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雨欲來風滿樓

白色的金杯麵包車沿著寬闊的馬路疾馳前行,道路兩旁低矮的建築不斷倒退,仿佛墜入無盡深夜,天空中不見一絲光亮,空氣沉悶地讓人幾乎透不過氣來。

時值盛夏,夜色深重,漆黑的天空裏不見半點星光,陰沉的連呼吸起來都覺得胸口莫名發堵,麵包車司機從倒後鏡看了一眼車廂裏仿佛深不見底的黑暗,悄悄地把車窗搖下了一個縫。

海風蒼勁凜冽,順著那唯一的縫隙吹進來,簌簌風聲卷著路邊的百年龍柏,一陣一陣,連帶著海水腥鹹濃重的氣息迎麵砸過來,讓人應接不暇,海濱城市獨有的暴風雨到來前的征兆。

“幾點了?”

車廂裏傳來一聲沉悶的問話,司機看了看表,答道:“馬上就到十一點半了。”

那人停了停,立刻提高了語氣:“再開快一點,十二點前,一定要送到!”

司機順從地應了一聲,心裏卻在暗暗嘟囔“我已經開的夠快了”,但最後還是把油門又用力往下踩了踩。

忽然一道銀色閃電瞬間劃開夜空,仿佛要將所有黑暗盡數劈碎!

司機被結結實實嚇了一跳,身子一個哆嗦,晃神間,不知何時從岔路口衝出來的銀色淩誌,也如同一道閃電般徑直向著高速行駛的麵包車撞來!

“轟隆!”

一聲驚雷巨響,震動整個天際!

司機回過神來立刻發現迎麵而來的險情,連忙猛地打輪調頭躲閃,這才避免了正麵相撞的慘劇發生。隻是長而尖銳的刹車聲幾乎要刺穿耳膜,巨大的衝力讓他的前胸重重撞在方向盤上,刹車踩得猛了又一下子鬆了離合,車子瞬間熄火,顫抖了兩下便在路中間停下來。

銀色淩誌接連急刹甩尾,車頭在距離麵包車車尾不到一公分的地方穩穩停住。

“轟隆!”

天空盡頭再次傳來一聲巨響,伴著司機憤怒地叫罵:“你娘的!怎麽開車呢你!”

司機揉著被撞痛的胸口,推開車門跳下車,身後麵包車的車窗緊閉,又用窗簾擋的嚴嚴實實,仿佛透不進去一點光,在這樣的黑夜裏,透著無窮無盡的詭異。

淩誌車上跳下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的中年男人,他弓著腰,穿著一件很土的灰色夾克,巨大的黑框眼鏡擋掉大半張臉,他揚起臉,眯著眼睛,看起來神誌迷離,說話粗聲粗氣的,語氣卻有點含混,湊近了就能聞得到滿身酒氣:“你……你罵誰呢?”

看起來是倒黴的遇上了酒駕的,司機於是沒好氣地指著自己的車吼道:“你看看,這差一點就撞上了!我不但想罵你,還想揍你呢!”

“明明是你擋路!咯……”,中年男人憤憤不平地揮動手臂,說話的時候舌頭都打結了,然後還難以掩飾地打了個酒嗝。

“你說什麽?”

司機聽對方強詞奪理,於是越發憤怒。正想要上前揪他的衣領把他揍一頓,這時候車門拉開少許,跳下一個粗壯的年輕人,上前攔了司機一把,勸道:“算了,老板還在等著呢!別節外生枝了,沒事就快走吧!”

說著還不放心地往車裏看了一眼,見一切安靜,這才放下心來,一邊拉開車門,把司機往駕駛室裏推。酒鬼男人見狀,雙眼一翻,跌跌撞撞往前走了兩步,直接張開手臂抱住了司機的胳膊:“哎哎哎,你別走哎!你差點撞上我的車,你得賠我錢呀!”

司機冷不防被他抱了個正著,反手一甩,竟然沒甩掉,那人就像是牛皮膏藥一樣,牢牢地粘在他身上,滿身酒氣熏得人惡心。

“你這人他媽的是不是有病啊!”

粗壯的年輕人立刻上手試圖把人推開,但是沒想到這一推還沒用力,男人身子搖晃了兩下,竟然順著他的力道,軟綿綿地就往駕駛室裏倒去!

“你們撞了我的車還要打人,到底有沒有王法了啊!”

男人在駕駛座上滾了一圈,立刻就被司機和年輕人聯手給拖了出來,直接一腳踹翻在地上。

這時候黑暗中又是一道耀眼的光亮在天空中炸開,仿佛下一秒就要劈落在某個人頭頂上一樣。雷聲緊跟著響起,空氣在那一刻沉悶到幾乎讓人無法透氣。

司機衝進駕駛室,一手拉上車門,一手準備去扭鑰匙把車子重新發動起來,結果伸手一摸,發現鑰匙孔上竟然是空的!

剛剛還插在這裏的車鑰匙不見了!

司機驚慌地四處摸索,座位底下,踏腳墊下麵,甚至是口袋裏……窗外傳來男人語氣含混不清的叫罵聲:“你們別走,等警察來,警察要來了!把你們都抓走,都抓走!哈哈哈哈哈!”

倒在地上的男人一直在艱難地蠕動,想要重新爬起來,但是爬了幾次都失敗了。最後他幹脆翻過身仰躺在地上,四仰八叉地放聲大笑:“哈哈哈哈!警察來了!那你們聽到了沒有?警笛啊!是警笛!警車來了哈哈哈哈!你們誰也逃不了了!逃不了了!”

年輕男人豎起耳朵,似乎真的聽到了從遙遠的地方傳來急促而尖銳的警笛聲,他於是無比焦急地拍著座位催促:“你他媽的磨嘰什麽呢!快開車啊!”

司機越發慌亂,手足無措地不知道該去那裏找鑰匙,一邊聲嘶力竭地大吼:“鑰匙!車鑰匙不見了啊!”

年輕人當即飆了句國罵,緊接著用懷疑的語氣斥責道:“車鑰匙怎麽就能不見了?你給扔哪兒了?不過就停車這一會兒,車鑰匙就不見了?難道是見了鬼了嗎?”

司機摸遍了全身上下的口袋也找不到半點車鑰匙的蹤跡,然而急促的警笛聲由遠及近,越發清晰,讓人的心都跟著不住顫抖起來……司機轉頭循著聲音看去,遠處視線盡頭果然有藍紅光芒交錯閃爍,是警燈無疑!

“警察來了!怎麽辦?”

