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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尚武是逼供的專家,他明白一個道理,囚犯進了大牢後,最難熬的時候,並非是上重刑,而是等候提審的那段時間。囚犯不知道審訊者究竟掌握什麽底牌,也不知道審訊者會以何種方式來進行提問,說多了會增加自己的刑期,說少了又會被當做負隅頑抗。

所以第二天,林尚武並沒急著和徐清風一同去大牢提審杜倫強,而且也通知獄卒不要給杜倫強送飯,先餓其一頓再說,煞煞銳氣。他則與平日一樣,來到西陵縣城的城樓上進行例行巡視。

剛來到城樓,他就見到縣長徐清風竟然也來到了城門。林尚武湊過去後,才聽到徐清風是在向幾個安保隊員詢問,前天午時處斬王跛子的時候,是否見著杜倫強曾經來到過城樓下的空地,是否曾經靠近過那口裝盛人血的鐵鍋?

回答問題的,是一個叫牛根的安保隊員,這牛根平日老實巴交,很聽話,做事也很賣力,據說還是個孝子,但就是腦筋有時轉不過來,有點傻乎乎的。不過,做事還算穩當,隻要林尚武一聲令下,牛根總能拚盡全力把事做好。

話說,前天處斬王跛子的時候,在城樓下扶著鐵鍋接人血的,正是這個老實孩子牛根。

聽到縣長詢問,牛根趕緊忙不迭地答道:“杜隊長啊?他來過的,來過的。在行刑之前,他一個人來的,還和我說過幾句話。說完後,他就走了。”

“他當時說什麽?”

牛根撓撓頭,想了一下,然後答道:“他當時問我,在城樓下接人血,害不害怕?然後我回答,不害怕。人都死了,人血還有什麽可怕的?”他似乎又想起了什麽,補充道,“對了,當時杜隊長看上去,好像有點不太高興,就像別人欠了他幾塊現大洋一樣。”

徐清風來了興趣,追問道:“你認為,杜隊長為什麽會不高興?”

牛根又撓了撓頭,答道:“我猜呀,他一定是在想,為什麽當時在城樓上監斬的人不是他呢?他這兩年來一直抓不住王跛子,而林隊長卻做到了他做不到的事兒,從他手裏活生生奪走了安保隊長的職位,他心裏肯定不舒服唄。”

“有道理!很有道理!”徐清風讚賞地拍了拍牛根的肩膀,然後走到林尚武身邊,說道:“如此看來,杜倫強果然來過鐵鍋旁,有機會下毒。而且投毒成功,他也可以得到兩重好處。”

“兩重好處?”林尚武有些沒聽明白。

“一方麵,可以逼迫他舅舅西門雅離開西陵縣城,然後在路上殺死舅舅,奪取城南的雅苑私塾。另一方麵,哼哼,他又向省城來的王懷虛探長暗示,被殺的王跛子並非大奸大惡之徒,讓他來鬧事,給你這位現任安保隊長難堪。”

林尚武訕笑道:“可惜他偏偏遇到了明察秋毫的徐縣長,陰謀詭計全都被您識破了。”說完之後,林尚武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然後對徐清風說道,“剛才牛根也說了,杜倫強是在行刑之前靠近鐵鍋的,說完幾句話後就走了。也就是說,他是在行刑之前把毒藥投進了鐵鍋之中。那麽,鐵鍋接了血之後,整鍋血都是帶有劇毒的。當初的兩個嫌疑人,除了西門雅之外,還有一個城東棺材鋪的老板王若良。王若良把蘸血的饅頭帶到省城去,送給桐木鋪老板韓文昊的老婆吃。而那個饅頭肯定也是帶毒的——也就是說,韓文昊的老婆肯定也會被毒死!隻不過,不知道現在王若良是否已經把饅頭送到了韓文昊手中。”

“哼哼,那我們可就管不了這麽多了。”徐清風冷冷應道。

隻要把杜倫強辦成鐵案,就算解決了十九條人命的大事。韓文昊是省城的桐木店老板,他老婆死了,隻不過是個省城人死了,關西陵縣什麽事?

林尚武也不深究了,昨天深夜,人家徐縣長已經賞給自己一大水缸銀元,他又何必再多事了呢?

就在林尚武靜默之際,忽然從城門那邊傳來了嘈雜之聲。

循聲望去,隻見兩名力夫抬著一頂簡易轎子,正準備通過城門外出,而安保隊員卻攔住了轎子,不準其外出。

發生什麽事了?安保隊員為什麽攔住了轎子?

林尚武和徐清風都不約而同向城門走了過去。

坐在轎子裏的,正是那位前凸後翹身材飽滿的洋小姐茱莉葉。此刻她正怒氣衝衝地朝著安保隊員大吼道:“你們憑什麽不準我到城外去?我就要走!我偏要走!”

一名安保隊員不卑不亢地應道:“昨天雅苑私塾的西門先生遇害,你是在場目擊證人,在本案沒有定案之前,你是不能離開本城的!”

“豈有此理!”茱莉葉氣得橫眉豎目,卻無計可施。她抬眼望去,卻正好見著徐清風和林尚武走了過來,便立刻高聲叫道,“徐縣長,林隊長,你們快來為我做主呀!昨天西門先生遇難的時候,我確實是在場目擊了案發經過,可是殺人凶手蒙著麵,就算你們抓住了凶手請我指認,我也指認不出來呀!”

林尚武先笑了笑,然後客氣地說道:“話雖如此,但按照民國典律,您確實不能離開本城。就請茱莉葉小姐多在西陵縣城裏盤桓幾天,又有何妨呢?”

“哼,民國典律,隻對你們中國人有效!而我是外國人,你們不能扣留我的!我現在要去省城,有急事要辦!如果你們誤了我的事,我會向公使館投訴的!到時候公使館給省城的民國革命政府發抗議公函,你們會吃不了兜著走的!”

也別說,茱莉葉所說的話,確實有一定的道理。

省城的民國革命政府本來就是個外強中幹色厲內荏的政權,對內強硬,對外卻軟弱得要命。若是收到了外國公使館發來的抗議函,或許真會不分青紅皂白,不理誰對誰錯,首先拿西陵縣城的縣公所來開刀示問。

所以,徐清風沉吟片刻後,揮了揮手,對茱莉葉說:“你走吧!”

待茱莉葉出了城後,徐清風才轉過身來,低聲對林尚武說:“反正茱莉葉見到的隻是三個蒙麵人,沒辦法指認。再說,我們本來就要把杜倫強辦成鐵案,就算沒有茱莉葉這個目擊證人,也得把他辦成鐵案。”

“明白!”林尚武畢恭畢敬地頜首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