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命案頻頻出,兄弟亦對手
車子重新回到喜樂門門口的時候,沈放警惕地瞧見,在後視鏡中,不遠處的路邊處有一輛車子跟著自己停了下來。
他臉上露出一絲微笑,將曼麗摟在懷裏下了車,曼麗整個人窩在了他的懷裏,兩人擁著朝舞廳內走去。
才進了舞廳大門,沈放裝作酒醉一把將曼麗壓到了牆角,暗中卻透過窗子瞄著後麵跟蹤的那輛車,車窗裏那輛車的車窗緩緩搖了下來,裏頭坐著兩個人,正朝著門口張望著。
曼麗以為是沈放要親熱,很是熱情地勾住了沈放的脖子,聲音故作柔媚:“剛才你在你家裏鬧的也太凶了。”
沈放一笑:“怎麽,害怕了?”
曼麗也笑:“我怕什麽,再說,怕誰也不怕你。”
“為什麽?你不覺得我是個瘋子?”
他將麵目往曼麗而邊上湊了湊,聲音低沉,這叫曼麗笑意更甚了:“瘋子?你倒對自己認識深刻。不過瘋子怎麽了,你對我專情就行,日本人在的時候你找我玩,現在日本人走了你還找我。”
不管世道怎麽變,對她而言,活下去最重要,有個依靠能更心安些。
沈放了然,歎了一口氣:“可惜沒記住你的名字。”
這話一出,曼麗猛地將沈放也擁在懷裏,她一雙眼睛柔媚非常,脂粉叫她更添了幾分韻味:“你那是裝的。不過記不記住也無所謂,日本人在的時候,我是舞女,這走了,我還是個舞女。”
“那怎麽了,我覺得挺好。”說著沈放又看了一眼窗外,接著摟著曼麗往夜總會裏麵走去。
舞廳內有客人在跳舞,燈光閃目,音樂籠罩了整個空間。
曼麗問沈放:“今天想跟我跳什麽舞?倫巴,還是華爾茲。”
不想剛穿過走廊,沈放突然停下步子,醉醺醺的掏出錢來塞給曼麗:“今天辛苦你了,不過我得走了。”
曼麗瞧著那一遝錢有些意外:“你要走?可你給的錢夠包夜的了。”
這兄弟兩個倒還真是像,出手都如此闊綽。
沈放晃了晃腦袋,那痛意隱隱還在,他擺手道:“算了,酒喝的有點多,人累了,現在時間還早,你看著還能陪舞廳裏的人跳幾隻舞,掙點舞票錢。”
這樣的話曼麗還是頭一回聽,見沈放要走,她倒還有些依依不舍起來:“那你想著再來,你這人有意思,跟你在一起,新鮮。”
沈放笑了,掙脫了曼麗的胳膊:“是麽?”
曼麗挑著眉毛,將手抄在懷間,笑得意味深長:“當然,我還能騙你?不過既然你花了錢,我得給你一點有價值的東西。”
“有價值的?”
曼麗點了點頭:“嗯,你不知道,你那大哥曾經來舞廳問過你的事兒。”
沈放先是一愣,接著笑得更開懷,這算什麽?意外的收獲麽?
“你能說實話挺好。”
這年頭,一個舞女都能用真心換真心,可他那個爹……
“當然,你是我最好的客人。”
沈放捋了捋曼麗臉龐的頭發:“也許跟你們在一起才真正讓人無牽無掛。好了,我真得走了。”
他說完,搖搖晃晃地從後門走了出去。
隔天,西井胡同浴室浴池裏,沈放帶了幾個軍統的人,在浴室凶案的現場勘察。
浴池的水已經放幹了,地上隻留下兩個白色的粉筆畫著的屍體形狀。沈放正在四處仔細打量著,這時候江副官走了進來,到他跟前回稟道:“沈專員,中統的人來了,說要接手這個案子。”
沈放沒有回頭,目光繼續在屋子裏頭搜索,隻冷冷說了一句:“讓他們滾蛋。”
江副官得了令剛要朝外麵走,卻不想中統的人竟已經闖了進來。
“你們幹嘛……”江副官伸手攔著,領隊的人直接推開他走到沈放麵前。
“沈專員。”
沈放聞話斜睨了那人一眼,來人正是李向輝。
“是你。”說完話他卻沒有太過在意,依舊做著自己的事情。
李向輝臉色鐵青,義正言辭表達來意:“這是我們黨政調查處要查的案子,我們處長說了……”
隻是話才說到一半,沈放忙打斷他,而且表情十分不屑:“別跟我提沈林,就算他自己來了,這案子也一樣輪不到你們。”
如今怕是沈林都不敢這樣和他說話,李向輝算什麽,竟然也敢同自己叫板。
李向輝臉色依舊沒有變:“抱歉,但這事兒我必須接手,這是我的任務。”
“你接手?我是案發現場的第一見證人,這案子軍統一處管定了,他沈林憑什麽過來橫插一杠子?”
