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破刀

“你想拉我上你的賊船?”

杜雲凱麵露不屑,對於寧殷此行的邀請毫無興趣,轉身就要關門回屋。

“我能幫你找到當年陷害你的人。”

寧殷開口說道,也正如他所料,杜雲凱在聽到這話的時候身形一頓,原本不屑的眼神當中浮現起些許的驚疑。

“我知道你這些年一直都在暗中調查當年誣陷你的人,上個月我去了一趟夏希國,偶然之間聽到了一些消息,”寧殷繼續說下去,“我隻知道他是常年遊走在各大城邦之間的飛賊,是他與主夫人私通,不料被你發現了,為了不讓醜事敗露,他二人隻能先誣陷你,將你除掉。”

這的確是杜雲凱的過往,也是這些年一直困在他心頭的枷鎖。杜雲凱很注重自己的名聲,如今自己在東陸背負了這樣的罵名,他心底裏無比煎熬。

聽到這些,這位麵如青鐵的漢子忽然之間動容了,他看向寧殷,嘴唇微動。

但不等他說出話來,寧殷搶先說道:“這件事我目前掌握的情報並不多,不過我已經交給夏希國的夥計去查了,不論這次你幫不幫我,我都會把打探到的消息送給你。”

“為何這般幫我?”

麵對杜雲凱的問話,寧殷也是一愣,他也不知道為什麽,隻是覺得一個鐵骨錚錚的漢子不應該被蒙上這種冤屈。老爹說過,江湖中人,就算是死,也應該站著把血流盡!

“你是條漢子,不應該爛在南城。”

寧殷將話說完,最後看了一眼略微愣神的杜雲凱,而後轉身離去,就算此行沒有杜雲凱這樣的高手托底,他也有把握走完歸離路。

不應該爛在南城麽?杜雲凱有些自嘲的笑了笑,看著寧殷遠去的背影,他喜歡這個年輕人,自己像他這般年輕的時候總是循規守矩,而寧殷身上則是透露著一股自己不曾具備的灑脫。

“什麽時候出發?”

杜雲凱的聲音從後方傳來,寧殷頓足一愣,他果然沒有看錯人。

這是臨行前寧殷拉杜雲凱入夥時的場景,與其說他軟磨硬泡,倒不如說是杜雲凱自己跳上了這條賊船。

他相信寧殷,也因為寧殷的一句“不應該爛在南城”而撿回了這些年迷失的自己。他都想好了,此行將商隊安全送回興安城,自己便離開,回到夏希國找到當年陷害自己的賊人,拿回自己的名聲。

但沒機會了……

寧殷睜著眼睛躺在**,心裏已經不再怒火,而是充滿了失落。

杜雲凱死了,那個叫瀧葉的東陸女人殺了他。

陳潼在最後的那場襲擊中失去了一隻眼睛。

顧長歌的肋骨折斷了三根,他的那匹大黑馬也死了。

段蒼羽後來與那楚心一交過手,後背三處刀傷頗為嚴重。

此行本該是發財路,如今卻潰敗成這副模樣,作為牽頭人的寧殷,心中的挫敗更是無比沉重。

醒了,也不折騰了,隻是睜著眼睛呆呆地望著牆壁。

老人常來送藥,見寧殷這副模樣,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擔心。

不過讓老人家更加驚奇的是,寧殷身上的傷幾乎是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恢複的。行醫多年的老婦見此,也感慨不可思議。

寧殷的體內有一股無比蓬勃的生機在修複受損的組織,老婦調配的藥物倒成了輔助。

七日後。

寧殷已經可以下床自由地行走,但向來好動的寧殷似乎在這場戰鬥之後變得安靜了,整日整日地坐在院子裏,唯一的活動便是擦拭著他的刀。

寧殷的刀,長的名為青日孤煙,短的名為青日逐霞,兩把刀都采用精鐵鍛造而成,雖然算不上有名的兵器,但放在南城地界也稱得上是一件好家夥了。但如今,這兩把陪著寧殷對付過不少凶人惡徒的刀卻遍體鱗傷。

楚心一的刀雖然看上去輕飄飄的,但每一次揮砍裹挾的力量都十分可怖,難以想象他操著那樣一把細長的刀竟然能施展出毀滅般力量,青日孤煙每一次抵擋都會在刀身上留下缺口。

擦刀的手很輕,比寧殷在酒樓裏牽姑娘的手的動作都還輕。

長歎一口氣,寧殷將刀輕輕地放回刀匣,他曾自詡在刀術上小有成就,在過去幾年的江湖浪跡中也擊敗過不少對手,但當他真正對上楚心一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渺小得宛如一顆沙子。

“東陸高手麽?”

