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駐村扶貧,小秘書有大手筆 1
我要去駐點的地方叫江口鄉角坪村。聽村名,就知道要去的是什麽樣的地方。角坪,你猜有多少地方是平的?
到鄉裏的時候,鄉領導請吃飯,耽擱了一天。第二天鄉裏派了輛車,送我到角坪村。我本想自己開車下來,想想自己不是出差是駐點,隻好算了。
村長姓粟,很真誠地歡迎了我。我覺得他的歡迎是真誠的,是因為他握我的手時不亂晃,緊緊握著不說廢話,隻說“歡迎”兩個字。不像在鄉裏,劉鄉長握著我的手一陣陣地猛晃,嘴裏說什麽哎呀早就盼著你來啊多指導多幫助啊。那真叫一個假。你知道是我來嗎,你還早盼著了?
村裏給我安排的住處,其實就在村長家。不過是農村的木房子,當中進門的一間叫堂屋,供著天地君親師和祖宗牌位,兩邊廂房是分開的。村長兩口住東廂房,我住西廂房,各自又有幾間,而且都有門可直接出屋,獨立性比較強。堂屋背後還有一間房,裏麵高出地麵一米左右墊了個大台子,四周是木板,中間挖了個大坑填滿了木灰,就在上麵燒火做飯,一般燒的是柴火。正對火堆的屋頂通常會掛幾溜臘肉,客人來了可以直接割臘肉炒著吃。
角坪是天遠比較窮的村,要是條件稍好一點的村,最起碼村長家應該是磚房。聽說粟村長的兒子兒媳在廣東打工,如此正好,我本不喜歡到人多的家庭住。我的夥食也在粟村長家開,一個月給三百塊錢,村長直說用不了。
但這是規定,我不容他推辭。
我到的第二天,粟村長組織村裏的幹部開了個會,再一次對我的到來表示歡迎,然後向我匯報工作。他拿出一遝皺巴巴寫滿字的稿紙,說匯報村裏的情況和下一步的工作計劃,讓我審查審查。
我不愛幹這種事,就說:“老粟,我不是什麽領導,你不用給我看這些東西。你就說以後村裏有什麽打算,需要我幹什麽就行了。”
粟村長訕訕地把稿紙收回去,說:“我也不會弄這個,都是讓村會計給弄的,他有文化。那什麽,今天先不說工作,隋幹部你下到村裏四處看看,先了解了解情況再說?”
我考慮了一下,說:“那也行。我剛來,可能粟村長你不好意思馬上給我安排事做。我先到村裏看看,有了想法,再跟大家一起商量怎麽幹。我這次下來,是一心想把縣裏交代的任務完成好,村裏有什麽需要我做的,不用跟我客氣。我說句實在話,這不光對村裏有好處,對我個人也是有好處的,所以絕對不要見外,真的。”
粟村長說:“這樣好這樣好,隋幹部一看就是實在人,我們就不整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了,明天我帶你到處看看。”
很久沒到農村來,跟我小時候對農村的印象比,現在確實有些不一樣。可能是年輕人一般都外出打工的緣故,多數家庭沒有我想的那麽窮困,至少應該是不缺吃穿。
當然,貧困家庭也是有的。這些農戶多半是上有老下有小,拖累著家裏的壯勞力不能出去打工。至於那些鰥寡孤獨的,境況就更差些。
粟村長說,最犯愁的是,村裏的姑娘家現在都興往外嫁。開始能幫扶娘家,感覺還不錯,但時間長了,感覺村裏人丁慢慢變少,讓人著急。村裏的男娃們出去打工,如果能找個媳婦回來還行,若是找不著或是找了帶回來卻留不住,那多半就得打光棍了。現在十裏八村的,相互間很少有聯姻的。
