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局全然不同的範蠡與文種

春秋時期越國名相範蠡是一個典型的信賴型人物。他一生輔佐越王勾踐成就霸業,功高一世。

範蠡,字少伯,春秋末期楚國宛(今河南省南陽市)人,年輕時就學富五車,滿腹經綸,而且聰敏睿智,胸藏韜略,有聖人之資。後來,文種認為範蠡是個奇才,回府後推薦給越王勾踐。勾踐很器重他,封為大夫。

到了春秋後期,吳國和越國開始振興,他們之間不斷進行戰爭。勾踐三年(前494),越王勾踐召集群臣,商議北上破吳。範蠡認為貿然出擊肯定要吃敗仗,便建議越王不要出兵。而應謹慎從事。然而勾踐不聽,調動全國精兵3萬人,北上攻吳,與吳兵戰於夫椒(太湖中山名)。結果,勾踐大敗,僅剩5000殘兵,退守會稽山(今浙江中部,主峰在嵊州西北),又被吳軍團團圍住。後文種和範蠡獻計,終於說服吳王夫差退兵,越國上下臣服吳國。約在勾踐四年(前493),越王君臣數人到達吳都見到夫差,當即進獻美女寶物,並低聲下氣地極力奉承獻媚;再經伯韶一旁幫腔,勉強取得夫差的諒解。夫差派人在闔廬墓側築一石室,把勾踐夫婦、君臣驅入室中,脫去所穿衣冠換上罪衣罪裙,使其蓬頭垢麵地從事養馬等賤役。勾踐居於石室,出入於馬廄,範蠡侍奉於左右,寸步不離,並隨時開導、出謀劃策。

越王勾踐雖成為夫差的奴隸,境遇悲慘,但範蠡卻從未動過離開之心,仍舊對其忠心耿耿。一天,夫差召見勾踐,範蠡侍於身後。夫差對範蠡說:“寡人曾聞:‘賢婦不嫁破落之家,名士不仕滅絕之國’。如今勾踐無道,國家將亡,君臣淪為奴仆,羈於一室,先生不覺可恥嗎?先生如能改過自新,棄越歸吳,寡人必當赦免先生之罪,委以重任。”勾踐聽了,唯恐範蠡變節,伏在地上暗自落淚。這時,範蠡委婉推辭說:“臣聞:亡國之君不敢語政,敗軍之將不敢言勇。賤臣在越不能輔佐勾踐行善政,以致得罪大王。今僥幸不死,入吳養馬掃地,賤臣已很滿足,哪裏還敢奢望富貴呢?”吳王夫差並不強求,仍使勾踐、範蠡回石室。

又一天,吳王夫差登姑蘇台遊嬉,遠見勾踐夫婦端坐在馬糞堆邊歇息,範蠡恭敬地守候在一旁。夫差說:“勾踐不過小國之君,範蠡無非一介之士,身處危厄之地。不失君臣之禮,也覺可敬可憐。”伯嚭在一旁講情說:“願大王以聖人之心,哀憐窮困之士。”從此,夫差便有了釋放勾踐回國之心。

接著,越王勾踐接受範蠡的建議,趁夫差患病之時親嚐其糞便,取悅了吳王。不久,吳王病愈,他不顧大臣伍子胥的反對,決定放勾踐君臣回越國。勾踐君臣回到越國後,大力發展生產,積蓄力量,富國強兵。在處理對外關係方麵,範蠡主張要禮待弱小國家,對於強國,表麵上應該采取柔順的態度,但骨子裏不能屈服。至於吳國,要等待或促使他走向衰落,等到時機成熟了,才可一舉而滅之。範蠡最後說:“但願大王時時勿忘石室之苦,則越國可興,而吳仇可報矣!”範蠡還親到民間選了美女西施、鄭旦,遣香車送給吳王,同時引誘吳王大興土木,建造樓台館所,沉湎於酒色犬馬之中。另一方麵,暗中親楚,結齊,附晉,最大限度地孤立吳國。

在範蠡和文種等人的輔佐下,勾踐臥薪嚐膽,勵精圖治。經過幾年的發展,越國國力日益強盛,終於等到了伐吳的好機會。公元前482年和公元前478年,越國先後兩次伐吳,並於公元前473年滅掉了吳國。勾踐玩弄假仁假義的權術,封夫差於甬東(會稽以東的海中小島)一隅之地,當一個不過百人之上的“君王”。夫差蒙受此辱,悔恨交加。他深悔當初不聽伍子胥之言,才有今日之恥。夫差無臉在黃泉下再見忠良,於是以麻布蒙麵,拔劍自殺。隨後,勾踐誅殺佞臣伯嚭,吳國也蒙受一番洗劫。此後,越國稱霸江、淮,成為春秋爭雄於天下的一霸。範蠡也因謀劃有功,官封上將軍。