一身挫敗的寧殷回想著那天與楚心一交手的場景,不論是技藝、力量、速度,還是對時機的把控,楚心一都在碾壓著寧殷。

“蜉蝣撼樹啊……”

華俞和錢五福死了,兩位老板終究是沒有守住自己的寶貝,寧殷也沒有拿到自己的傭金,更重要的是,去鎮南府調看檔案的約定也再也無法兌現。

這回可真是賠到姥姥家了。

寧殷滿臉的鬱悶,如今自己的武器還破損成這樣,一時間隻覺得渾身疲憊。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他這是在哪兒?

這裏似乎是一處村莊,村子並不大,房屋也十分陳舊,很多建築早已坍塌,居住在這裏的人很少,寧殷站在門口看了半天也隻發現零零散散幾個人影,都是些年邁的老人。

就連整個天空也是灰蒙蒙的,像是蒙上了一層罩子,什麽也看不見。

“天氣這麽差麽?”寧殷喃喃自語,他望著昏暗的天空有些疑惑,這天空仿佛無論在什麽時候都是這般陰沉,這幾天就沒見它好過。

“望見啥了?”

話語聲突然從寧殷身後傳來,讓後者嚇了一跳。猛然回頭,瞧見一位拄著拐杖,滿頭白發的老人一臉嚴肅地看著寧殷。

寧殷的感知能力向來遠超常人,但為何這個老人的出現他竟然沒有一絲察覺?回眼一看,老人身上並無任何靈力波動,他隻是站在那裏看著自己。

“這村子好安靜……”人生地不熟,寧殷也隻能感慨著掩飾自己內心的驚訝,餘光不斷打量著眼前的老人。

“這裏以前很熱鬧的,黃地村雖然偏僻了點,但這裏與世無爭的生活十分愜意。”

老人並不避諱寧殷打量自己的眼神,畢竟他也很久沒有見過外人來此,隻是撐著拐杖回憶,一雙渾黃的老眼當中有往事閃過。

“皇帝……村?”寧殷疑惑,對這個名字有些好奇。

老人搖搖頭緩緩道:“黃沙彌漫,土地貧瘠的村子。”

寧殷這才明白此“黃地”非彼“皇帝”,當即繼續向老人問道:“村子裏其他人呢?”

“死了,”老人的語氣平淡,晦澀的兩個字從喉嚨裏吐出,神色無比平常,“十多年前的一場沒來由的山火帶走了這裏大多數人,後來雖然火滅了,但這裏已經損壞不堪,不適合再居住,活下來的人要麽遷出去,要麽上山為匪,隻留下如今這些老弱病殘想走也走不出去。”

“山火?”寧殷細細回憶,他記得歸離路曾經就遭遇過一場奇異的山火,森林燼滅,山河枯竭,才變成如今那般險地。

“那是一場無人可以阻擋的災難,詭異的山火從天而降,吞噬一切可燃之物……”

平淡的訴說當中,老人仿佛就是這一切的見證者。

聽罷,寧殷伸手抓起一把泥土,根據這裏沙土的顏色和質地也大致推測出了位置,“這裏是硬石穀?”

