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妖入道門

靠著多年的修為,張狂雲終於恢複了正常,便笑道:“走吧。”

“去哪兒?”白冰嵐眨眨眼問道。

“找家清淨茶館,結賬。”張狂雲擺擺手道。

片刻之後,這兩人便來到孩兒巷中一家名為“雲水茶館”的茶樓中。

張狂雲找了個二樓臨街的窗邊座位,點了壺新出的明前龍井茶。

“這小道人倒有錢。”見他點了價格不菲的新茶,白冰嵐心中更加堅定了潛伏到他身邊的決心。

“喏,這是尾數,四百文,你數數。”張狂雲見杯中茶水還燙,便隨手拋出一串銅錢,“當啷”一聲丟在白冰嵐麵前的桌案上。

“不用數,奴家信得過你。”白冰嵐的眼波朝張狂雲閃了閃,便把四百文錢收起來。

“活兒已經完了,不用再對我拋媚眼。”張狂雲有點尷尬地笑道。

“活兒幹完了啊……唉——”白冰嵐忽然神色惆悵,長長地歎了口氣。

“怎麽了?有什麽為難之處嗎?小翠姑娘。”張狂雲看著她道。

“為難之處,就在這‘小翠’二字上。”白冰嵐幽怨地說道。

“哦?說來聽聽。”少女的回答有些奇怪,引起了張狂雲的好奇。

“是這樣,”白冰嵐娓娓說道,“其實奴家並不是那個青樓妓女‘小翠’,而是小翠的堂妹,白冰嵐。”

“哦?”張狂雲目光閃動,眼神中頓時有幾分警惕。

“小道爺切莫見疑,”白冰嵐察言觀色,忙用一種哀傷的語調說道,“我和小翠姐姐,也算是官宦人家的子弟;我爺爺曾出仕當過知府,後來因為性格剛正,主動掛印而去,家道便跟著中落了。”

“而兩個多月前,家鄉遭荒,我便來杭州投靠堂姐。那小翠姐姐從來都跟家中說,嫁在了杭州的富貴人家,沒想到等我來了一看,‘富貴人家’卻是百井坊那邊一家青樓之名。”

“奴家弱質女流,但自幼受爺爺熏陶,略知詩書,實不願跟姐姐一樣墮落風塵。但姐姐卻不這麽想,還覺得奴家薄有姿色,總是催我和她同樓迎客,還說她們‘富貴人家’青樓近年經營困難,客流降低,隻要奴家入職,定能起死回生,成為杭州城煙花柳巷的頭牌。”

“哦,你堂姐此言不假。”張狂雲忍不住隨口低聲附和。

“您說什麽?”白冰嵐看著他。

“噢,我沒說啥,”張狂雲正色道,“我看姑娘知書達理,冰清玉潔,自不會輕易墮落風塵。”

“就是啊!”白冰嵐如獲知音,振作說道,“公子您也這麽看?我就知道我的想法沒錯!可是……”

說到這裏,白冰嵐滿麵為難:“可是,當我把這樣的想法跟堂姐一說,她便生氣而去,還罵我是不開竅的死丫頭。”

“本來我住在孩兒巷中的富貴客棧,房錢一直是堂姐資助;可那次把她氣走之後,她便斷了我的房錢,我也不好再去跟她要。所以,所以……冰嵐現在實在是走投無路啦!”

說到此處,白冰嵐舉起衣袖,在眼睛上擦了擦,倒好似在擦眼淚——

實則她一滴眼淚也無,就算演戲,她也不願意為眼前區區人族假哭呢。

“這樣啊,也真是可憐……”白冰嵐並不走心的表演,卻還是打動了張狂雲。

任他再是小心謹慎,也完全想不到,眼前這位竟是妖族的天大人物,還罕見地因為走火入魔,失去了妖族特有的氣息。

在他眼中,他眼前坐著的,就是一個淒苦可憐、紅顏薄命的可憐少女。

於是他沉吟片刻,也沒太多猶豫,便開口和藹地說道:“冰嵐姑娘,要堅信‘天無絕人之路’;如果你信得過在下,倒有一條路正在你的麵前。”

“啊?真的嗎?”白冰嵐驚喜叫道。

“嗯。”張狂雲親切說道,“姑娘剛才自報家門,坦誠相待,我也不欲隱瞞來曆。在下張狂雲,乃是道門玄靈宗俗家弟子,隸屬凡宗堂的仙路堂中。”

“我玄靈宗乃是天下玄門正宗,正在那瀟湘地界的九嶷蒼梧之山,忝列天下第三道門。如果姑娘不嫌棄道門生涯幽遠清苦,可否加入我‘仙路堂’?”