司機完全沒了主意,雙手瑟瑟發抖地不知道該放到哪裏去,年輕人急得直拍大腿,“找鑰匙啊!快找!”

“哦!警察!警察來了!”

酒鬼男人這時候還躺在地上,隻是忽然興奮地提高了聲調歡呼起來。司機見那警燈越來越近,慌亂之下幹脆一咬牙,推開車門就跑!

“你別跑!”

年輕男人推門正要去追,眼看著警車已經到了跟前。大雨在那一刻忽然傾盆而至,凶狠無情地衝刷地麵,在天與地之間,迅速連接起一道巨大的水幕!

此刻唯有那一道藍紅交織的光芒穿透雨幕,無比清晰地刺入眼底,年輕男人也有些害怕了,轉頭看了一下車廂黑暗裏的那個模糊的人影,遲疑了一下,還是堅決地拉開車門,跳了下去!

世界在瞬間化作一片迷離的水世界,他驚慌地踩著一地水花飛濺,頭也不回地跑向黑暗盡頭,仿佛是再也不想回來了一樣。

這時候,剛剛還動作笨拙遲緩的酒鬼男人,忽然幹淨利落地從地上爬起來,完全沒有半分酒醉的模樣。他冷笑著將手臂一揮,一把車鑰匙從他掌心飛出,劃過半個弧線,穩穩墜入路邊早已積成一灣的水泊裏。

看著鑰匙擊打出零星水花,他用力抹了一把臉,緩緩直起腰來,抬手摘掉了眼鏡,眼睛在雨幕裏頓時明亮起來,就如同穿透黑夜,照亮前路的街燈。

雨水早已經將他的全身上下澆了個通透,他於是把外套脫下來,隻穿著白色的工字背心,露出精壯的手臂,均勻的肌肉將背心撐得滿滿的,汗水裏夾雜著荷爾蒙的氣息,蓋過了雨水清新的味道。

這時候,藍紅交錯的光芒伴著警笛聲穿過雨幕,穩穩地在他麵前停下,但其實那並不是一輛警車,隻是一輛普通的商務車,在前風擋上裝了一個警燈而已。

車窗搖下,一隻白皙的手遞出一把粉色的Hellokitty雨傘,男人盯著那雨傘皺起眉頭,但看到迎麵而來的那雙帶著笑意的眼睛,還是忍住了要說出口的話,接了傘在手上,又把外套扭幹了遞過去。

轉身,撐著那把印滿了可愛白粉色小花貓的雨傘,大步流星地走到麵包車旁,抬手將車門一把拉開!

黑暗當即被溫暖的燈光驅散,後座上,年輕女子正側臥昏睡,身子微微蜷縮,黑發披散,黛色旗袍勾勒出她姣好的身材,白細的小腿和腳踝底下是一雙銀灰色的高跟鞋,他看得忍不住嘴角上揚,勾出一個悠然自得的笑意。

我親愛的旗袍美人,終於找到你了!

他抖了抖身上的水跡,俯身上前,帶著黑色手套的指縫中寒光一閃,用鋒利的刀片劃開綁縛女子雙手的繩索,他小心地伸長了手臂,將人攔腰抱在了懷裏,但卻不忘把雨傘舉高為旗袍美人擋雨。

男人回到車旁的時候,車門已經被打開了,他先將昏睡的年輕女子送進去安置在車座上,見她的旗袍還是有些被雨打濕了,於是拉過一邊的薄毯為她蓋上。這才低頭上車,坐在了她旁邊的座位上。

開車的人身形瘦小,戴著一頂熒光粉色的棒球帽,正探頭在窗外在收車上的警燈,看到男人上車,於是甩著長長的馬尾看過來,很開心地喊了一聲“哥”,語氣清脆甜蜜,竟然是個嬌滴滴的小姑娘。

男人親昵地拍了拍她的頭,忽然目光一變,抬手把正往他臉上砸過來的一條毛巾順手抄過來,還不忘諂媚地笑著說了句:“謝謝哦!”

“不是給你的,是給葉顏小姐的。你的毛巾和替換的衣服都放在你前麵的袋子裏。”

聲音是從副駕駛座位上傳來的,溫和而低沉,聽起來有淡淡的磁性。

“還是小蘇想的周到。”

男人笑得露出一排大白牙,然後悠然自得地脫下手套丟在一邊,抓起毛巾,小心地靠過去為葉顏小姐擦拭臉上的水跡。

“所有的攝像頭已經關閉,我們可以出發了。”

那聲音再度響起來,副駕駛座位上隱約一個白影,亮光一閃一滅,乍一看過去像個隱形人一樣。

“好滴!出發啦~!”

開車的少女興奮地一腳油門踩到底,車子就跟脫韁的野馬一樣當即躥了出去。男人毫無防備被晃了一個踉蹌,腦袋差點就撞在車窗上,剛想說話,就聽到那個溫和的聲音再度響起:“天氣預報說,這種強對流天氣至少要持續一個小時。安全起見,婷婷你的車速最好再放慢一點。”

“我知道啦!雲時哥哥!”

婷婷笑得露出一彎貓弧,兩隻眼睛亮晶晶的,如同皎潔新月。話音未落,方向盤一甩,車子一個甩尾,男人險些又被晃飛出去,忍不住死死揪著扶手抗議:“哎我說婷婷你慢點兒,這車上還有三個活人呢!”

“三個?不止哦!”

專心開車的婷婷小姐直接無視了她家大哥,一手扶方向盤,另一隻手騰出來,在座椅上拍了拍。

一對肉乎乎的爪子從駕駛座的座位底下伸出來,然後緊跟一個圓潤蠕動著的肉球,瞪著一對琥珀色的眼睛,兩隻貓耳朵又軟又萌,微微顫抖著,直盯著男人萬分詫異的目光看了兩秒,然後就立刻傲嬌一扭頭,靈巧地跳到李樂婷懷裏去:“喵……”

“李樂婷!”

男人看到貓當場忍不住炸毛:“你怎麽把乖乖也帶出來了!”

“可不是我帶它來的哦!雲時哥哥可以作證!是它趁著我往後備箱裝東西的時候,自己跳進來的!果然是我養的貓,跟我一樣聰明呀!”

