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命案

東陸,興安城。

作為與南域邊界線直接接壤的興安城有著別樣的地理因素,朝政每年都會撥給南北邊境城邦大量的錢財用作軍備,而這興安城又是封王轄下,所以常常會受到各種政策上的傾斜。早年間曆經商道整頓之後,整個南邊邊境的各路商道的終點匯聚於此,長久如此,今日的興安城完全可以算得上富甲一方。

此時,清晨初曉,空氣尚涼,興安城內的一座莊嚴庭院內,一身簡單白衫的中年男子正在緩緩揮展雙臂,絲毫不懼清晨裏的涼意。

隨著氣息吞吐的變化,原本隻是揮展雙臂的動作開始變得更加係統和規矩,身上的氣勢也多了一分威嚴,他仿佛將自己與庭院內的清風融為一體,四肢變得輕盈柔軟,但在這綿軟當中又暗藏幾分力道。

一套拳打下來,身上的寒意盡散,就算隻是穿著一件單薄的衫衣也絲毫體會不到冷。

瞧見男子終於活動完畢,早就在小院門外等候多時的仆從恭敬地走上前來拜見,神色有些慌張。

“大人,華俞和錢五福一行人的屍體找到了……”

仆從說話的聲音壓得很低,似乎是在害怕對方聽到這樣的消息會怒火大震。

男子輕嗯了一聲,沒有再說別的,臉上神情不變,似乎並沒有因為一大早就聽到這樣的消息而感到震怒,手上的動作再起,繼續舒展自己的筋骨。

這樣的反應沒有讓仆從感到放鬆,反倒是更加緊張起來。

“有幾個活口?”中年男子微閉著眼,輕聲問道。

仆從猶豫了一下,回答道:“無一活口。”

此話一出,中年男子眼角微微一顫。

“鎮南府的人現在在做什麽?”他的話音在這時變得有些低沉。

“鎮南府的人已經正式接手案件,場地已經全部封鎖,商隊所有人的屍首正在運回興安城的途中,領隊的人是巡衛頭領丘豹。”仆從的聲音微微顫抖,“丘大人現在應該已經到了現場了。”

中年男子冷哼一聲,似乎是覺得好笑:“還運回來幹什麽?等著我發撫恤金?”

聞言,仆從大驚,懼從心來,原本躬著的身形現在直接跪在地上。

“這件事讓府司親自接手,他自然知道該怎麽辦。”

中年男子隻是輕淡地說道,便讓仆從退了出去,後者恭聲應答,在心中暗自慶幸這位大人此番沒有大發雷霆,卻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後背心裏已經全是冷汗。

清風吹來,庭院裏又隻剩下穿著白衫的男子緩緩雙手合十,結束了今日的晨練。

忽然,似乎心中有怒意叢生,男子額頭上青筋凸起,原本收招的動作忽然變幻,一拳捶打在麵前的茶桌之上。

“呼……”竭力調整自己的情緒,男子強行將這股溢出來的怒意壓在心底,拍了拍手,走回屋裏去。

哢——茶桌四個桌腳陡然裂開,這張價值百金的紅木茶桌瞬間報廢。

丘豹原本隻是興安城街巷裏一個小混混,靠著偷蒙拐騙為生,一次偶然的機會下成為了鎮南府一個小巡,因為其常年遊走在興安城大街小巷,丘豹熟悉這裏所有的人情世故,這也幫他在鎮南府迅速破了好幾個大案子,三年時間就坐上了總巡的位置。

他自詡見多識廣,各式各樣的門路都清,但此時瞧見眼前這具屍體身上的傷痕的時候,還是陷入了沉思。

眼前兩具屍首分別是錢五福和華俞,前者的身上並沒有很明顯的致命創傷,更像是死於某種強大壓力之下,天下武者修行門路眾多,但能做到如此調用氣力的並不常見。

但讓他驚訝的還是華俞的屍體。

華俞的喉嚨被銳器割破,受害方式雖然很常見,但離奇的是他似乎並不是死於過量失血,雙目充血嚴重,死者生前應該是受到了很嚴重的精神壓迫,手法雖然罕見,但丘豹並不是沒有聽說過“幻術”這種精神攻擊手段。目光回看向脖子上的傷口,創口處有著不明侵蝕,就好像有什麽東西通過這傷口在蠶食著華俞的生命,直至其死亡……

高手,這人一定是個高手!而且還有一件很特別的武器!

這兩點匯聚於心,丘豹似乎在心裏已經有了些看法,但深入想一想,向來機警的他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凶手的來曆很不簡單!