沈放目光終於挪向李向輝,語氣是質問,噎得李向輝說不出話來。
“你……”
“我什麽?你不走,別怪我不客氣。”
說著沈放把腰上槍套的扣子解開了,本是為了嚇一嚇他,沒想到看到沈放這個動作,李向輝條件反射地將手按在了後腰。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軍統特務跑了進來打破了僵局。
“沈專員”
“有話直說。”沈放十分不耐煩。
那人卻言稱:“方才羅處長來電話了,說這案子讓軍統和中統聯合調查。”
“什麽,聯合調查?”沈放有些沒有想到。
“是,電話打到浴室來了。”那特務回話道。
沈放倏然將臉沉了下來,將手上的手套摘下來往邊上一甩:“那好啊,讓他們查,不過你們幾個看著點他們,別讓這幫隻會搞黨務的破壞了現場。”
李向輝跟沈林呆久了,向來不擅長應對這種無賴般的人,剛要開口說話:“你……”
才吐出一個字,沈放便將他的話逼了回去:“別你你的了,說不出來就想好了再說。”
說完沈放轉身離開了浴池。
出了門上了車,江副官坐在了駕駛座上正要開車,沈放凝眉,忽然有了主意,道:“帶我去停放屍體的醫院。”
從醫院後門口經過一條不深的走廊,能夠隱隱聞到一股特殊的氣味,仿佛有陰風陣陣鑽進脖頸,周圍是一種死亡的沉寂。
那兩具屍體此刻安安靜靜地躺在裏麵,而且沈林就立在邊上,正對著屍檢報告觀察著,看的十分仔細。
停屍房外麵,工作人員推開門,沈放徑直走了進去。
聽到門響沈林並沒回頭,而是繼續觀察著屍體,一點也不意外:“你怎麽才來?這個案子在浴室查不出什麽,屍體留下的線索或許更有價值。”
沈放也不往前走,隻是靜靜的在一邊站著,語氣輕鬆:“哦,是麽?”
“當然。”沈林說著指著屍體的傷口給沈放看,解釋著:“死者喉嚨上的刀口都從右到左,用的是剃須刀片,凶手是左手持刀也許是左撇子,從傷口看凶手的手法很嫻熟,出手果斷,也許有軍隊的背景。”
他說完這些停了一會兒,接著抬起頭看著沈放,微微一笑:“不過這些你都應該知道了,當時你在現場,而且參加了對死者的搶救,你不會看不出來這些,還來幹嘛?”
沈放沒有表現出一絲對那屍體的興趣,他經手了的,再了然不過了,他來不過是為了驗證自己的一個判斷。
“來幹嘛?這個問題問得好,我來看看,我這聰明的大哥是不是在應該出現的地方出現。”
“你知道我會在這兒?”
