話到他家裏去找。這也是齊歡異常焦急的原因。

又等了十餘分鍾,依然不見李老師的蹤影。

司機突然催促道:“齊老師,能不能派個人跟你一起去找,我待會還有其他任務,校領導讓我送一個訪問團去酒店。”

齊歡隻好叫了班長跟她去找人,走之前交代司機,如果到了點還沒見他們回來,就先送學生回學校。

天色暗得很快,比他們下山之前又沉了不少。齊歡二人步履匆匆地沿著原路尋找,卻一無所獲。再下山時,他們看到了一條岔路,又迅速往那邊巡去。為了趕在天黑前找到人,他們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大聲呼喊著李老師。

這條路雜草叢生,長勢凶猛,目光所及盡是野草,他們越走越覺得景象荒涼,渾身泛起一股寒意。正欲轉身撤退之際,卻隱隱聽到似有呼救的聲音。齊歡跟班長對視一眼,趕緊撥開高大的草叢,豎起耳朵,朝著聲源處尋去。老天保佑,他們終於在一處隱秘的草叢中找到了跌坐在地的李老師,模樣甚是狼狽。

二人向李老師問明了情況。原來下山時他忽然感到內急,看到岔路上比較荒涼,於是特意繞過來找了個僻靜之處小解。解完手之後,他一時趕路心切不小心踢到了路上突起的大石塊摔倒在地,因此扭傷了腳。嚐試幾次都站不起來之後,他隻好坐在原地等人來救。

天色越加暗沉,周圍的一切變得模糊不清。班長當機立斷把李老師背起來,齊歡在一旁幫忙扶持,他們很有默契地加快了步伐,都想趕在夜色降臨前到達山腳。

然而,李老師雖是個年近花甲的中老年人,但身材依舊高大健朗。而班長個頭矮小,身形也單薄,背著魁梧的李老師走了一段距離後便漸漸體力不支。好不容易強撐到有車輛行走的主幹道上,他已踉蹌著幾乎摔倒。齊歡見狀急忙把李老師扶坐到地上,班長背上一鬆,也立馬跟著摔坐在地上。

校車早已載著學生離去,齊歡掏出手機,正想打電話,卻發現電量不知何時已耗盡。好巧不巧,班長的手機也落在了校車上。唯今之計,隻有到路邊攔車。齊歡默默祈禱著,快點讓她遇到一輛空出租車或是有好心人願意搭載一程。

在路邊站了一會,她才發現天色濃黑,夜幕已完全籠罩下來。此時山路僻靜,過往車輛甚少,很久才有一輛經過,卻均對她的召喚視而不見,從他們身邊飛速駛過。齊歡的心情沮喪到了極點。

幾分鍾後,又有一輛小車從山上下來,車燈射得齊歡幾乎睜不開眼。山風越吹越急,李老師的腳又受了傷,不能再這麽漫無目的地等下去。她咬了咬牙,顧不得危險,直接衝到了路中間,雙手不停地揮舞。

車子終於停了下來。車主將車窗降下來,齊歡還沒看清他的麵目,就急忙迎上去道:“先生,耽誤你一下。我是附近C大的老師,有位跟我一起的老師受了傷,我們找不到車子回去,能不能麻煩你載我們一程?”

齊歡還在忐忑不安地擔心遭到拒絕,對方已推門下車,關切地問道:“那位受傷的老師在哪裏?”

總算遇到了一位熱心人,齊歡大大鬆了口氣,趕緊指向李老師所在處:“在那裏。”

他們快步走過去。班長見勢迅速蹲下身子準備把李老師背到車上。李老師剛要爬起來,就聽到一個低沉醇厚的男聲:“我來吧。”

齊歡聞聲頓在了原地。先前太過焦急沒注意到他的聲音,此刻她才完全聽清。那是一把,久違了的陌生而又熟悉的男音。

(2)——這股成熟的男人氣息令她感到陌生而緊張。

三個人臉上都是怔忪的表情。

“你們不用見外,我也是C大的老師,幫忙是應該的。”那名男子邊說邊蹲了下來,累得夠嗆的班長沒講客套,動手把李老師扶上了他的背。

男子的身材高大挺拔,雖談不上壯碩,卻也身形結實,背起李老師來步伐穩健,跟班長相比輕鬆了一大截。

幾個人前後上了車,李老師坐在副駕座上,齊歡跟班長坐在後座。男子並不急著開車,而是打開頂燈幫李老師檢視傷處,順便詢問他們發生了什麽事。

齊歡把事情的前因後果敘述了一遍。

男子麵向李老師恭敬道:“久仰李教授的大名,我是計算機學院的講師齊笑遠。”

齊歡上車前就認出了齊笑遠,此刻聽他做自我介紹,仍然難免心緒悸動。然而,他對她好像已經完全沒了印象,她又感到些許失落。也難怪,幾年不見,他又帶過那麽多學生,怎麽會記得滄海一粟的她呢?

