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叫她七七本來沒什麽,可是聲調全然不同。像冰涼雨水鑽進心底,又像細針噝噝地紮著。七七眨眨眼,回以同樣音調,連起伏停歇都跟他一樣:“別來無恙,盟主大人。”

魚千裏雙唇抿得更緊,三年不見,好像更冷漠無情了。

雨勢愈來愈大,兩人都未撐傘,春雨還很冷人,七七撐不住了,俯身打了個噴嚏。魚千裏步子剛動,頭頂就有傘撐來,後麵那人幾乎是擠進來的。七七認得那高壯的大漢,是他的護衛楚厲。生得人高馬大,比正常男子還要高半個身。

七七下意識抬頭看去,當即被他瞪了一眼,那年她甩了魚千裏,他對自己的厭惡可不淺。她咽了咽,默默退了小半步,抬手:“本神醫不接待你們,請回。”

魚千裏不往前走也不後退,語調平緩:“我退出去,金刀王就進來了。你當初說日後見麵一定能堂堂正正,絕不內疚畏縮。如今我隻是來求醫,你又何必驅趕。”

七七看了他一會,也不知是冷的還是什麽,俊朗的臉如鋪了白紙,這家夥受了很重的內傷,果真是來看病的,而不是聽到風聲來救她的吧。她暗歎,都分開了這麽久,她竟然還會懷念當年,這臉皮呀,厚的沒話說。

她板著臉道:“我這治病很貴的。”

“我怎會忘記你最喜歡金銀。”

說罷,後麵已有聲響,隨他從一線天走進。身後的人都是大漢,各自拿著個金箱子,放置地上。十箱齊齊排列,同時打開,都是耀眼的珠寶,瞬間將這晦暗的天都照亮了。

七七再沒有理由猶豫,秀氣的手一揮:“成交!”

魚千裏見她毫不關心自己,一心指揮人將東西搬進去,心裏又悶上一口氣。

有他在這,金刀王已經在糾結到底是走還是不走。走的話肯定要被人恥笑,說他連個惡人穀都攻不下,還鬧出這麽大動靜。可不走的話,擺明了就是不懼魚家威嚴,跟他對著幹的意思。

權衡之下,幹脆領大隊人馬在穀外紮營,決定等魚千裏走了,立刻進穀。

三月,正是桃花盛開之際。

惡人穀又叫桃花穀,肉眼可見之處,都能看見桃花。七七問過師父褚逍遙,這些桃樹是打哪來的。褚逍遙答“你師娘特別喜歡吃桃子,但是吃多了腹痛,又割舍不下,於是瞞著我吃,桃核隨處丟在漫山遍野裏,然後就變成桃花源了”。

再後來師娘過世,師父就將桃花穀改名叫惡人穀。雖然名字變了,但這裏的桃花樹依舊被照顧得很好。

再再後來七七和魚千裏相識,為了避人耳目,經常去哪株哪株桃花樹下見麵。如今從這桃花下經過,感覺……非常微妙。

雨水已經將桃花打的七零八落,香氣全無,反而因為花蕊隱約散發出桃仁的苦味。地上殘落花瓣鋪了一路,辨別不出原來的色澤。

兩人都沒有說話,七七埋頭往前走,真不該一時衝動讓他進來,踹他去隔壁師叔家,也不見得就治不好。

一心專注腳下的路,忽覺雨水停了,素來不喜濕的她驚喜抬頭,以為這討厭的春雨終於過境。可這一抬頭,就見頭頂出現一把傘,描繪著竹林的傘。淡墨寫枝,濃墨捺葉,承著雨聲,意韻悠長。

她偏頭看去,魚千裏一手執傘,偏身體離的很遠,傘幾乎全都在她頭上,自己倒是滿臉的水。水珠滾落,打濕眼眉和臉。

一瞬看的她怔然,耳邊卻突然炸開三年前他的質問——

“七七,你當真要如此決絕?”

往事猛然重襲,她點頭的瞬間,覺得魚千裏這輩子都不會原諒她了。她暗暗吸了一氣,挑眉:“就算是給我打傘我也不會免你診金的。”

“……”他真想把她團成團丟出去!

進了屋裏,團團已經早早將水煮好。倒進水壺裏提出來,還沒察覺到兩人的異樣,但總是嘰嘰喳喳的師姐竟然無比的安靜,讓他好不詫異。

魚千裏坐下身,見七七發梢淌水,說道:“你先去換身衣裳吧。”

七七拍拍身子坐下:“無妨,賺銀子要緊。”

魚千裏有意無意看向她的濕裙擺:“你真的要像隻蝸牛那樣給我看病?”