“隋幹部,你覺得我們村的情況怎麽樣?”粟村長問我。
我略加思索後,本著“先肯定後不足”的原則,說:“比我預想的情況好一點。我在網上看到一些地方,那真窮得連鞋都買不起。咱們村看起來沒那麽糟。”
粟村長顯然不滿意我的回答,說:“那麽窮的,咱們這兒也有。當然也是個別現象。今天我帶你走的都是平壩上的人家。那些住得遠的,住在山窩子裏的,就跟你在電視上看到的差不多了。”
哦——我長長地回應一聲,對粟村長說:“那你帶我到住在山裏的人家去看看吧。”
粟村長說:“看不看的,也就那麽回事。時候不早了,先回家吃飯,我明天再帶你轉轉。”
我感覺粟村長的話有些生硬,卻不明原委,不便再多說什麽。
回到村長家,村長老婆已經把飯菜做好,真不錯,聞著挺香的。我和粟村長坐下吃起來,村長老婆夾了幾口菜站在一旁吃。我有些不自在,說,就我們三個人,上桌一起吃吧。她堅持不肯,我不善客套就沒再多勸。有貴客的時候女人不可以上桌,這麽多年了農村的習俗居然沒變。當然也不是完全沒變,至少能站在一邊吃了,根據我小時候的經驗,女人家是要到廚房裏去吃的。
酒是農村釀的散裝苞米酒,味道可真衝,一口下去,讓我直噴出來,弄濕了衣褲。
村長老婆笑著給我拿了條毛巾。
粟村長樂嗬嗬地問:“喝不慣咱自家釀的酒吧。”
我接過毛巾,隨手擦了擦,笑著說:“沒啥慣不慣的,隻要是酒,我都能喝。頭一口,不適應。”
粟村長笑著讓我夾菜吃。農村的肉片切得真大,吃著非常給力。喝這麽衝的酒,不大塊吃肉還真不過癮。
我邊吃邊說:“老粟,以後你們平時吃什麽就給我弄什麽,千萬別把我當外人。要不,吃窮了你們,我可不負責。”
“看你說的,就這點菜招待你這個貴客,我還嫌拿不出手呢!這菜是自己種的,豬是自家養的,吃倒是吃不窮。”粟村長打量著自己的屋子說,“就是攢不下錢。我兒子兒媳在廣東打工,寄了些錢回來讓蓋個磚房。可我這婆娘在節骨眼上得個病,動個手術,錢又整光了。”
村長老婆在一旁不忿地道:“我說不去,你們非要我去,現在又怪我。”
粟村長一瞪眼,嚷道:“不帶你去看病,讓你在屋裏頭疼死?”
村長老婆還想說啥,看我停了筷子,就沒再說。
粟村長轉過頭來對我說:“隋幹部,讓你見笑了。農村就這情況,我們家還算好的,我老兩口還能幹,兒子媳婦又能出去打工掙錢。要是困難一點的家庭,得個啥子病就隻有扛著,扛不過就埋。”
我感慨地說:“老粟,你不說,我還真看不出來。我到的這幾家,看樣子是真不錯。家裏都擺著彩電啊。”
粟村長擺擺手說:“這幾年興的規矩。結婚的時候都得辦這些個物件,買下來有幾個看的?農村人閑不得,一閑就沒飯吃。小娃兒倒也在看,但哪能像城裏娃兒那樣守著看。電費都交不起呢。”
我說:“那你明天帶我到山上看了,我們一起出個主意,把村裏的經濟搞上去,也不說有啥大變化,起碼能不愁交電費吧。”
粟村長笑著說:“還真有不愁的,山那頭有幾家,現在都沒扯電線過去呢。不說這些了,吃菜吃菜。”
轉天我和粟村長到山坳子裏住的幾戶人家去看了看,確實跟我在網上看到的窮困人家沒什麽區別。怎麽說呢?就連吃飯用的碗筷都置辦不齊,以此發散發散,大概就能想象到了。
我不是特別心軟的人,看了仍是頗多感觸。不行啊,要走仕途的人,心必須要硬。錢我要撈,官我要做,不過,這不妨礙我做點好事吧?