李樂婷愛憐地給這隻叫乖乖的貓順毛,胖貓趴在主人的大腿上,尾巴還幸福地一甩一甩。她從後視鏡裏看了男人一眼,撇著嘴巴用很嫌棄的口吻對他說:“還有,哥,你下巴上的胡子要掉了。”

男人連忙摸了一把下巴,估計是假胡子被雨水打濕了所以開膠了,胡子留一半掉一半的樣子讓他的樣子看起來十分古怪。他幹脆摘掉假發,把假胡子撕下來,然後就著雨水,抽了兩張紙巾擦掉臉上的粉底。很快,他就再也不是一個又老又粗魯的中年男人,而是一位氣宇軒昂的年輕人了。

“看來這個膠水的防水性確實不太好”,男人掏出一個袋子把假發和假胡子扔進去,連同那件濕漉漉的外套一起,自己樂嗬嗬地念叨著:“下次還是換個牌子好了。”

“我看你下次還是別扮什麽大胡子了,你長得那麽好看,直接抹點粉穿條裙子扮個姑娘,估計站在街上露露大腿,就能把車攔下來了”,李樂婷一邊說一邊逗貓,那胖貓竟然還無比配合地跟著“喵”了一聲,語氣分明得意的很。

“我遲早有一天把你給燉了!”

男人拿自己妹妹沒辦法,隻能憤憤地朝著貓齜牙,就聽到那個未出聲的溫和男聲又說話了,語氣十分平靜:“我也覺得,婷婷的辦法很不錯。”

“你們這些沒人性的!說好的小夥伴呢?還能一起愉快地玩耍嗎?”

衣服濕漉漉地貼在身上不是那麽舒服,男人嘟囔著把背心也脫了,拿了自己的毛巾簡單擦幹身上水跡,重又套上幹淨的T恤,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靠在座位上,從身上摸索出手機玩起來,很快,車廂裏就傳來微博客戶端刷新的聲響。

“網癮少年先生,有時間的話,能不能少刷刷微博,把我給你的資料看完?”

副駕駛上的男人雙手飛快地在鍵盤上敲擊,他的雙膝上放著一部筆記本電腦。此刻的語氣半真半假,半嗔半怒,聽不出真實的情感,隻是刻意咬了尾音,意味深長:“還是,你想讓我把你的賬號黑了之後再看資料?嗯?”

“在黑我之前,能麻煩你告訴我一下怎麽給微博置頂嗎?”

男人頭不抬眼不睜地盯著自己的手機刷來刷去,“學會置頂我就可以發新微博了!”

“…………”

車裏頓時一片沉默,連敲擊鍵盤的聲音都突然停了下來,李樂婷眼前一黑,險些把車拐到溝裏去。這陣子她還在詫異,家裏的網癮少年怎麽最近都沒發微博,感情是因為不會置頂啊!

這智商,也真是愁人啊!

男人興致勃勃地捧著手機,屏幕的光亮倒映在眼底,烏黑的眼瞳折射出深深淺淺的斑駁,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一樣。他玩了一會兒忽然詫異地“咦”了一聲:“我的微博怎麽自己置頂了?我明明還沒弄……”

“是我幫你弄的”,前座那位的語氣聽起來頗為無奈,“所以現在你可以看資料了嗎,老李?”

開車的李樂婷逗著貓笑逐顏開:“雲時哥哥你竟然知道我哥的微博賬號密碼呀?快給我分享一下唄!我去給他發條征婚廣告什麽的。”

老李的嘴角抽了抽,忍不住吐槽:“他是黑客,什麽賬號密碼對他都是無效的好嗎!”

“哦”,李樂婷當即露出“聽起來似乎好厲害的樣子”的表情,滿臉明晃晃寫的都是“崇拜”兩個字。

“不過小蘇啊,老李這個名字真的聽起來很別扭”,老李摸著頭一副十分鬧心的模樣,一本正經地抗議:“你說我還這麽年輕這麽帥,你就忍心叫我這麽一個老有所依的名字嗎?”

“大哥啊!老有所依的意思你到底懂不懂啊?”

李樂婷在一旁捶著方向盤當場笑抽,其間夾雜著蘇雲時雲淡風輕的笑聲,除了滿臉不知所以的男人之外,恐怕就隻有乖乖還沒有搞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於是詫異地朝著親愛的小主人“喵”了一聲。

“李越霆先生,你想說的是‘老氣橫秋’吧?”

蘇雲時很快理順了思路,ABC就是ABC,雖然普通話發音也還算標誌,基本交流也都沒什麽問題,但是,骨子裏還是欠缺那麽一點點傳統文化的韻味,連成語都搞不清楚意思,要麽就說不明白,能說明白的,基本上就是張冠李戴。他邊在心裏吐槽邊把鍵盤敲得嘩啦啦響,腦海中第一萬零一次萌生了“要不要給他買本成語詞典”的念頭。

李越霆立刻把臉皺成了一個“囧”字,難以置信地憋著嘴露出極為無辜的眼神:“真的嗎?我又用錯啦?”

李樂婷點點頭,但整個人完全已經見怪不怪,十分坦然:“是的,又錯了。不過,比起你上次說自己打遊戲打到家破人亡,我覺得這次已經好很多了。”

李越霆摸著下巴認真更新了自己的“成語資料庫”,在蘇雲時的催促下,終於舍得告別他的微博,打開郵箱看郵件。

他們共用一個加密郵箱,擁有專用的APP應用程序和賬號。蘇雲時發來的資料十分詳細,從身高體重到身家履曆,甚至包括畢業證書和發在INS上的藝術照。

“葉顏,葉成儒老先生唯一的孫女,斯坦福畢業,上個月才在進修完高級鑒定師的專業課程,昨天下午回國。嘖嘖嘖嘖……看這身材,有前有後,怪不得穿旗袍穿得這麽好看!”

李越霆一目十行看資料,重點自然落在藝術照上,沒過一會兒就開始評頭論足,還不忘轉頭對照一下身邊安靜昏睡的旗袍美人,看得滿臉帶笑心花怒放。

李樂婷不以為然地撇嘴:“貌美,身嬌,高學曆,這可是高嶺之花的標配。真不明白你們男人的審美!明明是我這種軟萌LOLI更受歡迎好嗎?”

李越霆持續心情**漾中:“身材好才是真的好。你們這些小姑娘怎麽會懂,對吧小蘇?”

蘇雲時不說話,抬手擋著嘴巴,淺淺地打了個嗬欠,似乎沒聽到李越霆的問話。

李樂婷冷哼了一聲,朝著趴在大腿上的貓一揮手,乖乖當即動作敏捷地轉身撲向李越霆,直接照著他的胳膊毫不留情地來了一爪子。

一人一貓再次對峙數秒……最後李越霆終於忍不住捧著被抓傷的胳膊呲牙怒吼:“你這隻肥貓,信不信我現在就把你扔出去!”

