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懸一線

1

我不是一個墨守陳規的人,雖然很多人都不理解我每三個月就會換個工作,但我卻知道,這就是我的生活方式。我喜歡漂泊,更喜歡不停更換工作,我以進入各行各業為樂,換了新工作,從陌生到熟悉,再到精通,這個挑戰過程總是令我樂此不疲。而我一直認為自己是個智商很高的人,動手能力也挺強,所以進入新行業後,掌握各種技能並達到精通,往往隻需三個月。

三個月前我可能是一位身著筆挺西裝的地產律師,過三個月,我卻變作汗流浹背的地盤工人,再過三個月,我又可能成為推銷藥品的醫藥代表。腦力勞動與體力勞動交替成為我的工作,這也讓我充分體驗了“生命總是在路上”的樂趣。

現在,我就穿著一套藍色的工作服,身上到處都是油漆,扛一把滾刷,手拎水桶,走進一幢電梯大樓的大堂中。這個月,我的工作是“高樓外牆清洗師”,職業聽上去似乎有點唬人,但換句話說,我就是個用安全繩吊在空中,用滾刷清洗大樓外牆玻璃的“蜘蛛人”。

這幢大樓有34層,我剛走入地麵光滑得像鏡子一般的底樓大堂,一個身著製服的保安便手持對講機衝了過來,大聲叫道:“你怎麽進大堂了?工人得走後門,坐貨梯!你這家夥,也不是第一天清洗外牆了?怎麽還搞錯?”

這保安已經不是第一次對我吆五喝六,每次見他,他都掛著一張撲克臉,不知道是不是我上輩子欠了他的錢。

我也懶得理他,隻是連聲道歉,然後退出明晃晃的旋轉門,繞到大廈後方,從後門進了狹窄的員工通道,乘坐擁擠的貨梯,與一堆辦公座椅一起上了頂樓。又過了幾分鍾,我用物業管理前幾天給我的鑰匙,打開通往天台的木門,站在了一顆活像人造衛星的高樓探照燈下。

這是我第四天來到這座大廈的天台上,前三天,我分別清洗了東、西、北三個方向的玻璃外牆,今天則該清洗南邊了。我之所以會把南邊的外牆玻璃留到今天才來清洗,原因很簡單,因為隻有今天,27樓18號靠南的那扇玻璃窗,窗簾沒拉攏,留了一小條縫隙。我是之前站在南邊對麵一幢樓的天台上,通過望遠鏡確定的。

2

我喜歡“在路上”的感覺,不停更換著工作。有時我會認為,前後兩個工作如果能出現一點交叉,體驗的感覺會更加完美。比如幾分鍾前還端著盤子把菜擺在客人麵前的桌上,幾分鍾後,我便在洗手間裏換好西裝,然後坐到那位客人麵前大談如何在納斯塔克創業板塊上市的具體流程。身份的轉換,會讓人全身心都感覺非常愜意。

而這次的職業交叉,維持的時間就比較長了。在做高樓蜘蛛人之前,我是記者,一家八卦雜誌的記者。我在雜誌裏工作能力已經得到所有人的肯定,在我準備離職前,接到最後一個任務,要拍下顧美美與王君共築香巢的證據。

顧美美是位演員、當紅模特,因為時常在微博裏曬自己的奢侈品,甚至還擁有一輛瑪莎拉蒂,而引起人們關注。很多人都在問,她的錢是從哪兒來的?她隻是解釋,所有奢侈品都是自己幹爹送的,她幹爹是個身家過億的實業家。

王君,便是顧美美的幹爹,一個很成功的商人,有自己的豪華遊艇,還擁有兩匹血統純正的賽馬。他比顧美美大十八歲,也當著媒體的麵,說顧美美是他疼愛的幹女兒。不過,媒體卻一直懷疑兩人之間存在著不正常的男女關係,可惜,一切都沒證據。