可為什麽這樣的高手要對這支商隊出手呢?是為了錢?有如此修為的武者能獲取到的錢財超乎想象,一支商隊斷然還不至於讓他們出手。

丘豹不知其緣由,但查案多年的直覺告訴他事情遠比他現在了解和揣測到的要複雜。

不再多停留,丘豹現在要趕著在李旬大人用完早餐前趕過去將情況匯報一番。這支商隊的最終雇主是李旬,興安城的現任城主大人,丘豹可得罪不起這樣的人物。

“這可是個燙手的山芋喲……早知道昨晚就不當值了,這下好了,不但覺沒睡好,麻煩事兒還扯到身上來了。”

丘豹這般嘟囔著,將鎮南府的官服套在身上,簡單梳理了一番自己的頭發,出門就朝著城主府的方向走去。雖然還沒能查出個什麽,但他得在第一時間將自己知道的情況匯報給城主府的大人。

還沒走出鎮南府的地界兒,一陣馬蹄聲忽然傳來,惹得丘豹心頭一陣不悅。誰人竟然還敢在興安城內當街騎馬?還就在鎮南府的門麵上?這不是在他這個鎮南府總巡臉上鬧著玩嗎?

丘豹惱怒,回頭就要看看是哪家不長眼的這麽膽大。

但剛一回過頭,映入眼簾的可不是什麽毛頭小子,也不是什麽不長眼的家夥。來者是一群掩麵的高壯威武之士,他們行進的隊列整齊,身上皆穿著鎮南府內較為特殊的官服,所騎著的馬匹也是高大精壯的良種,氣勢極盛。

高大威武的身形在距離丘豹丈許距離之處停下,旋即翻身下馬,三三兩兩地朝著丘豹走來,丘豹認得這身衣服,鎮南府以紫色作為官服主色,上下官員的製服色調一致,隻是身上的花紋和錦飾有所不同,眼前這些人衣袍呈淡紫色,胸前和臂膀處都有菊紋配飾。

“你們不去保護府司大人,來這裏做什麽?”丘豹驚疑著望著這些鎮南府府司護衛走上前來,忍不住問道。

不由分說,兩名護衛走上前來將丘豹架著就像提著一隻無助的小雞似的,直直地拖回了鎮南府的大門。

“各位大哥,你們這是做什麽呀……”丘豹大驚,剛剛還提在胸膛裏的氣勢在這時突然泄了氣。

“我最近可是一點事兒都沒犯過,連酒都沒喝過啊……”丘豹甚至開始老實交代自己近日裏的工作作風。

但這些架著他的護衛們手上的動作絲毫不減,就像沒聽見丘豹的呼喊似的,直直地將他往府司衙門裏處拖去,這一幕倒是讓府上的其他官員們見狀紛紛取笑。平日裏大家都知道丘豹喜歡做些犯小忌的事情,也沒少看他出醜,但這回逮住他的可是府司的護衛隊,眾人開始討論丘豹這一次又是犯了什麽事兒。

丘豹心裏苦,他說的可都是實話,近來風寒染身還未痊愈,他是真沒什麽心思搞別的。

而到了最後,丘豹也不鬧了,這些護衛將他架進的地方他認得——府司大殿,鎮南府最嚴肅的地方,曆任府司大人工作的地方。

殿內裝飾很簡單,擺置的東西並不多,但是很整潔,所以顯得殿內十分寬敞。丘豹一進門就望見一身正裝袍服的府司大人正襟危坐在案桌前。

護衛們總算將丘豹放下,在向端坐的府司大人行禮過後便退出大殿,緊叩的關門聲讓丘豹回過神來,戰戰兢兢地抬眼上看,哆哆嗦嗦地叫了聲“府司大人”。

薩拉尋,鎮安府現任府司,一個看上去並不顯老的中年男子,擔任府司的這些年裏以雷厲的做事方法而讓整個鎮南府都對他肅然起敬。看見台下的丘豹到了,薩拉尋旋即放下手裏的筆。

“先說正事,”薩拉尋沒有在意此刻的丘豹心裏有著何等波濤,而是開口低沉地說起案子,“城主府商隊的案子,簡單說一下初查情況。”

薩拉尋看向丘豹。

聞言,丘豹雖然心中多有疑慮,但瞧見薩拉尋此刻嚴肅的目光就落在自己身上,他也沉吸一口氣變得正式起來。

“案發現場在歸離路的出口平原,地勢平整多風沙,地形上並不適宜伏擊,所以凶手應該是直接前來劫殺的。商隊人員包括領隊的華俞和錢五福,三十七人全部遇害,目前已經將所有屍首運回鎮南府,正在初步檢驗……”

“說點我不知道的。”薩拉尋聲音再度壓低,他並不想聽這些報告裏有的內容。

被打斷的丘豹愣了愣,傳言府司大人做事雷厲風行,看來並不假。

摸了摸鼻子,丘豹長舒一口氣,整個人的神情也從先前的驚慌當中脫離出來,好像突然間就變了一個人。

“錢五福和華俞的屍體我已經親自看過了,前者身上沒有致命傷,死相七竅流血,血脈噴張,應該是死於某位高手的靈勢強壓之下。華俞身上的傷口就比較奇怪了,從外表上看,致命傷是割喉,但屍體並沒有大量失血的樣子,查驗其瞳孔,有大量充血的跡象,割喉的傷口有被不明力量侵蝕的痕跡,死相很怪……”

丘豹將先前所見和自己的分析盡數說出,薩拉尋聽聞這些方才將低沉的目光從丘豹身上挪開,問道:“你的推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