乖乖傲嬌地丟給李越霆一個白眼,信你才有鬼咧!

車子沿途經過一路槐樹林蔭濃鬱,一棟三層別墅就隱藏在林間深處若隱若現,漢唐風格融合全石材外立麵,顯得格外高貴奢華。

這時候李樂婷把車子停了下來,因為進門要經過三重安保崗亭,大雨之中保安依舊仔細檢查每一輛車車主的出入卡,李樂婷笑容和藹地刷了卡,揮手朝著帥氣的保安小哥告別,下一秒突然猛地扭了一把方向盤把車轉了九十度。

於是李越霆毫無防備地被晃了個正著,咚的一聲,頭撞在側玻璃上,耳朵嗡嗡響。

乖乖得意地跳回李樂婷身邊,翹起尾巴把自己縮成一個球兒。

李越霆滿腹冤屈地揉著腦袋,就聽到身邊傳來輕微的響動,想必是剛剛車轉彎猛了所以連葉顏也給晃醒了,他立刻循著聲音回頭去看。視線裏,長發披肩的年輕女子看起來似乎並不驚慌,隻是抱著身上的薄毯,把身體蜷縮在後座的角落裏,語氣神情都充滿了戒備:“你們是誰?想幹什麽?”

“嘿,大姐,是我們救了你好嗎?”

李樂婷心有不甘地亮了嗓子搭話,但是卻半點不耽擱開車的事兒,別墅自帶車庫,她幹淨利落地把車開進去,停穩熄火。

葉顏側頭往外瞥了一眼,車庫門還沒有完全關上,她毫不猶豫地推門下車,當即一頭就往雨幕當中衝了過去!

眼看著馬上就能跨出車庫門口,這時候一個高大的人影大步跟上來,果斷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腕!葉顏嘴角一勾,回身時手臂飛快撇開,另一隻手的五指握緊成拳,閃電般地揮出,直取李越霆的麵門!

李越霆被葉顏的驚人身手嚇了一跳,這才回想起剛剛看過的資料上寫著,這位葉小姐自小得名家傳授詠春拳,如今已經小有所成。

他不敢怠慢,立刻敏捷地側身躲開,葉顏的拳頭擦著他的衣襟劃過,當即收招再出,拳拳連環,寸寸逼近!

依照李越霆平時憐香惜玉的性格,當然是非常不願意跟美人動手的,但無奈對方完全是一副硬拚的架勢,招招都用上了全力,他幾次險些被打中,被逼隻能出手還擊。

兩個人正麵拚了幾招,各自退開,葉顏狠狠盯著李越霆,李越霆卻隻是一臉十分無奈地笑。

李越霆用的是自由搏擊,沒有任何套路,一切都是為了克敵製勝,招式淩厲而有攻擊力,但葉顏顯然並不畏懼,她的身形動作不大,可攤枕手攻守兼備,柔中帶剛,明媚如玉,舉手投足都有名家風範。

“嘖嘖嘖……”,蘇雲時懷裏抱著電腦,斜靠在車門上看熱鬧,一邊感歎:“這哪是高嶺之花啊,這簡直就是帶刺會紮手的紅玫瑰呀!”

李樂婷蹲在地上逗乖乖玩兒,一臉“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模樣,朝著蘇雲時甩甩手:“放心啦,要說別的不行,要說摘花,我哥向來是一把好手。”

“那可不一定”,蘇雲時掏出手機來錄像,滿心期待會看到“李越霆被葉顏給揍了”之類千載難逢的畫麵。

這邊,兩個人招式你來我往,仍然十分精彩。不過,葉顏的身手雖好,但力氣上畢竟不如成年男人,在成功砸了李越霆的肩膀一拳之後,她的動作就開始慢了下來。

速度放慢,破綻也隨之而來!對敵交戰瞬息萬變,李越霆立刻就察覺到對方的破綻,嘴角一勾,瞬間出手擒住了葉顏的手腕,幾步上前,將她抵在牆上牢牢製住!

“你輸了!”

李越霆手上用力,驕傲地製住葉顏的掙紮。

葉顏雖然受製於人,但仍是不甘示弱地抬眼看去,一對明亮清澈的眼眸黑白分明,目光堅定,冷笑道:“成王敗寇,是我技不如人。”

李越霆一愣,當即轉頭看向一旁看熱鬧的蘇雲時,投去求助的目光:“她說的什麽意思?”

蘇雲時的嘴角抽了一下:“她說,她認輸。”

李越霆恍然大悟,轉過頭卻當即被葉顏如冰雪一般的目光掃了一眼,頓時有幾分心神**漾,於是挑眉淺笑:“抱歉,葉小姐。不過,請相信,我們對你,沒有任何惡意。”

說著張開雙臂後退,做出一個主動求和的姿態。

李樂婷見仗打完了,於是蹦蹦跳跳地抱著貓湊過來,衝著葉顏一偏頭,笑得眼眸都彎成了一條縫:“是啊大姐,要不是我們把你救回來,你這會兒還不知道要被拉到哪兒去了呢!”

葉顏也並非是不明事理的人,隻是戒備心向來很重。這會兒見麵前這兩人的態度看起來倒是十分誠懇,這才勉強信了。隻不過,在她心中,對於憑空出現救下她的這些人,她依舊持懷疑態度。

定了定心神,這才鎮靜地開口問道:“你們到底是誰?我憑什麽相信你們沒有惡意?你們怎麽證明,你們跟先前綁架我的人不是一夥兒的?”

連著三個問句,雖然語氣裏透著淡淡的疏冷,但尾音疑惑,帶著上揚的聲調,用的是字正腔圓的京腔,就這麽毫無忌憚地一句句接連甩出來,就仿佛是銳利的大耳刮子狠狠抽在臉上,連李樂婷都聽得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往哥哥身後躲去。

然而李越霆卻氣定神閑地站在那兒,溫柔地笑著對葉顏解釋:“葉小姐不相信我們不要緊,隻要相信葉老先生就夠了。

葉顏頓時把眉宇一挑,語氣當即提高了一倍:“我爺爺?”

李越霆所指的,正是葉顏的爺爺葉成儒老先生。葉老與另外一位資曆深厚的方老先生並稱“北葉南方”,兩人都是現今古玩圈子裏德高望重的元老級人物。

而且大家都知道,葉家的全姓應該是“葉赫那拉”,葉老先生的祖輩是慈禧太後的親弟弟,實打實的名門世家,皇親國戚。

“據我所知,兩天前,葉老先生突然失蹤,如今依舊下落不明。”

蘇雲時捧著電腦淡淡出聲,“在他失蹤之前,曾給你發過一封郵件,要你去替他找一個人,取回一樣東西,轉達一句話,對嗎?”