通過一番調查,我拿出兩年前做私家偵探時的專業素質,發現王君在一幢電梯大廈的28樓買了一套靠南的寫字間,用作某項進出口業務的聯絡室,每個禮拜他都會親自去那間聯絡室檢查工作。而顧美美也在那幢樓的27樓擁有一套房,恰在王君的聯絡室樓下同一位置。於是我不得不懷疑,王君利用去聯絡室檢查工作時,與顧美美私會,與幹女兒行不倫之事。

不過,我跟蹤過王君,也跟蹤過顧美美,王君每次確實是在28樓下電梯,顧美美也是在27樓下電梯,從未去過28樓。王君去聯絡室的那一天,聯絡室的其他員工都會恰好不上班,他一個人待在裏麵,但卻不外出,直到下班時間才離去。同樣,顧美美在自己房裏,也始終不出來,兩人幾乎根本沒有見麵的機會。

當然,我不會這麽快就放棄。憑借五年前做網絡寫手寫偵探小說的經驗,我判斷在王君的聯絡室與顧美美的香閨之間,存在著一條聯係通道——隻要把28樓的地板打通,設個梯子,就能令兩間房連在一起,形成超高超大版的躍層套房。

這一切都是我的推理與猜測,需要證據支持。如果能從窗戶外拍到一張王君在27樓房屋內與顧美美共處的照片,那就完美了。所以我這幾天一直用安全繩把自己吊在大廈的玻璃牆外,手裏拎著水桶和滾刷,但在工作服的口袋裏,卻裝著一台數碼相機。

在這裏必須強調一下,我並不是為了拍照而偽裝成蜘蛛人,其實我準備結束這項任務後,就成為真正的蜘蛛人,因為我幹了三個月八卦雜誌記者後,已經厭倦了,也該換工作了。

再說,蜘蛛人的收入也很高,畢竟是危險職業嘛,幹的人不多,物以稀為貴。說起來,當蜘蛛人的收入,不比在這幢樓裏上班的白領低呢。

3

我把安全繩的一端,固定在探照燈的鋼管上,扯了扯,很結實,然後在胸前扣上快掛鎖——這都是玩戶外速降的專業設備,花了我不少銀子,誰讓我在半年前曾經幹過戶外穿越的組織工作?

我熟練地麵朝大廈玻璃外牆一麵,躍下了天台。

這幢大樓,外牆全是玻璃,也就是所謂的玻璃幕牆。幕牆選用了藍色玻璃,為了防止業主輕生,所有幕牆都固定死了,不能打開,但大廈有中央空調,每間房還有換氣設備,所以室內空氣都很好。

為了美觀,在一些窗戶外,有許多凸出的長三十公分、寬三十公分的水泥柱,塗成黃色,這些水泥柱組合在一起,正好由上及下組成幾個巨大的英文字母:XING FU LI。而這幢大廈,就叫“幸福裏”,開盤售房時,四萬多一平米呢。

我沒急著速降到28樓,畢竟現在我的身份是清洗外牆玻璃的蜘蛛人,幹一行就得愛一行,要用心去做事,這也是我進入每個行業後能在三個月時間就精通技能的秘訣。我用噴槍在肮髒的外牆玻璃上噴了清潔液後,就用蘸水的滾刷開始清洗、摩擦。一層一層下來,當我降到29層,也就是王君的聯絡室樓上那間套房時,我忽然停下了動作。

這套房的窗外,正好有“XING FU LI”最上方的黃色水泥柱。我隻要伸出腳尖,就可以踩在水泥柱上。當蜘蛛人,在空中吊得太久,身體會出現一些不適感,比如口幹舌燥、缺少平衡感。於是我伸出腳尖,點在最近的一個黃色水泥柱上,身體緊緊貼在外牆玻璃上,略微卸了一點身體的重量在腳尖上。

我抬起胳膊,把噴槍裏的清潔液噴在眼前的玻璃幕牆上,正準備清洗,忽然我愣住了。

到這時候,我才發現29樓的這套房,竟沒掛窗簾——不是沒拉上窗簾,而是根本沒有掛窗簾!我可以清楚看到屋內的狀況,在房間裏的地麵上,擺著密密麻麻的花盆,花盆裏種的都是一種有著寬大葉片的綠色植物。而房間的天花板上,吊著十多個燈泡,左一個右一個,全都開著,放送著金黃色光芒。

我摸了摸玻璃,玻璃有點發熱。

也就是說,房間裏掛著的燈泡,全都放送著熱量。這四萬多一平米的豪華大廈裏,有人居然把房間修成了培育植物的溫室?真是有錢人啊!也不知道屋裏這些植物得管多少錢?

