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浪費生命其實很容易

或早或晚,有些躺在海底的魚會發現哪裏有些不對勁兒,遊到亮一點兒的地方,才發現自己其實是尾鱒魚——一隻已經變老、身上再沒有光澤的鱒魚。

幾年前認識這位母親時,正是她最為失意的時候。

當時她結婚6年,兩個孩子剛要念小學,先生是個平凡的上班族,她因為照顧孩子的緣故一直都是在家裏當主婦。

她的生活很平實,先生當初就是看上她守得住這份平實才娶了她。她也自認為將家裏打點得很好,讓他從無後顧之憂。

某天,忙裏偷閑的她帶著孩子們去逛街,當場看到謊稱加班的先生懷裏摟著一位年輕漂亮的女郎卿卿我我地走在台北最繁華的街道上,她才知道她眼前的平和都是假象。她氣得渾身發抖,直想撲過去拆開眼前這對爛人。

忽然,不知情的孩子抬起頭來:“媽媽,你在看什麽?”

她壓抑住心底的怒火,含著淚水回答:“沒什麽,媽媽隻是在看對麵櫥窗裏的東西..…"

她眼睜睜的,任憑那對幸福的背影雙雙隱沒在人潮裏。

回到家裏,心情慢慢平複過來。仔細分析自己的感受時,她意外地發現除了被背叛的憤怒,竟也有一絲鬆了口氣的感覺。她對這感覺十分納悶,當天先生深夜回家時,無眠的她靜靜地躺在**,隻字未提。

這一晚,她想了很多。她從來就不是個要求太多的女人,對生活的一切她很能逆來順受。她自認是再平凡不過的女人,想要擁有一個簡單的家庭生活應該不難,為什麽這樣一個小願望都無法實現?

當她自問為什麽鬆了一口氣時,她其實知道自己隱隱約約料想得到先生會出軌。夫妻之間的感情淡如白開水,日複一日地都像在套公式,別說先生受不了,她自己也快受不了了,但這怪誰呢?

第二天,她送孩子去上學後就回娘家去散心。走入熟悉的客廳,她有種恍如隔世的感受。幽幽暗暗的室內,靜謐到仿佛連時間都停止了。老老小小一群人聚在一起,天南地北地聊,話題很少離開過吃喝玩樂、左鄰右舍的閑話、社會版頭條新聞以及對人生的種種不滿。

以往這些對她來說都是溫馨的畫麵,但這天她卻納悶起來——為什麽這一切好像都未曾改變?眼前的這些人永遠擔心同樣的老問題:明天要吃什麽、做什麽?不會再多。

她找了個舒服的位子坐下來,大家又提起她小時候的糗事來取笑她,說她如何如何地愛做計劃,有每周的作息表和周計劃、月計劃甚至年計劃,而且年年翻新,就是從來沒人親眼看到她有足夠的實踐力與定力完成它們。初中畢業的那年她沒考上高中,接下來那一年家裏的對話差不多都繞著重考或打工在打轉,這也是親戚們很愛翻出來搞笑的。

“去看書!”他們學她母親的口氣說。

“哎喲,看過了呀——”母親最愛形容她如何嘟起嘴抱怨,連其他人都學會她的口氣了:“已經看了兩個小時,累死了……”

“你就是太懶惰才會沒有學校念,不然不要念書了,去工作!”母親裝模作樣地補充著。

“什麽工作適合不想念書的懶人?”

大家笑成一團:“有啦,有啦,月收入數十萬,輕鬆不流汗!”連開的玩笑也都千篇一律。

那段時光在精神上雖苦悶,但回到家就可以向家人撒嬌耍賴,隻要抱怨誰對她不好,大家就會將矛頭轉向敵人,連聲討伐。有一回,她出去隨便找找工作覺得太累,又回家待起來。

“現在社會上神經病多的是……她年紀這麽輕要工作本來就很容易被欺負,念書也好啦。”母親說。

“念什麽書?念到別人家裏去當媳婦了呀!”一些人看著她,“反正老公也不錯嘛?在家裏當少奶奶了哦——"

她麵紅耳赤地聽著大家談論自己已經逝去的幸福。她知道隻要她將昨天看到的情景說出來,全部的人又會站在她這邊為她說話。但她卻不想說了。

如此的生活無止境地循環,從青少年一轉就轉去了她10多年的青春。隻要她再次決定沉溺於這個循環,再過幾十年,她的後半輩子也不過是添作別人茶餘飯後的笑料。

她竟到快40歲了才發現自己一直在隨波逐流。

曾有人拿鱒魚和比目魚比喻主動與被動。主動的人主導生活的發展,被動的人漫無目的地等待生活發生在自己身上。

鱒魚力爭上遊,為著理想而努力;比目魚則天天賴在深海底,隨波逐流,等著上麵掉下來的浮遊生物撿來填飽肚子。

其實我們身旁有很多鱒魚,也有很多比目魚。不管我們自己是屬於哪種魚,日子也還得過下去。

當你很想理清目標時,也許會有比目魚勸你:“不要想太多啦,單純一點兒也活得下去。想越多就越痛苦,何必呢?”於是,很多不知名的魚也會加入這種隨波逐流,漸漸地埋入深海裏不再傷多餘的腦筋。

要浪費生命,其實很容易。時間向來站在比目魚這邊,隻要耗得夠久,所有一切都會過去——如果它不是太挑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