“你讓那個秘書去看現場,就說明你對這個案子感興趣,不來這兒不像你的作風。”
沈放緩緩向前走了兩步,忽然間又話鋒一轉,說道:“不過這個屍體也沒什麽可查的了,凶手選擇的地點很好,在浴室裏動手,留不下什麽痕跡。從作案的時間地點來看,凶手對死者的行蹤很熟悉,你要查最好查查軍隊係統的人,特別是死者身邊的人。”
沈林有些詫異:“你會幫我分析案情?還真沒想到。”
沈放表情輕鬆,也沒有什麽好隱瞞的:“我喜歡推測,而且軍統和軍隊關係太複雜,這個案子要搞清楚還是得靠你們中統的人。”
他大概猜得到,那個羅立忠下令說讓軍統和中統一起調查,還不就是為了看他和他這個哥的好戲。
正在這時,有人從外頭將門推了開來,兄弟兩個齊齊歪過頭瞧著,見來人是江副官。
江副官走了進來,在沈放耳邊小聲說了幾句話,緊接著沈放表情微微有一些變化。他低頭思量了片刻,抬頭重新看向沈林的時候已經轉身要走:“你繼續琢磨吧,我得告辭了。”
出了門,上車離開,沈放坐在車後座,江副官開著車,卻已經有些等不及地說著方才他與沈放耳語的事情:“又出來一個案子,是昨晚的事兒,被害者叫董騰,也是軍隊係統的,這裏有他的資料。”
語罷他遞過來一疊資料,沈放皺著眉頭翻開,期間赫然一張照片,那模樣瞧上去卻好像在哪裏見過。
“這個人,我是不是認識?”腦袋裏又有痛意傳來,他甚至有些懷疑,是這疼痛叫他記憶變得模糊不清了。
“您上任那一天他來找過羅處長,您應該見過一麵。”
江副官回他的話,他腦海裏這才有了那一天的情形,緊接著歎了口氣將身往椅背上靠下去。
透過車子的後視鏡,江副官表情似笑非笑,一開口後與沈放四目相對:“大夥兒都說您料事如神,讓咱們盯著警察局辦案,沒想到昨晚就發生了一樁命案,這個董騰在東升賓館裏被人一槍打爆了頭。”
一槍打爆了頭,這樣的手段,怕是凶手也和軍方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說著便到了地方上,下了車進了賓館大門,沈放直奔事發地點的包間而去。
屋子裏頭有警察正在現場調查,門口守衛將他攔了下來,還未等人問話,沈放出示了證件,昂揚闊步擠了進去。
這地方空間算不得寬敞,隻是一張偌大的床十分醒目,雪白的床單被染得血跡斑駁,與這素淨的氣氛尤為不搭。
在靠窗的一邊,當即映入眼簾的便是董騰那光溜溜的屍體,他有一半正趴倒在**,而另一半伏地,是個背對著窗戶的姿勢。後腦上被子彈正中,是致命傷,血流了滿脖子都是。
沈放靠近屍身,有一股難聞的味道惹得他抬手遮了遮鼻子,他俯身仔細觀察著屍體的傷口,驀然抬頭又看了看窗戶,見窗戶上的一塊玻璃被穿出一個彈孔,窗戶外麵正是街道,而街道的對麵有樓房,舉槍射擊正正好好。
沈放一雙眼睛還盯著對麵,身後江副官與他打笑:“您不知道,董騰死的時候,正和自己的姘頭風流,沒想到直接腦袋開花了。”
這樣的窘態,想來都覺得有些滑稽,隻是人死了,多少有些不大敬重。
沈放忽然轉頭:“那個女的呢?”
江副官回話:“那女人叫香琴,應該正在警察局做筆錄。”
軍方的人多次遇害,時事態越發地嚴重和棘手了起來。
先到警局的審訊室走了一遭,而後沈放回到了軍統一處的大樓。
他徑直走到羅立忠辦公室門口,敲了門之後得到應答便直接走了進去。
辦公室裏羅立忠舉著杯子正喝水,見來人是沈放,忙笑著招呼道:“唉,沈老弟,今天忙的怎麽樣?”
沈放直接走到羅立忠麵前,手裏拿著一個文件袋,將手往他桌麵上一撐,微微俯身瞧著羅立忠:“浴室的凶殺案有中統的人在查,我懶得跟那幫人打交道。不過,又來了一個案子,羅處長可能有點興趣。”
羅立忠擱下茶杯一笑:“哦?什麽事情?”
“昨天來找你的那個姓董的死了。”
沈放說著,將手掌下壓著的文件夾朝著對麵推了過去。那個人當日分明是有事要求羅立忠,現在出了這樣的事情,他定是知道一些消息的。
他一雙眼睛死死盯著羅立忠,卻見他依舊隻是淡然笑著,卻並沒有翻看的意思,回答的語氣輕鬆十分:“我已經知道了。”
“那你肯定也知道,這個人是從綏靖軍過來的,還曾是保安團的團長。”
沈放補話道,卻沒想到羅立忠點了點頭,竟然主動跟他說起:“不光是這些,他還曾帶著手底下的保安團跟在日本人後麵無惡不作,一次借用清鄉之名,打死了一個鄉紳,還把人家的姨太太和女兒都給強奸了。不過事主有個兒子混到重慶去了還進了組織部,人家一直想對付董騰。董騰為了平事兒,沒少下功夫。”
隻是這一番話說明,沈放才算是懂了他的意圖。
“你覺得他的死是有人尋仇?”沈放問到。
羅立忠似乎察覺到了他眼神中一些不大對勁的東西,眼珠子滴溜轉了一圈,,接著一邊拉開身邊的抽屜,一邊回話道:“是不是尋仇我無所謂,董騰那家夥也該死,不過現在倒是有一樁事兒得處理一下。”
他緊接著緩緩拿出幾疊鈔票放在沈放麵前。
沈放看了看,會心一笑,將那錢撈在手裏打量著:“哎喲,還是美金呢。”
這時候事情已經十分明顯了,羅立忠要做什麽,沈放心上一清二楚的。果然,羅立忠開始出言給他自己開脫:“這是前幾天姓董的給的,他希望我能幫著把這事兒擺平了。不過我可是一分沒動,你看,這些錢該怎麽辦?”