葉顏難以置信地望向仍靠在車上,懷中捧著電腦低頭說話的男人,那是爺爺發給自己的郵件內容,他怎麽會知道!

她是葉老先生唯一的孫女,她的父母在十五年前死於一場交通事故的意外,後來葉成儒移居美國定居,葉顏一直承歡膝下,言傳身教,盡得葉老爺子的真傳。

半年前,葉成儒受邀參與一項文物研究工作而回國暫住。葉顏畢業之後,已經與爺爺相約在香港會合,共同慶祝她二十五歲的生日,並且準備參加蘇富比拍賣行的麵試。

但沒想到葉成儒會突然失蹤,她收到爺爺發來示警的郵件,心中十分擔心爺爺的安危,於是不敢耽擱,立刻回國。

“葉小姐不必驚訝,也不必擔心,就目前的狀況來看,葉老先生暫時不會有生命危險。”

李越霆笑吟吟地攤開雙手,“如果我沒有猜錯,就是之前試圖綁架你的那夥人,帶走了葉老先生。”

葉顏心中一顫,連忙追問道:“我怎麽才能救他!”

李越霆悠然抬手,指縫裏垂下一縷紅繩,沉甸甸地墜下半圓形玉塊,恰好落在葉顏麵前,借著昏暗的光線,依稀能辨認出上麵繁複卻又獨特的花紋。

那晃晃悠悠的半個圓,仿佛將更多的謎團從沉睡中喚醒:“跟我們合作,因為,葉老先生要你來找的人是我……”

葉顏頓時驚訝地瞪圓了眼睛,神情也跟著緊張起來,語氣有些急促:“怎麽可能?為什麽?”

李越霆用一個自認為很帥氣的動作把玉塊收在掌心裏,然後伸手到葉顏麵前,攤開掌心:“這東西,你應該見過吧?”

葉顏點頭,百感交集地答道:“見過,在爺爺的書房裏見過。”

她一邊說,一邊伸出手,試圖把它拿到自己手裏,但是她的指尖還沒蹭到那塊玉,李越霆已經飛快的把手挪了開,指尖一晃,手掌再攤開的時候,玉塊已經沒了蹤影!

葉顏一愣,隨即出聲嗔責:“你……”

李越霆張開一雙空手掌刻意在她麵前晃著,一邊笑道:“這可是你爺爺送給我的哦!”

“爺爺送給你的?”

葉顏倒是十分詫異,這半圓玉塊質地溫潤,水頭好,雕工精細,花紋別致,看起來雖然不是年代久遠的古玉,但是,至少也是個清代前後的好玩意兒。當初,她也曾經試圖從爺爺那裏拿過來賞玩一二,卻被葉老爺子嚴厲地拒絕了。

後來過來沒多久,這塊半圓玉塊就從書房裏消失了。她問起時,爺爺說把玉塊送人了,而且,特意強調,送給了一個很特別的人。

那是一個隻活在傳說中的人。他在圈中聲名顯赫,也不過就是近幾年的事情,隻不過事跡太過輝煌,讓人難以相信世上真的有這麽一個人的存在:他設局將走私國家級文物出境的大文物販子送入警方的包圍圈,騙光了販賣假古董謀取暴利的大騙子全副身家,讓為富不仁的文物拍賣商身敗名裂……

他從不追求名利,經他手追回的珍貴文物不計其數,最終都經由圈內人之手,無償捐贈給了國家。

雖然古玩圈子裏南北兩派都想要竭力拉攏此人,但無奈這人一貫神龍見首不見尾,次次現身都是喬裝出現,從來都沒有人見過他的真麵目。因此,江湖中給他的評價是“千麵多變,狡猾如狐”,日子久了,就幹脆給了他一個亦正亦邪的稱號——

“……難道你就是‘千麵狐狸’?”

葉顏終於反應過來,滿心驚訝地打量著麵前這個笑容明媚的男人追問。

從未想到,一直活在傳說中的人竟然就這麽活生生地出現在眼前,盡管一切看起來似乎都順理成章,可她還是無法相信自己雙眼此刻所看到的現實。

傳說中懲惡揚善,足智多謀的千麵狐狸,就是他嗎?

李越霆沒回答,也沒否認,而是豎起一根食指壓在唇上,緩緩做出噤聲的手勢,嘴角半揚,笑得越發誠懇毫無保留,露出兩排在黑暗裏也會閃閃發光的大白牙:“樓上準備了紅酒,不知道葉小姐有沒有興趣陪我喝一杯?”

說著側身抬手為葉顏引路,葉顏眨著眼睛盯著他看了半天,從頭到腳,從上到下,卻都無法在“千麵狐狸”和麵前這個年輕英俊的男人之間畫上等號。

隻不過,他的眼神很幹淨,看起來應該是個值得信任和托付的存在,更何況,他手中還有爺爺的信物。

葉顏想到這裏,終於決定放棄思考,低頭理了理旗袍上微小的褶皺,這才不緊不慢地抬起頭,神色坦**,語氣婉轉:“我不會喝酒,您請我喝杯茶就好。”

“別說啦,走吧走吧!”

在一旁聽兩人莫名其妙的對話聽到頭痛,李樂婷終於忍不住出聲打斷,她朝著葉顏熱情地招了招手,然後就抱著貓一蹦一跳地走在前麵領路。

蘇雲時抱著電腦走在最後,見李樂婷無比歡快地一溜小跑上樓梯,於是忍不住徐徐叮囑:“婷婷你慢點,別忘了,你這半個月都在這樓梯上摔了五回了。”

李樂婷憤憤地鼓著腮幫子,站在樓梯上,轉身朝著蘇雲時小小地抬手比劃,懷裏的胖貓身手敏捷地跳下地,竄到男人腳邊,剛要伸出爪子就被蘇雲時一眼瞪得魂飛魄散,當即討好般地撲在他的小腿上蹭來蹭去。

李樂婷朝著乖乖齜牙:“走開,雲時哥哥是我的!”

