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虛驚一場

七月流火,心星在卯,一個多月的光景轉瞬即過。

天地間的熱氣開始緩緩消退,逐漸涼爽起來的天氣仿佛昭示著登雲山最難熬的日子同樣也已經過去。

黃則禮到底隻是個小角色,他的死隻是讓黃縣和登州上下之間多了幾道公文來往,並未掀起太大的餘波。畢竟現在地方官最重要的任務就是要跟著朝中的蔡太師一起粉飾太平,這是總基調和大方向,似登雲山這般的小股賊寇,打破個把村落,殺了些許土財主,這種不起眼的小事要愣是往上報,豈不是明擺著和蔡太師唱反調麽?

至於出兵剿匪,安靖地方,那更是笑話。

當今天下沒有任何一個地方的主官會在有選擇的情況下出動軍隊。整個大宋朝,除了邊關之地,能調動當地駐軍最次也得知州這一級別的官員才可,這還是小股軍隊調動,人數一旦上千,就要驚動路一級安撫使和經略使,再往上就要獲得樞密院,甚至宋徽宗本人的首肯。

如此大動幹戈,即便出兵勝利了,那麽作為發起人,你的上級和朝堂諸公,對你的第一印象也是為官不力,導致地方不靖,民生不安,升遷考核也就別想落得好。如果不勝,那樂子就更大了,貶官落罪,刺配流放也隻是等閑。

所以徽宗一朝,官員們深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能捂著的絕不公開這一為官之道。對於黃縣知縣,登州知州等地方官來說,眼下最要緊的事就是趕緊漫山遍野地尋摸轄區內的道士,將那些慣會裝神弄鬼的法師們一股腦地送到汴京左右街道錄院講習科道聲讚規儀(注1),好生伺候道君皇帝開心才是正事,其他的還是先放一放,等下一任倒黴鬼來了再說吧。

可憐鄒潤哪知內裏關竅,他和鄒淵楊林鄧飛四人提心吊膽了一個多月。這一個多月裏,鄒潤天天厲兵秣馬,加固寨牆,修築防禦工事,直將整個登雲山打造的如同鐵桶一般,漫山的嘍囉被訓得死去活來,生怕哪天大宋禁軍就要殺將過來。

可等了一個多月,隻見到黃縣縣城外貼了一張安民告示,無非是告誡沿海村戶,要小心海賊上岸搶掠之事。

沒錯,黃縣和登州對黃則禮一事的最終定性就是“海賊上岸,飽掠而去,不知蹤跡雲雲……”這裏麵少不得有登州王孔目(注1)的手筆,他是積年老吏,做起這種事來得心應手。

“海賊上岸”,說明這和地方官無關,這是平海軍清剿海盜無力,導致他們上岸來燒殺搶虐;“飽掠而去”,說明這隻是偶然性發生事件,完全是賊人突發起意,而不是黃縣防備空虛造成;“不知蹤跡雲雲”,這裏麵的門道就更大了,這說明海賊已經跑遠了,俺們就是想緝拿凶手也緝拿不上,恁要是問罪還是去找平海軍的那幫丘八吧,海麵上的事歸他們管!

王孔目妙筆生花,一紙公文將此案手尾做得幹淨利索,一應罪責推得幹幹淨淨,那黃縣知縣登州知州看了無不大喜,都稱讚王孔目“果有大才,堪當大任”,可把這廝美的屁股差點翹上天去。

當這些消息傳到鄒潤耳朵裏時,他真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該開心的是,此乃虛驚一場,剛剛起步的登雲山又迎來了一波安靜發育的寶貴時機。不無傷心的是,就是這幫家夥的騷操作,讓他知道了靖康之恥為何來得那麽猛烈。

不管怎麽說,達摩克斯之劍已經撤去,也該放鬆放鬆,一張一弛才是正道。

是夜,登雲山再度興起一場大宴,除了山寨各處輪值把守的嘍囉,其餘人等歡聚一堂,在一叢叢篝火的映照下,開懷暢飲。後山的夥房裏,流水價一般往這裏傳送著煮好的嫩雞肥鴨,大塊的豬肉羊肉論盆上,要不是鄒潤不準殺牛,照著眼下這股氣氛,少不得還要放翻一頭牛來助助興。

“來來來,我先敬叔叔,還有二位哥哥們一碗。二位哥哥自打上山後,便沒過上安生日子,整日裏被我使喚的團團轉,我心裏愧疚得緊,這一碗,我先幹為敬!”