我和粟村長看得差不多了,正想回去。粟村長突然想起什麽來,“還有一個地方,忘了帶你去。隋幹部,你看你還能走不?能行的話,我們再去看看。”
我沒有猶豫,讀書那會兒經常玩籃球,體力好著呢。
“老粟,咱們這是上哪兒啊?”我跟在粟村長背後走山路,微微有些氣喘。到底是比不過勞動人民啊。
粟村長繼續往上走著,頭也不回地答道:“村裏的學校,就在前麵不遠。”
“學校?不是不準設村小了嗎?說是在鄉裏集中辦學的嘛。”我有些奇怪。
“咱們村離鄉上最遠,情況特殊,就保留了。一年級到四年級在這兒念,上五年級了就轉到鄉上去。”粟村長指著不遠處一棟木房子,說,“到了,就在這裏。”
我心裏暗暗說道,怎麽把學校建在半山腰上啊?這不是有毛病嗎。這想法又不便表達出來。
學校的教室不算小,門窗也還是好的,前麵有塊空地貌似操場,剛好有一個籃球場那麽大。別說,還真立著木頭做的籃球架子,一個不很規則的鐵圈孤零零地掛在上麵,冒充籃圈。地麵不是塑膠也非水泥,就是泥巴地,隻是碾壓得平整些而已。因為時間久了又有雨水的緣故,一些石頭露了半截出來。作為籃球愛好者的我,不禁有些遺憾地想:就這破地,咋運球啊?
“老粟,有老師願意到這兒來嗎?”我問道。
老粟看著學校,感慨地說:“以前是我兒媳在弄,後來嫌每天上下山的爬著累,工資待遇低,教過幾年不給轉正,就跑出去打工了。我本想攔的,攔不住。”
我疑惑著問:“現在呢?”
“現在是省裏師範大學的學生在支教呢。前兩年,師範大學的一個老師帶著學生過來,跟縣裏簽了個協議,把學校定成了他們的幫扶對象。每學期他們都會派一兩個學生過來。”粟村長說。
“大學生在這裏能待得住?”我不相信。
“還行吧,一學期也不算太長。現在這個老師姓肖,肖老師。”粟村長答道。
“學生們還在上課,要不,我們先回去?”粟村長問。
我卻想看看學校的情況,“老粟,你先回去吧。我再多轉轉。”
粟村長想了想說:“行。那我就先走了,你多看看。”他又把我拉到操場邊上,指著山下說:“隋幹部你看,那就是我那屋。你下來順著這個方向,一直走準沒錯。”
我繞著教室轉一圈,就相當於轉了學校一圈。教室裏,一個年輕女教師正在給學生上課。見是女孩,我就想找她聊聊。倒不是有什麽目的,好像天性如此。我坐在操場邊的石頭上,等著下課。
下課鈴聲響了。女教師打開門站在門口,等孩子們出來。有二十來個孩子吧,年齡大小不一。等他們陸陸續續都走出來,女教師又跟著走到操場上,提醒他們大的帶著小的,當心點走。看孩子們走了一會兒,她才轉過身來,卻發現我坐在操場另一邊。她遲疑著,向我走過來。
女教師梳著個小馬尾,穿一件粉白色的襯衫,一條剛沒過膝蓋的牛仔褲,腳上是一雙平底運動鞋。她不是很驚豔,卻很陽光,有一種青春的美。
我微笑著,看她向我走來。
“請問……你有什麽事嗎?”女教師遲疑著問。
我站起身,拍了拍褲子,笑著說道:“你是肖老師吧。我是從縣裏下到這裏來工作的。我姓隋,隋越誠。”
她也微笑著說:“我叫肖可,省師範大學英語學院的。”
我點點頭,說:“我聽村長說過。”
她有些好奇地問我:“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我笑笑,說:“沒什麽,找不到人說話,想找你聊聊。不介意吧?”
她爽朗地笑了,聲音如銀鈴一般,“不介意。我有時候也覺得悶。”
我問她:“就你一個人下來,習慣嗎?”
她揚著頭看著我說:“都來一個月了,你看我習慣嗎?原來還有個同學,可後來她要考研,就回學校了。我呢,反正是要找工作的,就無所謂了。在這裏支教,將來在簡曆上還可以加幾分。”
“為什麽要刻意加上後麵這句話呢?”我不禁側過臉看著她。
肖可快走幾步,走到我前麵,再轉過身麵對著我說:“因為我不想別人覺得我崇高什麽的,我怕你也說這個。”
嗬嗬,真是個有個性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