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我道不孤啊

安坐石上,妖公主稍微緩過來一點氣力。

“唉,真沒想到,實戰竟是如此慘烈。”回想剛才,白冰嵐忍不住心中感歎,“我以前居於深宮,也跟人辯論廟堂,總覺得心意縱橫,一言九鼎,仿佛天下風雲盡在我手。卻沒想到,一場也不算什麽大戰的搏殺,竟是這般慘狀。”

沒有人能想到,今晚這一場高強度的廝殺,對塗山公主造成了一定的衝擊,讓她那顆曾經好戰的心,無形中變得稍許平和了。

“冰嵐,你怎麽樣了?”這時張狂雲還陪在一旁,朝她關切地問道。

“我沒事了,隻是剛才力戰,便有些虛脫,歇歇就好了。狂雲,你不用管我,去跟你的二師兄說說話吧。”白冰嵐善解人意地說道。

“好,那你好好休息,注意調勻氣息。”張狂雲囑咐一聲,便離開她,往楚師兄那邊而去。

不過還沒走近,他卻聽到二師兄楚靈風,正跟大師兄孟驚鴻一陣爭執。

見他倆語氣不善,張狂雲停住了腳步,側耳傾聽。

隻聽楚靈風正不悅地說道:“大師兄,方才你怎麽臨陣脫逃?若不是我一直追蹤幾個幽靈客,見他們這兩天頗有異動,便率隊趕來,若非如此,恐怕張師弟、白師妹,就要送命此地了!”

“二師弟,你且心平氣和。而且你這般說辭,也是大錯特錯了。”麵對生氣的師弟,孟驚鴻卻不慌不忙道,“今晚之事,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帶同門兄弟並非臨陣脫逃,隻是暫離;我已有萬全之策,這是示之以弱,待這些喬裝的幽靈客疲敝大意,我等正要卷土重來。”

“你看,這不是很好嗎?正好和你們匯合,一起殺回,直殺得這些幽靈客屁滾尿流!”

“呃……孟師兄,我終於明白了一件事。”楚靈風道。

“你明白什麽了?”孟驚鴻疑惑地問道。

“我明白了,為什麽我們師兄弟好幾個,都師從咱掌門師尊,但最後卻隻有你一個,最受師尊寵愛,嗬嗬。”楚靈風麵帶嘲諷地說道。

“你!”聽得他這般明顯的諷刺,孟驚鴻不由得臉色紅一陣,白一陣。

氣惱之下,他沉聲說道:“二師弟,休要夾槍帶棒。若是認真計較,我還沒責怪你呢,今晚之事,全都壞在你的手上。”

“什麽?”楚靈風一臉震驚,“孟驚鴻,是我剛才聽錯了嗎?你說,你還要責怪我?”

“是啊。怎麽了?到現在你還不明白?”孟驚鴻冷笑說道,“剛才我已經說了,我等去而複返,本就是計劃好的;若按我原先驕敵之計,一時忍耐,再殺個回馬槍,那些幽靈客賊子怎麽可能還跑掉這麽多人?如果不是你帶人橫插一杠子,貿然出手,我等肯定把他們全殲了!”

“哈、哈哈?”楚靈風聞聽此言,氣極反笑。

因為看今晚這些幽靈客的戰力,特別是那個戲弄張師弟於股掌之間的黑衣人氣度,今日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將這些幽靈客全殲。

其實這麽說還是客氣的;若不是今晚他楚靈風帶人救援及時,無論張狂雲師兄妹,還是那些麗川城、奔牛寨之人,全都得命喪幽靈客之手。

楚靈風也算機敏豁達之人,但孟驚鴻這番話,說得實在太過無恥,以至於他忽然覺得眼前一陣眩暈,竟被氣得頭暈了。

反應過來後,他自嘲一笑,然後冷冷說道:“孟驚鴻,就算你說得對,但你看看剛才狀況,如果不是我及時催你回來,張師弟很可能命喪那幽靈客高手之手;莫非你今日為了一個所謂的全殲計策,就要犧牲自己的晚輩同門?”

“有何不可?”孟驚鴻瞥了一眼正在不遠處傾聽的少年,一臉大義凜然道,“身為玄靈弟子,為大義而犧牲,這點覺悟都沒有嗎?”

