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清晨,陳郎中終於渾身冷汗醒了過來。他鑽出被窩的時候,初冬的寒冷令他禁不住打了個寒顫。當他想起昨天夜裏做的那個有著詭異骨架的噩夢,他顫抖得更厲害了。

因為夢魘的關係,他感覺雙手有些麻木。揉了揉手腕後,他走出了臥室。

陳郎中的西醫診所一共有四間房,一間診室,一間藥庫,一間病房,還有一間臥室。

張禿子在塔樓的火場裏身受重傷之後,全身敷了藥膏,注射了抗炎的盤尼西林和鎮靜的安眠針之後,躺在病房裏。陳郎中還請了一個鄉民幫著在病房裏照看張禿子。

當陳郎中走到病房外的時候,忽然又想到了那個令他恐懼到極點的噩夢。他心中不禁泛起了一個古怪的念頭,難道是那個死在野狗溝小樹林裏的無名男屍的冤魂,趁著寒夜向他托夢來了?

冤魂到底想要告訴他什麽?那兩張不斷重合的臉,是不是在提醒他,李莫展和小樹林的男屍有著非同尋常的關係?

陳郎中不由得懷疑起李莫展的身份。但昨天那兩張白紙,他也仔細檢查過了,兩個指印除了大小之外,確實沒有其他任何不同,李莫展就是李大善人的親生兒子。

那問題出在哪裏呢?如果李莫展是假的,那麽最初那張有著他幼年時指印的“難得糊塗”就是假的。可塔樓已經封存了三個月,那副“難得糊塗”又是張禿子冒著生命危險從塔樓火場裏救出來的。要是條幅是假的,那麽如果不是三個月前塔樓裏的條幅被人換了,就是張禿子作了假,用一張假的條幅換了原來的條幅。

陳郎中頓時心中霍然開朗。難怪張禿子救出的條幅,大部分都被毀損了,隻留了李大善人的印章和那個指印。世上哪有這麽巧的事?李家大宅被劉胡子一把火毀掉之後,王大爺曾經親自帶著保安團清理了火場,並沒有在廢墟中找到李大善人的印章。說不定在救火的時候,被別有用心的人撿去後,與李莫展共同設下了一個局,而張禿子也一定是李莫展的同黨。

想通了這一點,陳郎中的氣也順了。他決定好好盤問一下張禿子,他知道西洋安眠針有一種功效,隻要掌握好份量,病人就會處於半睡眠的狀態。在這個時候,隻要問病人什麽,他都會如實回答,就算是最隱秘的問題,也不會有半句虛言。

陳郎中決定去一趟鎮公所,把王大爺請過來,當著他的麵審問張禿子,自然不容得王大爺不信。

聽了陳郎中的話,王大爺半信半疑地跟著陳郎中來到了西醫診所。他不踏實地問:“那西洋安眠針真有這麽好的效用?”陳郎中答道:“在西醫理論中,這是完全有可能的。聽說省城的神探趙麻子就是這麽辦案的,所以才破獲了那麽多大案要案。”

王大爺頓時感了興趣,他低聲說:“要是真的有效,你送我一點安眠針,並且給我說說用法。以後鎮子裏要是出了什麽案子,我就用這個辦法來拷問犯人!”

言語之中,兩人已經走到了病房門前。陳郎中拿出鑰匙正準備開門的時候,才看到門鎖掛在了門板外,他才恍然大悟,昨天夜裏張禿子和那個照看他的鄉民都在病房裏的,當然不能從外麵把門鎖上。陳郎中啞然失笑,伸出手來,推了推門,沒想到門板卻巍然不動,根本就推不開。

“咦?!門從裏麵反鎖了?”陳郎中詫異地說道。話音剛一落下,他忽然聽到了一聲貓叫。

“喵嗚——”

貓叫聲竟是從病房裏傳出來的。

王大爺不禁驚聲問道:“怎麽回事?你在病房裏養了貓?”

陳郎中搖頭,答道:“我最怕亂竄的貓狗打爛藥瓶,所以從來不準這些小動物入內。大概是那個照看張禿子的鄉民帶了貓進來吧,還從病房裏鎖上了門。”他的心裏還是感覺到一絲不快,按照西醫的理論,病房裏要盡量保持潔淨,不然張禿子身上的燒傷處會感染,到時候會更加難以治療。

就算張禿子是陳郎中心目中潛在的陰謀同黨,但他也是一個病人。在西醫師的眼中,病人就是病人,就算是個歹人,也一樣是需要救治的病人。

陳郎中拍了拍門,大聲叫道:“開門!我是陳郎中!”但是屋裏卻一點動靜也沒有。

因為陳郎中的拍門,門板微微翕開了一條罅隙。驀然之中,一股淡淡的騷腥氣味從病房裏泄了出來。

這氣味是如此熟悉,陳郎中確定,自己以前一定在什麽地方嗅到過這樣的騷腥味。他很快就想起了,他昨天下午臨時充當仵作,在野狗溝旁的小樹林驗那具無名男屍時,曾經嗅到過一模一樣的氣味。當時,氣味是從那具男屍的皮膚下散發出來的。

陳郎中心中驀地湧出一團疑雲,一種不詳而又恐怖的感覺席卷而至,洶湧得幾乎將他淹沒。他發了狂地抬起腿,一腳踹在門板上。他的氣力是如此之大,門板竟然被他一腳踹開了。門板向內倒塌,落地的時候騰起了一團淺淺的塵土。

幾乎與此同時,一隻有著赤紅眼睛的黑貓忽地從病房裏衝了出來,正好撞在陳郎中的小腿上。黑貓的肚子鼓鼓囊囊,嘴角還沾有一絲嫣紅的血跡。它“喵嗚”大叫了一聲,恍若嬰兒的啼哭聲,然後就一溜煙跑出了西醫診所。

病房裏的病**沒有人,床下隻有一團怵目驚心的血泊,顏色紅得刺眼。血泊中,躺著張禿子的屍體,陳郎中是從屍體上包裹著的藥膏看出這是張禿子的,除此之外,再也沒有任何辦法能確定這就是張禿子。因為,張禿子現在也變作了包裹在幹枯骨架上的一層皮。

張禿子一處**在藥膏外的人皮上,有一道貓爪劃出的血洞,他的血肉與內髒都化作了烏黑的肉糜,從這個血洞滾落了出來。地上的血泊旁,還有無數梅花花瓣一般的腳印。不用說,這都是剛才那隻黑貓留下的。

而那個照看張禿子的鄉民卻不見了,病房裏根本沒有了他的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