沈放看著他:“您覺得怎麽合適?”
羅立忠輕輕舔了舔嘴唇,這是頭一回和沈放打交道,還不知道他究竟是個什麽心性。
“按照以前的規矩,交一半,留一半給一處兄弟發獎金,你的那一份我也給你留下了,你看這麽適合嗎?”
“咱們自己分了?”羅立忠這樣做事不難預料,沈放刻意表現得十分意外。
“覺得不合規矩?”羅立忠悠哉點了根煙,沈放沒說話,他開始拉攏沈放往自己這邊靠:
“知道抗戰期間局裏兄弟們津貼是多少麽?”
“我可是一直在日本人那邊,軍統局的情況我不清楚。”沈放盡量保持著與他疏遠的感覺。
“大家是按軍銜發餉。在軍隊裏上將八百塊士兵十塊,是法幣不是袁大頭。還是戴老板對兄弟們好,在津貼上從不折扣,可抗戰八年物價漲了八年,雖說士兵的月響也從十塊漲到了五十塊。不過,你也知道,這五十塊錢現在夠幹嘛的麽?”
沈放知道他的意思,冷冷回話:“不夠下館子吃兩頓飯。”
軍餉多少與他毫無幹係,如今這話倒是有些暴露他,這樣的事情,他似乎常做。
羅立忠很滿意他的回答,有些激動地迎合:“是啊,一年前咱們一處行動隊幾個兄弟去前線執行任務,死了兩個殘了一個,還是經過戴老板特批,殉職的才拿到了二十塊大洋。”
說著他還歎了口氣,表現得十分感慨:“二十塊大洋,一條命就沒了,咱們軍統的兄弟這八年就是這麽過來的。”
為了擇清自己,他倒是費心費力的,還給沈放準備了這麽一場苦肉計。不過眼下也不好與他多作對,該問的也問了,沒叫他拿住自己的把柄便好。沈放終究還是鬆了口:“明白了,這些錢就按照羅處長的意思辦,你是給兄弟們謀福利,現在勝利了也該有點好日子了,也省得他們炒股票的炒股票,賭馬的賭馬。隻是,我的那份就不用了,我不缺錢。”
苦肉計裏還下著套子呢,沈放可不想就這麽與他綁在了一起。
羅立忠又笑了:“難得沈老弟如此大方,那就替兄弟們謝謝你了。”
他想著的事情得了逞,連麵色都輕鬆了下來,卻聽沈放繼續說著:“謝倒不用,前幾年在日本人那邊我倒是沒怎麽吃虧。不過這姓董的被殺,我還是覺得有問題。”
“你有興趣就繼續查,不過麻煩又不討好的事兒,最好躲著點。”
得了便宜,眼下賣他些忠告,也好給以後的相處打個底子。
說到一半停了一會兒,羅立忠將聲音壓下了一些:“南京城接連死了三個,都是軍隊的人而且以前還都跟日本人勾結過,這並不是普通的凶殺案。你想過麽,誰會幹掉他們?”
沈放心間了然:“日本人投降了,地下黨是不搞暗殺這一套的,隻可能是軍隊內部出了狀況。”
“老弟說的很對,這樣的案子你就算找到真相又能怎麽樣,能比你抓到一個地下黨功勞大?還不知道會得罪什麽人,對麽?”
羅立忠麵目皺成一團,看得出來,這樣麻煩的事情,他向來都是不願意多管的。沈放該問的也問了,該聽的也聽了。便隻點頭:“有道理,多謝羅處長指點。兄弟不懂的地方太多,日後,還要靠羅處長您多提點了。”
羅立忠身為他的上司,說了這麽多,他也不好叫人家失了麵子。
“都是一家人,好說好說。”羅立忠滿意一笑。
隔了幾天,沈放再一次遇見了那個警察局緝私大隊副隊長汪洪濤。
他本開著車在南京街道上轉悠著,愁緒上心頭,歪著瞅了一眼旁邊副駕駛的位置上放著的一張報紙,上麵的廣告版麵上依舊刊登著修補雙麵繡的廣告,也依舊是杳無音訊。
難不成他就這樣成了一個脫群的孤鳥麽?