滅吳之後,勾踐率兵北向,渡長江,越淮河,與齊晉諸侯會盟於徐州。勾踐命人向周朝進貢,周元王派人授予勾踐以名號。此時,越兵橫行於江淮之上,各路諸侯紛紛朝賀。越兵北上時,路過吳都,勾踐早把為越滅吳立下汗馬之功的西施、鄭旦、陳娟丟置腦後,連問都沒問一句。範蠡私下裏讓西施、陳娟葬埋鄭旦,之後命其速速離開姑蘇,返回故鄉。西施、陳娟不解其意,範蠡說道:“如今不便多講,不出兩月,便知緣故。”範蠡為西施、陳娟備得兩匹快馬,催她們火速離去。

越軍到達吳國,在文台大辦酒席,群臣紛紛慶賀勝利。勾踐仍未提及西施、鄭旦、陳娟之事,隻顧自己飲酒作樂,還命樂師作伐吳之曲。文種也趁此機會向越王勾踐祝辭。但是,勾踐聞辭,皆是勸他返歸越國,這與他想僭越周天子名號,而稱霸的願望大相徑庭。因此,很不高興,麵帶慍怒之色。

範蠡觀察到這一細節,深感憂慮,勾踐為了滅吳興越,不惜忍辱負重,臥薪嚐膽。而今如願以償,他便不想歸功於臣下,猜疑嫉妒之心已見端倪。大名之下,難以久居。如不及早急流勇退,日後恐無葬身之地。範蠡本想從吳國離勾踐而去,找到西施,隱名埋姓,匿居山林;但恐勾踐未返越國,有失人臣之義。便等待回越國後再作打算。

剛剛回到越國,範蠡找計倪不見,找到文種,對他講:“在那天你祝酒時,注意到越王的表情沒有?你我快快離去,否則大難臨頭!”文種也是一個信賴型個性的人,他不相信範蠡的話,勸範蠡:“你不要想得太多,大王還不至於如此絕情。他隻不過是想稱霸而已。”範蠡笑而不言。由此看出,範蠡實在是絕頂聰明,料事如神,他有“礎潤而雨、月暈而風、防忠於未然”的超人本領。能將事情發展的趨勢預料得一清二楚。

—個昏暗又微露月光的晚上,範蠡不辭而別,帶領家屬徒隸,駕扁舟,泛東海,浪跡天涯,隱於江湖。後來,他輾轉來到齊國。範蠡跳出是非之地,又想到風雨同舟的同僚文種曾有知遇之恩,遂投書一封,勸說道:

“文種大夫:多年相交,知己知彼。知遇之恩,終生難報。汝善圖始,蠡能慮終。吾聞天有四時,春生冬伐;人有盛衰,泰極否來。知進退存亡,不失其正。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智者千慮,尚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蠡雖不才,尚知進退之機。高鳥已散,良弓將藏;狡兔已盡,良犬將烹。子胥托夢所言,吳王夫差臨終所講,汝不會忘記吧?越王為人,長頸、鳥喙、鷹視、狼步,可與共患難,而不可共歡樂,可與履危赴湯,不可與居安共福。這一點蠡已看得一清二楚。望你見信,火速隱匿;否則,勾踐將加害於子。計倪比蠡先行一步,望汝三思,切切此言。恕蠡不辭而別。情同手足。範蠡頓首。”

文種見信,仍然不信範蠡所言。他沒想到勾踐會如此忘恩負義,也沒有想到身居高位的勾踐對其下臣的手段會如此狠毒。文種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他忘記了曆史上功高蓋主的曆史教訓,為王為帝為皇者,最忌諱大臣的功勞超過他,最擔心大臣威望在他之上。因為這種大臣篡權越位,殺君為王的可能性最大,也就是說對王位的威脅最為嚴重。這是曆代帝王最敏感、最提心吊膽的事情。範蠡都勸說到這種程度,文種仍執迷不悟,其可悲,他愚忠到家了。也許是命運的安排,文種就應該這樣終其一生。

範蠡走後,勾踐很快知道了,徒然變色,召大夫文種問道:“範蠡還能追回來麽?”文種答道:“不及也。”越王又問:“為什麽?”文種回答:“蠡去之時,陰畫六陽,神莫能製他。玄武天空,成行無忌,孰敢止之?度無關,涉天梁,看都看不見,還怎麽能追得上!”

