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定身符續三生緣

正當有人想到這裏時,隻聽“錚”的一聲清亮無比的彈劍之音,那舞劍的白衣少年已然收劍而立;滿院的紅燭瞬間燃起,燈火通明之下眾人看得分明,這少年長身玉立,汗不出,氣不喘,正朝自己這邊點頭微笑示意。

“好!”一陣驚天裂雲的叫好之聲,轟然而起!

“來對了!來對了!”眾人叫好聲中,祝孤生更是心中狂喊,“如此劍舞,太絕了,我早該來了!若是錯過,真恐怕要終身遺憾了!也不知這位瀟湘奇人,還有什麽異能?”

就在他的熱望中,那眾人矚目的張狂雲,於燭光中朝這邊拱拱手,從容說道:“承蒙諸位厚待,些許薄技而已,如此叫好,實在令在下汗顏!”

說到這裏,他忽然話鋒一轉,說道:“其實小弟劍舞,真乃薄技而已;我有義妹舞蹈,實乃人間一絕!若諸位有意,可令她當眾獻舞一曲,以報諸位君子!”

聽得此言,人群中立即就像開了鍋一樣,交頭接耳議論不絕。

他們大都說的是,少年劍舞已然絕倫,不信他義妹的歌舞,能超過他劍舞的水準;不過眾人全都很期待,因為現在他們對張狂雲的話都很信賴。

眾人沸騰之際,祝孤生的心中更是浮想聯翩。

不過他思考的角度,和其他人很不一樣:“呀!這瀟湘少年,所說的義妹,是先前才進來時,看到的那女子嗎?”

“雖然當時人群攢動,燈火隱約,她又羞澀,一閃而逝,但恍惚間容貌也是挺美的;那她歌舞起來,想必又是另一番滋味。”

“就算他所說義妹,並非此女,那以少年俊秀清容,想必縱無血緣關係,他的義妹姿容也不會差吧。”

“我且稍安勿躁,待她出來,看看容貌如何。如果也是花容月貌,少不得覷個機會,上前獻一番殷勤,說不定成就一段美事。”

心中這般想時,祝孤生更是抻長了脖子,要看從內堂出來的那少年的義妹,到底身段姿容如何。

就在萬眾矚目之中,一個妙齡女子從後堂冉冉而出,亭亭立在堂前燭火月光之中。

見她出來,本來翹首以待的眾人,卻驀然不約而同地倒吸一口冷氣!

“怎麽會這樣?”堂前錢塘諸生想道,“怎麽如此良宵歡宴之時,這個少年的義妹,卻一身縞素而出?莫非是自己眼花……”

“不對!她這一身白布麻裙,分明就是戴孝縞素模樣;晦氣晦氣,滿堂紅燭高燒,這女子卻一身縞素,這是怎麽說的?”

眾人驚訝嗟歎之際,有少數人,比如和祝孤生交好的錢清流之輩,仔細看看這素服女子,忽然驚悟道:“咦?少年這義妹,怎麽這麽眼熟?啊……她、她不就是和祝生交好的錢塘歌姬雲妙妙嘛!”

旁人還隻是好奇驚歎,人群中的祝孤生,卻是忽的如遭雷擊!

“怎麽會是她?還一身穿麻戴孝,她這是想幹什麽?”

認出雲妙妙的負心郎,雖然想不明白女孩兒想幹什麽,但也心知不妙。

“怎麽辦?”到這一刻,他剛才心中那些春情綺念,早已煙消雲散;又望了一眼雲妙妙,卻見她一雙明眸,越過人群,正向他看來。

“跑吧!”到這時候,祝孤生哪還不知道情勢不對?他立即挪動腳步,想轉身逃竄。

沒想到正在這時,那堂前的少年隨手一揮,一道符籙帶著雷音劃空而至,正在祝孤生頭頂爆開,化作無數碎片,宛如蝴蝶一般從祝孤生頭頂紛紛飛散。

符籙碎片,繞身而飛時,剛才還舉步想跑的祝孤生,卻忽然隻覺得筋酥骨軟,竟是絲毫動彈不得!