緊接著他歎了口氣在一家元宵店門口停了車。他下車準備買炸元宵,一隻腳剛剛落地,身後頭便有隻手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沈放回頭,汪洪濤依舊穿著製服,不過臉上還是那股子痞氣:“沈專員。”
沈放當即便將他認了出來:“是你?”
“對啊,我這不巡邏麽?又遇上了。”
“你不是緝私隊的隊長麽,你還巡邏?”沈放將身子完全翻轉了過來,有些疑惑地問道。
汪洪濤嗤笑一聲:“嗨,我不過是芝麻粒大的一個小官,這壓馬路的活兒我不幹誰幹。”
他身子晃著,沈放瞧著他,不知他究竟意欲何為。話說到這兒似乎多少有些尷尬,汪洪濤抿了抿嘴,幹脆直奔主題:“對了,上次就說要請你吃飯,今兒是巧了,擇日不如撞日,怎麽著咱們都得下館子吃一頓,沈專員你怎麽也得給我一個麵子吧?”
沈放有些猶豫,對方也不顧,直接上手將他扯著:“哎喲,沈專員,不就一頓飯麽,行了,跟我來吧。”
說著兩個人推推搡搡地進了路邊的一家飯館兒。
飯館內,兩人坐定。
服務員上前問話:“二位先生用點什麽?”
汪洪濤表現得像是經常來一般,十分的輕車熟路:“店裏的招牌菜來上三五個,再給我溫點紹興花雕。”
沈放本是有些不甘願,不過眼下瞧著麵前這人,皺眉一笑,覺得好像還有點意思。
“你還挺大方。”
他說著一邊張望了一番店裏的情況,目光重新回到對方身上時候,汪洪濤表情誇張道:“那是,難得和黨國的大英雄能吃一頓飯,我高興。”
沈放心裏本就不舒暢,有個人陪著倒也是好的,他才安下心,酒已經端了上來。
汪洪濤舉杯道:“我先敬你一杯。”
沈放應付著喝了,他卻好似在這兒等著呢:“咱喝過酒就算有交情了,沈先生有啥用的上的盡管跟小弟我說。”
“我能用上你?”沈放好似聽到一個笑話一般。
汪洪濤模樣正經,一副被蔑視後的不服氣:“唉,別小看人啊,我可是緝私隊的,南京這地麵我人頭可熟。”
“是麽?那你應該知道最近的幾個案子吧。”他本不過是隨口一說,為了看他笑話罷了,可汪洪濤卻意料之外答了句:“你說的是東升賓館和西井胡同浴室的案子吧?連著死了三個呢。”
“你還真知道?”
汪洪濤從皺眉轉為笑臉:“那當然,不是我吹牛,這金陵地界上的大事兒小事兒,隻要我汪洪濤想知道的,一個都不會落下。”
他一副證明了自己的模樣,完了還不忘問一句:“你們是不是覺得軍隊內部相互整事兒呢?”
“你怎麽看?”沈放來了些興致,這些事情往往當局者迷,他眼珠子盯著汪洪濤,開始夾著桌上的菜送進嘴裏。
“我覺得不像。”沈放微微瞪眼,表示疑惑,他便又解釋著:“你想,死的那三個剛花了大把的銀子把自己的官位搞定了,趕上委員長要還都南京,就算有天大的仇,軍隊裏的人也不會在這時候惹事兒,除非吃飽了撐的。而且從這三人的死法上看,像是動私刑,所以一定不是軍界在位的人幹的。”
這話分析得頭頭是道,有些見解,沈放對汪洪濤更來了興趣。
“以前幹過刑事案?”
汪洪濤卻完全像個街頭混混一般,滿身的匪氣,坐著還要將一條腿抬起來,腳後跟搭在板凳上,模樣不屑:“在凶案科幹過幾年,沒啥油水不幹了。我勸你也別管,這樣的案子就是無頭案,最難破。”
“唉,對了,中統黨政調查處的沈林沈處長是不是你哥?”他這話茬子倒是轉得十分的快。
“知道你還問?你查戶口?”沈放撂下筷子不吃了。
汪洪濤笑嘻嘻:“這不是你們沈家厲害麽?你爸你哥加上你,一門三傑啊。好多人想跟你拉關係還拉不上呢,今天咱能在這兒喝酒,我多大的榮幸。”
沈放歪著臉:“你不會是因為我哥才跟我這兒攀關係吧?”