聚義廳上,鄒潤感慨莫名,舉起黑陶酒碗,一飲而盡。鄒淵緊隨其後,嚷嚷著也要敬一碗。

“這段日子,多虧了兩位兄弟幫襯,給山寨買了三十多匹好馬,連盔甲都從遼國那邊弄了十來套。雖說官軍沒來,但就憑這些東西,俺敢放出話去,即便些軟腳蝦來了,也奈何俺登雲山不得!話不多說,俺也先幹為敬!”

鄒淵是打心底裏佩服鄒潤邀請楊林鄧飛二人上山這一決策。

這二人在遼國那邊廝混得極熟,馬匹就算了,就連盔甲這類軍國重器都能弄得來,如此一來,登雲山戰力翻了三番還不止,他豈能不開心呢。

鄒潤鄒淵的輪番敬酒,將楊林鄧飛的情緒也都調動起來,楊林站起身來,鄭重的回應道:

“寨主和鄒頭領切莫如此,都是一家兄弟,說甚麽勞苦。說到底還是寨主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若不是寨主放心將兩千貫的巨款交給俺一介新上山之人,俺空著手去薊州,如何能弄這些馬匹軍器?寨主以心和俺們結交,俺們自當奮力效死!”

北宋馬匹價格一直居高不下,尤其是戰馬,其品質越靠近西北之地越好,價格也越高。楊林從登州乘船到遼國買馬,相當於直接到廠家拿貨,沒有中間商賺差價,而且海路運輸成本更低,所以每匹戰馬的價格隻有花了不到四十貫。至於盔甲,則是從黑市上弄來的,價格有些虛高,遼甲的質量遠遠趕不上宋甲,一副鐵甲居然也要價四十貫,這讓楊林有點遺憾,認為是自己辦事不力,浪費了山寨公款。

“楊林哥哥說的是,寨主就好似那秦王李世民一般,氣度過人,輕財重義,直用心來待俺們。那三十多匹馬一到山上,就盡數撥給了俺,如此信重,俺恨不得真個有官軍來犯,好歹叫寨主和哥哥看看俺火眼狻猊的本事和心意!”

楊林勞苦功高,鄧飛也不甘示弱,他紅著眼眶,將胸脯拍得山響,訴說著心中的報效之情。鄒潤連道言重,去請他們坐下,又捧起酒壇,從上到下給三人斟滿了酒。

“一家人休說兩家話,既上得山來,便是上天賜與的緣分,兄弟之間不可不珍重情誼。常言道日久見人心,俺們並肩前行,生死與共,俺鄒潤雖不才,但是好歹要領著兄弟們幹出一番事業!”

“好!跟著寨主幹出一番事業!來!大家一起幹了!”

“幹!!!”

“幹!!!”

伴隨著鄒淵扯著嗓子吼起來,全場的嘍囉們都紅著臉,高高舉起酒碗,跟隨鄒潤一起飲下了這碗寓意美好,情深義重的美酒。

喝完這碗,桌邊服侍的嘍囉還欲再倒,鄒潤卻一把攔住。“肉還可以再吃,酒卻不能再用了。”

“這是為何?寨主向來海量,今日不過才飲些許,如何就不飲了?”鄧飛不解其意。

「注1:政和四年(1114),徽宗下詔“諸路監司,每路通選宮觀道士十人,遣發上京,赴左右街道錄院講習科道聲讚規儀,候習熟遣還本處。”

注2:“孔目”這一官職為唐代所設,宋代隻有翰林屬官設有孔目這一職位,水滸原文所說的天下各州縣的孔目,在政和年間應該指的是州縣六曹六案的辦事吏員,地位較低。這是原著的一個錯誤點,但是對劇情合理性影響不大,我就不做更改,仍然采用原著的稱呼和設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