李老師自然察覺不到後座的異樣,笑著跟齊笑遠寒暄起來。

“這次真是多虧了齊老師幫忙。”李老師說著又回過頭去:“還要感謝我們的齊歡老師,不然我這把老骨頭就要葬身野外了。”

當李老師說到後半句話時,齊歡凝神關注了一下齊笑遠的反應,卻見他隻是側過臉來快速地瞥了一眼,神情沒有什麽變化。下一秒,卻有戲劇化的一幕發生。

“應該的,您別客氣。”齊歡跟齊笑遠異口同聲地說。兩個人說完都同時怔住。

李老師笑起來:“你們倆都姓齊,說出來的話也一樣,真有意思,該不會是失散多年的兄妹吧?”

李老師向來愛開玩笑,齊歡並沒有把他的話放在心上。齊笑遠則把話題扯開:“我剛才看了一下,您的腳腫得厲害,我們還是先去醫院吧。”

“我沒事,方便的話,先送他們回學校吧。”

後座的兩人立刻推讓,堅持先送李老師去治療。

意見統一後,齊笑遠不再耽擱一秒,立即發動車子上路。雖然車速很快,可是車內卻很平穩,向來容易暈車的齊歡竟沒有產生任何不適的感覺。穩重是他一貫的風格。她是如此了解他,他卻早已不記得她。不知是因為沒吃晚飯還是因為心理作用,她覺得身體內空落落的感覺格外明顯。

到了醫院,齊笑遠依舊盡責地把李老師背下車,然後忙著去掛急診,再打電話通知他的家人,所有的事情處理得有條不紊。他們一直待到李老師的家屬來到才離開。

回程時,齊歡仍然跟班長一起坐在車後座,她認為齊笑遠根本不記得她,也就不好意思套近乎坐前頭。不知是不是錯覺,她感覺齊笑遠好像通過車內的後視鏡看了她好幾次。這個意識讓她的心跳陡然加快了幾分。

因為學生宿舍跟教工宿舍不在一個方向,所以一到校門口,班長就下了車。齊歡正在考慮要不要告辭,齊笑遠就直接把車開了進去。齊歡覺得車內安靜得似乎隻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單身教工宿舍樓前方在望時,齊笑遠突然開了口:“你住哪一棟?”

齊歡扶住前排的椅背,探身指了指:“就是前麵那棟。”

齊笑遠把車靠邊停下,沒有回身,而是從後視鏡內看著她說:“齊歡,當老師的感覺怎麽樣?”

齊歡一時目瞪口呆,“齊老師,你還記得我?”

齊笑遠解開安全帶,側過身來笑了笑:“當然記得。”

齊歡頓覺赧顏,她居然質疑他的記性,他的記憶力比起她來隻怕有過之而無不及。此刻車內光線暗沉,她隻知道他在笑,卻看不清那笑容是否一如當年那樣帶著點靦腆。今日一見,他跟她印象中的那個男子終究有了不小差別。他穿的不是牛仔褲而是西褲,儼然一副社會精英的模樣,有了成功男人的派頭。這股成熟的男人氣息令她感到陌生而緊張。至於為何緊張,她也說不上來。

齊笑遠沒有打開車內的燈,而是繼續保持著幽暗的狀態。他的聲音就在這暗沉的空間中再度傳遞過來:“當老師是不是比做設計要好一些?”

