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不分左右 第一章陳栩的故事

1

在小飯館裏,喝得半醉的老高耷拉著眼皮,一如往常,開始含含糊糊地對人生發表感慨:“其實啊,人的習慣一旦養成了,就很難改變。就像遊泳一樣,隻要學會了,就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我知道,此刻他又想起了自己的煩心事。

老高比我大五歲,是我在單位裏的前輩,但我們平級。每周起碼有三天,他都會約我到同一家小飯館裏喝酒,但他卻給他妻子說,自己正與客戶應酬。他不肯回家是有原因的,因為他妻子有一個習慣——她不信任老高。

每天,老高的妻子都會盤問丈夫做了什麽事,和誰一起說過話,查他每分錢用在什麽地方,連車票的票根都要留待查驗,钜細靡遺。偶爾她還會跟蹤老高,看他下班後究竟去了哪裏。

老高有一筆未劃入工資卡的額外收入,也就是所謂的私房錢。存在卡裏,他怕銀行卡被妻子發現,藏在哪裏都提心吊膽,最後幹脆決定拿到錢後就把錢用光。所以他才會每禮拜約我喝三次酒,當然,他把錢放在了我這裏。

不久前,她妻子跟蹤到了小飯館,老高做戲一般立刻站起身來,先是向我不斷鞠躬道歉,再是狠狠給了妻子一耳光,大叫:“男人在外麵辦事應酬,你來搗什麽亂?”言下之意,老高讓我在他妻子麵前扮演了所謂客戶的角色,但他那記耳光肯定是結結實實打下去的,長期淤積下來的憤懣在突然間爆發,還是很有力度的。

在小飯館裏,老高之所以會突然提到“習慣”,是因為他在一周前已經順利離婚,妻子變成了前妻。那筆額外收入本來可以安安心心存進自己的銀行卡裏,可他今天一拿到款項,便習慣成自然地交給了我,又約我來到那家小飯館。

話題到了這裏,我也如往常一般,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你的前妻以前這樣對待你,其實也是太在乎你了。隻不過,她在乎的方式有點偏激,過於不信任你了。就像……”我喝得也有點多了,一時半會兒竟然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語來接下一句。

“潔癖!是心理上的潔癖!”我的身後傳來了一個聲音。

回過頭去,我看到了一個身著西裝的男人,他戴著一副考究的金絲眼鏡,手裏端著酒杯,酒杯裏斟滿鮮豔如血的紅酒。

身後這個戴眼鏡的男人,大概在我們來小飯館之前,就已經坐在了那個座位。

我和老高吃飯的時候,他一直嘮叨著和前妻這間的那點破事兒,嗓門又挺大的,我估計除了身後這個男人之外,整個小飯館的食客都早已經從他的言語裏,猜出了他為什麽會和我在這裏吃飯喝酒的前因後果。

也正因為如此,當這個男人說出“潔癖”這兩個字後,滿屋的食客都露出表示同意的神情。我可無意與老高再在小飯館裏成為別人評頭論足的對象,於是趕緊結賬走人。

在飯館外的人行道上,我替已經分不清東南西北的老高招了一輛出租車。上車前,老高醉眼惺忪地對我說:“陳栩啊,我真羨慕你,有一個溫柔的老婆,家裏所有事都替你安排得舒舒服服的,什麽事都不用你操心。”

大概是他不勝酒力,說完這麽一長段話後,張開嘴,“嘩”的一聲,剛在小飯館裏吃的東西,全都吐在了麵前的出租車引擎蓋上。

2

說實話,我也想吐。但我忍住了。

賠給出租車司機洗車費後,總算把老高送走了。我另外招了一輛出租車,於午夜時分回到了自己的家裏。

我從來沒請單位同事到我家裏來玩過,這是有原因的,因為——

我用鑰匙打開房門,玄關和別人家不一樣,放的不是鞋櫃,而是一間長寬均80公分的小屋子,恰能讓一個成人直立站著。頭頂上,是一盞紫光燈,紫色的光芒從腦袋上方照射下來,帶有微微的熱氣,還有一絲像烤焦了一般的氣味。

這是蘇雅婷的設計。她是我的妻子,曾經做過護士,和我結婚後辭職做了家庭主婦。

買了新房後,蘇雅婷執意要在進門的玄關處修一間帶紫光燈的消毒室。她對我說:“陳栩,你知道嗎?現在環境惡化,室外到處都漂浮著危害人體健康的可吸入顆粒,你無時不刻都接觸著數不清的細菌,水體汙染、酸雨、煙塵,已經達到無法容忍的地步了。雖然我們無法改變外界,但起碼我們可以改變自己屋裏的狀況。”

那時我被盲目的愛情搞混了頭腦,所以答應了她的要求。

在紫光燈下照射三分鍾後,消毒室靠近室內的一側,一扇門自動打開了。和消毒室緊連著的,是家裏的浴室。這同樣的蘇雅婷的設計,當初裝修新房,她的要求讓裝修工人改變下水道時吃盡了苦頭。

我脫下所有衣物,扔進了浴室一隅的全自動洗衣機裏,然後在蓮蓬花灑頭下洗了整整十分鍾,才結束淋浴,穿上蘇雅婷事先為我準備好的經過高溫消毒的睡衣。

出了浴室,我終於看到了我家裏的客廳。

蘇雅婷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視,她戴著一副白色醫用手套,手套裏拿著的,是電視遙控板。她看到我後,立刻扔掉遙控板,脫掉手套,張開雙臂朝我跑過來,小鳥依人般與我擁抱。我抱了抱她,順勢朝她麵頰吻了一下。

“啊——”蘇雅婷發出一聲淒厲尖叫,“陳栩,你不知道唾沫中含有大量細菌呀?”說完後,她便拋開我,衝進了浴室。然後我聽到浴室裏傳來淋浴的聲音,我知道,這次她起碼會洗半小時才會作罷。

好了,諸位應該知道我為什麽在小酒館裏聽到有人說“潔癖”兩個字後,會立刻結賬走人了吧?也應該知道為什麽聽到老高說羨慕我的婚姻生活後,會產生嘔吐的欲望了吧?