蘇雲時沒說話,隻是走到李樂婷麵前,淺淺笑著摸了摸她的頭,從口袋裏掏出一包海苔,溫柔地塞到她的手裏。

李樂婷立刻就眉開眼笑地接過去,撕開包裝埋頭吃得津津有味。

“冰箱裏還有點心和飲料”,蘇雲時看著李樂婷,露出溫柔似水的表情,“餓了就自己拿吧,我先去招呼客人。”

李樂婷滿心歡喜地點點頭,啪嗒啪嗒一路跑去冰箱,抱出一大堆零食,照顧乖乖回房間一起填肚子。

蘇雲時把電腦扔在了客廳,然後拐進了廚房,沒多久就端了杯衝好的茶回到客廳。廚房與客廳之間是相連的,抬頭就能看到葉顏端端正正地並膝坐在沙發上,而李越霆則是擺著一副“我是大爺”的模樣靠在沙發上,二郎腿翹得很高。

葉顏不動聲色地打量四周。客廳開闊明亮,門口擺著一對高大的仿唐三彩落地大花瓶,棉麻質地的沙發以紅漆木做扶手,上麵披著手工編織的雜花色薄毯。

小幾上放著栩栩如生的彩漆孔雀雕像,檀木雕花香爐裏散落著燃盡的香灰,依稀還殘留著清雅的檀香味道。

整個客廳裝潢古色古韻,無不在顯示著此間主人的品位不凡。

李越霆隻穿一件簡單的短袖T恤,精壯的手臂隨意搭在沙發靠背上,肌肉勻稱,紫色的布料包裹著健碩身材,看起來高大英俊,風度翩翩。

他留著極幹練的莫西幹發型,英俊的臉棱角分明,像是用刀子削出來般的銳利深刻,偏偏又有一張凝眉便厲,揚唇則柔的臉,雙眼微微上挑,藏著幾分凝練的圓滑世故,倒也是符合“千麵狐狸”這個外號。

葉顏的目光不經意就落在李越霆的臉上,卻不巧正好與他的目光對視,她向來講究禮數,於是趁機頷首示意,言語間很是客氣:“請問您怎麽稱呼?”

李越霆半欠身子客客氣氣地還禮,不忘做自我介紹:“我叫李越霆。”

葉顏靜默,在心中琢磨了一下這個名字,追問道:“是哪兩個字?”

李越霆一邊解釋,一邊在茶幾上比劃著寫了幾下,葉顏點點頭,禮貌地笑道:“三千越甲,雷霆萬鈞,原來是這兩個字。”

她自小就得爺爺培養,經史子集讀了不少,一肚子墨水,所以跟人說起話來自然也帶著一股子文人風範,時不時就拽個詞什麽的。

不過對於某些人來說,這個調調確實有些難理解了。

李越霆的身子當即僵住了,瞪大了眼睛滿頭飛問號,剛剛葉顏說的八個字他確實都聽懂了,但這四個一組連起來,他可就完全不明白了。這要怎麽接話呢?李越霆苦惱地摸著頭,心中暗暗腹誹,蘇雲時你上哪兒去了,怎麽也不出聲?你好歹給我解釋一下這四個字連著四個字的,到底都是什麽意思啊?

葉顏看到對方眼神變化,心中詫異不解,就聽到“咚咚咚”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蘇雲時緩緩走來,伴著一路悠然自得的語氣:“‘臥薪嚐膽,三千越甲可吞吳’,出自清代蒲鬆齡的自勉聯,而‘雷霆萬鈞’一詞,源於漢代賈山所著《至言》‘雷霆之所擊,無不摧折者;萬鈞之所壓,無不糜滅者’。”三千越甲,雷霆萬鈞,葉小姐說的沒錯,確實是那兩個字。”

聽完蘇雲時的解釋,李越霆覺得自己這半天還是什麽都沒聽懂……

此時葉顏忽然不知道說些什麽才好,隻能朝蘇雲時笑了一笑。蘇雲時彎腰把茶放在葉顏麵前,然後不急不緩地取了他的電腦過來,這才走到李越霆身邊坐下。李越霆笑著拍了一下他的胳膊,主動把人推到葉顏麵前介紹:“這是小蘇,我的搭檔。”

蘇雲時立刻朝葉顏伸出手,語氣是一如既往的溫和:“葉小姐你好,我是蘇雲時。”

葉顏微微蹙了一下眉,李越霆立刻興致勃勃的開口插話:“雲時,就是‘行至水窮處,坐看雲起時’的那兩個字,哎?這回我說對了沒?。”

看到李越霆那一臉要在人前努力表現文學水平的勁兒,蘇雲時無奈地淺笑了一下,心想,這位大爺還真是對學中文這件事有著非同尋常的執念啊!

葉顏點一點頭,指尖隻沾了沾蘇雲時的手立刻就收回:“很高興認識你,我叫葉顏。”

簡單握手之後,三人重又坐定。

葉顏捧著杯盞儀態優雅地抿茶,染上舌尖的卻是杭白菊的甘甜回轉。她用一隻手拖著白底蘭花的杯子,這杯子連同茶托和杯蓋是一套,雖然不是真品,但看起來做工十分精致,另一隻手指尖撚著杯蓋,腕間戴著一隻水潤通透的翠玉鐲子,隨動作起伏,更顯得皓腕如雪,楚楚動人。

李越霆就坐在那兒一言不發地笑著看旗袍美人悠悠品茶,蘇雲時把電腦的屏幕折過去,頓時筆記本就變成了平板電腦,然後在上麵飛快地點了幾下。

隻聽到“哢哢”兩聲,他們對麵的牆壁上方緩緩降下一塊寬大的投影幕,李越霆雙手十指交扣,身子前傾稍許,顯然是對即將出現的東西十分重視。

葉顏注意到他的動作,於是也好奇地跟著看過去,等著他揭曉謎底,然而李越霆卻隻是勾了勾嘴角,不緊不慢地道:“光喝茶似乎有點無聊,葉小姐介意陪我聊聊天嗎?”

他的語氣有些輕佻,不像是問話,倒像是男女之間的調情。

蘇雲時抬起頭白了他一眼,然後默默低下頭,把電腦中存著的影片調出來播放,一邊淡淡道:“我們確實有幾個問題,想要請教葉小姐。”

葉顏冷冷瞥了那個看起來完全不著調的李越霆一眼,顯然回答的是蘇雲時的問話:“有什麽疑問,不妨直說吧。”

“啊……”,李越霆忽然打了個嗬欠,似乎是有些困了,語氣懶洋洋地扭頭看向窗外,感慨道:“這麽大的台風,估計漁船們都不敢出海了吧!”

他的語氣很輕,說話的尾音有些飄忽,令人難以捉摸。李越霆一臉疑惑地把頭一側,認真問道:“關子,是什麽意思?為什麽可以賣?”