齊歡想起自己曾經對他說過不喜歡做設計,於是堅定地說:“至少比做設計更適合我。”

她感覺齊笑遠的嘴角又向上揚了揚。“那就好,我相信你會是一個好老師。”

“盡力吧,有時候挺煩惱的,我總是找不到明確的理想和目標。考研的時候一直以為當老師就是我的理想,可是當上老師之後才發現沒有預期中的興奮。”說完她又覺得不妥,現在畢竟不同當年,他不再是她的老師,應該沒那麽多耐心去聽她敘述苦惱。

但齊笑遠卻沒有表現出任何不耐,他熄了引擎,然後側身靠在椅背上,擺出一副要跟她聊天的架勢。“其實你已經很難得了,知道自己不適合做設計就立刻轉專業,而且還是從一個相對熱門的專業轉到相對冷門的專業。很多人同樣沒有明確的目標和理想,甚至不知道自己適合幹什麽,隻能選擇熱門的、比較容易就業的專業,不感興趣還要硬逼自己去學。可是不感興趣怎麽能做出成績?”

齊歡聽了很窩心,沒想到他這樣話少的人安慰起人來還挺有說服力的。“齊老師,那你肯定對計算機很感興趣。”

他靜默了一會,似在回憶從前。“也不是,一開始是因為這個專業熱門,後來學著學著就學出興趣來了。”

“說明你是一個有耐心的人,換我肯定學不下去。”齊歡無奈地撇了撇嘴。

齊笑遠注視她片刻,安慰道:“沒事,你還年輕,可以繼續尋找理想和目標。你的優點在於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見,並且勇於去改變和實現。”

齊歡驚訝地望著他,沒想到在他的眼裏,她還有著這樣值得稱頌的優點。她感到全身的血液再度沸騰起來,長年以來困擾她的那些問題似乎輕淡了不少,彷徨的感覺也有所減輕。或許就像他所說的,慢慢來,總能找到真正感興趣的奮鬥目標。

那時齊笑遠根本想不到,他用來鼓勵齊歡的這番話會對他今後的生活造成怎樣翻天覆地的影響。

(3)——是否因為還在思念著那個離他而去的女生?

在齊歡看來,美術助教的工作甚是清閑。每個星期隻有一次課,除了值班和偶爾有事要回辦公室,其餘時間基本不受約束。而且工作量也不大,隻需要課上指導一下學生,課後就連備課和批改學生作業都耗費不了多少時間。從前她隻顧著憧憬培育出人才的那種成就感,卻忽略了工作性質跟含量。漸漸的,她的心裏難免又滋生出一種正在虛耗青春的蒼涼之感。

為了打發無聊,她把大學期間曾選修過的意大利語和法語相關書籍又翻找出來,沒事就學習一下。到了周末就跟昔日同窗相約一起聚聚玩玩。

室友陳小紅比她忙碌得多,終於在某天對她的無所事事看不過去了。“我說歡歡同學,你要是閑得發慌就去找個人來戀愛吧。女人最重要的就是找個好歸宿,不是有句話麽,做得好不如嫁得好,趕緊找個良人才是頭等大事。”

“你這口氣怎麽跟街坊大媽一樣。”齊歡翻著手裏的法文雜誌,漫不經心道:“這事要看緣份,不是說找就能馬上找到啊。”

其實這些年來也有不少男生明確對她表達過好感,可她自己也說不出為何,就是沒有心動的感覺。就像被下了蠱一樣,隻要蠱毒一天沒解開,她就無法動心。她也隻能以“緣份未到”來解釋這難解的心思。

陳小紅滿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走過去抽掉她手裏的書,“你以為緣份會自己送上門嗎?當然要主動去找啦。上次給你的那份資料呢,有相中的就抓緊行動。”

齊歡忽然想起一件事,好奇地問:“你上周六不是去相親了嗎?結果怎麽樣?”

“別提了。”陳小紅一臉的鬱悶:“我那天有事沒去成,結果再約的時候被對方回絕掉了。”

齊歡詫異道:“不會吧,失約一次都不行?”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失約不高興,總之她跟我媽說這段時間她兒子忙,遲點再說。不過,像他們那種家庭,架子大點也不奇怪,我媽說高攀不起,還是算了吧。”

“就這麽算了?我看你好像對他很滿意啊。”

“滿意是滿意,可是沒緣分我有什麽辦法,我媽已經把相片還給人家了。對了,我上次給你那份資料呢?相親沒成,隻能跟你資源共享一下了。”

齊歡在書架上找到那份《優質男全攻略》拋給她:“你拿去吧,我用不著。”

“你別總是滿不在乎的,等到成了剩女就該著急了。女人的青春有限,過了二十五就開始掉價,趁現在還來得及,能挑就挑一下。要是拖到了三十歲,別人盡給你介紹二婚的。”

“反正我在這事上主動不來,剩就剩吧。”

陳小紅歎了口氣,拿她沒轍,自顧低頭研究起資料來。半晌過後,她心中已有了決定:“我考慮好了,就齊笑遠吧。”

齊歡驚了一下,雜誌沒拿穩掉到了地上,“你說什麽?”

