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指點迷津
恩師兼老上級文昭一個電話,攪擾得奚錦玉心癢。話說回來,在官場上混的人哪個遇見提職的機會能無動於衷?她不顧老公和表妹勸阻,寧可暫時不去省城查病,也要為仕途進階做不懈努力。登門拜訪文昭,向他請教爭取提拔到了關鍵時刻應該怎樣操作,是奚錦玉眼下必須做的一件事。
周末。奚錦玉是個禮儀周全的人,去文昭家買了價格不菲的水果籃兒,還給文昭準備了一條高級領帶,給文昭老伴兒、她中學時的化學老師餘淑鳳買了一件羊毛衫。
“錦玉,是你呀!”給奚錦玉開門的正是餘淑鳳。這位已經退休好幾年的中學高級教師人老珠黃,素麵布衣,係著圍裙,純粹一副老保姆的模樣。想當初她也是奚錦玉母校聞名遐爾的優秀教師,當過國家級的先進模範,現在卻儼然一個居家老太太。奚錦玉心裏感慨:女人老得真快啊!
“餘老師,您好,我來看看您和文校長。”
“你能來我特別高興,拿東西幹嘛呀?我和老文啥也不缺,這麽大的屋子,缺的就是人氣。”餘淑鳳接過禮品,漫不經心擱在一個角落裏,讓奚錦玉有一點點失落和不快。
“餘老師,您身體還好吧?”奚錦玉寒暄道。
“還好還好。自從我們搬了家,錦玉你是不是沒來過呀?”餘淑鳳問。
“是是是,一天價瞎忙,很長時間沒來看餘老師您,我應該檢討,應該檢討。”
“老文說你要來,親自到菜市場買活魚去了。他說我不會買,他能認出哪些魚使用過激素、避孕藥——你說說,錦玉,現在市場上的東西人還敢吃嗎?”餘淑鳳絮絮叨叨。
“是的是的,不光食品安全有問題,三聚氰胺、地溝油啥的,前幾天新聞媒體報道,河南那邊芝麻粒兒大的蜱蟲把人都咬死了,說是蜱蟲攜帶著什麽‘布尼亞病毒’。”奚錦玉虛與委蛇,東拉西扯。
“都說世界末日就要來了,2012年地球要爆炸,誰知道呢?錦玉呀,你第一次來,我先帶你參觀參觀房子吧。”
客隨主便,奚錦玉任由老太太帶著參觀。
盡管和北京上海深圳廣州香港台北相比,這座地處中國內陸的城市房價並不高,但近年來也不斷上漲。主力支撐這座城市經濟指標的那家國有集團公司,連年占據全省第一納稅大戶的位置,但職工群眾對管理層和普通員工之間薪酬差距過大怨聲載道,生產一線工人抱怨勞動強度大、工作環境差、工資待遇低,生活水平不升反降的企業離退休人員甚至走上街頭,采用靜坐示威的方式表達不滿。盡管這樣,前任企業一把手照樣到省上當官去了,成為建設和諧社會過程中遭萬人唾罵卻金身不倒的一具怪胎。除了這家企業中層以上管理人員收入水平高,市政的公務員以及學校老師、其他行業的上班族工資待遇也很不錯,買車、換房的風氣很盛。
文昭作為市上眾多的老領導之一,新換了這套四室兩廳、一廚兩衛雙陽台,使用麵積150多平米的房子,與他的身份地位相比不算過分,但在奚錦玉看來,這套房子除了滿足一下餘淑鳳的虛榮心,其實並沒有更大的意義,它的使用價值被大大地浪費了。
客廳挺大,與闊大的陽台相連,大理石地麵,簡易而不失豪華的木質牆飾,電視牆和巨大的平麵液晶電視,很考究的頂燈、壁燈和落地燈,古樸的窗簾其實隻起到裝飾作用,沙發是布藝的,軟和而又大氣。沙發背後牆上掛一幅尺幅很大的書法作品,奚錦玉不大懂書法,不知其價值幾何。文昭餘淑鳳家的客廳還有一處與眾不同,與電視機的位置相鄰、靠近陽台一方竟然做了放置鋼琴的台子,上麵擺設著一架鋼琴。
“誰彈鋼琴?”奚錦玉耐不住好奇,問道。
“這是兒子給我小孫女買的,到時候孩子在這兒練琴,也是我和老文的樂趣。”餘淑鳳解釋說。
“哦。您孫女多大啦?”
“兒子兒媳婦都忙事業,生孩子晚,我孫女還在幼兒園上小班。”
看來這架鋼琴短時間內隻是擺設,其使用價值要被浪費若幹年,至於他們的孫女兒將來有沒有鋼琴天分隻有天知道。奚錦玉心裏一聲歎息。
餘淑鳳帶著奚錦玉將新房子的各個組成部分一一參觀過。和自己家比,奚錦玉感覺這套房子的餐廳、廚房、衛生間都顯得闊大,設施也頗上檔次。她注意到這套房子兩個差不多一樣大、同樣鋪著木地板的臥室分別擺放著兩張大床,好像都沒有閑置,於是自然而然想:老倆口是不是處於分居狀態?他們這年齡是不是沒有男女之間那方麵的相互需要,**處於休眠狀態?
