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萬不抵一

鄧飛挺起樸刀排開眾人,正逢麻順又砍倒一人,鄧飛目眥盡裂,一雙紅眼愈發赤紅,他奮起巨力,惡狠狠地劈向麻順。

麻順好不容易破開官軍陣型缺口,麵上卻毫無喜色。這夥“官軍”恁地奇怪,他接連砍倒兩人,士卒非但沒有潰散,反而個個鼓勇向前,拚死也要維持陣型。趁著喘口氣的間隙,麻順掃了一眼這群麵容青澀,武藝稀鬆卻又陣型嚴密,幾不畏死的古怪官軍,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寒氣。

“俺此番是遇見了甚處官軍?恁地紮手?全不似這登州州縣和巡檢寨的土軍們,看其裝束也非刀魚巡檢寨的廂兵和平海軍禁軍,難道是岸上的駐泊禁軍?可為甚未穿軍服?”

就在麻順疑惑間,耳邊兀然刮起一道惡風,他下意識的偏開身子,一柄寬刃樸刀幾乎是擦著他的胳膊劈了個空,麻順亡魂大冒,隻見一個全身披掛,赤眼猙獰的漢子出現在陣前。

“傷我孩兒,看俺剁碎了你!”

說罷不待麻順搭話,隻顧豎劈直搠,將麻順逼著連連後退。隻可惜鄧飛手中樸刀是江湖廝殺的利器,但是在密集的軍陣中,難以發揮出十分威力,是故麻順雖無還手之力,卻暫無性命之憂。

隊伍中楊林謹記開戰前鄒潤的吩咐,他並沒有向鄧飛一樣殺出陣去,而是始終堅守在長槍隊中,盡到一名指揮者的職責。他手中長槍早已浸潤滿鮮血,就這一會的功夫,他指揮著長槍手,不斷地抽刺,最先衝擊己方軍陣的海賊已盡數死在長槍之下。

鄒潤也早就注意到了麻順砍倒己方士卒,也看到了鄧飛和麻順捉對廝殺,但是並未過多關注,他將全副心神都放在了指揮這隻初具雛形的隊伍上,在後麵不斷發出指令,或喊出口號,調整著進攻陣型,一直向前向前向前。

對於這場戰鬥,鄒潤在剛剛弄清敵情的時候就敏銳的意識到,這是一個練兵和讓士卒見血的最佳機會,經曆這一次這種實打實的戰鬥場景,其效果堪比在訓練場上埋頭苦練半年。

靶場之上無神射,校場之上無名將,光靠訓練自然也出不了鐵血強軍,此道理自古如是。

所以鄒潤並未直接出手,斬殺敵首,大顯風頭不是他本意。安穩挺立陣中,學習如何正確地指揮軍隊,才是他身為一寨之主真正應該做的。

伴隨著兩支隊伍絞殺在一起,後方的弓箭手在這種局麵下,已經失去了最大作用,鄒潤特地下令讓他們散在兩翼,持弓威懾著隱藏在暗處旁觀,且蠢蠢欲動的海賊殘部。

其實鄒潤太高看這些海賊了,有道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他身處陣中,難觀全局。可這些在戰鬥響起時就見狀不妙,果斷選擇拋棄麻順,跑到房前屋後,山上林子裏旁觀的家夥,卻是親眼目睹了整場戰鬥經過。

在他們眼中,這夥“官軍”下手端的狠辣,刀盾手遮掩密不透風,長槍手如林而刺,後邊還有弓箭手掠陣。自家頭領帶著最悍勇的一批頭目和心腹嘍囉衝陣,如此勇猛的勢頭,換做之前交戰過得那些官軍,早就撇下隊友四散而逃了,可眼下這地上倒下的卻大都是自家的嘍囉。

看清楚這些,他們哪有捋虎須的膽子呢?