“我身為玄靈弟子,正有納新之責,冰嵐姑娘若有意,便可成為在下的隨從副手;將來若我道法有成,還可直接成為我的弟子,一起共修無上大道。”

“我願意!我願意!”白冰嵐連聲應答,一雙眼眸亮晶晶的,顯得十分興奮雀躍。

“太好了,太好了!”饒是剛才張狂雲一直端著架子,一見白冰嵐答應,也立時跳了起來,簡直差點手舞足蹈。

“呃……”見他如此興奮,白冰嵐表麵保持笑容,心裏卻忽然有些猶豫。

“莫非這少年,和剛才我那同族一個路數,竟是垂涎我的美色?”

“哼,不怕!”白冰嵐暗自凶狠想道,“別忘了,我可是堂堂的塗山國公主;若是他想對我圖謀不軌,即使我功力暫時低微,要用點巧計機關,對付他還不手到擒來?”

“反正這次他主動招納,正好是本公主打入人間道門的好機會呀!”

“哼!這些混蛋臭道人,從來滿嘴‘斬妖除魔’,正是我族生死大敵;哈哈哈!沒想到吧,本公主誤打誤撞,竟能消散一身氣息,再借著這個自以為是的小小道人,竟打入他們所謂的‘天下第三道門’!”

“自此我便能知己知彼,我塗山朝將來對付他們時,還不手到擒來?哈,哈哈哈!”

白冰嵐在心中轉過了無數個念頭,或激動,或開心,卻不知自己已完全想差了張狂雲的心思。

她不知,張狂雲現在在門派中,地位極其邊緣;本來他恩師在的時候還好,當他恩師一死,繼承了堂號居處的張狂雲,每天都處在保住仙路堂號的恐慌中。

因為他們玄靈宗中有個規定,這種因為各種機緣設立的榮譽散堂,若是堂中人丁不旺,乃至當最後一個人也消亡,那這個堂號也就隨之撤銷了。

而他所在的仙路堂,最初乃是天下第一道門,羅浮山上清宮曾經的天驕巨子張醒言,來九嶷山拜訪時的臨時居所;因為張醒言前輩後來的經曆和道路太玄奇、太仙幻了,所以按玄靈宗慣例,這處鬆竹掩映的山崖石室,便被辟為榮譽道堂,取意張醒言的仙幻道路,喚作“仙路堂”,一直傳承至今。

來曆傳奇,也有意無意多招張姓弟子,但現在傳到張狂雲手上,曾經人才濟濟的仙路堂,自恩師死後卻隻剩下他一人。

所以自以為得計的天狐公主不知道的是,張狂雲一直都在為仙路堂苦苦尋覓新人,今日見到白冰嵐,看到她的完美表現,再聽她說起自己的難處,張狂雲跟她正是一拍即合。

這兩人,都以為自己占了對方便宜,又喝了會兒清茶,一個真、一個假地又互相介紹了下各自相關的情況。

待續了幾次熱水,那茶葉已經泡得快沒味,張狂雲這才帶著白冰嵐,離開了雲水茶樓。

天狐公主白冰嵐,就這樣因為一次陰差陽錯的戲劇性相逢,成為敵族一個道門邊緣少年的跟班和副手。

這一刻,兩個人各懷心思。

但無論他還是她,沒有一個人能夠想到,就是在這個杭州城極其普通尋常的春日,他們命運地相逢後,竟開啟了後來那麽波瀾壯闊、情腸百轉的血火征途……

既入了仙路堂,便是一家人。

離了茶樓,張狂雲便陪白冰嵐一起回了那小巷客棧。

張狂雲問清了白冰嵐拖欠的房錢,便如數地點算給孫老板娘。

見客人還上房錢,孫老板娘本應高興,但內心卻有些遺憾:“唉,這小妮子,傍上個富家公子哥,便不可能聽我的勸誘,委身青樓了。唉,我那一大筆介紹銀子啊……”