勾踐無奈,便封文種為相國,讓精巧的工匠按照範蠡的外貌鑄成金像,放在王座之側,以示對範蠡的思念。然而,範蠡隱匿的消息,在朝廷傳開,計倪失蹤也很快為群臣知悉,曳庸、扶同、皋如亦日益疏遠勾踐,不親於朝,越女、孫武、馮大光、陳龍、陳虎、楊來金、楊來銅、徐喜鳳等都紛紛離朝而去。

文種見為越立功之臣紛紛離去,便假稱患病而不早朝。其實,這時文種如果能放棄功名富貴,像範蠡一樣偷偷地逃走,避免殺身之禍仍然是有可能的。但文種錯過了這個好時機,他內心當中缺乏一種急流勇退的心態和魄力。這時,有人乘機向越王獻讒言:“文種棄宰相之位而令君王霸予諸矣,如今官不加增,位不益封,乃懷怨望之心,憤發於內,色變於外,故不朝耳。”勾踐也開始擔心文種有不軌之圖。

隔不多久,越王召相國文種問道:“吾聞知人難,自知更難。相國,你說你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呢?”文種大驚,連忙回答:“嗚呼哀哉!大王何出此言耶?大王知臣勇,不必,知臣仁也;知臣忠,未必知臣信也。臣誠屢屢以報聲色、滅**樂、絕奇說怪論,盡言納忠的犯大王。此乃良藥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也。臣非敢惜命不言,昔子胥於吳遭夫差之誅,曾謂臣曰:狡兔死,良犬烹,敵國滅,謀臣亡。夫差臨終,亦講此言,範蠡臨別,亦有斯言。大王所問,犯玉門之第八,臣見王誌也。”勾踐默然不語。

又有一次,越王複召見文種而言道:“子有陰謀兵法傾敵取國八術之策。今用其四已破強吳,其四尚在子所願幸,以餘術為孤王於地下,謀吳之前人。”果不出文種所料。文種仰天長歎道:“嗟呼!吾聞大恩不報,大功不還,其謂斯乎?吾悔不隨範蠡之謀,乃為越王所戮。吾不食善言,故哺以人惡。”

越王選賜屬鏤之劍,文種手持寶劍而歎道:“南陽宰而為越王之擒”,自笑曰:“後百世之忠臣必以吾為喻矣。”遂伏劍而死。此屬鏤之劍,昔為子胥夫差自刎之劍,今為文種自刎之劍。越王葬文種子國之西山,亦名重山,後易名種山。

範蠡逃到齊國後,變名更姓,稱為之夷子皮。他與兒子們耕作於海邊,齊心合力,同治產業。由於經營有方,沒有多久,產業竟然達數十萬錢。齊人見範蠡賢明,欲委以大任。範蠡卻喟然歎道:“居官至於卿相,治家能致千金;久受尊名,終不是什麽好事!”於是,他散其家財,分給親友鄉鄰,然後懷帶少數珠寶,離開齊都市到了陶,再次變易姓名,自稱為陶朱公。

範蠡早年曾師事計然,研習理財之道。這次範蠡再操經商之業,自然駕輕就熟,是個行家。他每日買賤賣貴,與時逐利,沒過多久,又積聚資財巨萬,成了富翁。朱公的經商聚財之道,一是掌握好供求關係;二是掌握好物價貴賤的幅度;三是加快資金的周轉率,所以永遠立於不敗之地。

後來,範蠡老死於陶地。他一生三次遷徙,皆有英名。名播天下,垂於後世。範蠡一生竭盡全力輔佐勾踐,助其成就了一代霸業。按照文種的理解,勾踐不會這麽快地忘恩負義,因為畢竟二人為了越國的崛起直至稱霸江南立下了汗馬功勞。這是可以理解的,甚至我們認為勾踐會為感激二人的功勞而大加封賞。然而,事實卻正如範蠡所料。範蠡急流勇退,避免了一場殺身之禍,終成一代富商;而文種不信範蠡的話,在功名利祿麵前被衝昏了頭腦,喪失了理智的選擇,而當其災難降臨時悔之晚矣。

範蠡與文種同為信賴型個性的人,都忠於越王勾踐。他們兩種不同的命運,給人的啟示極其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