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評分 LOVE SCORE
001
李飛飛趴在窗口，看人們在居民樓裏進進出出。忽然，有個小小的身影出現了——她走在他媽媽身邊，很乖巧，一點不吵鬧。
“莉莉！”
他一邊喊，一邊拿起水杯，從窗台上澆下去，將小女孩淋得濕透；尤莉莉嚇得躲在了媽媽身後，帶著怒意狠狠瞪著她。尤家阿姨卻哈哈大笑：“莉莉不能這麽看著人家，人家飛飛是喜歡你呢。”
李飛飛在窗台旁得意地大笑，像是一隻鴨子，扭頭搖搖擺擺走了。隻剩下尤莉莉委屈哭了，還要被母親不解地問：“人家小男孩喜歡你才和你玩，你哭什麽呀？”
同時，在尤莉莉和李飛飛的頭頂跳出了一個粉色愛心型的可愛氣泡，上麵顯示了一個數字：15。
這是愛情評分。
002
為了解決21世紀末大批女性不戀愛不結婚不生子的現象，國際頂尖的人文學家、數學家與心理學家等聯合研發了一個改變人類戀愛、繁衍進程的偉大發明——愛情評分。
不需要麻煩的試探，不需要優柔寡斷的磨合，隨著兩人的交互與周圍人的反應，愛情評分就會開始上漲，隻要達到一百分，兩人就會被自動登記為夫妻。情人節的時候，滿大街都是浪漫的愛心氣泡，上麵的數字不斷上漲，讓這個生殖寒冬的年代稍稍有了些回暖的跡象。
小學體育課上，尤莉莉正和同學們跳長繩。跳得好好的，李飛飛突然衝過來，從搖繩的女同學手上搶過繩子，快速搖了起來。
正在跳繩的莉莉一下子就被絆得摔了一跤。飛飛哈哈大笑，扔開繩子跑了。
“去告老師！”
女同學呼啦啦跑去找體育老師，帶著還在流眼淚的莉莉。體育老師正在教男生打籃球，聽了這事，也就叫李飛飛過來。
“李飛飛，為什麽欺負女同學？”
李飛飛玩著自己的手指：“我沒欺負她……就是想幫她甩繩子。”
老師笑著拍拍尤莉莉的頭：“多大事啊，人家飛飛喜歡你呢。”
兩人的頭頂又同時跳出了粉色愛心氣泡——20。
旁邊的同學有的大笑，有的吹口哨起哄。原本站在莉莉身邊的女同學也有些露出了豔羨的眼神，跟著笑了。隻有莉莉，一個人躲到廁所哭了。
003
兩個人進了同一個初中，開學第一天，兩家人還一起吃了個便飯。
李家阿姨說：“哎呦，你看，真是有緣分呀，我家飛飛和莉莉居然上了一個初中，以後還是同學。”
尤家阿姨點頭：“多好啊，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我們兩家又是門當戶對，這兩個孩子的愛情評分肯定會特別高。”
吃完了飯，家長讓兩個小孩一起先回家，說是“培養培養感情”。在她們眼裏，這就好像一場充滿了童真的辦家家酒。
家長們看電影去了，孩子們一起回家。莉莉低著頭走在前麵，飛飛就在後麵踩她鞋跟，踩中一下就得意地笑起來。
初中三年，她和飛飛都是同桌。老師從家長口中知道，兩個孩子是鄰居，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感情極好。
飛飛喜歡抄她的單詞，偷她的橡皮擦和鉛筆。就算莉莉告訴老師，老師也隻會和她說：“飛飛喜歡你呀，因為喜歡，才喜歡和你用一樣東西。”
他們頭頂的愛情評分，又往上變成了25。
不過，到了高中，他們分開了。
李飛飛沒考上高中，上了汽修中專。尤莉莉倒是成績不錯，進了區重點。兩人下課時間都不一樣，她以為自己終於可以擺脫這個惡心的小男孩了。
“你和飛飛現在還有見麵嗎？”
吃飯的時候，媽媽問莉莉。莉莉一愣，說：“還沒有……”
“哪能這樣，從小一起長大的。”媽媽歎氣，“一直不見麵，愛情評分會掉下去的呀。有些女孩子啊，對男孩子千挑百選，就是不肯把愛情評分好好升上去，早點結婚生孩子。愛情評分多不容易攢啊，有一個人可以和你升到二十多分，那是很難得的。”