最後走進文昭的書房。除了客廳,這是最大的一間屋子,右邊一麵牆壁整個做成書架,最下麵有一排櫃子,可以將貴重書籍鎖起來,上麵一直高到天花板。書架裏麵基本沒有閑置的空間,滿滿當當擺放著各類書,豪華裝幀的精裝本居多。這些書看上去一律嶄新,基本上不是用來閱讀,而是為了擺著給人看,顯示出主人的文化品位。奚錦玉思維跳躍,忽然想到另外一個問題,作為行政機關的地級幹部,文校長這些藏書有多少是自費購買的?當然,這是一個沒有答案的設問。與書架相對的左麵牆壁一大半裝置成了多寶閣,大小有別、錯落有致的木格子裏擺滿了工藝品,甚至有幾件看上去像古董,一般人看不出真假。多寶閣和書架、書櫃一樣,其作用主要是彰顯主人的文化品位和富有程度,基本上屬於麵子工程,和某地政府為了“保護環境”給大山刷綠漆有異曲同工之妙。緊挨著多寶閣,擺放著一張操練書法的大台子,上麵有很講究的筆架、硯台,大大小小的毛筆和宣紙自不待言。奚錦玉知道,當初文昭當校長,對自己一手很醜很臭的字感到恥辱,於是弄了一堆鋼筆字帖操練硬筆書法,但始終進步不大,不知什麽時候又開始練毛筆字,也不知效果如何?看眼前的這套家什,他在這方麵功夫肯定沒少費。靠窗戶一帶有張電腦桌,放置著台式電腦,看液晶顯示器的尺寸,估計配置也挺先進。另外還有一張電動按摩椅,估計是文昭站著寫字累了,用來養護腰的。
奚錦玉正在鑒賞文昭的書房,忽聽見男主人回來了。
“錦玉來了?嗬嗬,你第一次來這兒,就深入我的文化領地?見笑,見笑了,一輩子幹行政,弄得沒有文化品位。”文昭來到書房與頗有姿色的女弟子寒暄。
“校長,您咋這麽說呢?”奚錦玉掩嘴而笑,習慣性地弄出幾分嫵媚,“您還沒文化?好像我這樣多年在行政機關跑龍套的反倒有文化了?”
“嗬嗬,哈哈哈哈哈哈……”文昭朗聲大笑。
“校長,我冒昧問一句,您牆上這幅字能值多少錢?”奚錦玉不知出於什麽心態,竟然打問起老領導張掛的書法作品價位。
“啊呀,錦玉你不知道,別看這位‘趙春雨’是本市的一個幹部,可他是全省一流、全國知名的大書法家。人家這幾年連續參加國家級書法大展,拿過好幾次大獎,有好幾幅字弄到日本、韓國展覽去了。你猜猜這幅字能賣多少錢?”
“多少?五百,一千?”
“看看,你對藝術品的價值估計不足吧,我給你說,這幅字的價值少說也上萬了,要是拿到國外,更值錢。”
“嗬嗬,這樣的人當幹部幹嘛?寫字賣字不就得啦。”
“這你就不懂了。真正能寫出好字來,要看書法家的情緒、狀態,要醞釀情緒,要形成一定的氣場。寫出真正的好字猶如神助,並不是隨時隨地都可以。要那樣的話,他們這樣的書法家早成大富翁了。”
“哦,這麽複雜。校長,您這房子不錯,就您老倆口住,原來的房子也挺好,幹嘛又花錢弄房子?”
“我和餘老師也覺得換房子沒必要,可我兒子堅持要給換。這房子我一分錢沒出,都是兒子給弄的。他們虛榮,說我好賴是地級幹部,原來的房子太寒酸。他們這樣想也符合實際,咱們市的領導許多都在外地買別墅,在本地住的房子基本都是複式的,樓上樓下,我這算啥?我兒子在他們集團公司當中層幹部,每年光獎金就二、三十萬,給我弄套房子不費勁——咱們這兒房價不算太貴。我倆也就住一住,房子產權還是兒子的。”
“哦。”
“老餘,你做飯吧,我跟錦玉有點兒事要談。”文昭找個理由要把老伴兒支走。
“校長,我倒覺得您和餘老師應該請個保姆,家務活兒挺累人的。”奚錦玉說。
“是是是,錦玉說得對,不過找個合適的保姆挺難。你也給操操心,有合適的給我們介紹一個。”餘淑鳳說完張羅飯去了。
剩下奚錦玉和文昭在客廳裏單獨相處,她覺得很不自然,原因在於有段時間他們兩人之間幾乎要發生“不正當的男女關係”。好在漫長的時間已將不愉快的記憶衝淡了,眼下文昭在奚錦玉心目中仍然是恩師兼老上司的角色,她來到這裏尋求幫助,隻不過真心希望文昭能在她仕途進階方麵助一臂之力。
“錦玉,先說說你的想法。”文昭正襟危坐,努力作出居高臨下的樣子,但是微微漲紅的臉頰和兩手下意識的搓動暴露出這個老男人內心的不平靜。
“我的想法?我的想法當然是能進一步更好。既然這輩子隻能在黨政機關混飯吃,誰不想讓待遇更好一些?您說呢?”奚錦玉努力做出笑意,略帶尷尬。
“你這樣想就對了。官場上提拔的機會少,等待提拔的人卻多,從科長到處級幹部這個台階本來不好邁,所以有了機會就應該抓住,何況你的年齡不容許再度錯過。我的意思,這次一定要用盡全力爭取。你說呢,錦玉?”