“嗨,哪能呢,咱沒到那個級別,攀上你家也沒用。”
沈放這下笑了,倒了酒要主動敬他,心裏的想法也不藏著噎著了:“你這人還挺有意思。”
汪洪濤舉杯與他碰了後一飲而盡,咋著舌頭品了品酒味道,又道:“交朋友,交朋友。指不定以後誰能幫上誰呢。你這人好,沒架子,不像那些軍統的科長、股長什麽的,一個個鼻孔衝天。”
“鼻孔朝天我怕閃了脖子。”與這樣的人說話,連沈放自己也被染上了這樣的調調。
汪洪濤聞話大笑:“哈哈,有道理,對了,我得了兩張著名話劇《笑與淚》抗戰勝利後首演的票,明天晚上,女主演是當下最紅的女明星,怎麽樣,有空咱們去看一場。”
“好啊。”
許是每日都過得太沒勁透了,沈放鬼使神差應了下來。
次日,天光一點點的暗下去,華燈初上。
光明戲院裏,沈放跟汪洪濤走進了劇場找位置坐下,張望一眼周遭,發現看戲的人很多,各界人士都有出席。
隨著劇場開場鍾聲響起,喧鬧聲一瞬間便安靜了下來。
台上幕布緊接著緩緩拉了開來,可當演員出現在舞台上那一刻,沈放瞪著眼睛看著舞台上的人物,卻突然間有些呆住了。
舞台中央,一個美貌端莊的女演員躍然於眼前,沈放仔細打量著,眼睛裏隻有那身子在台上來回動彈著,隻有那張臉溫柔的笑著,但是她在說什麽,做什麽,都被沈放忽略掉了。
汪洪濤似乎感覺到了沈放神態不對,輕輕推了推他,擺頭問到:“怎麽?這個女人你認識?”
沈放點了點頭:“很早以前的同學,叫柳如萍。”
“現在改名了,她可是當紅明星叫柳如煙。”汪洪濤向他解釋著。
沈放沒有說話,目光也從未挪移開來過,這會兒汪洪濤笑了:“好像你們有一段故事?”
沈放亦是微微一笑,卻沒有回答他。
演出結束後,大幕重新拉開,柳如煙等人謝幕,不斷有人上台獻給她鮮花,其中有一束白色的百合花很是顯眼。
看到那花,沈放自言自語:“果然他也來了。”
汪洪濤不懂他什麽意思,皺著眉問著:“你說什麽?”
沈放終於擺頭看向了他,抿了抿嘴,動了動已經有些僵硬的脖頸:“沒什麽,也許一會兒就能見到熟人。”
他話音剛落,劇場裏忽然間有一聲槍響,緊接著觀眾席間的一個軍官被一槍斃命,倒睡在地上。
這一聲動靜之後,眾人一哄而散地往外逃著,場麵變得十分混亂。
此時此刻,沈林就在二樓的包廂中就坐,事發突然,他迅速掏出槍來衝處包廂,向著槍手隱藏的方向追了過去。
沈放目光流轉瞧見了,緊接著便跟了上去。
在劇場二樓的走廊裏。沈林看到一個黑影,那人身後背著一個長長的帆布包。
兄弟兩個人很默契地分頭追蹤著。經過一番追逐,終於將那黑衣人堵在劇場走廊盡頭。
那是條死路,後麵隻有一扇窗戶。
那黑衣人帶著麵具,看著兄弟二人追過來,定了定神,轉身疾跑猛地縱身一躍,居然直接破窗而出。
人往那窗前一湊,隻見窗外是個窄巷,那人跳到對麵的房頂上去,然後消失在夜幕之中。
沈林和沈放皺著眉頭相互對視了一眼。這時,汪洪濤氣喘籲籲地趕過來,咋咋呼呼地問:“人呢?人呢?”
一抬頭汪洪濤看到沈林。
汪洪濤很是殷勤:“喲,您是中統的沈林處長吧,久仰,久仰。”
說著他掏出名片遞了過來:“鄙人,警察廳緝私隊汪洪濤。”
沈林方才在二樓上瞧見了他和沈放在一起,這會兒也沒有駁他的麵子,接了過來,卻並沒有正眼看他。
沈放倒是打量了一下汪洪濤:“我說你這警察也該減減肥了,跑這麽點就累成這樣。”
汪洪濤隻笑著,氣息還是沒有調整過來:“我又不是偵緝隊的,再說有你們中統軍統在,哪兒輪得上我啊。”
這話才說到沈放的意思上了,沈放朝他使眼色:“知道沒你什麽事兒還跟這兒呆著?”