沒錯,蘇雅婷有潔癖,而且是非常嚴重的潔癖。

我也上網查過相關的資料,潔癖是一種心理疾病,而潔癖者多半都是完美主義者。蘇雅婷就是個典型的完美主義者,決不容忍家裏出現一點細菌,近乎病態,偏執。

我也無法忍受了,但我卻不能離婚。

3

我是個即將麵臨升遷的公務員,有一點點小小的權力,能幫人辦點事。但是在政府單位,與我平級的每個人都可能成為升遷的對手,誰也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麽變化。當然,可以肯定的是,如果能朝上走一步,我的發展就會更好。

單位裏的每個人,都抱著和我一樣的心思,都想朝上走。按照升遷規律,如果比不了後台,就比業務;比不了業務,就比喝酒;比不了喝酒,就比私生活。平心而論,在單位裏,我各方麵都還算中規中矩,但如果執意與蘇雅婷離婚,那麽單位裏肯定會傳出各種流言蜚語,搞得波瀾壯闊的。考核升遷的人,也是完美主義者,決不允許候選人出現任何差池。

老高離婚,是他實在是受不了前妻的折磨,寧願放棄升遷,也要追求自由。可惜,我做不了他那麽灑脫。

在升遷的節骨眼上,我可不能讓家庭拖了後腿,所以隻能默默忍受蘇雅婷的種種怪癖。

當我神思遊移的時候,蘇雅婷總算出了浴室。她一邊擦著頭發,一邊問我:“今天又和老高喝酒了。”

我點了點頭。

“明天還要喝?”

我繼續點頭,答道:“當然囉,一周四次,都成規律了。你知道,和我喝酒已經成了老高的習慣,就像遊泳一樣,一旦學會了,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蘇雅婷給我端來一杯濃茶,說:“陳栩,你還是少喝點酒。酒不是什麽好東西,身體健康最要緊!”

嗬,當公務員不喝酒怎麽行?

蘇雅婷不再與我糾纏喝酒的問題了,時間也不早了,她關了電視,徑直回了自己的臥室。哦,對了,自從婚後我就一直與蘇雅婷分房睡,因為她總覺得和另一個人躺在一張**,是一件很不衛生的事。

至於夫妻生活,嗬,我已經記不清上次是什麽時候了。三個月前?半年前?不記得了……

對了,我和老高每周會喝三次酒,但我卻一直給蘇雅婷說,我們會喝四次酒。

多出的那一天晚上,對於我來說,是一個秘密。

4

翌日,我正常上班。下班後,老高獨自回了家,而按照我給蘇雅婷的說法,今天我還得在外與老高喝酒,直到午夜時分才會回家。

我乘一輛公共汽車,來到城郊。這是個老城區,到處都是破舊不堪等待拆遷的的老式筒子樓。我拿出一張紙片,看了看上麵寫著的地址,然後選定了一幢筒子樓,走入門洞,沿樓道上了四樓。在一扇防盜門前,我敲了敲門,裏麵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誰呀?”

“我是三天前在網上和你聯係的那個人。”我答道。

“吱呀”一聲,門開了,裏麵站著一個濃妝豔抹的女人,年約二十出頭,穿著甚是清涼性感。

她伸出一隻手,攤開手掌,冷冷說:“先給錢,再進屋。”

我摸出兩張百元大鈔,女人立刻露出笑臉,挽著我的手,把我迎進了屋裏。

三天前,我在一個網絡聊天室裏認識了這個女人。當時,她不斷在公屏裏尋找男人私聊,留下她的電話號碼和價碼——現在各位應該知道了吧,她是一個靠出賣身體為職業的女人。

蘇雅婷嫌夫妻生活很肮髒,不願意與我同房,好吧,那我就另外想辦法解決生理需要。每周都有這麽一次,我假托與老高喝酒,其實卻與另一個女人躺在**。

二十分鍾後,我解決完問題。女人穿好衣服,送我出門,我卻說先上趟廁所。和我預想的那樣,老式筒子樓的廁所與廚房是連在一起的。出了廁所,我順手從廚房的案板上抄起一把沉甸甸的菜刀,藏在身後。

那個女人背對著我,我緩緩揚起手中的菜刀,然後狠狠砍了下去。

唉,蘇雅婷除了有潔癖,還與老高的前妻一樣,嚴格監管著家裏的財政大權,我也得每天向她匯報每天把錢用在了哪裏。如果我不殺死眼前這個女人,我將有兩百塊錢說不出使用的下落,如此一來,天知道蘇雅婷那裏會惹來什麽麻煩。

當然,我也不是每次都會為了兩百塊錢而殺人。以前老高把他的私房錢放在我這裏,我也有些額外收入,但昨天喝完酒,我把存有老高私房錢的銀行卡還給了他,而我自己的私房錢也恰好在上周花光了。我本來今天不想到城郊來的,可正如老高所說的那樣,有些事一旦成為習慣,就無法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