“我目標鎖定齊笑遠了。上回問你,你不是說對他沒意思嗎?你不要我要。”看到對方眼底的疑問,陳小紅補充解釋道:“沒辦法,誰讓我是外貌協會的呢。他雖然不是這裏麵最有錢的,卻是最帥的,而且據說風評很好,人品沒得挑。”

齊歡重新拿起雜誌閱讀,心裏莫名有些煩亂,半天讀不進一個字。不一會兒,陳小紅又湊了過來,討好地抓住她的手臂,“歡歡,幫我個忙吧。”

“幹什麽?”齊歡戒備地看著她。

“你以前不是他的學生嗎?能不能幫我……”

“別找我。”齊歡迅速截斷她的話:“我跟他基本見不到麵。”

“這個我來想辦法,到時候你幫忙介紹一下就行。”

“不行。”

“幫一下嘛。”陳小紅使勁搖著她的手臂,搖得她一身雞皮疙瘩都快出來了。為了拯救自己的胳膊,齊歡唯有暫時妥協。她由此想到了一些問題,齊笑遠會喜歡什麽樣的女生呢?以他的條件,主動向他示好的女孩應該不少吧?幾年前的一個場景忽然又浮現在眼前。他至今仍然單身,是否因為還在思念著那個離他而去的女生?

風和日麗的周日,齊歡跟同學約好了一起到某男生位於沁湖獅山別墅區的家裏做客。

路上,同坐一輛車的幾個女生興致勃勃地聊著天,說著說著就把話題扯到了這名男生曾經大力追求過齊歡的事上來。齊歡向來不喜歡成為話題的焦點,於是想把矛頭轉移開來:“他追過的女生好像不少吧,能不能別拿我開涮。”

沒想到卻引來更高的議論聲浪。

“可是我們班他隻追過你啊,當然要提我們認識的。”

“就是,被人追是好事,有什麽好害羞的。我們盛少也不是人人都看得上,還有很多女生來倒貼他都不要的。”

“那都是陳年舊事,說不定人家早忘記了,就你們這些八卦中心情報員記最清楚。等會到人家家裏可千萬別亂說,免得尷尬。”

“今天擺明了就是撮合你們倆的聚會,怎麽能錯過?”

“強烈同意,反正你們現在是男未娶女未嫁,他又是典型的鑽石單身漢,行情俏得很呢,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哦。”

齊歡無奈地看向窗外,以沉默表示抗議。

她們乘坐的是一名男生借來的商務車,後麵還跟著一輛出租車,總共十餘號人。望向窗外的當口,齊歡發現此刻經過的路口恰好是那天攔下齊笑遠車子的地方。這條通向山上別墅區的路,應該就是齊笑遠下山經過的路。齊歡記得他在外麵開有一家公司,不知他的公司地址是不是就在那裏。如果是在那裏,會不會還有機會再次相遇?齊歡的心突然砰砰亂跳起來,期待之情油然而生。

那天晚上過於手忙腳亂,沒顧得上仔細觀察,他的相貌在她的腦海中仍然十分模糊。當年他的俊朗就已令她驚豔,現在又有了社會精英的派頭作為點綴,魅力指數更是難以想象。她想起陳小紅用過的一個詞——風采絕倫。

窗外的風景,因為這份期待,也變得明豔起來。

(4)——她是真的屏住了呼吸。

車子開到別墅的小院子前停下。齊歡等人從車裏出來,一個個都像土包子進城似的迫不及待地打量著眼前的景致。這是一座由紅色坡屋頂和米黃色牆體構成的具有西班牙風情的小別墅。門前有著白色木籬笆圍成的院子,裏麵種著各種顏色的月季花,別墅的後方是看不到頭的密林,簡直就像童話書中描繪的房子。房子的東西兩邊相隔不遠處各有一座類似的獨立院落小別墅,這樣一座挨著一座,一直沿著上山的公路往上延伸,高低錯落地分布在山間。這樣低調而精致的別墅群,讓大家好生羨慕,幾乎要看出紅眼病來。

別墅的主人盛安好脾氣地站在門前恭候,任由他們肆意的眼光蔓延在房子的周圍。

進屋時,大家不約而同地將視線投向齊歡。她微低了頭,故意忽略掉那些眼神中的暗示。

到了屋內,一群人不改好奇的本色,又是一番參觀探索。等到把能看的全都看遍了,他們才毫不客氣地歪倒在客廳的那組歐式豪華沙發上,一個個手裏還抱著舒適的鴨絨抱枕。

緊挨著齊歡而坐的那名女生對她輕聲耳語:“看到沒,這房子多氣派啊!是不是有些後悔當初沒接受盛少的求愛?別擔心,現在也為時不晚,我覺得他看你的眼神還有戲!”