“也是,也是,那我就不打攪兩位辦案,先告辭了,告辭了。”說著汪洪濤又氣喘籲籲地走了。
沈林看了看汪洪濤的背影,眼神複雜:“他是你朋友?”
“剛認識沒幾天。”沈放看著沈林說到,畢了又問:“怎麽了?”
“這人不簡單。”沈林說話沒有語氣,一本正經的樣子。
沈放拍了拍身上的土,也隨著看了一眼,沒看出什麽稀奇,揚了揚眉毛問:“怎麽說?”
“他氣喘籲籲是裝的,額頭上就沒有汗,對我的殷勤也是裝的,他的眼睛一直在轉,要麽是他心虛,要麽就是他心裏藏著別的事兒。”
沈放笑了:“一個小警察見著你這黨政調查處的處長,能不心虛麽?我是沒想到今晚的演出你會來。”
沈林將頭轉了回來,對汪洪濤的猜疑也就此打住:“我也沒想到你能出現。”頓了頓,又說道:“以前那柳小姐可來過咱們家。”
他們兩個人曾經都對這個柳如煙有過心思,說上去,倒像是情敵一般的關係。
沈林卻沒有眼色:“對,還被父親罵了。”
說到這裏,兩個人都停住了。
沈放臉上漾起些不滿:“你就像是父親的奴隸,什麽都聽他的。要不是父親,你不會娶一個自己不喜歡的女人,要不是父親,母親也不會那麽早就病故。”
小的時候沈柏年對他造成的陰影實在是太大了,他索性將所有的過錯全都歸咎到他那個封建的爹身上。
沈林卻冷然,就是那副德行:“一個家要有一個家的秩序,這是規則,而且父親有父親的原因。”
“狗屁,這都是什麽狗屁規則!別跟我說那老頭有病,對,他是有病,他心裏有病!”
看著狂躁的沈放,沈林有些無奈,一說起沈柏年他就是這個樣子。
“你怎麽了?你這樣性子怎麽可能在日本人那兒潛伏那麽久?”
沈放苦笑:“現在的我是不可能。”
說著沈放指了指額頭:“如果你這兒也有彈片,你就知道我為什麽是這個性子了!”
這樣的爭吵總是毫無意義卻又無可厚非的。
往後幾天,董騰的化驗結果出來的時候,沈放到軍統大樓去了一趟。
走進了技術科,科長正在整理著化驗報告,一抬頭看到沈放,畢恭畢敬道:“沈專員。”
說著科長便拿出一份資料和一個托盤來。
沈放接過資料,順便瞧了一眼,托盤裏是一顆彈頭。低頭一邊翻看著資料,那科長一邊向他解釋:“我們對死者體內的彈頭和傷痕做了化驗,通過彈道的痕跡和彈頭的分析,作案的應該是一個經過改裝的步槍。”
“改裝的?”沈放有些驚奇。
“沒錯,擊發的子彈是製式步槍的子彈,也可以用在狙擊步槍上,不過軍工廠出來的製式步槍和狙擊步槍在那種距離下子彈的威力會穿透死者傷到後麵的人。”
說著他用鑷子拿起托盤的彈頭展示給沈放看:“可這個彈頭隻停留在了死者身體裏,隻有對子彈的含藥量和槍管進行改裝才可能有這樣的效果。”
竟有這樣的細節,沈放哼笑一聲,瞧著彈頭若有所思。
“看來槍手算的很準,而且對槍械很熟悉。”
那科長也迎合他,且給了他另一句判斷的話:“您說的沒錯,我覺得隻有上過前線的狙擊手才可能有這樣的本事。”
沈放聽著挑了挑眉,忽然又皺了起來。
出了技術科,沿著樓梯上了二樓,便是軍情一處的辦公區。沈放剛上樓梯就看到一處公共辦公區熱熱鬧鬧的,軍官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扯著閑篇。
有人拿著報紙談著黃金價格,有人談論著買什麽股票,有人說著昨天晚上夜總會裏的姑娘,還有賭場上的誰輸了誰贏了……
他從其中路過,有軍官看到沈放過來,馬上把報紙、馬經收起來,而有個軍官可能是昨天晚上贏了錢,還在興致勃勃的說著,完全不知道沈放已經在他身後。
沈放也不著急,就站在他後麵不出聲,隻是聽著。