“校長您說得對。現在的問題是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麽用力,朝哪個方向用力,需要您指點迷津。”奚錦玉不自然的感覺逐漸消失了,開始用很平靜、很理智的口氣與文昭探討問題。
“還能朝哪個方向用力?自然是誰掌握實權、誰能幫助你就在誰身上下功夫花氣力呀。”
“是是是,不過我吃不準到底誰最重要,這些最重要的人物我怎麽能跟人家搭上話?”
“你先說說,你認為誰最重要?”文昭剛才心裏那點兒不安分也逐漸消散,臉上掛著神秘的微笑,真正置身於居高臨下的狀態。
“當然是市上的主要領導最重要,市委書記、市長,分管組織工作的市委副書記,還有……”
“這些人固然重要,”文昭打斷奚錦玉的話頭,“可是,他們管大事,每一個具體的幹部提拔任用,他們不見得都要了然於心。再說,要是基層單位和組織部門不讓你進入領導的視野範圍,那麽主要領導和你的仕途進步毫無關係。再說,市委書記、市長日理萬機,真正要接觸到他們,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這樣的人輕易都不找他們,你能找得到?”
“嗯,您說得對。您說我該怎麽辦?該從哪裏入手?凡是我做不到的,全靠您幫忙。我有多大能量,校長您最清楚。”奚錦玉十分恭謙。
文昭很滿意女弟子的恭謙,況且奚錦玉一舉一動依然具有美麗女子的風韻,頗具觀賞價值。他微微頜首,然後說:”我是這樣想的,有兩個人物特別重要。一個是主管你們局的宋副市長,他是市委常委,你們那裏提拔誰不提拔誰,他的意見往往能起到舉足輕重的作用。另一個人是市委組織部姓江的常務副部長,他雖然職務隻是正處,但有實權,具體的提拔任用名單一般都由他主持擬定。市委常委兼組織部長老楊是市級領導,還兼管其他工作,往往隻是審查、點頭,然後將名單提交市上主要領導,市委書記辦公會先討論,再上常委會。而且,老楊這人太正統,完全照章辦事,想在他那裏走門子的人基本上都會碰釘子。我們隻要在宋副市長和江副部長身上把文章做好做足,你的事情就大有希望。而且,這兩個人由我出麵請,他們都不好拒絕。宋副市長曾經跟我一起共事,那時候他是我的部下,我倆的個人感情也不錯,江副部長是我的學生,和你同一個母校,他是你的學長。”
“哦。校長您怎麽不早說?早知道你有辦法有門路,我還愁什麽?”
“嗬嗬,好像這不是你的事,反倒成了我的事情?”
“我的事就是您的事。您放心,隻要我有了光明前途,怎麽會忘了您呢?滴水之恩還當湧泉相報呢,何況您對我是多大的恩情?不隻是眼下的事情,我奚錦玉這輩子一直在您的關心愛護下成長進步,您看我是那種知恩不報的人嗎?”奚錦玉的語氣誠懇而且有磁性,眼睛裏竟然淚花閃閃,眼神含義豐富異常。
“好啦好啦,跟我這麽客氣沒有必要。我就是喜歡幫助你,幾乎成了本能,隻要你理解我就成。”文昭看見了奚錦玉生動的表情,心裏不知不覺也湧起熱浪。
“校長!”奚錦玉幾乎要哽咽,又含義複雜地看了文昭一眼。
文昭覺得他的靈魂和軀殼已經分離,精神意義上的他離開座位,將這個昔日天真爛漫、如今風韻猶存的漂亮女弟子擁入懷中,誠然,肉體意義上的他仍然保持了正襟危坐。
“當然,除了找上麵的人,在你們局,也要和周圍人把關係搞好,尤其要將一把手應付好。哪怕上麵有人願意給你幫忙,但是你所在局黨組、尤其一把手的推薦意見相當重要,甚至是前提,是基礎。”文昭好不容易才抑製住內心的衝動,非常冷靜地叮囑女弟子說。
“您說得對。不過……”
“不過什麽?你在本單位的人事關係該不會對你的進步形成幹擾吧?我看你平常一副與世無爭的樣子,不至於得罪人吧?”
“嗯,問題不大。”奚錦玉並不敢抬起頭來和老上司對視。究竟本單位的人脈關係怎樣,隻有她心裏最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