齊歡斜了她一眼:“我覺得他看你的眼神才有戲呢。這麽好的事,我就不跟你搶了。趕緊上吧,我會在精神上支持你!”

女生用枕頭砸了她一下,嗔道:“你就裝吧!身在福中不知福。”

盛安不時往齊歡的方向瞥去幾眼,那名女生沒有猜錯,他對齊歡的好感並沒有完全消退。猶記得大一開學時,當她帶著純真明媚的笑容走進教室,他感到自己的呼吸一下子就收緊了,心跳漸漸偏離了軌道,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隻有她的臉龐是清晰的。那樣富有感染力的笑容,他覺得任何一個男生看見了都不會無動於衷。

他曾經不惜一切代價想討她的歡心,以賄賂的方式向女生們打聽她的喜好。然而,毫無結果。她用委婉的話語拒絕了他。後來,他又追過一些女孩,個個都有著甜美的笑容。可她們卻不似齊歡那樣,能夠帶給他溫暖悸動的感覺。他也不明白為何會這樣,或許是已經有了先入為主的感覺。

他也曾二度嚐試去打動她,可她依然立場堅定。盡管她沒有明說,但他能感覺到,自己富二代的身份在這當中起到的負麵作用。像她這樣聰明有氣質的女孩,必是喜歡靠自己的才華拚搏出一片天地的男生。

這幾年來,他一直默默地關注著她,想知道她的身邊會出現一個什麽樣的男生。他要看看,那個人是否配得上他念念不忘的女孩。沒想到,直到今天她依舊孤身一人。他不願把她歸類為眼光挑剔的清傲女孩,因此開始有點相信緣分這檔事。如今,他以一種虔誠的心態來把她當做心目中的那朵蓮花,隻要遠遠地看著就好。不知在她的心目中,是否也有一個值得仰望的人。

有人過來搭他的肩膀跟他聊天,他趕緊收回心思全力去招呼客人。保姆端上切好的新鮮水果,盛安想起一件事,於是滿含興奮地對大家說:“待會會有一位你們絕對意想不到的客人過來。”

“意想不到”也就算了,還用“絕對”來加強語氣,會是什麽人物這麽神秘?一句話倒是勾起了在場所有人的好奇心。

仿佛聽到了他的召喚似的,門鈴恰在這時響起。他挑了挑眉,向眾人做了個“敬請期待”的誇張表情。眾人很給麵子的伸長脖子,屏住了呼吸。

齊歡被他們的樣子逗得直樂,也跟著裝模作樣地朝大門張望。因為門外的光線有些強,她最先看清的是來人身上穿著的灰色襯衫和黑色西褲。接著,來人在盛安的引導下又往內走了幾步。她終於得以看清他的臉。這一刻,不再是演戲,她是真的屏住了呼吸。身邊已經有人驚叫起來:“齊老師?真是沒想到!”

“好久不見!”齊笑遠笑著跟眾人打招呼。盛安在旁解釋:“前些天齊老師有事路過這裏,正好給我遇上了,我就把聚會的事跟他說了。”然後又轉向齊笑遠:“謝謝齊老師百忙之中抽空光臨寒舍哈。”

“哪裏,你才是大忙人,年紀輕輕就經營一家大公司。”

“嗨,我哪能跟齊老師比啊,您是白手起家,我是吃家裏的,您才是名副其實的年輕有為。”盛安輕扶他的背禮讓著:“齊老師,快請坐。”

有人騰了一處單人沙發出來,齊笑遠被讓到了那個位子上。齊歡恰好就坐在與那張單人沙發交接的地方,有人推了她一下:“齊歡,快招呼齊老師吃水果啊。”