一刻鍾後,登雲山軍陣之下倒著十來具橫七豎八,血肉模糊的屍體,最後剩下的八九個海賊也早已膽寒,他們手中武器權做招架之用,全無反擊之心,腳步是退了又退,一直退到了自家聚義廳的牆壁前,再無可退了。鄒潤這才指揮士卒圍慢慢成了一個半圓形的圈子,將這群人,連帶著還在和麻順廝殺的鄧飛都死死地圈住。

麵前“官軍”麵上殺氣四溢,手中長槍如林,槍尖浸血,誰個敢上去送死?海賊們神色惶恐,麵麵相覷,若非自家首領尚在纏鬥之中,他們心中還存著一絲僥幸,隻怕是早就撇下兵器投降了。

此時鄧飛愈戰愈勇,沒了密集陣型的限製,他的樸刀顯出十分威力,一刀快似一刀,一刀狠似一刀,麻順嘴角滲出苦水,再也招架不住,口中大喊,“軍爺饒命!俺情願投降,俺有重大機密願獻與軍爺……”

“誰是你家軍爺,爺爺們是登雲山的好漢!今日特來結果你這廝!”

鄧飛恨他殺傷手下嘍囉,惱怒不已,哪裏肯住手,麻順還待再喊,卻讓得勢不饒人的鄧飛覷見破綻,兜頭一刀,將其砍翻再地。楊林趕上,複又一槍,將其牢牢釘在地上。

麻順雙眼瞪得老大,血沫從他嘴角不住的外噗,他眼神中含著一抹怨念,越來越淡,繼而失去全部光彩。“哐啷!哐啷!哐啷!”場中兵器墜地聲響成一片,處於包圍圈內的嘍囉紛紛丟出兵器,跪倒在地,口中大喊:

“我等願降”

“好漢饒命……”

四處藏身旁觀的嘍囉聽得來者不是官軍,而是同道中人,轉驚為喜,也都顯出身形,遠遠地跪在地上,口稱願降,祈恕饒命。

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鄒潤,鄒潤摘下頭盔,將手中長槍和弓箭交給身邊嘍囉,瞥了一眼死去的麻順,雲淡風輕地說道:

“降者不殺,全部綁起來,五人一組關押在一處,待後續審理完畢再做處理。”

接著點出幾個頭目的名字,吩咐他們打掃戰場,捆綁俘虜。又喚過楊林鄧飛,溫聲詢問他們是否受傷。

“有勞寨主掛懷,虧得有這身盔甲,俺隻是蹭破點油皮,不妨事。嘿嘿。”

此番大獲全勝,自己也發了利市,獨自斬殺敵首,終於立下了功勞,鄧飛得償所願,滿是開心,所以少有地搶在了楊林前頭說話。

見這個紅眼大漢一臉傻笑的模樣,鄒潤不禁莞爾,但是很快又板起臉,將他拉到一邊,不無埋怨地說,“哥哥如何這般犯險?我觀這麻順頗有幾分手段,俺們自在陣中指揮士卒,早晚能拿他的下,開戰前我就曾吩咐,今日權當見血練兵,不肖逞一人之勇。怕的就是哥哥急於建功,戰時刀槍無眼,倘若有個萬一……下回未得俺的將令,萬不可如此!”

聽著鄒潤關心大於責怪的話語,鄧飛發自內心的感動。他自然知道鄒潤是為了他好,害怕戰場之上有個萬一,但是他是一名直漢,自上山之後就做了頭領,一直未見功勞,鄒潤又百般器重,雖然沒有人說甚麽風言風語,但是他自己一直都過意不去,急於證明自己。

後來相處的時間越長,對於這名年紀比他小的寨主,鄧飛是打心眼裏認可和佩服,並且發自內心的想為鄒潤效命,這回戰鬥雖然鄒潤有言在先,但是他求功心切,雖然最後成功擊殺麻順,但從某種情況下也算違背了鄒潤的命令,所以他當即躬身抱拳,誠懇地認錯道:

“寨主休恁地說,鄧飛知錯,俺回山之後甘願接受責罰!”

楊林聞言一笑,心道,以鄒潤的為人怎麽可能因此懲罰鄧飛呢。

果然,隻見鄒潤輕輕拍了拍鄧飛的肩膀,語重心長地對這個直心眼,重義氣的漢子說道:

“責罰就不必了,隻是哥哥要千萬記得,不到萬不得已,休要拿親身性命犯險。須知道,便是一萬個麻順,在我心中也抵不上哥哥半分毫毛。”

說完這句話,鄒潤就轉身走進聚義廳。

而鄧飛則呆立當場,保持著躬身的姿勢久久未動,良久後,一絲清淚溢出眼眶,鄧飛再難平靜,感動得哽咽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