心裏不高興,但孫大娘可不敢表現出來;她立足客棧,迎來送往,什麽人沒見過?先前苟員外看不出張狂雲衣下暗藏利刃,孫大娘可一眼看出來了。

就算不談這凶器,一瞅張狂雲昂昂然的神氣,孫大娘便知道,這主兒別看年紀輕,可不好惹,便把一肚子酸苦心腸,給用力按下了。

她不僅沒給兩人臉子看,反而笑得一臉稀爛,滿是奉承之意。

看到她這般前倨後恭,白冰嵐又忍不住在心中,對人族的勢利一頓鄙夷批判。

了卻此間雜事,他們便踏上西行的驛路,在晴絲飄搖的明媚春光中,相伴著往瀟湘洞庭而去。當然,他們的最終的目的地,還在洞庭更西南的蒼梧九嶷。

而在他們身後的杭州,在苟員外出事的那天中午,還有個妙齡女郎,有些姿色,搖搖****地從一個獨門小院中出來。

她便是之前張狂雲口中的小翠。

本來她才是王婆介紹給少年的“美人計”的正主,誰知她職業本色不改,早起往碰頭地點去時,中途被個浮浪公子一勾搭,再許以重金,便把說好的活兒全拋到腦後,隨那公子進了一間小院,盡心幹自己的本行去也。

等風平浪息,雲收雨霽,整理好衣裝,告別了客戶,小翠走出了院子,這才忽然想起來,今天自己一大早出門,好像應該不是幹本職的活兒。

恍然大悟之際,小翠神色尷尬,有些覺得對不起自己的職業道德,擔心會影響自己在市井坊間的商譽。

除此以外她還有些害怕,不知道會不會因為自己貪財誤事,就得罪了自己不能得罪的人。

不過,事後那幾天,她在坊間不動聲色地觀察,悄悄地打聽,好像就是苟員外家出了點事,也沒什麽人找她小翠的麻煩,她這才放下心來。

不出七八天,杭州青樓的小翠姑娘,就把這件事徹底拋到了腦後。

隨張狂雲西行,白冰嵐覺得自己這個計劃,實在太正確了。

縱然自視極高,先前一個人潛入華夏,但畢竟諸事不熟,風土人情也不習慣,難免到處磕磕碰碰。如果不是這樣,她也不會失去了原先應有的理智,沒事去練什麽神族“破書”。

現在隨著張狂雲往九嶷而去,這一路都由他照應,根本不用她操心。

本來,她作為張狂雲的隨從,應該照顧張狂雲才是;不過現在白冰嵐可毫無心理負擔,因為,誰叫他是人族呐!

這一路走得並不趕,幾天之後,他們便到了瀟湘地界的幕阜山。

幕阜山在洞庭湖的東南;若趕去作為湘江之源的九嶷山,從幕阜山一帶行走,要比走洞庭湖流域近了很多。

不過作為代價,這一帶的路,並沒有洞庭湖畔好走。

無論是洞庭湖,還是幕阜山,對張狂雲來說可能沒什麽;但對白冰嵐而言,無論哪個地方,她都覺得極為新鮮。

無論是自己親身行走,還是聽張狂雲隨口說起,她都將聽到的看到的信息,暗暗記在心裏。

對她來說,這就是極為寶貴的軍情。

這時的張狂雲,對此一無所知。

春日的幕阜山,群鶯飛舞,草木蔥蘢。

看著眼前的美景,白冰嵐暗暗讚美之餘,也有些懊惱。

她覺得,憑什麽人族把神州大陸最精華的地方都占掉?他們塗山諸部妖族,卻隻能在南方燠熱煙瘴之地。

當她這般想時,在人間道門好好潛伏的心思,便更加熱烈了。

正當她左顧右盼,感歎美景之時,她卻沒注意到,張狂雲這時卻一臉凝重,那目光銳利如刀,仿佛要看穿那些鋪天蓋地的春山樹木,想看清其中暗藏些什麽。

過了一會兒,白冰嵐也回過神來,注意到張狂雲的神情,便問道:“怎麽了?是怕有山賊麽?”

“山賊?”張狂雲嘿嘿一笑,“若是普通山賊,我玄靈弟子又何懼之?我隻是在耐心打探,那黑鷹老妖,有沒有回巢。”

“黑鷹老妖?”聽得個“妖”字,白冰嵐略有些不自在,但也上了心,忙小心著問道,“這山頭,景物清明,又離村鎮人煙不算太遠,怎麽會有什麽妖族?”

“是妖怪!”聽白冰嵐用了個中性的詞,張狂雲立即糾正道,“冰嵐,我知道你是官宦之後,性情優容;但你也應該知道,那些妖族幾乎全都凶殘狡猾,你切不可心慈手軟,吃虧上當事小,弄不好就有性命之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