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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思雨一直忘不了剛到北京的那個冬天,那年的冬天很冷,很冷。

北京火車站廣場上人頭湧動,猶如一群忙著搬家的螞蟻。張思雨和張思怡姐妹倆就混雜在其中。

北風呼呼地刮著,電線杆子上的廣告旗被寒風吹得啪啪作響,地上不時有紙片被狂風卷到半空,在空中打著旋兒。

張思雨的長發被風吹得亂飄,蓋住了臉。張思怡哈哈大笑:“姐姐,瞧你,快變成披毛鬼啦!”

張思雨看看妹妹,她那一頭短發支棱著,活像狗尾巴草,便也咧嘴樂開了:“死丫頭,你以為你好看了?咱們都可笑,誰也別說誰。”

兩人各自拉著一個行李箱,茫然地看著滿街飛奔往來的汽車及人行道上黑色的人流,車站廣場的報時鍾“當——當——”地發出清脆的響聲。已經是晚上七點了,她們卻不知道要在哪兒落腳。

姐妹倆的心情開始緊張起來。張思雨從背包裏掏出一張北京地圖,借著燈光在上麵一陣狂找。張思怡則不停地搓著被凍得通紅的手,有些不耐煩地看了她一眼:“你怎麽搞的呀,連個地圖也看不明白。咱們到底去哪兒呀?確定了沒有?”

張思雨被妹妹一催,眼淚就快要掉下來了。是呀,北京這麽大,到底去哪兒呀!雖然張思雨還沒想明白,但她既然是姐姐,總得拿個主意。她忽然想起來曾聽人說北京的海澱區怎麽怎麽好,到了海澱,好像人人都變成了北大才子似的。於是她咬咬牙,對妹妹說:“咱們去海澱吧。”

“好嘛。”張思怡應了一聲,像跟屁蟲似的跟在姐姐後麵。

姐妹倆冒冒失失地上了一輛到達海澱的公交車。車上人擠人,活像裝在罐頭裏的沙丁魚。車一開動,張思雨一個趔趄,倒在一個乘客身上。張思雨被那乘客扶了一把,站穩一看,是位帥哥,當即羞紅了臉,怯怯地道了歉:“對不起。”那帥哥好像沒有聽見,不予理睬,雙眼一直盯著車窗外麵。

公交車慢慢地搖擺著,到了終點站,姐妹倆不得不下了車,放眼一看,滿眼是望不到邊的黑咕隆咚的田野。

張思怡驚歎一聲:“媽呀!這還不跟農村一樣嗎?這到底是哪兒呀?”

張思雨看見有騎自行車的人路過,忙上前打聽:“喂,先生,請問這裏是不是海澱?”

“對,沒錯,這裏是海澱。”

姐妹倆到站牌跟前一看,上麵寫著“巴溝”。張思怡恨恨地踢了路牙子一腳:“媽的,還是在家好。這巴溝怎麽跟山溝溝似的,人都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張思雨冷冷地哼了一聲:“嗯,是啊,在家好,在家好!是你嚷嚷著要出來呀。”

“人家還不是為了你,怕你一個人孤單,來陪你嘛。”

張思雨氣兒不順:“嗯,怕我孤單,你說的比唱的還好聽。”

張思怡不以為然,一副“你別惹我,煩著哩”的表情。

過了一會兒,張思怡忽然有了個大膽的想法。她擼了擼頭發,扯了扯有些發皺的衣裳,往馬路邊一站,看見一個過路的人就嫣然一笑。

張思雨趕緊把她拉回來:“你幹什麽?!這是哪裏你不知道嗎?咱們在這裏人生地不熟的,萬一遇上個流氓什麽的,怎麽辦?”

張思怡咯咯笑:“這兒是北京,首都人的素質哪能那麽低啊。再說了,這兒鬼影子都沒一個,還流氓哩,要真有個肯耍流氓的,咱也豁出去了。”

寒風仍在肆虐著,掉光了葉的禿瓢樹立在那裏,活像無人理睬的孤魂野鬼。姐妹倆衣著單薄,被冷風一刮,都快凍成冰棍兒了。看來,北京也不太歡迎這兩個入侵者啊。

張思雨搓了搓被凍僵的手指頭,從妹妹手裏拎過行李:“咱們別在這兒傻站著了,往東有一條挺寬的馬路,咱們就往有燈光的地方走吧。”

兩人一直向東,本以為能看見燈光的地方,一定不會很遠,哪知道走了一個小多時,才看到一個小區。

小區裏有一家小賣部還亮著燈。見門還開著,姐妹倆帶著一身寒氣,掀開棉簾子走進去,店裏隻有一個小老板正無聊地看電視。張思雨走上前問:“請問,這兒哪有便宜的旅館呀?”

小老板看她們一眼,從鼻子裏哼出一聲:“便宜?哪兒找去呀!有,我還想要呢。”他打量著這兩個“北漂女”,白白淨淨、清清爽爽的小模樣,一個是長發,兩隻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睫毛長長的,好似洋娃娃;另一個是短發的,和長發女孩一樣可愛。兩個女孩的鼻尖都有點發紅,想來是被寒風吹的。

“是剛來北京的外地人吧?”小老板嘻嘻笑著。

張思怡嘴快:“是呀,我們剛從南江來的。”

“哦,南江啊。這北京滿大街走的都是外地人,南江在哪兒呀?誰分得清哪個是南江人,哪個是北江人?”小老板故意逗弄她。

張思怡吃了癟,氣鼓鼓地愣在那兒。張思雨真不想搭理這個犯貧的小老板,但人在矮簷下,哪能不低頭?這麽一想,她甜甜地笑了:“那您是哪兒的?”