“怎麽回事?我、我怎麽動彈不得了?!”心下大駭之際,祝孤生看向堂前,卻見那劍舞少年,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完了……”到此之時,如果祝孤生還再不明白怎麽回事,那可真是蠢人了。

“我中計矣!”祝孤生心中哀歎,“一直對那賤人避之不及,此時忽然在她家左近有人設宴,聲勢如此浩大,絕不尋常。”

“事有反常即為妖,我早該想到有詐,卻隻顧好奇,與自投羅網何異!唉,真是愚不可及!”

自責之際,卻聽堂前那少年問道:“雲姑娘,為何如此良夜,你倩女妙齡,不著紅妝,卻穿孝服?”

雲妙妙一臉哀婉,悲聲說道:“奴家不幸,雖然情郎未亡,自己已等同未亡人。”

“哦?”張狂雲故意一臉茫然,疑惑問道,“既然情郎未亡,怎地自己等同未亡人?莫非其中有什麽曲折?”

說到這裏,他故意轉臉看向堂前眾人,大聲說道:“放心!一直聽聞吳越之地風氣開明,重情重義,今日再次雲集歡會之人,俱是杭城雅士。義妹你放心說,大家會一起替你做主!”

聽他這麽一說,堂前不少年輕士子,自豪之情油然而生,轉眼已是熱血沸騰,紛紛振臂而呼,讓雲妙妙有冤訴冤,暢所欲言。

這其中,不乏有些人已經認出了雲妙妙,也知道她被祝孤生拋棄之事,早就義憤;現在看舞劍少年先用道符定住負心人,再用言語逗引雲妙妙訴冤,便已經有些領悟。

還有些人,情況正相反;他們和祝孤生交好,一見眨眼功夫就演了這一出,對將要發生何事也是心知肚明。

於是他們想幫祝孤生說兩句話,不讓他如此被動;卻沒想到,剛想開口,那挺立堂上的白衣少年,卻好似他們肚裏蛔蟲一樣,才一張嘴,兩道銳利的目光便直射而來,真好似兩道無形劍氣一樣,嚇得他們已經話到嘴邊,卻又縮了回去。

偌大的庭院,忽然安靜了下來。

這時隻有那些加了幻術的燭火煙氣,還在空中蔓延聯結,形成毫無意義的空中樓閣。

仿佛感受到女子的淒涼之意,高燒的紅燭也漸轉黯淡。

滿庭之中,唯有月光如水映照,將本來歡騰的良夜,變得有些淒清。

淒清的月光中,雲妙妙再也忍不住,看著不遠處的負心人,熱淚奪眶而出。

泣不成聲之中,她努力措辭,說自己先被祝孤生情挑,幾番推拒後,終於心動應允,以身相許。

她以為從此白頭偕老,沒想到熱戀不過半月,曾經海誓山盟、指天畫地發誓的情郎,已經移情別戀,始亂終棄。

訴說之際,雲妙妙音容淒慘,真是聽者傷心,聞者落淚。

其實祝孤生,也並非真正鐵石心腸之人;見月光裏的女子哭得猶如梨花帶雨,再一樁樁、一件件地訴說兩人過往恩愛情熱之事,也有些後悔。

本來他已經被張狂雲的符籙所拘,周身如有無形桎梏,限製得整個人動彈不得;但此刻,回心轉意之念,隻不過稍稍一起,那桎梏倏然已解。

感覺到重新能動,祝孤生情之所至,急忙快步走向堂前,已將傷心欲絕的女子,擁在了懷裏。

“對不起。”月光裏,他也淚流滿麵,朝懷中的女子輕聲道歉。

被他懷抱,雲妙妙本能地想推開他,但推了兩下,推不動,她忽然淚如雨下,伏在祝孤生的胸膛上,泣不成聲。

見二人這樣,剛才心思各異的庭前眾人,也不好意思再說什麽,又體會到張狂雲連日擺設此宴,恐怕就為了今晚眼前這一遭。

這時候,就算不知道這段情場公案的人,也被身邊其他人低聲告知;於是今晚平潮書院中的所有賓客,全都知道了張狂雲的良苦用心。

此時此際,也不方便紛紛向前稱讚;這些杭城中最有學問、最有名望之人,便全都朝堂上少年深深一鞠,然後各自散去。

雖然現在無言散去,但明日一早,張狂雲古道熱腸豪俠之心,必定傳遍杭城。

待眾人散去,張狂雲便看向堂前庭院中僅剩的兩人。

“祝公子,”他開口道,“我看你,也不是薄情涼性之人,當初與雲姑娘,怎會如此決絕?”