老人會意一笑,沒有說話,但心裏覺得寧殷這小子夠機靈。

“你是鍾老爺子帶回來的客人吧?你身上那股草藥味兒我隔這麽遠都能聞見。”

寧殷不置可否地點點頭,鍾老爺子應該說的就是救自己的那位老人。

“看得出來你們都是混跡江湖的後生,身上都帶著血氣,來這兒是躲避仇家的?”老人上下打量著寧殷,垂老的目光仿佛有著不一樣的洞察。

搖搖頭,寧殷麵露苦澀:“養傷。”

老人似信非信地點頭。

“李老婆子不僅酒釀得好,給人看病療傷也有一手,這兒清靜,適合修養。”

老人的目光又落在寧殷身旁的刀匣上,“刀客?”

寧殷笑了笑:“隻不過是會耍幾下而已。”

語罷,老人微笑著點點頭,後生的謙遜讓他今天的興致不錯,拿起手中的拐杖敲了敲寧殷身旁的刀匣,匣子仿佛受到牽引,自動打開。

這一幕讓寧殷一驚,這老人到底什麽來曆?

“嘖嘖嘖,這刀怎麽壞成這樣?”老人咂舌,麵色嚴肅起來。

“與人對敵,技藝不精,刀身受損,得找個地方重新修鑄……”寧殷在老人突然嚴肅起來的目光注視下竟覺得慚愧萬分。

老人沒好氣地白了一眼寧殷,湊上前來細細端詳著靜躺在刀匣中的兩把刀。就像兩個打了敗仗的將軍,鎧甲盡損,遍體鱗傷。

在寧殷都沒能反應過來的間隙中,老人突然拿起手裏的拐杖就敲打在寧殷的頭上,腦瓜子傳來清脆的聲響並伴隨著一陣疼痛,寧殷一臉懵。

“刀是武者的命!你就是這麽使刀的?”老人臉上怒色難掩,當即指著寧殷的鼻子教訓道。

被指著鼻子斥責的寧殷此時竟然想不出什麽話來為自己辯解。

“要換我年輕的時候,碰見你這樣使刀的後生一定要好好敲打敲打你!你看看,這刀刃都缺成什麽樣子了?”

老人紅著臉訓斥,寧殷隻能低著頭聽著,心想:你已經敲打我了,很疼。

念叨了幾句,老人消停下來,從刀匣裏抽出青日孤煙,殘破的刀身仿佛在訴說著此前它抵擋了何等恐怖的進攻。

“精鐵材質,表麵還經過特殊的淬煉,硬度應該不錯才對,竟然破成這樣……與你交戰的人究竟是有著何等力氣?”老人一邊端詳刀身缺口一邊說道,仿佛僅從這些缺口他就能想象得出寧殷之前遭遇了何等恐怖的對手。

“你會使雙手刀法?”老人又抽出青日逐霞細細觀看。

“學過,但使得不好,一般長刀應敵,短刀快襲。”

“這短刀的材質要比長刀更精純,若是不習慣雙手刀倒是可以將其合二為一,不僅能最大程度地重鑄長刀的破損,你還能用得更順手,如何?”老人持雙刀互相輕擊,刀身受損的兵器相擊的聲響並不悅耳。

“老人家懂得鑄造?”寧殷開始用一種異樣的目光打量著麵前這位頭發花白的拄拐老人。

老人將雙刀插回刀匣,身形一抖,讓自己站得直些。

“怎麽?看著不像?”

麵前老者身形幹瘦,灰袍裹身略顯佝僂,左腿似有舊疾,所以不得不拄著拐杖,一頭白發顯露年事已高。鑄造是一件力量與耐力相衡的事,可老人看上去似乎哪一點都不具備。

注意到寧殷那略帶懷疑的目光,老人也沒好氣地冷哼一聲:“老夫年輕的時候那也是聞名一方的鑄造大師,找我鍛造兵器的人絡繹不絕,連起來能繞著村子一圈,而今要不是這條壞腿……”

老人言語一頓,原本眉飛色舞的神情突然又流露出些許頹態。

看得出老人年輕的時候一定是一位鑄造大師,寧殷此刻也隻是歎息道:“可是這兒也沒有火爐和鑄造台……”

身旁的老人聞言,輕蔑地看了一眼寧殷,那樣子仿佛在說:小子,你還是太年輕了。

“有嗎?”

看著老人此時的模樣,寧殷越發覺得事情變得神秘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