“我怎麽像蝸牛了?”七七瞪眼,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這才發現自己所過之處,都是濕的,真像蝸牛轉了一圈,大為窘迫,逃也似的跑自己屋裏換衣服去了。

團團嘖嘖兩聲:“我還是頭一回看見師姐不爭辯就服輸的模樣。”

魚千裏收回視線,說道:“她討厭黏人濕漉漉的東西,自然不會想像它們那樣。”

團團這才認真打量他:“你認識我師姐?”

魚千裏點頭:“認識。”他微微一想,“三年前,你還沒有拜褚逍遙為師,不在這醫穀裏。”

團團也點點頭,他是兩年前才來的。等等……關鍵字好像是三年前?他詫異:“公子貴姓?”

“魚。”

“胖頭魚的魚?”

魚千裏臉一扯:“是。”

啪嗒。團團手裏的水壺摔落地上,更詫異,驚聲:“你就是我師姐夫?!”

魚千裏身體一頓:“……嗯?”

七七換了幹爽的衣服回來,心情好多了。本以為要繼續對著魚千裏的冷臉,可不知何故,他的心情好像也不錯。再看站一旁的團團,神色十分可疑。沒有多想,氣定神閑坐下,一板一眼道:“右手。”

那放在桌上的手很白,手指修長,是她喜歡的那一類。默默心神**漾了一下,指尖觸及腕上脈搏,頓了頓,擰眉,再擰眉。這才看他:“魚千裏,你家不是跟鐵家關係很好麽?為什麽會被鐵砂掌傷著?”

楚厲知道醫穀的大夫江湖聞名,可沒想到隻是把個脈,就知道是何人所傷。這田姑娘,看來真不是個草包。

魚千裏唇色慘白,開口是比這唇色更淡的聲音:“姑娘是在關心在下麽?”

七七一頓,神色恢複如常:“好奇罷了,當然,我是大夫,隻要治好你的病就行了,其他的不必關心。”

魚千裏看著那柔荑在腕上停留,原本有的一些細碎傷痕,已經全都不見了。那時他就好奇神醫的弟子怎麽會有那樣的傷,可她不說,也就沒有多問。

七七察覺他在看,收回手,縮進袖子裏,說道:“外傷先敷藥,內傷喝藥調理,約摸半個月就好了。”

一旁的楚厲皺眉:“半個月?那豈不是趕不上武林大會?”

魚千裏說道:“快馬加鞭,應當無妨。”他又道,“非病者不得停留醫穀,你們可以在醫穀外麵候著,也可去附近尋地方住下。”

“是,少主。”

團團插話道:“金刀王還在外麵,萬一哥哥們走了,他殺進來怎麽辦?”

魚千裏一臉淡漠:“他不敢。”

真是……莫名的可靠,比他家師姐可靠多了。團團對這傳聞中的師姐夫很滿意,非常滿意。

七七插話道:“如今醫穀的規矩變了,病者也得離穀。”

魚千裏偏身看她,卻並不辯駁,轉而問團團:“可真的變了?”

團團一臉莫名:“沒啊,還是跟以前一樣。師姐,你亂改醫穀的規矩,等師父外遊回來,會揍你的。”

七七咬牙切齒,一字一句:“我現在就特別想揍你……”

“……”

魚千裏已經轉身,熟門熟路的往外走:“倦了,睡覺。”

“……”

這是我家不是你家啊!

七七憤然,指使團團給他拿被子,團團苦了臉:“我夠不著衣櫃。”

無法,她隻好自己去。開了方子讓團團去抓藥熬藥,自己去偏房拿被褥。不用想也知道他會住哪裏,這兒格局沒變過,他去的一定還是原先住的那兒。果然,進了廊道,還在屋外就見燭火已點亮,他正站在屋裏。

七七憤憤抱了被子過去“啪唧”拍在**:“追加五箱金銀!”

魚千裏沒有答,說道:“屋子很幹淨。”七七並不是個愛打掃的人,可這裏卻很幹淨。

“不巧,我這兩年變得非常勤快,因為本姑娘年紀到了,正在努力準備嫁人的技能。”七七不想和他多說,往外走,走了幾步又道,“團團去熬藥了,你最好不要那麽早睡。”

“七七。”魚千裏隻是隔了幾丈叫她,沒有向前,靜靜看她,“我並不信你當年那些亂七八糟的理由,可你無論如何都不肯跟我走。如今已過三年,還有心結沒放下?”

七七怔鬆片刻,默了默也直勾勾盯他:“聽說盟主大人下月成親,恭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