“這……”被張狂雲這麽直截了當地相問,祝孤生兩腮發熱,一時無言。

這時雲妙妙也推開了他,站到了一邊,定定地看著他,等待他的回答。

沉默良久,祝孤生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其實,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那段時間,就跟著了魔一樣。”

他這回答,很像是敷衍之言,雲妙妙十分失望;不過張狂雲卻輕輕一笑,頗有深意地道:“祝公子,我看你,並非‘著了魔’,而是‘遭了妖’啊。”

“啊?”祝孤生一愣,看著他道,“少俠這是何意?”

張狂雲沒理會他的問題,反問道:“你先告訴我,是什麽人讓你著了魔?”

“這、這……”祝孤生看著雲妙妙,一臉不好意思,欲言又止。

“祝郎,說吧。”雲妙妙溫聲說道,“恩公問話,我二人應當知無不言;再者奴家也想弄清楚,上回你忽然恩斷情絕,實在違逆常理,我自己想不通,告訴姐妹們,她們也個個搖頭,所以到底為什麽,我也很好奇呢。”

說到這裏,雲妙妙見祝孤生還有點猶猶豫豫,便道:“祝郎,你可別忘了,張恩公可不像你那幫溫溫吞吞的士子好友;他剛才那手劍舞,招招有風雷之音,要是惹他生氣,那……”

“哈!”一聽雲妙妙此言,張狂雲心下暗樂道,“怪不得叫‘雲妙妙’,果然是妙人;她倒把我想說的話給說了。”

“說不得,若是祝孤生一意隱瞞,我倒也要讓他知道知道,本道爺還有雷霆手段!”

“妙妙,”祝孤生聽了威脅之語,果然有些動容,忙開口道,“那我說了,你可別生氣啊。”

“說吧。”雲妙妙道。

“嗯!”祝孤生便朝張狂雲道,“好教少俠得知,其實小生一非著了魔,二非遭了妖,而是在城西北的西溪村樹林邊,偶然碰到一個女子。”

“這女子,聽她自己說,叫‘香靈兒’,真是人如其名。其容貌美豔,身材熱辣,言語巧媚,渾身還氤氳著若有若無的香氣。”

“最特別、也最難能可貴的是,香靈兒的音容已經如此曼麗俏媚,舉止行動卻又顯得無比地天真無邪,便讓小生特別動心,一時鬼迷心竅,就、就……”

“哦,原來如此。”張狂雲若有所思,想了想問道,“那你和那香靈兒,交往有多久?她有沒有跟你說,她到底什麽身份,哪裏人?”

“這……”祝孤生忽然一時語塞。

“哎,你就說吧!”雲妙妙看得很著急,“祝郎,我都不怪你,還有什麽不好意思說的呢?說句你不愛聽的話,你真的別忘了,眼前站的什麽人。”

“真不是我不想說!”祝孤生急道,“實在是、實在是……唉!我就實話實說了吧!其實我跟那香靈兒,也就見過兩麵。”

“一次遊逛西溪時,日晚路迷,恰好碰見她在路邊采摘野花,就向她問路。”

“第二次老實說,是我故意去那邊閑逛,熬了七八天後才跟她碰上,便故意跟她討水喝……真的!你們別不信,我發誓,就見過她兩次!”

“怎麽會這樣!”雲妙妙聽了情郎這話,一時神色複雜,也不知道自己該憂該喜。

對祝孤生這番話,張狂雲卻有些不相信。

他看著祝孤生道:“祝公子,隻見過一兩麵,就神魂顛倒?就把妙妙姑娘這樣才色雙絕的美嬌娘,棄之如敝履?”

“真的!”祝孤生急道,“少俠別以為我祝孤生好色、沒見識,您去稍微問一下,就知道我祝孤生在杭城也算是一號人物。”

“真的,少俠,您相信我,那香靈兒真是世所罕見,一見難忘啊!”

“那,你看看她,香靈兒與她誰美?”張狂雲一指身旁白冰嵐,問道。

“她……”祝孤生稍稍打量,便收回目光,對張狂雲誠懇道,“論容貌,您這位女伴更美;但論媚態天然,鄙人卻覺得那香靈兒更美,這位姑娘略有不及。”

“什麽?!”本來正對人間這些破事淡然處之的塗山公主,頓時勃然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