尤莉莉對李飛飛一點不感興趣。這個男生粗魯、低俗、野蠻、無禮，初中時候就會開始和自己說猥瑣的笑話；夏天時候拉女學生的內衣肩帶。她完全不知道母親為什麽認準自己喜歡他，而母親的理由永遠隻有兩點。
第一，他們的愛情評分被李飛飛單方麵提高到了二十多分。
第二，兩個人從小是鄰居。
004
高中時候，尤莉莉完全擺脫了那個人的陰影，進入了學校的廣播社。這個年紀，少男少女們也開始了戀愛，廣播社的社長叫朱遠誌，是個英俊溫和的小夥子，因為一起做校園廣播，兩個人很快就熟絡了起來。
朱遠誌問：“你初中是哪的？”
莉莉說：“二中。”
遠誌笑了：“二中旁邊有個籃球場，我經常和同學周末去打球，旁邊還有家很好吃的炸雞薯條店，下次周末有空，你也一起來吧？”
遠誌每次錄完節目，都會去小賣部買兩瓶橙汁，給莉莉一瓶，怕她嗓子幹。
莉莉和朱遠誌的愛情評分，很快就到了15。
高二時，遠誌每天會送她回家。那時，兩人的愛情評分到了24。他們不好意思牽手、親吻、擁抱、告白，所以數字一直以一種溫吞水的感覺，緩緩地、平和地上升著。
直到那天放學，他們遇見了李飛飛和他的職校同學。幾個小青年穿著髒兮兮的韓版襯衫，手上拿著棒球棍，嘻嘻哈哈地走過街道。李飛飛見到了她，也看見了兩人頭上的愛情指數。因為很長時間不見麵，他和尤莉莉的指數已經跌到了20。
“操！”見到尤莉莉和朱遠誌走在一起，他一下子就罵了出來，“不要臉的女人！”
“飛哥怎麽了？這是你的女人？”
“對啊！她以前的評分都是和我升的！”
李飛飛舉著棒球棍過來。朱遠誌警惕地護在莉莉麵前，但是，其他幾個青年也衝上來，將他拖到一邊的花壇後，而李飛飛抓住了莉莉，往家的方向帶。
莉莉隻能聽見遠誌的慘叫聲、棒球棍打在人體上的聲音，漸漸聽不見了……
回家和母親說完這件事，莉莉忍不住哭了。可母親皺著眉頭說：“這不是你自己做出來的事情嗎？”
莉莉睜大了眼睛，不解地看著她。
母親說：“你原本不是和飛飛處得挺好的嗎？評分都升那麽高了，卻突然和其他男孩子走得近了，這是你的錯啊。女孩子不能太作的，要潔身自好。”
“我根本不喜歡他！”
“你現在還小，懂什麽？飛飛多喜歡你啊！”
“他打了遠誌……他們那麽多人打他……”
“男孩子，打架都是正常的。”母親歎氣：“也難怪人家飛飛生氣啊。而且，你是女孩子，和一個人愛情評分升高了，以後就不應該和其他人走太近了。你知道那種同時和三四個男孩子刷評分的女孩子會被怎麽看嗎？莉莉啊，你要當個好姑娘啊。”
005
朱遠誌住了院。他傷得很重，朱家媽媽在醫院大哭，卻拿那些打人的未成年職校生沒辦法。警方都隻有一個說法：誰讓你兒子找了個麻煩姑娘，招惹了這群小赤佬。
朱家媽媽狠狠瞪著來探病的莉莉：“誰要你來？！你害遠誌害得還不夠？”
就連學校也覺得尤莉莉做事情很不檢點，既然已經和一個職校的男生那麽要好，居然還和朱遠誌搞不清楚，害得一個好學生被人打傷。
尤莉莉在高三時候轉學了。由於突然轉學，她高考也沒能考好，隻是進了普通的二本。而李飛飛中專畢業後用父母的錢開了個小汽修店，做起了小老板。
每周末她都會從大學城回家，路過汽修店門口，李飛飛都會攔住她，動手動腳，肢體接觸會很快提高愛情評分，在父母眼裏，兩個年輕人的評分已經突破了50，完全就是天作之合。
李飛飛稱呼莉莉，也變成了“我女人”。
附近的青年人都不敢招惹這個小混混老板，沒人敢和尤莉莉走近。她大二了，仍然沒能找到男朋友，哪怕千方百計想逃離李飛飛，也不可能不回家。
就在這時，她遇到了一個機會——申請去另一個城市的分校進修第二專業，還能推薦保研。
可是家裏人不同意。
“為什麽要去外地讀研究生呢？”媽媽問，“你看看你和飛飛的愛情評分多高啊，這樣一分開，評分就會因為缺少互動下滑，你就不能和他順利結婚……”
“我根本不想和他結婚！我從來都沒有喜歡他！”
