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下馬威

識文館是十王宅中諸皇子上課的地方,開在十王宅中東北角,坊門外有一條窄巷,巷口便是武侯鋪,其後便是長安城的城牆。

無論從此間進出,絕無可能避過侍衛們的耳目,因此宅中侍奉的人也都放心得很。

況且,此處的位置既無小販叫賣的嘈雜,也無鶯鶯燕燕之語,當真是一個靜心讀書的好地方。

走進識文館,裏麵又是一番景象,落花滿徑,曲徑通幽,一叢叢翠綠點綴在牆角。

小路上,仆從婢女成群而過,見了人皆遠遠站定行禮,待其走過後才起身繼續自己的事。

“快...快,讓開!”

突然,王世川被身後的一股大力推到一旁,繼而看見一個嘴裏鼓鼓囊囊的孩童從身旁疾步走過。

“唉,你...”方奴兒指著推了自家小主人的書童模大喊,隻是話剛出口便被王世川捂了嘴巴。

對視一眼,方奴兒方才醒悟此時不是在國子監,剛才經過的人必定是某位皇子。

“走吧,今後可要注意,這裏的人咱們可得罪不起。”王世川放下手,跟著前頭那人小跑而去。

他不得不加快腳步,連皇子都這麽著急忙慌,可以想象孫家令口中的賀博士應該是有多恐怖呀!

轉過一片假山,眼前出現一個雅致的院落,門口幾叢翠竹,鬆後幾枝**,隱隱傳出讀書聲,期間還夾帶著閑談之語。

王世川放了心,賀博士應該還沒來。

“你便是王家郎君,王世川?”

不過,他剛舒了一口氣,身後便傳來威嚴的聲音。

刹那間,王世川的心又提了上來,回過身便看見一名穿著紫袍,腰間掛著金魚袋的男子。

此人約莫五十來歲,留著一把山羊胡,眯著眼睛正打量過來。

“你...您是賀博士?”王世川故作膽怯地問了一句,見這人依舊保持著威嚴,趕忙執禮:“回賀博士的話,學生正是王世川。”

王世川低頭行禮之際,覺察那道犀利的目光依然紮在自己身上,而且讀書聲不知什麽時候停了下來,就連秋風似乎也有意避開這個角落。

一瞬間,王世川覺得耳畔什麽聲音也沒有,仿佛陷入了寂靜,而自己竟然被這份威嚴鎮得有些發怵。

他奶奶地,老子見皇帝都沒這麽緊張!

王世川不由地心中感歎,果然到哪裏都一樣,從小怕老師的毛病至今沒變,即便長大成人,即便玩起了穿越,依舊是膽怯如鼠。

“進來吧!下次別遲時辰!”

賀博士心中如何想,王世川不知道,既然他能做皇子們的老師,想必也不會對自己這個義子阿諛奉承。

王世川跟著賀博士進了院子,迎麵看見眼前是一座類似亭子的建築。

建築四麵鏤空,隻有四根大柱撐著房頂,竹簾高卷,亭中鋪著的蒲席,其上放著小幾,幾上的筆墨紙硯等物俱全,皇子們已然是裝模作樣地安坐在榻上,等著賀博士前來授課。

王世川瞧了瞧,找後麵空著的位子坐下,剛不安分的回頭打量,便被賀博士一聲咳嗽嚇得立馬轉了回去。

“莊子有雲: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覆杯水於坳堂之上,則芥為之舟。置杯焉則膠,水淺而舟大...”

王世川剛從書袋中取出紙墨筆硯,賀博士已經開始授課,堂上的皇子們俱是聽得認真,有的皇子一邊點頭,一邊還在紙上做以記錄。

王世川聽了一耳朵,總結來說便是“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是《逍遙遊》中的句子,大唐帝國的太宗皇帝便是如此總結。

不過,這話什麽時候都正確,也值得帝王多加思量,民怨堪比洪水滔天,若是真到了那地步,即便是大唐這艘巨舟也會傾覆。

“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裏,摶扶搖而上者九萬裏,去以六月息者也...”

王世川聽著賀博士的授課,像模像樣地研了墨,拿起毛筆卻不知應該寫些什麽,對比周邊皇子的奮筆疾書,一時間竟有了幾分自慚。

“九萬裏,則風斯在下矣,而後乃今培風。”

賀博士說到此處,瞄了一眼堂下的王世川,發現這小子進來後便沒幹正事,雖然磨墨執筆,紙上卻是幹幹淨淨,並無半分墨染。

聽聞陛下收這個王世川為義子,讓他同諸位大王一起讀書,這是對王將軍的優待和撫恤,可這小子似乎壓根就沒有想好好學習的樣子,十王宅不是國子監,不好好讀書也能混到科舉之齡。

“咳...”賀博士輕咳了一聲,放下手上書冊,鄭重道:“此言所意,就是在勸誡世人,人生中的成就多是經曆努力與磨難方可獲得,即便有偶然得之,比如...”

賀博士瞧了一眼王世川,繼續道:“想在路上踢到金子,那也得走出門才成,又或是得了天子的垂青卻腹內空空,草包一個,所得富貴必定不得長遠。”

這話的針對性非常明顯,王世川心中一個格愣,師者勸學是沒錯,可也沒必要罵人吧?說誰草包呢?

這是什麽情況?莫非自己不小心得罪了他?

啊!對了,束脩,一定是束脩!

前世的慣性思維讓王世川很篤定,同時也知曉古代的學生有送束脩給老師的規矩。

原本,以為同皇子一起讀書,束送禮拉關係可以免了,畢竟陛下發話,難道還要給銀子?可如今看來,就算是皇家的老師,束脩還是得給呀!

看到有皇子偷偷望過來,王世川不免尷尬,隻得笑著應承,臉上露出孩童的無辜神色。

之前,自己在院落裏還惱恨人小辦不成某些大事,如今卻是大大感激這幅孩童模樣,因為可以無休止地沒臉沒皮。

不過,王世川還是覺得不爽,心中罵道:“老匹夫,非得第一日就讓我丟臉嗎?”

“齊諧有雲:摶扶搖而上者九萬裏,去以六月息者也,息乃氣息之息,便是風,鵬的升騰遠翔得憑六月時的大風,方能乘勢而行,這是自由還是不自由?”

賀博士說完,又瞥眼望向王世川,正巧王世川正在腹誹神思,雙眼呈現迷茫狀,喉頭不禁一梗,差點將“孺子不可教也,朽木不可雕也”脫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