“昨天,我可是手氣不錯,連贏好幾把,一路天牌,我可都趕上了。”他一邊說著一邊大笑,對麵的人給他使眼色,他沒明白過來,依舊還在接著說。“怎麽,你不信?真的,連開了十幾把莊,我把前一陣輸的都贏回來了。”
對麵的人實在沒轍了,咳嗽一聲:“沈專員好。”
那人臉色一僵,連忙回頭,看到沈放,一臉的尷尬:“沈……沈專員。”
沈放一笑沒有說話,直奔羅立忠的辦公室去了。
推門而入時候,屋內聚集了好幾個人,像是在給羅立忠匯報工作。沈放定神一看,那些站在一邊的都是一處情報科、外勤科的幾個科長和行動隊的吳隊長。
沈放語氣意外,道:“喲,這是……”
這聲音引起了羅立忠的主意,他抬頭看到沈放,臉上一笑:“沈專員來了。”
隨後又出言打發眼前眾人:“你們加派人手各自去準備,具體情況再向我匯報,去吧。”
幾個人也不是沒有眼色,點了點頭便都走了出去。
門被從外麵闔上,一聲悶響,羅立忠整理完了手上的文件,從辦公桌裏頭走了過來招呼沈放:“坐,坐。”
沈放坐到了一邊的沙發上,那日的事情叫他如今不得不在沈放麵前表現得親近有禮一些,他幹脆就就擠在沈放身邊。
沈放擺頭問他:“怎麽,一處有行動?”
羅立忠笑道:“老弟真是明察秋毫啊。”
明察秋毫?這還用查麽,招集處裏這麽多人有事兒沒事兒的,傻子也看得出來。
“也沒什麽大不了的,軍統局要加強內外安保,為委員長還都做準備。繁瑣的很,不過這事兒你就甭操心了。現在局勢還算太平。”
沈放趁機套話:“是不是真太平可難說,地下黨在蘇北的根據地是一天天的在壯大。”
羅立忠十分不屑:“國軍八百萬加上美國人的支持,地下黨那百來萬人能怎麽樣?”
說話間,他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似乎不想多談,忙將話題轉開:“你來的正好,前幾天,有個朋友給我帶了瓶茶葉,上好的碧螺春,正好給你嚐嚐。”
翻開桌子的抽屜,羅立忠將一罐茶葉找了出來遞給了沈放。
沈放接了過來:“這可不好意思了。”
羅立忠重新坐了回來,不想繼續方才的話題,又轉而問他別的:“跟我還客氣,對了你查的那幾個命案,有進展麽?”
他調查得這樣仔細,羅立忠似乎有些驚詫,不過這結果卻沒有一點新奇的地方。
“跟我想的差不多,隻是沒想到老弟對這案子還挺有耐心的。”
耐心?沈放接了一聲哼笑,覺得他這話說得著實輕鬆。他看著手中的茶葉罐子,來回翻轉著,用有些抱怨的語氣說著:“光我一個人有耐心有什麽用,案子毫無頭緒,一處的兄弟好像也沒什麽心思,該炒股的炒股,該買黃金的買黃金……”
這是事實,他親耳聽到的。
“羅處長不過問一下麽?”沈放問。
羅立忠歎了口氣,一臉的無奈,倒像是自己受了委屈一般:“管是該管的,不過上頭老吵吵讓軍統改組,以後人員編製什麽樣大家心裏都沒底,懶散點也有情可原。”
“那也不能案子都不管了。”
“慢慢來吧,聽說中統那邊對這事兒也有動作,倒不如就讓他們去查好了,咱們何必必操之過急。”
沈放本還想說什麽,不過看到羅立忠悠閑的樣子又忍住了。隻禮貌一笑:“羅處長說的也是,人還是該清淨點好,那沒什麽事兒我先走了。”
他拿起茶葉罐,走到辦公室門口又回頭,揚了揚手裏的茶葉罐:“謝了。”
羅立忠回話:“先喝著,喜歡,我再讓朋友弄點兒。”
沈放拿著茶葉罐走進走廊,一邊有江副官遞過一疊資料,走了過來:“沈專員,這是您要的退伍狙擊手的調查報告。”
沈放接了過來,隨便翻了翻,點了點頭,又將茶葉和調查報告一並遞給了江副官。
“送我辦公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