她應了聲,又頓了一下才手忙腳亂地把一盤橙子挪到他的麵前。齊笑遠對她笑了笑,眼睛似乎在說:“又見麵了。”齊歡也回以一個微笑。

這微妙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盛安的注目。他心想,原來如此。

接下來,大家都纏著齊笑遠聊上了,紛紛向他索要名片。

“遠航數碼可是赫赫有名呢,齊老師真厲害,我要是混不下去了就來投靠您啊。”

“隻要大家不嫌棄,隨時歡迎。”

齊歡靜靜坐在一旁聽他們說話,沒想到有一張名片遞到了眼前。她趕緊接了過來,沒一會就把上麵的手機號、QQ、MSN和郵箱全都記熟了。上次一別,她還以為短期內不會再有機會見麵,沒想到這麽快又遇見了,而且還拿到了他的聯係方式。她很小心地壓抑著,不讓心底的興奮溢於言表。

午飯時,大家自助在院子裏燒烤,晚飯則由盛安家的廚子做了一桌子好菜款待客人。眾人在一起嘻嘻哈哈地談論著大學時的趣事,時間消逝得極快。

不知是巧合還是刻意,齊歡發現,盛安似乎總是有意無意把齊笑遠推到她的身邊。燒烤時,齊笑遠因為站在她的旁邊,順手幫她烤了很多肉串。晚餐時,他又坐在她的左側,為她添茶加菜,舉止十分周到。然而,越是周到,越是讓她覺得他的內心坦**。隻怕盛安的一番好意,要被辜負掉了。

這一刻,齊歡的心理十分矛盾。她一向認為自己對齊笑遠懷著一種敬仰的心情,別無他念。然而該如何解釋,這兩次見麵時所產生的心跳劇烈的感覺。尤其是當他靠近時,那種劇烈的感覺越加明顯,就好像心髒要從胸腔裏蹦出來似的。她無法解釋這種現象,或許是因為他的魅力與日俱增,跟幾年前已不可同日而語。這是任何一個女子在麵對這樣優秀的異性時都會有的正常反應吧?

(5)——誰付出得多,誰就是被動的那一個。

齊歡回到宿舍,室內漆黑一片沒有人在。她打開大燈,走到書桌前坐下,又把包裏的名片拿出來細細地端看。名片的樣式很簡單,潔白光滑的卡紙上印著工整醒目的字體,一如他的為人,清爽幹練。名片上的內容早已烙印在腦海,可是記得再熟又如何?她根本不可能主動跟他聯係。

房門外傳來幾聲動靜,齊歡迅速把名片夾入一本書中。不一會兒,陳小紅開了房門進來。她沒像往常那樣進了門先撲到**休息,而是一臉壞笑地奔到齊歡麵前,興奮地問:“怎麽樣怎麽樣,約會的感覺怎麽樣?”

齊歡糾正她:“是同學聚會。”

“還想騙我?我明明看到你從齊笑遠的車上下來。”陳小紅趕在她開口前又搶先說:“別想蒙我,我認得齊笑遠的車牌號,他就住我們後麵那棟樓裏。”

觀察這麽仔細,看來她對齊笑遠倒是真的上心。齊歡無奈道:“我同學請他去參加聚會了,他順路送我回來而已。”

“這樣啊?”陳小紅半信半疑,“齊歡,你實話告訴我,你對他到底有沒有意思?如果你對他有意思,我就不奪人所好了。”

“主動追人這事我幹不來。”齊歡堅定地說。

聚會結束時,盛安特意拜托齊笑遠送她,並殷勤地打開副駕座的門讓她坐進去,撮合之意分外明顯。當時,她不是沒有期待的。然而,齊笑遠卻隻是旁若無人地開著車,隻有她自己在一旁心跳如鼓。他很快熟門熟路地開到了宿舍樓下,這次不若上次,一句寒暄都沒有。這種情況下,她怎麽可能還會對他產生非分之想?

現在都什麽年代了,還分誰主動?陳小紅有些大惑不解。莫非她曾經嚐過主動的苦楚,受過情傷?

“你是不是追過齊笑遠?”陳小紅小心翼翼地問。

“沒有。”齊歡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

陳小紅沒再追根究底。“既然你對他不感興趣,我可就主動出擊了啊。”

“祝你成功!”這是真心話,她一直很佩服敢於主動追求真愛的人。

“成不成功還得靠你,你有他的聯係方式吧?”