蘇雲時無語地以手捂臉,這人到底是真聽不懂還是特意裝傻,這要他怎麽解釋?

李越霆得意地吐了吐舌頭,轉過頭之後已經恢複了一本正經的樣子。他雙手維持著十指交扣的姿勢,隻是此時手搭在了雙膝上,身體後仰,清了清嗓子:“半年前,我收到葉老先生寫來的一封信,約我在北京會麵。”

他說到這裏側頭出神,似乎是在回憶什麽,葉顏深知李越霆向來不以真實身份示人,剛想發問,就聽到李越霆繼續說下去:“當時,小蘇和婷婷都勸我不要去,因為誰也不知道這是否是一個陷阱。但是,葉老先生卻給了我一個不得不去的理由。”

他緩緩轉頭,目光隨之定格,此時,蘇雲時已經開始播放那段影片,那是一條時日久遠的紀錄片。男主持人用一種深沉而神秘的語氣緩緩敘述,葉顏輕而易舉地就被吸引,全神貫注地看了起來。

時光仿佛回到1945年的那個初春的深夜。

葉顏忽然明白,為什麽李越霆會說,他非去不可。

因為書信的最後,葉老先生留下了一個幾乎已經被曆史忘記的代號:代表著傳說中攜帶了價值千億的寶藏出海,卻最終葬身太平洋的日本商船——阿波丸號。

“40噸黃金,12噸白金,15萬克拉鑽石……”

葉顏忍不住喃喃自語,她的知識豐富,尤其對曆史涉獵極廣,所以,聽到阿波丸號的名字,她並沒有如同大部分人那樣表現出過多的驚訝和無知,而是迅速就回憶起了與之有關的內容。

傾國寶藏,驚天謎團,曆史疑案。

一樁樁,一件件,宛若此刻窗外一聲連著一聲的驚雷,震動耳膜,讓她幾乎分不清楚,到底這雷聲是真實還是虛幻,她到底身處現在,還是過去。

心中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在她的腦海之中迅速炸開……葉顏的表情變了,猛地把頭轉向李越霆的方向,雖然努力把腰背挺得很直,但神色卻一改之前的冷傲,語氣急促,雙肩也隨之微微發抖,似乎在竭力壓抑什麽猜測:“我爺爺失蹤,是不是與阿波丸號的寶藏有關?還是說……他知道了什麽不該知道的事情?”

眼看著明豔動人的美人露出些許慌亂和嬌弱的神色,李越霆盯著她波光粼粼的眼眸遲疑了片刻,便毫不猶豫地站起身來,大步走到葉顏麵前,徑直蹲了下來。

蘇雲時對李越霆十分了解,此時心中早就看穿了他的打算,於是也不說話,隻是默默低下頭去,一門心思盯著自己的電腦,仿佛他根本就不在這個房間裏一樣。

價值千億的寶藏,人人都渴望將其占為己有,為此,不惜流血犧牲,甚至賠上性命也在所不惜。可對她來說,那並不是財富,而是一堆炸藥。陷入其中,就意味著隨時可能會被炸得粉身碎骨,萬劫不複。

李越霆注意到葉顏的眼眸裏顏色越來越暗,似乎透著數不清的矛盾掙紮,他知道她很聰明,也足夠堅韌,隻是有時候太過重視,便會因此舍不掉放不開。他果斷地伸出手,覆在她因為焦急而緊緊揪住衣襟的手上,稍稍用力捏了一下,揉在掌心裏的那隻手柔滑嬌嫩,透著涼意,讓他忽然有點不想放開。

葉顏感覺到手背上的灼熱,於是迅速回神,動作敏捷地往回抽手,但是沒想到第一下竟然沒**,五指被李越霆牢牢握著,半點都無法動彈。

李越霆似乎並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合情理的地方,他用力拽著葉顏的手,抬起頭望著她,仿佛是騎士向公主致敬一般虔誠的神情,語氣輕柔:“哎,別動”

按住試圖劇烈掙紮的葉顏,給了她一個故作神秘的笑容:“你想不想知道,你爺爺約我見麵時,都對我說了些什麽?”

一語見效,葉顏立刻停下掙紮,抬頭隻盯著他追問道:“爺爺跟你說了什麽?”

李越霆不說話,隻是抿了抿唇,低下頭,捏著葉顏的手,用食指在她掌心一筆一劃地寫起字來。

蘇雲時撇撇嘴,神情分明是透著嫌棄的,幹脆把電腦扔在一邊,起身走到冰箱去拿牛奶喝。心中卻禁不住腹誹起來:本來就是說句話的事兒,非要搞得這麽曖昧,就因為這位葉小姐穿了旗袍,剛好勾起了某人鍾愛古韻的審美情懷了嗎?

葉顏隻感覺到掌心微微透著酥麻,李越霆的手指有薄繭,指節勻稱,他此刻仍蹲在葉顏麵前寫字,從她的高度,正好能看到男人斂眉低目的模樣,透著難以言盡的溫柔。她的掌心被他捧在掌中,如同捧著一件稀世珍寶,她覺得心髒跳得越來越快,隻能竭力收斂心神,努力辨別他在自己掌心所寫下的字。

“此、生、不、畏、艱、險……”

李越霆不說話,隻是慢慢寫著,一筆一劃勾勒,伴著窗外風雨交加的轟鳴。然而臉上掩飾的平靜,卻仍然無法抵擋心中的激**。

半年前,葉成儒老先生也是這樣握著他的手,於無聲平靜中,在他掌心慢慢寫下這幾個字——

“惟、願、無、愧、家、國。”

葉顏感覺自己的眼眶一熱,幾乎要落下淚來。但是她還是用力咬牙硬生生忍住了,抬起頭,見李越霆波瀾不驚的一張臉上,雙眼也已經紅了。

“當時,葉老先生懷疑自己被人跟蹤及竊聽,所以,隻能以這種方式與我交流。我問他是否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因為人心的貪婪,會讓寶藏變質,讓人們互相殘殺。但是他給我的回答隻是這一句,‘此生不畏艱險,惟願無愧家國’。”

“爺爺啊……”,葉顏的淚水湧出眼眶,自臉頰緩緩滑落。

李越霆小心而溫柔地抬手為她抹去臉上的淚水,不知什麽時候,掌心又多了那用紅繩拴著的半邊玉塊,他提了紅繩,慢慢張開,望著淚光閃爍,呆呆凝望自己的葉顏,毫不猶豫地將玉塊戴在了她的脖頸上。

“物歸原主”,李越霆朝她燦爛一笑,露出仿佛閃著光的白牙齒,卻在瞬間讓一切繁華燦爛都為之失色。

葉顏還沒有反應過來這個“物歸原主”是什麽意思,李越霆忽然抬手輕彈了一下她的臉蛋,然後信誓旦旦地向她承諾:“你放心,你爺爺不會有事的,他留了線索給我們,所以,我一定會找到他,很快,很快……”

葉顏瞬間覺得臉頰被李越霆手指蹭過的地方如同火燒一般,隻能低下頭,一邊飛快地將手從李越霆的掌心抽走。蘇雲時半杯牛奶喝下去,這時候實在是看不下去了,隻能清了清嗓子出來打岔:“葉老先生留下的線索在這裏,葉小姐見多識廣,不知道能否幫我們解讀一下這封信?”

