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麵聖

行進間,王世川隻能看見腳下一塵不染的青石磚,以及兩旁不時有裙角飄過,更有陣陣胭脂香氣隨風鑽進鼻子,又順著鼻子鑽進心裏,如同螞蟻啃噬著四肢百骸。

正兀自遺憾,前麵帶路的趙內侍突然停下了腳步,王世川一個愣神,差點撞在趙內侍身上,遂即眼前便出現一片裙裾,而後一個清冷的聲音撞進了他的耳中。

“這便是王家小郎君?”一個女人在問。

“回公主的話,是奉禦王世川!”趙內侍恭敬地回話。

公主?哪個公主?是玉真公主嗎?

王世川聽著一問一答,心裏好奇得很,想抬頭看一眼大唐公主到底是何模樣,是否像畫上看到的那種唐朝美人呢?

他記得那張仕女圖,裏麵的女子皆是酥胸半露,紗衣半掩,那種欲遮不遮,半露不露的風姿才最是勾人心魄啊!

恰好,公主說道:“王奉禦,抬起頭來!”

王世川心中一喜,忙整理了一下激動的心情,苦著臉裝出了一副傷心模樣,剛抬起頭便感覺到一股春風迎麵撲來,眼前瞬間亮了又亮。

“下官王世川,見過公主!”

別看年紀小,王世川也是官身,行了叉手禮後,他更是借著雙手的遮掩偷偷地打量起眼前的女子。

公主的身材豐腴,麵如滿月,頭上梳了高髻,髻上插著金鳳釵,唇上更有一點朱紅。

她身穿高腰紅黑間色裙,搭配了一件小團花對襟窄袖襦,外罩著錦繡半臂衫,一條細長的泥金帔巾搭在肩處,挽在手肘內,腳上則蹬著雲頭緞鞋,渾身上下光鮮亮麗,碧彩閃爍。

公主的容貌與裝束不似後世那些狐狸般的網紅女,而這份雍容華貴更是那些所謂的名媛難以比肩。

王世川偷偷打量公主,而公主也在細瞧著眼前這個僅及她肩頭的小男孩,覺得奇怪得緊。

不是說喪父嗎?那這鳳眼中的眼淚欲滴不滴,撇著嘴角,一對明亮的眼珠滴溜溜亂轉,這算怎麽一回事?

另外,這叉手禮也略顯生硬,難不成這麽大了,家裏就從未有人好好教導過?

思忖間,公主瞥眼望向王世川身後的婦人,見其一身素服,臉上淚痕未盡,不由又皺了皺眉。

皇兄已經給那個王將軍申了冤,也罰了搶功的那幾人,還封了一個九歲小兒為五品官,難不成還不知足?

公主又將目光投到王世川的臉上,心中突然有了一個奇怪的念頭,她覺得若是這男孩再年長幾歲,倒也是個不錯的人選,若是如此的話,也就不會被指婚給那個人了。

短短一瞬,公主心思百轉,經身後宮人輕聲提醒了一聲,才回過神:“去吧,別耽擱了覲見皇帝的時辰,我那皇兄可是最惱不守時的臣子。”

說罷,她帶著宮人浩浩****朝著宮門而去。

皇兄?王世川很敏銳得捕獲到了這個詞,一個名字也倏地在腦海中浮現。

難道她真是玉真公主?是唐玄宗甚為寵愛的胞妹,那個做了女道士,卻有兩兒子的玉真公主?

其實,也並非是王世川有多神算,他對這段曆史人物並不太熟悉,知道唐玄宗有一個做了道士的胞妹,也就隻能這樣猜測了。

之後,王世川再無別的心思,當眼前再次出現一座大殿時,眾人停下了腳步。

“郎君稍等!”趙內侍說完,躬著身子走進殿門。

不多時,殿中一個聲音高喊:“傳...王奉禦覲見!”

“川兒,記住你叔父的話,別多看多說,知道嗎?”

王夫人聽到這一聲喊,渾身抖了一下,趕忙又囑咐了幾句。

她一直都忐忑不安,可看兒子卻是膽大得很,一路上雖然低著頭,可她就跟在身後,哪裏看不清兒子在偷瞧。

不過,也不怪他,川兒畢竟隻是一個九歲的孩子,心性還是小了些。

可是,一旦跨進這扇殿門,裏麵坐著的人便是當今天子,他能封川兒五品尚輦奉禦,也能隨時奪了這一身的榮耀,甚至是王家所有人的命,不能不小心謹慎。

“娘,您放心,兒子懂得。”王世川輕拍王夫人的手背,整了整衣冠,抬腿邁進大殿。

王世川低頭而入,雙眼盯著鏡麵似的金磚,估摸著距離急行了幾步,隨後不及拜見天子,跪伏在金磚上便嚎啕大哭起來。

唐天子李隆基素以賢明自詡,更想給天下立一個賢明之主的形象,對於這種小小不敬並不會覺得被冒犯,更何況還是一個九齡的功臣之子。

對於上位者來說,這種表現更能得其歡心,因為這代表著信任,也是一種忠心的表現。

另外,大唐以仁孝治天下,李隆基此時更不會去為難王世川,為難一個為父親身死而傷心痛哭的孩童。

果然,就在王世川哭得有些聲啞之際,李隆基開口道:“王奉禦雖是弱齡,卻懂得孝字為先,實屬難得,不虧是我大唐將軍之後啊!”

王世川聞言,趕忙止住了哭聲。

做什麽事情都要有度,懂得見好就收,哭一哭是在表現感傷,若是沒個收斂,那就是不識抬舉,攪鬧朝堂了。

王世川抬袖抹了抹眼淚,抽噎地向李隆基叩拜:“陛下,臣一時念起過世的阿爺,多有失儀,請陛下治罪!”

王夫人也在其列,可她並無官身,沒有資格在朝堂上說話,隻能跪著拚命地磕頭。

她真是嚇壞了,雖然知道見天子時有場哭戲,可兒子一進大殿就不管不顧地放聲大嚎,著實嚇得她心跳如鼓,腦袋一陣陣地眩暈。

川兒的這般哭法若是惹惱了天子,治個大不敬之罪,娘倆的命可就要哭沒了。

李隆基探身抬手,笑道:“此言差矣,至善至孝之舉,何罪之有,你母子二人平身吧!”

王世川定了心,轉頭看了一眼跪在身後的王夫人,見她鬢發已是濕透,額上都磕得紅腫起來,布滿了細密的汗珠,知曉她一定是嚇到了,心中不免有些愧疚。

此刻,尚不能顧及其他,專心對付皇帝才是正經事。

因此,王世川聽話地站起身,又退後一步攙扶起母親,目光則急速地朝四周掃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