我正腳踩黃色水泥柱,身體貼在玻璃上隻覺詫異的時候,一件奇怪的事發生了。我的腦後忽然掠過一陣風,接著有什麽柔弱的東西似乎落在我的頭上,然後接著繼續向下墜落。我身上的工作裝也被輕微拽了一下,但拉拽感瞬間即逝,一切回複原裝。

我朝後瞄了一眼,頓時大驚失色。

保護我的那根安全繩,竟從樓頂天台上癱軟著落了下來,擦過我的身體,一直墜到了大廈外。一端,還在我的身體上捆綁著,而另一端,則懸吊在空中,搖搖晃晃,搖搖晃晃。

4

此刻,我心中充滿了恐懼。

安全繩斷裂了!

我現在沒有任何保護,單足踩在僅有三十公分長、三十公分寬的正方形水泥柱上,身貼大廈光滑的玻璃外牆,離地一百多米。隨時,我都會跌落下去,變成一堆肉泥。

一陣毫無來由的風從我耳邊掠過,我頓時感到眩暈。我的耳朵裏似乎什麽東西都聽不到了,耳鳴,心悸。我朝下望去,眩暈感更加強烈了,地上的人,小得跟螞蟻一般,所有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沒人無聊到會向頭頂的玻璃外牆望一眼。即使我大聲呼救,也不可能有人聽到。至於玻璃幕牆內的大樓套房裏,更不會有人聽到,據我所知,厚而結實的玻璃幕牆,具有良好的隔音效果,可以阻斷任何來自幕牆外的聲響,包括呼救聲。更何況,29樓這間擺滿花盆的套房裏,根本沒有人。

我忍不住發出一聲惡毒的咒罵,然後在心裏對自己說:“冷靜,冷靜,再冷靜!”

其實我的腦子亂得已經成了一團漿糊,即使冷靜,也是一團凝固的漿糊。但我還是下意識地用身體緊貼在玻璃幕牆上,小心翼翼摸索著將另一隻腳踏在下方的另一塊水泥柱上。這都是下意識的動作,應該歸功於一年半前,我曾經做過三個月的瑜伽導師。

現在我腳下的水泥柱,正好是“XING FU LI”的頭一個字母“X”,所以水泥柱呈一根一根向斜下方延伸,如台階一般,隻是寬度隻有三十公分,異常危險。

對了,我可以打電話報警呀!隻要報了警,消防隊員就會趕到天台上,然後放下一條繩索,把我拉上去。想到這一點,我立刻摸出手機,可一看屏幕,我全身的血液頓時凝固了。

有沒有搞錯?在這關鍵時刻,手機竟然沒信號!這怎麽可能?這裏又不是荒郊野外,而是四萬多一平米的幸福裏大廈啊,怎麽會沒有信號?我揉了揉頭皮,心想,看來隻有一個可能性,那就是在這附近,有人動用了手機屏蔽器。

如果想要全身而退,我就必須使用能用到的所有東西。現在我除了一隻水桶,一個滾刷,再加上衣兜裏的一部數碼相機,就沒有其他東西了。哦,我還少算了一件東西,那就是一根粗壯的安全繩。安全繩的一端,係在我身上,而另一端則懸吊在空中。看著腳下的水泥柱,我似乎想到了脫困的辦法。