齊歡躊躇著要不要把名片拿出來。從友情方麵來講,陳小紅為人大方爽朗,的確是一個值得深交的朋友,可是齊歡有點吃不準她對愛情的態度。

陳小紅仿佛讀懂了她的心思,拍著她的肩打包票:“放心吧,我就試一試,如果他對我沒意思,我也不會糾纏。”

就是這種決不會在一棵樹上吊死的態度讓齊歡覺得不放心,她認為齊笑遠會是一個重感情的人,不忍見他受到傷害。她決定把話挑明了:“你先好好想清楚,是不是真的很喜歡他。如果隻是抱著撒網的態度,我勸你還是算了。”

“哇!”陳小紅誇張地大叫:“這麽緊張他還說對他沒意思?”

齊歡白她一眼,決定先不把聯係方式給她。陳小紅善於察言觀色,見勢不妙,急忙見風使舵:“好啦,我跟你保證,在他沒有say no前隻關注他一個人,決不打其他人的主意行了不?我覺得他各方麵都很好,就是太帥了,有點不放心。”

齊歡不以為然:“跟帥不帥沒關係,關鍵是做人的態度問題。很多不帥的人不也照樣玩世不恭。”

陳小紅若有所思地看著她:“齊歡,我覺得你這個人有時候挺矛盾的。明明態度很開明,可就是愛鑽牛角尖。你說主動一點有什麽壞處呢?如果追求你的人條件都不好,你就打算隨便跟一個湊合嗎?要想找一個自己喜歡的人,有時候就得主動一點。難不成你從小到大都沒暗戀過人?”

齊歡扯了扯嘴角不說話,陳小紅也拿她沒轍。最後,齊歡還是被陳小紅說動了,但她隻把齊笑遠的QQ號給了她,其他有所保留,並且叮囑陳小紅不許透露給她那群花癡黨。

“你這麽緊張,我總覺得好像搶了你的男朋友似的。”

“我隻是不想太多人去打擾他。”

那天晚上,齊歡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中沒有任何影像,隻有兩個不斷爭吵的聲音,吵得她腦子生疼。不知過了多久,爭吵終於停止,兩個聲音都恢複了平靜,是一種心灰意冷的平靜。這份平靜使得最後的對話尤其清晰。

“笑什麽?”

“笑一個早該明白的道理。”

“什麽道理?”

“誰付出得多,誰就是被動的那一個。”

“沒人逼誰付出。”

“是啊,都是自找的。”

“……”

“如果當初沒有主動招惹你,就不會有今天。”

次日醒來,齊歡的臉上出現了一係列因為睡眠質量不好而產生的症狀。幸好是周日,可以不用出去見人。然而,老天像要故意跟她作對似的,臨近中午時,她接到了李教授打來的電話。

李教授待人和善真誠,絲毫沒有名家的清傲和架子。他欣賞齊歡的靈氣和才氣,在繪畫上給予她諸多提點和輔導。兩個人既是師徒的關係,也是誌同道合的忘年交。大多時候,隻要有新畫作完成,他就會邀請齊歡到家中點評。李教授的夫人也是格外喜愛齊歡,總是留她在家裏聊天吃飯。來往次數多了,彼此的關係早已和睦得近似一家人。

這次,李教授沒說有新作品,隻讓她過去吃頓便飯。齊歡也沒多想,以為隻是一頓極為普通的居家晚餐。到了晚飯時間,她隨便換了套衣服便出了門。

都說學藝術的人比較會打扮,齊歡也不例外。她也喜歡追求時尚前衛的東西,但她的時髦不是那種讓人難以接受的另類的時髦,而是一種帶有個人風格的得體的時髦,一種符合大眾審美的時髦。

往時出門,她都會稍稍打扮一下,但昨夜夢境帶來的陰影仍然殘留在腦海,她沒什麽心情去修飾外表。

當李夫人打開門,看到她一身T恤牛仔褲的打扮時,那神情中流露出的不讚同讓她感到了一絲困惑。

“你今天怎麽穿得這麽樸素?”李夫人把手擋在腮邊,低聲道。

齊歡懵了一下,難道今天有什麽重要客人?可是就算有其他客人,跟她的穿著也沒關係啊。難道……她的腦子裏快速閃過一個念頭,難道他們要給她做媒?

還沒來得及開口詢問,李教授洪亮的聲音便從裏麵傳來:“是不是齊歡來了?”

李夫人回頭應了一聲。緊接著,房門被完全敞開,齊歡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端坐在沙發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