“我就北京本地的。” 小老板一臉自得,“你們是雙胞胎吧?長得真像啊!”

張思怡忙接腔:“是呀,是呀,您看出來啦,您真好眼力。”

小老板眨了一下眼睛:“你們倆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而且都還長得這麽漂亮。”

“真他奶奶的,盡說廢話。雙胞胎要長得不像,那還叫雙胞胎嗎?”張思雨心裏暗暗罵著,可她仍好脾氣地說:“您能告訴我們,在什麽地方能找到便宜的旅館嗎?”

閑聊夠了,小老板也熱心了起來:“你們稍等,等我關了店門,就帶你們去。”

姐妹倆在小店門口等著,又累又餓,凍得瑟瑟發抖。張思怡拉起姐姐:“來,咱們跳一跳,就沒這麽冷了。”兩人蹦起來,“咚,咚,咚”的聲音,在寂靜的冬夜裏,沉悶地響著,與北風的呼嘯聲融合在一起。

小老板關了店門,姐妹倆對視了一眼,便跟在他後麵往前走。到了一棟樓的樓梯口,他往黑洞洞的地下室一指:“到了,就數這裏便宜了。”

“天堂旅社”。地下室入口的橫眉上,四個猩紅的大字赫然入目。

啊?這就是“天堂旅社”?黑洞洞的,跟墳墓一樣,還“天堂”呢,簡直就是地獄!姐妹倆對望一眼,向小老板道了謝,然後往黑咕隆咚的地下室裏鑽去。

地下室陰暗潮濕,一股發黴的味道衝鼻而來,張思怡猛地打了一個噴嚏,這一聲脆響在地下通道裏似一陣驚雷,把張思雨震得全身一顫:“媽呀!你想嚇死人啊?”

張思怡揉了揉鼻子,甕聲甕氣:“嘿嘿,我鼻子癢癢。你什麽都管,可你還能不讓人打噴嚏?”

張思雨笑道:“誰管得了你呀!你把我嚇著了,我還不能說一聲兒啊?”

姐妹倆一路鬥嘴,走到一個拐彎處,隻見一個大媽裹著在一件厚厚的藍色大衣,躺在一張長椅上打瞌睡。

張思雨上前輕敲了一下服務台的桌麵:“大媽,我們住店。”

“哦,住店呀?”那大媽不耐煩地嘟囔著,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又抹了抹掛在嘴邊的哈喇子,冷冷地說:“我們這兒有兩人間和四人間的,你們要什麽樣的?”

“兩人間的。”姐妹倆異口同聲。

大媽伸出手來:“每晚一百二,押金兩百。”

張思雨下意識地摸了摸錢袋,囁嚅著:“那四人間的每人多少錢?”

“一人四十,兩人八十,押金不變。”

張思雨慢慢掏出錢來:“我們住四人間的。”

“那好。你們去106,這是鑰匙。另外,這裏沒有熱水,不能洗澡的。”

張思怡一聽不能洗澡,火氣立馬往上拱:“你喊什麽呀,說話不能小點聲嗎?我們又沒聾,聽得見!”

“你這小姑娘這麽橫呀!不想住算了,把鑰匙還來,你們找別地兒去!”那大媽也不是善碴兒,立即追了過來。

張思怡不甘示弱地還要說什麽,卻被張思雨一把攔在身後:“大媽您別生氣了。我妹妹不懂事,您就大人不記小人過。這房間我們要了。”

張思雨一手拉著行李,一手拉著妹妹,越往裏走,怪味兒就越濃烈。張思怡小聲嘀咕:“不能洗澡,豈不是要叫人臭死!”

到了106房間,打開門一看,已有兩張**擺放著東西,卻不見人影。

在昏暗的燈光下,張思怡拉開空床的被子一瞧,白色的被子已成黑的了,她皺了皺眉:“姐,這被子有一股子怪味兒。”

張思雨也拉開了另一床被子:“一樣的,你就湊合著吧,睡著了就聞不到味兒了。”

“嗯,也隻能這樣了。”張思怡一邊拉被子,一邊打著哈欠,“姐,北京真大啊,從車站到海澱都花幾個小時,能趕上咱們老家到省城的時間了。”

“是啊。睡吧。”張思雨也打了個哈欠。

第二天醒來,張思雨推了推妹妹:“思怡,快起來,咱們得去找工作了。”張思怡耍賴似的嗯了一聲,翻個身又睡過去了。

張思雨到水房裏去洗了把臉回來,看見另兩張**的住客已經回來了。

這是兩個妖豔的女子,一高一矮,都化著極濃的妝,大冬天裏還穿著黑色鏤空的針織衫,下著真皮的超短裙。被北京夜晚寒冷的北風吹了一晚上的張思雨,看了她們那身打扮,覺得自己全身都發冷。

高個兒女子看著張思雨問:“你們是昨晚來的吧?”

張思雨點了點頭。

“我叫肖玲,是南江的。”矮個兒女子說。

張思雨大吃一驚,真沒想到在這裏也能遇見老鄉。但看這兩個女子的打扮,好像歌廳裏的小姐,她便少了熱情:“我也是南江的。”

“哦,難怪,聽你說話也帶著南江口音呢。”

張思雨不失時機地打聽:“外麵好找工作嗎?你來北京多久了?”

肖玲搖搖頭:“我不行,沒有文憑,找不到好工作。剛來時我找了一份工作,老板隻給三百元一個月,還不夠房租和飯錢,何況我家裏還指著我寄錢回去。所以,我幹了半個月就不幹了,現在金玫瑰夜總會坐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