我抓著安全繩,一點一點向上收了回來。半分鍾後,安全繩的另一端終於回到我手中。而這一端的末梢,繩索須須縷縷的,看上去仿佛是因為使用過久,而磨斷了。但我卻深知,安全繩是我從正品戶外店內買來的進口原裝貨,今天是第一次使用,而且把這一端固定在天台上的探照燈燈杆時,我也檢查過,絕對不可能有問題。

那麽,隻有一個解釋,有人在天台上弄斷了我的安全繩,而且是用很鈍的硬物,一點一點將安全繩磨斷的!如果剛才安全繩斷裂的時候,我正好懸吊在空中,並沒踩在水泥柱上,隻怕我已經從高空直墜下去,成為一灘肉泥。而事後警察勘察現場時,看到呈磨斷狀的安全繩末梢,肯定會認為我使用了不合格的安全繩,判定我死於意外墜樓。

現在,我敢肯定,有人想殺我。可是,我隻是個八卦記者兼蜘蛛人,又有誰會殺我呢?惟一有動機的,大概隻有王君與顧美美,但他們根本就不知道我的存在呀!

我百思不得其解,隻得無奈地抬起頭。當我的視線正對著29樓這間種滿綠色植物的套房時,忽然看到一個人出現在房間裏,那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頭頂上一根頭發也沒有,腦袋閃閃發亮。這老光頭正埋著頭,專心致誌地用一把剪刀修剪著花盆裏綠色植物的枝葉。

5

我有救了!

我心中狂喜,立刻用手使勁拍打著玻璃幕牆。雖然房間裏聽不到大樓外呼喊的聲音,但總能聽到我用手拍打玻璃窗的聲音。隻要房間裏的人看到我被困在牆外,自然就會撥打報警電話。

很幸運,我隻拍打了兩三下,房間裏的那個老光頭就抬起了閃閃發亮的腦袋,臉上露出警惕的神色。他看到玻璃幕牆外的我,先是嚇了一跳——他怎麽也猜不到居然會看到密封玻璃外的高空中,站著一個人!

隨後,他像發了瘋一般,衝到窗戶邊,瞪大眼睛看著我。

我得讓牆內的人知道,此刻我正處於極度危險之中。於是,我用手指在水桶裏蘸了一下,然後在玻璃幕牆外側寫了三個英文字母:SOS!

牆內的老光頭,終於明白了我的意思,但他隨即做出了一個令人驚訝的舉動。

他先是微微笑了一下,然後走到種滿綠色植物的花盆之間,然後他從花盆後取出了一件硬邦邦的東西——是一把電鑽!

我明白他的意思了,他一定是準備用電鑽把玻璃幕牆弄壞,直接把我救入29樓中。畢竟讓消防隊員趕到幸福裏大廈,得花上一段時間,而我又毫無防護地站在高空,隨時有可能跌墜下去,變作一灘肉泥。

把幕牆上固定死了的玻璃打爛,肯定會造成很大損失,而屋裏這位光頭老人,竟然為了救我一命,寧願打爛這扇價格不菲的玻璃,真是太令我感動了。

我不由得伸出大拇指,向這位可敬的光頭老人翹起了大拇指。

光頭老人又笑了笑,接著走到牆邊給電鑽插上電源,然後再次走到我麵前。

雖然我聽不到牆內電鑽轟鳴的聲響,但卻可以感覺到玻璃幕牆正在微微顫栗,那應該是電鑽發出的聲波引起的共鳴。緊接著,我看到光頭老人又笑了一聲,露出參差不齊又黃又髒的一口歪牙,抬起雙手把電鑽舉了起來,朝玻璃幕牆插了下來。而電鑽插入玻璃的位置,恰是我貼著玻璃翹起大拇指的地方。

也就是說,隻要電鑽“刷”的一聲刺過來,穿過玻璃幕牆後,可以正好刺中我的掌心。

瘋了,他瘋了!他居然用電鑽刺我的手!