“倒是楚師弟,你話裏話外,這麽維護張狂雲,到底是因為什麽?讓我來猜猜……”

“莫不是看這小子,頗有潛力?你便要百般拉攏?又或是那仙路堂,雖然這些年敗落,但畢竟和天下第一道門上清宮有香火之情,你便有朝一日要由它借助外力,和孟某一爭高下,搶一搶那下任掌門之位?”

孟驚鴻這番話,說得實在**,雖然壓低了聲音,但已讓張狂雲聽得個大概。

少年心中頓時一驚,不可思議地看著遠處那個洋洋自若的同門。

他心中百感交集,那楚靈風聽了這番話後,更是麵沉似水,雙目緊盯眼前之人。

半晌無言,他慢慢開口說道:“孟師兄,原來你最在意的,是這個?”

“哈哈哈!”孟驚鴻仰天大笑,“是這個,又如何?怎麽了?被說中心思了?哈哈哈,二師弟啊,你真是虛偽!”

“虛偽……”楚靈風低頭不語,俄而抬起頭,看著孟驚鴻,一言不發,隻是搖了搖頭,便轉身拂袖而去。

張狂雲見狀,忙迎上楚靈風,低聲憤怒道:“師兄,那孟驚鴻,怎麽能這麽說你?倒好像你今晚救眾人於水火,是為了跟他爭權奪利一樣。”

“那又如何?”楚靈風淡淡笑著看著他。

“這是誹謗啊!而且也太不公平了!”張狂雲憤憤不平。

停了停,他握緊拳頭道:“不行,我得去質問質問他!”說著他便要衝過去跟孟驚鴻理論。

“且住!”楚靈風一把拉住他,“張師弟,別急,且聽我一言。”

“什麽?”張狂雲有些迷惑。

“嗯,師弟,人生在世,會碰到很多事,會遇見很多人,計較不過來。”

“就拿剛才之事來說,就算那孟驚鴻,說我爭權奪利又如何?說我隻為拉攏你又如何?於我而言,隻要你和眾人平安,就什麽都好。”

“嗬,些許閑言碎語,隨他去吧。‘管他天下千萬事,閑來輕笑兩三聲’就好……”

聽得二師兄,一臉真誠地說出這番肺腑之言,張狂雲的眼神,越來越亮了。

這時他好似有好多話想說,但臨到嘴邊,卻什麽都沒說,最後隻是躬身鄭重一禮,便一切都在不言中。

而看著小師弟施禮,本來以楚靈風在玄靈宗中的地位,根本不需還禮,但他也是躬身一揖,鄭重地回禮。

回城途中,張狂雲還是有些不解地問道:“楚師兄,你怎麽趕過來了呢?”

“你這些天折騰的動靜,還不夠大?”楚靈風笑道,“我也帶著清宗堂中的師兄弟們,在附近追查幽靈客蹤跡;你前幾日在奔牛寨前鬧的那一出,早就傳得沸沸揚揚了。”

“哎,師兄,”被他這麽一說,張狂雲有點不好意思了,“我還是有點孟浪了。這麽一鬧,這周遭許多妖民,都知道我是人族道家門徒的真麵目了,如此一來,我這回師門任務,算是沒法做了。”

“哈哈!這有什麽?”楚靈風大笑道,“我等入世所為,不就是為一顯胸中正道嗎?何必拘泥於師門任務呢。”

“更何況,你在這處播下善因,將來未必就不會結出善果。師弟啊,你知道為什麽一聽到你的消息,師兄便立即放下手頭之事,帶人趕來?”

“為什麽?”張狂雲不解地問道。

“因為,我當時便覺得,‘我道不孤’啊!”

這一番曲折艱險的風波,終於告一段落。

無論是麗川城的百姓,還是奔牛寨的村民,都對張狂雲懷有崇高的敬意。

尤其是奔牛寨村民,之前還因為張狂雲喬裝成妖族,有點芥蒂;但經曆如此大難,張狂雲還救了他們全寨之人性命後,僅存的這點芥蒂,也都煙消雲散了。

不僅芥蒂消除,他們又想起,喬裝的少年當初為了救他們性命,不惜泄露自己敵族的身份,那該頂著多少壓力啊!