“可人家喜歡你呀！人家男孩子那麽喜歡你，你怎麽會不喜歡他呢？”
“沒有為什麽啊！”
“不懂事！”母親拍著桌子：“媽媽就希望你和他的愛情評分快點到100，快點結婚。年紀越大，愛情評分越是難升，誰都知道你和飛飛分數最高，你不和他好，人家會說……會說你是沒男人要的女人啊！”
“沒男人要的女人就不是人嗎？不結婚不生孩子會死嗎？一個人不能好好活嗎？別人喜歡我，我就一定要喜歡他嗎？！”她大喊。
母親的神情在顫抖，她渾身都在顫抖：“瘋了，瘋了，誰教你這些混賬話的？你哪裏像個好人家的女兒？”
“我不會再回來了。”尤莉莉寒著臉，帶著行李箱走出門，“我從此和你們沒有關係。”
006
在火車站，她用平時省下的零用錢買了火車票。未來的一切都是渺茫而自由的，至少在一個陌生的城市，不會有李飛飛。
分校的學習平靜而乏味，她沒有去認識新的朋友，也沒和男孩開始戀情。尤莉莉對一切和愛情評分有關的事物感到不適，馬路上時不時在男女之間跳出的心形氣泡，上麵粉色的數字，就像是量化了這個女孩的一生。
業餘時間，她在快餐店打工。這座小城市人口不多，相應的消費水平也很低。她一個人生活在學生宿舍裏，兼職的錢已經足夠了。
莉莉想，可以用存下來的錢開一家小網店，賣些小首飾。這樣，她可以支付下學期的學費，並且存下更多的積蓄。然後在這個城市裏找一份普通的工作，和當地人一樣，慢節奏地過自己喜歡的日子。
直到有一天夜裏，她的宿舍門被人踢開，一群人衝了進來，將還在睡夢中的她拽起來，拖出宿舍。在走廊燈下，她看到了許久未見的父母，李飛飛，還有李飛飛的父母。
室友和樓管都來了，可尤莉莉的母親說：“我們帶自己女兒回家，和外人沒關係！”
“救救我！我不要回去！”
樓管攔了一下：“你怎麽證明你是她家裏人？”
李飛飛用力架住她，兩個人頭上的愛心氣泡上，蹦出了愛情評分：45。
李飛飛說：“看到了嗎？這是我女人！我帶我女人回去，那是家務事！”
看見了愛情評分，本來還想阻攔的人們一下子沒了聲音，眼睜睜看著尤莉莉被這群人架走了。她拚命掙紮。李飛飛說：“我不能教訓她，否則評分會降低，叔叔，你來。”
尤莉莉的父親點頭，走到女兒麵前，狠狠地抽了她幾個耳光，將她打得眼冒金星。他們把人塞上了車，開車到了市區的一家賓館。
“放開我！你們要做什麽！”
尤莉莉喊叫著，又挨了幾下打。他們打開了賓館門，讓李飛飛帶著莉莉進去。男人還沒等門關上，就開始撕扯她的睡衣。
“救命！他要強**！救命！爸爸！媽媽！”
她撲倒門口，瘋狂地砸著門，想讓父母將門打開。李飛飛還圈著她的腰，想將她的**褪下來。女孩子潔白的大腿上滿是瘀青，好像白雪上的灰燼。
“飛飛啊，你快點把生米煮成熟飯。”
門外，傳來了李家阿姨的聲音。
“發生過關係之後，愛情評分會一下子升高很多的，連續發生幾次，兩個晚上就能滿一百了。到那時候，你們就是法定夫妻了。”
“這是強奸！媽媽救救我！救救我！”
尤莉莉抓著門把手，像是抓著最後的救命稻草。門外也響起了其他的聲音，好像有工作人員和房客聽見了女人的尖叫聲，趕來詢問發生了什麽事。
尤莉莉母親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冷靜地和看客們解釋。
“強奸？……不是不是，是我女兒和他男朋友。……沒有，但是差一點點就滿100了。……對！對！不是強奸，超過100了就不是強奸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吵到大家了。我家女兒啊，不懂事……”
尤莉莉怔怔地鬆開了手。房門離她遠去。她聽見李飛飛在笑，和很多年前樓上的小男孩一樣，笑得很得意，很得意。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