我下意識地縮回手,身體立刻搖晃了一下,腳下打著寒顫,一股冷汗從背心飆了出來,高空的風又大,冷汗把貼身衣物濡濕後,寒顫禁不住從腳下一直蔓延到了全身。

與此同時,電鑽已經刺出了玻璃幕牆,鑽頭還吱吱吱地轉動著。幸好電鑽的鑽頭隻有那麽長,鑽出八九公分後,就卡住了,不能再朝外刺。

我嚇得六神無主,魂飛魄散地對著玻璃幕牆大吼著:“你想幹什麽?剛才我差點被你殺了!”

幕牆被刺了一個小洞,所以我的聲音應該能夠傳進去一丁點兒。我多希望屋裏的老光頭剛才隻是一不小心搞錯了鑽孔的位置,不過,我馬上就發現,自己判斷錯了,因為老頭立刻收回電鑽,然後在幕牆玻璃上另尋了一個位置,舉著電鑽刺了過來。

這一次,他選的位置,正對著我踩著水泥柱的腳踝!

刹那間,我意識到,毫無疑問,這個老光頭想殺我!

6

我發出一聲尖叫,在電鑽刺出幕牆之前,讓腳朝外探出了十來公分,半個腳掌都懸在了空中。電鑽鑽頭隻能刺出八九公分,所以當鑽頭吱吱吱地刺出之後,我安然無恙,腳踝並未被鑽頭刺中。

老光頭臉上露出氣急敗壞的表情,大聲呼喊著,透過玻璃幕牆刺出的兩個小孔,我隱約聽到他似乎在咒罵。

不行,我不能再留在這兒,太危險了,如果他把鑽頭收回去,再換成一柄細且尖利的硬物,哪怕是一根堅硬的鐵絲,都可以讓我腳踝受傷,從而令我從高空跌墜而下。從這麽高的地方摔下去,絕對血肉橫飛,事後勘察現場的警員,根本無法發現我的腳踝上還有被硬物刺出的傷痕。

我必須逃!

腳下隻有如台階一般的三十公分斜朝下的水泥柱,我隻能扶著玻璃幕牆,使出瑜伽功夫,如壁虎一般,遊移著向斜下方移動。而那個老光頭則不停拿著電鑽,朝我手扶幕牆的位置刺來。每次他刺過來的時候,我都隻得把手抬起來離開幕牆,懸在空中,才能躲過刺出的鑽頭。

盡管險象環生,但無論怎樣,我還是成功移到了“X”的中間交叉處。而這裏,已經是28樓的位置了,我躲過一劫。

因為是“X”的交叉處,腳下兩邊都有可供支撐的水泥柱,手也可以扶在水泥柱上,四個支撐點給我不小的安全感。我終於可以緩口氣了,於是暫時停住下移的步伐,想要休息片刻。

休息的時候,我抬起頭,望向眼前的幕牆玻璃,28樓的這間房,窗簾緊閉,我看不到裏麵的情形。不過,我忽然想到,套房內是王君的進出口業務聯絡室,如果現在我使勁拍打幕牆玻璃,一定能引起室內工作人員的注意。雖然我這次當蜘蛛人的目的,就是為了拍攝王君與顧美美一起待在27樓裏的照片,但現在我處於極度危險之中,還是確保自己的生命安全最重要,拍照片的事就暫時放在一邊吧。

於是我抬起手,重重拍打著眼前的玻璃幕牆。隻拍了幾下,幕牆內的窗簾就被拉開了,窗簾後露出了一條人影,正朝我微笑著。

看到這個微笑著的人,我頓時傻了眼。

還是那個老光頭,在他的手裏,依然拎著一把電鑽。

有沒有搞錯?怎麽他又跑到28樓的這間房裏來的?