蘇雲時把電腦遞過來給葉顏看,那是一封電子郵件,葉顏接過來隻簡單掃了一眼,當即果斷壓抑住了自己內心的驚訝,咬著唇往下看去。

那果然是爺爺發出的信。

葉老先生不似一般年近七旬的老爺子,他精通各類電子產品,就算遠在國內,他也會跟葉顏遠程視頻聊天,發微信,偶爾還會寫郵件,所以,她對於這個發件人的郵件地址十分熟悉。

“我去抽根煙”,李越霆忽然起身快步走到門口,點了一根煙夾在手中,看著香煙嫋嫋燃著,心裏卻滿是容顏俏麗的旗袍美人垂淚神傷的模樣,越想覺越覺得心裏某處燥熱難以抑製,於是幹脆抬手把門一把拉開。

大風攜著雨水濕潤的氣息撲麵而來,無比清爽,他深吸了一口氣,一顆心終於冷靜下來。回過頭見蘇雲時和葉顏都在疑惑地看著自己,他隻是爽朗一笑,不緊不慢地解釋道:“怕煙味熏著了你們,所以開門換換氣。”

他抽英國細煙,有點奢侈貴族的陰鬱品味,長身而立,側麵在夜色中顯得十分偉岸英俊。

葉顏收回望向李越霆的目光,低頭依次掃過電腦上顯示的數據,眼底漸漸露出一絲疑惑。這封信的內容十分簡單,隻是幾組字母和數字而已,乍一看去如同亂碼,讓人一頭霧水。

194504012305

2009-2008

19490414

19780504

20110930

20140804

總覺得有些眼熟,可是又很模糊,葉顏無意識地把這組數據放大縮小,來回幾次,看得蘇雲時都有些頭暈了,她終於眼前一亮:“原來是這樣!我明白了!”

李越霆果斷地掐滅了手上燒了一半的煙,快步走向葉顏:“說來聽聽。”

葉顏把電腦遞還給蘇雲時,此時她已經記住了所有的數據,揚起下頜有條不紊地分析起來:“AAAR,是阿波丸號的英文名縮寫,也是這艘船的海上通行代號。194504012305,是指阿波丸號的沉沒時間,1945年4月1日23時05分。”

她說到這裏停了停,但是蘇雲時似乎也明白了過來,於是接話道:“那麽,2009應該是當時船上所載總人數,而2008則是當時海難的死亡人數。”

李越霆走過來卻沒坐下,而是在葉顏身後,彎腰盯著蘇雲時手上的電腦,一邊想要順著這個邏輯繼續解讀下去,可是到他這裏,思路卻立刻卡住了,因為他對1949年4月14日這個日子一無所知,他有點糾結的摸了摸頭,硬撐著說道:“那麽,19490414就代表著……呃……啊……”

他剛支吾了兩聲,葉顏冰雪一般淡淡的聲音就跟過來了:“在那一天,日本政府正式對外宣布,放棄對阿波丸號沉沒事件的所有追究和索賠。”

“對、對,就是這個!”

李越霆用力點頭,明顯是在努力迎合葉顏的話。

蘇雲時往下看卻又有些疑惑了:“那麽,19780504又是什麽日子呢?”

葉顏默默地搖頭:“假如這也代表了一個與阿波丸號沉船有關的時間日期,那麽,唯一有關的,隻可能是沉船打撈。”

這一點李越霆倒是看過一些資料,於是迅速接話開始做起了推斷,語氣清朗:“1977年至1980年期間,中國對阿波丸號的沉船遺骸進行了打撈。但是因為海上風浪較大,所以,打撈隻能集中在每年5月至9月這個階段進行,所以我們是否可以假設,1978年的5月4日,在沉船打撈的過程中,發生了一些不為人知,但是十分重要的事情?”

葉顏緩緩頷首:“很可能是這樣。”

隻是她的大腦資料庫中並沒有關於這個日期的任何信息,所以隻能暫時放棄尋找。這時候就聽到李越霆淡淡地喊了一聲:“小蘇”。蘇雲時會意地垂下眼眸點頭,然後低頭把手上的電腦又變回了筆記本,運指在鍵盤上飛快地輸入信息進行查詢。

李越霆和葉顏則不約而同地回憶起接下來的一組數字,葉顏的大腦就像是一台高速運轉的中央處理器,立刻就在瞬間做出結論:“2011年9月30日,星悅號駛離旅順港。”

李越霆當即挑眉,似乎是對葉顏所說的有所感應:“星悅號?你指的是那艘豪華遊輪?”

李越霆的拳頭握緊了一下又鬆開,竭力讓自己的語氣放的平緩些:“小蘇。”

蘇雲時的聲音適時響起:“目前暫時找不到1978年5月4日有關於阿波丸號沉船打撈的任何記錄。但是,星悅號確實曾在2011年9月30日短暫停靠旅順港,不久之後就駛離碼頭,開往公海方向。稍等,我正在調出當時船上拍賣文物的記錄清單和參會嘉賓名單……”

李越霆對於蘇雲時搜索資料的能力極為信任,隻放心給他更多時間。接著去研究下一條數字,卻是啞然一笑:“這倒是有意思了,還有兩天才到8月4號,沒發生過的,這又代表著什麽?”

他說這話時,不經意地往葉顏的方向轉頭,見她眉宇微蹙,有些憂鬱的美感,於是禁不住多看了幾眼,卻忽然一愣,脫口問道:“8月4日,是葉小姐的生日吧?”

李越霆曾經看過葉顏的資料,蘇雲時提供的數據十分詳細,甚至連三圍都有,生日自然不可能沒寫進去。他這麽一問,葉顏目光一閃,倒是想起一件事情來,於是忍不住有些小興奮:“……我好像明白這個日期是什麽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