從這一點來說,他們便都知道了,這位人族少年道人的胸懷和俠義,該有多麽的寬廣和強大。

因此接下來幾天裏,張狂雲帶著白冰嵐,吃過杜蒼風家的感謝家宴後,便幾乎頓頓都受到奔牛寨民的邀請。

他們東家請,西家也請,倒好像誰能請到這兩個恩人,就分外有麵子一樣。

整個奔牛寨就像在過節日。

唯一的不和諧音,就是為了能先請到張狂雲師兄妹,時不時有幾家發生爭執和衝突。

見他如此受妖民的歡迎,白冰嵐沒來由的,便覺得格外開心。

相比他們的歡欣鼓舞,另一撥人,就顯得有些淒風苦雨。

那夜煞,從來沒想到這次行動,竟會失敗!

他在這次行動上,花了多少心思啊。

為了讓圈套顯得格外自然,他還特地選了一個幽靈客正在進行的秘密行動,也就是杜赤忠之事,這樣就會讓整件事顯得特別合理,毫不生硬。

費了這麽多心思,他還覺得有點“殺雞用牛刀”,結果,竟失敗了!

“失敗了……”

不僅失敗,還損失慘重,用牛刀殺雞不成就算了,還偷雞不成蝕把米,損失了杜赤忠這麽個重要的暗線。

夜煞事後已收到消息,那杜赤忠事情敗露,早被杜蒼風捉拿回城;用過家法之後,便交給麗川城守,嚴加拷問。

唯一值得夜煞欣慰的是,那杜赤忠不知道是骨氣過人,還是自知罪孽深重,便在見過麗川城守一次之後,在獄中咬舌自盡了。

初聞這消息,夜煞還有些欣喜,不過很快就臉色變得很難看,在心中對自己破口大罵:“事情做成這樣,還有什麽值得高興的?”

這時候,他便想起自己這次臨行前,對夜靈說的那句話:“放心。這隻是一次簡單任務。”

“簡單任務,簡單任務啊……”不知不覺中,以夜煞這樣煞氣熏天的人物,也忽然有些臉紅。

對幽靈客組織來說,這次“簡單任務”的失敗,後果一點也不簡單。

在人、妖兩族邊境,鬧出這麽大動靜,留下這麽多活口,便讓“幽靈客”這個神秘的組織,開始受到華夏、塗山兩國共同的關注。

如果說,幽靈客以前主要在華夏國中攪風攪雨,對人族而言不算太新鮮,這次隻是愈加重視而已;但對於塗山國的關注,意義就完全不同了。

出身妖族的幽靈客,一直以來的策略便是,隻在疆域廣闊的人族華夏國中行動,並且每次做事之時都十分隱秘,甚少留下活口。

正因如此,雖然他們已經在華夏鬧出不少腥風血雨,但作為種族所屬的母國塗山國,朝堂內外,對他們卻幾乎一無所知。

但麗川城北郊這次事情一出,借由麗川城的抗議,以及奔牛寨的悠悠眾口,幽靈客這個神秘血腥的妖族刺客組織,便頭一回形跡昭彰地進入塗山國朝野的視線。

更何況,還有個隱瞞身份的塗山國公主,還親身參與了這次事件。

可以想象,一直靠隱秘行事橫行至今的幽靈客組織,今後的行動將麵臨前所未有的挑戰。

最要命的是,以前幽靈客每次行動,都刻意地掩飾真實目的,讓大家錯以為,他們隻是單純為了錢的殺手組織。

但這一回,無論是他們的行動細節,還是暴露出來的杜赤忠這條線,都開始讓兩國官方,對幽靈客組織有了新的想法……

毫無疑問,夜煞遭到幽靈客首領屠魘的破口大罵。

這樣的局麵,也在夜煞預料之中;因此在老老實實聽完怒罵之後,他拍著胸脯叫道:“屠魘大人,請讓我立功贖罪;您放心,這次我絕不會再失手了!”

沒想到,麵對他滔天的戰意,預想中的鼓勵沒等來,那屠魘卻冷冷地扔下一句話:“別再亂動了。本座會動用比你們更厲害的力量。”

“呃?”夜煞這下真的吃驚了。

“比我們還厲害?”夜煞不僅不解,還有點不高興。

他不服地問道:“大人,屬下沒聽錯吧?您說咱幽靈客中,還有比我們更厲害的人物?是武力超過我?還是智力超過夜靈?”

“嘿嘿……”屠魘陰鷙地笑了,“夜煞,你就是太執著於絕對的力量了。你要知道,這世上,殺人最厲害的,是不見血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