老光頭根本不給我思索的時間,他已經勾下腰,給電鑽插電源。趁著他插電源的時候,我趕緊繼續下移,當老光頭舉著電鑽想要刺幕牆的時候,我的大半個身體已經離開了28樓的所在位置,向27樓移動過去。

在我快要抵達27樓的時候,我抬頭朝上方望了一眼,才發現在那老光頭身後,室內靠牆的位置,有一個梯子,是從28樓直通29樓的。而在梯子下,擺著一個五顏六色的塑膠桶。

我這才意識到,以前我一直懷疑王君把28樓的地板與顧美美在27樓的天花板打穿了,形成一套超高超大版躍層套房。而事實上,王君是把28樓的天花板與29樓的地板打穿了,形成另一套超高超大版的躍層套房。

表麵上,28樓的這套房是進出口業務的聯絡室,但實際上卻可以通過這套房走到29樓去。29樓的整間房裏,擺滿種著綠色植物的花盆。王君為什麽要搞得那麽複雜?難道29樓的那間房平時根本沒人從29樓走廊進出,給別人的印象一直是間空房,所有人都是從28樓的樓梯進出嗎?王君的用意又是什麽?

突然之間,我意識到,王君一定不想讓別人知道29樓房間裏種了綠色植物,這些綠色植物必定是某種禁止被培育的物種。

兩年前,我曾經在一所植物研究所裏擔任過三個月的保潔工,現在回憶起來,我對29樓的那種植物似乎有點印象——好像是大麻!

7

我從來沒像現在那樣期盼過,期盼王君與顧美美隻是純潔的幹爹幹女兒關係,他們之間沒有任何不倫情結。隻有這樣,從28樓才不能直通27樓,那個老光頭才不會出現在27樓顧美美的房間裏,繼續透過幕牆拿電鑽刺我。

同時,我也意識到,當我抵達27樓的時候,就已經到達了“X”的底部,與下麵一個字“I”之間存在著一點距離。而且即使我抵達了“I”,這是一個豎直的字母,沒有台階,我又怎麽能從一個水泥柱,抵達下麵一個水泥柱?

但此刻我已經考慮不了這麽多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對了,我手裏不是還有安全繩嗎?我可以把安全繩套在水泥柱上,再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吊下去。但如果那個老光頭在幕牆內使壞,我又該怎麽辦呢?就算我把套安全繩的地方,固定在距離幕牆十公分以外,也不安全。因為老光頭可以刺破幕牆後,再從孔洞裏伸出一把長剪刀,剪斷安全繩啊!

那麽,為了安全起見,我隻能下降幾米,等老光頭刺出孔洞後取剪刀的時候,趕緊收了安全繩,換另一根水泥柱套,再繼續下降。

之前我曾經說過,27樓顧美美的房間,窗簾留了一條縫,這是我在對麵那幢樓上通過望遠鏡確定了的。當我來到27樓位置的時候,腳踩在“X”最下麵一根水泥柱上,出於八卦雜誌記者的職業素養,盡管狀況危險得已經無法形容了,但我還是取出相機,探出身體,竭力將握著相機的手伸向窗簾的縫隙處,接連拍下了幾張照片。

我把手縮回來之後,調出剛拍下來的這幾張照片,準備觀賞一下是否有迤邐春光。可當我一看到液晶屏上的圖片時,立刻愣住了。

照片中,隔著一層玻璃幕牆,在窗簾的縫隙之中,可以清晰看到一個赤身**的男人躺在地上,兩隻眼睛緊閉著,身邊撒落著幾個煙頭,煙頭沒有過濾嘴,都是手工自卷的,很細。我猜,那應該是自製的大麻煙吧。

而真正令我感到恐懼的,是在那個男人的胸膛上,插著一柄刀,傷口滲出的血,變成烏黑的顏色,已經凝固了,想必他已經死了很久。

這個男人,正是房主顧美美的幹爹,王君!

而在這間房靠牆的地方,也有一個梯子,也就是說,27樓果然與28樓相通,27、28、29三層樓,全都打通了,形成一個三層躍式套房!

不過,那個老光頭卻沒出現在27樓,拿電鑽來對付我,真是令人驚訝!

8

我顧不了這麽多了,我猜老光頭遲早會出現在27樓,所以我要盡快離開這裏。

我把安全繩套在X最下方的一根水泥柱上,扯了扯,很結實,然後用戶外速降的技法,向下降到了“I”的最上一根水泥柱上。收了安全繩,我又繼續向下降,降到26樓的時候,我想休息一下,於是用手扒著水泥柱,大口呼吸著。

忽然間,我想到一個問題,為什麽在27樓的那間房裏,沒看到顧美美呢?

我再次掏出數碼相機,調到剛才拍下的照片,放大後仔細看了看。

很快我就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與28樓不一樣,在27樓顧美美的房間裏,牆邊斜靠著梯子,但這梯子比28樓的短了很多,上方似乎是個儲藏室一般的半截閣樓,並非直通28樓。

如果顧美美不在這間房裏,她去哪兒了?會在閣樓裏嗎?如果不在閣樓裏,並且27樓和28樓並不相通,難道她憑空消失了?

哈,這又不是偵探小說裏的密室殺人!我也真是太無聊了,如此危急關頭,居然還想到了密室殺人的問題。

但此刻,我腦海裏卻閃過了一道光。

咦,誰說這不能是一樁密室殺人案件?

假如王君今天進入了28樓的聯絡室,之後再也沒有外出,屍體最後卻發現在27樓裏。假如顧美美今天進入27樓自己的家裏,當她的房間裏出現王君的屍體,她卻不翼而飛,且27樓與28樓並不相通,27、28樓走廊上的監控攝像卻沒拍到她外出的畫麵,這豈不正是偵探小說不可能犯罪類型裏的密室殺人事件嗎?

我說過,在五年前,我做過三個月的網絡作家,寫的正是偵探小說。當我證明自己能在網絡上寫偵探小說,同時還拿到出版合同,我就封筆不再寫作了。

從偵探小說作家的角度來分析,即使如上所述的密室殺人事件,其實也能破解的。

比如說,27樓的半截閣樓上,實際上還有一個階梯,上麵有個洞,把27樓和28樓連通在一起,27、28、29樓其實果然是個超大版的三層躍式建築,27樓顧美美的家,也果然是王君與顧美美幽會的場所。

王君從28樓進入進出口業務聯絡室,然後沿樓梯先進入27樓顧美美家的閣樓,再進入臥室,兩人幽會。而在這間房裏,王君被殺了,顧美美則從27樓進入28樓逃逸。

顧美美家半截閣樓的天花板上,如果貼有牆紙,而且逃逸到28樓之後,又從上麵封死了通往27樓的那個洞,就可以把27樓還原成一個密室。

緊接著,又如法炮製28樓天花板與29樓地板的連通處,把28樓也變成密室,顧美美就可以順利從29樓離開案發處了。對了,我不是看到在28樓房間通往29樓的樓梯下,擺著一個五顏六色的塑膠桶嗎?現在回想起來,那好像是某品牌的牆麵漆,正好可以在封死了連通處後,刷一遍牆麵漆,進行偽裝。

一切似乎都說得通了……

咦,等一等,我的推理,似乎還有點漏洞。

29樓的走廊上,如果有監控攝像頭,顧美美離開的時候,同樣也會被拍攝下來呀!她逃逸的狀況,就會被拍下來,根本算不上是完美不可能犯罪呀!

不對,不對,而且我還忽略了那個拎著電鑽的老光頭!這家夥又是何許人也?是顧美美的同夥嗎?

9

既然現在27樓已經成為密室,那個老光頭肯定就不能再進入27樓對我不利了,我也鬆了一口氣,用安全繩一點一點向下沉降。

雖然還在高空,但我的壓力驟減,沒有了老光頭的威脅,我需要對付的,隻是客觀的困難而已。高空的危險,比起人的威脅來說,簡直弱爆了!

當我花了半小時,降到15樓的時候,手機也有信號了,於是撥打了報警電話。很快我就看到地麵上鼓起了充氣囊,即使我鬆手跌下去,也會安全跌在充氣囊上。

與此同時,也有警員列隊進入四萬多一平米的幸福裏大廈中——因為我在報警的時候,順便告訴警方,在27樓顧美美的房間裏,有一具男屍。我饒有興趣地朝下觀望著,當警員進入大廈後,隻過了幾分鍾,就有一個人被警員帶了出來。

不過,從上麵俯瞰下去,我清楚地看到,警員們帶出去的那個人,並不是該死的老光頭,而是一個身著保安製服的人。

這是怎麽回事?我有點搞不懂了。

又過了一個小時,我終於平安抵達的地麵。

一著地,就有警員把我帶進了路邊停靠的一輛警車裏,對我進行詢問。

從警員口中,我得知他們進入27樓顧美美的家中時,房門緊鎖,屋內從裏麵上了閂,確實是一間不折不扣的密室。密室內,有一具不知從何而來的男屍,顧美美卻不知去向。

聽了我的推理後,警員立刻前往28樓。

28樓的地板確實封死了,甚至還鋪好了地板磚,但撬掉地板磚後,警員還是看到了通往27樓半截閣樓的入口處。

28樓通往29樓的入口,那個老光頭則還沒來得及處理,所以警方可以直接從28樓房間來到29樓。

當然,老光頭早已不知所蹤,監控攝像頭裏拍到老頭從29樓出門時,戴了假發、墨鏡和口罩,看不清相貌。

而當警方檢查29樓那些綠色植物後,首先確定這些植物確實是大麻。隨後,從花盆裏拔出大麻的時候,發現每個花盆裏都有人體組織和骨骼。經DNA檢驗,判定這些被肢解的人體組織和骨骼,竟是屬於顧美美!

也就是說,顧美美並非是殺死王君是凶手,她和王君都是被其他人殺死的,而且她的屍體還被肢解後,埋進了29樓的花盆裏。至於凶手,十有八九便是那個該死的老光頭。

可惜監控攝像頭沒拍到老光頭的具體模樣,不過,我忘記告訴大家一件事,兩年前我曾在植物研究所裏當過三個月的保潔工。而在那之後,我成為了一個畫家,當然,我也隻做了三個月畫家。時間雖然短,但我卻可以毫不費力地畫出一幅人像素描,並且惟妙惟肖。

當我在玻璃幕牆外看到那個老光頭的時候,他可沒做任何喬裝打扮啊!所以,我隻用了幾分鍾,便在警車裏繪出了老光頭的相貌。

後來,警察很輕鬆就抓到了老光頭,那老光頭竟是道上一個很出名的職業殺手,他受雇於王君的老婆——殺顧美美,是因為顧美美當了她老公的情婦,並且最近有了身孕。殺王君,是因為王君死了,所有家產都會歸屬於她。

而在過去幾年內,王君和顧美美都在幸福裏大廈的這套三層躍式建築裏,過著神仙一般的生活,抽大麻,行苟且之事……不過,最終他們也葬身在了那套香巢之中,也算死得其所。

10

我還有一件事不太明白,那就是為什麽當我懸吊在空中的時候,安全繩會突然斷裂了?是誰用硬物磨斷了安全繩固定在探照燈燈杆上的一端?

警員聽到我的疑問後,微微一笑,反問道:“還記得當我們進入幸福裏大廈後,立刻帶出了一個人?”

“我記得,是個保安!”

“沒錯,當我們一進入大廈,那個保安馬上就雙腿發軟,跪倒在我們麵前,說自己一時犯了糊塗。我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就把他帶回了警局。一預審,那個保安就撂了挑子,主動說他用刀背磨斷了你的安全繩。”

“他為什麽要這麽幹?”我心有餘悸地問。

警員笑嗬嗬地答道:“誰讓你們蜘蛛人的薪水高?連幸福裏大廈裏上班的普通白領都比不上呢。那個保安的表弟也想當蜘蛛人,已經在家鄉訓練了一段時間……那個保安本想讓自己的表弟來擔任幸福裏大廈專用的‘高樓外牆清洗師’,不曾想卻被你搶走了生意。”

我徹底無語。

對了,還要補充一句,被抓的保安,就是今天我從大堂走入幸福裏大廈時,對我大吼大叫,並讓我從後門走貨梯的那個凶神惡煞一般的家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