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說書

入夜,冷風粗蠻地掠過牆頭,鑽心的寒冷讓高牆之上的守衛不得不拉緊了領口。

南城的秋天來的快,去的也快,不過個把月竟有些入冬的味道了,晚上不多穿件衣裳可不敢在街上隨意走動。

這裏是東陸胤陽王朝南邊的一座小城,由於地勢偏遠,官府的權力輻射有限,慢慢地這裏也便成了東陸政權不願意監管的地方。若不是地圖角落裏依然畫著這個小黑點,恐怕這地兒早就被人遺忘了。

小城雖小,酒客倒是從來不缺。

尋得一處小酒樓,點上一碟花生一碟牛肉,美美的喝上一盅,這或許就是小城裏最頂級的享受。

今兒運氣不錯,錢五福領著王管事一進屋就找到了翻台的空桌子。

“客官想喝點兒什麽?”店小二見到有人前來,連忙上前招呼,當瞧見這二位來客的著裝打扮不像是本地人,臉上的神色不由得隨意起來。

“兩個人,你看著隨便上點兒酒菜吧。”初來乍到,王管事也不清楚店家的特色,笑著回話。

內地口音?店小二心中琢磨,看來今兒是碰上了肥羊了,當即一笑:“得嘞!二位爺稍等,保證給您安排得滿意!”

店小二心中竊喜,小跑著去往後廚,照著單子上最貴的酒菜吆喝了一遍。

酒菜還沒上,一身清脆的響聲便已從酒樓中央傳來,眾人聞聲望去,隻見一位身穿深灰色長衫的先生靜立台上,不執折扇卻拄拐,手中拿著一塊醒木。

酒樓特色,每逢單日便會有說書人來此隨便說上幾段,內容並不固定,大多都是些前朝野史和最近的趣聞軼事。城中說書人僅此一位,姓馬名有才,年輕的時候在書院裏讀過幾年書,平日裏也喜歡研究些野史趣聞,說書的水平雖然很一般,但在南城這種小地方,隻要故事有趣,誰還會在意先生肚子裏有多少墨水呢?

醒木一響,眾座紛紛安靜下來。

“話接上回,少年血煉成凶,功法小成,一人雙刀砍翻池家滿門高手,曾經南城一霸於一夜之間**然無存,直教人好不讚歎一個少年英雄。”

先生麵容輕淡,拄拐而立,高瘦的個子配上那身長衫,這味兒就起來了。四座眾客停杯投箸,願聽趣事。

“說回今時,就在上月十五,夏希國內發生一場命案,昌薪金店連同老板一共四人遇害,鹿勇在店主身上狂捅二十八刀,刀刀避開要害,待官府趕到,血已滿堂,此事一出,全城震驚,火速通緝,那人自知不可久留,遂逃至南城。”

“南城雖小,絕非善地,他千不該萬不該,就是不該來到這小小南城。”

先生臉上神情一皺,捧起桌上的茶杯小小抿了一口。看客們大多來自江湖各處,當中也有不少人聽過這件發生在夏希玉秋大典的案子。

“諸位可曾耳聞‘聽風人’?”先生停頓,笑看著四下眾座。

客人紛紛竊竊,你一言我一語地議論。

有人的聲音稍微大一些:“耳朵尖,有著聽風辯位的本領。”

一位公子模樣的客人補充道:“身手不凡,行蹤不定。”

但也有人對這些誇耀有些不屑一顧:“不過是幫官府逮捕罪人的走狗罷了。”

眾說紛紜,雖然意見不一,但大多數人對聽風人還是有些了解的。

醒木一拍,先生示意大夥兒收聲,他要開始說話了。

“聽風人天生敏銳,感知入微,學得一身本領,幹得卻多是些賞金獵人的營生。不巧,南城之中倒有一位。”

眾座聞言,在心裏一琢磨,大抵是猜到了是誰。

“嘿,便有那麽一個晚上,醉酒的鹿勇興許是邪火難耐,褲襠裏那點事兒襲上腦仁,稀裏糊塗地就要往春林苑裏鑽,黑黢黢的巷子裏難見方位,稍不注意便撞到了什麽人的身上,不禁大怒!”

“好狗不擋道!”

先生故意扯著嗓子模仿一位凶人的怒喝,倒是驚得有些看客渾身一顫。

“可暗中之人紋絲不動,鹿勇大怒,拳腳上前,落了個空,打中一頂破鬥笠。燈光之下,來者漸露身形,定睛一看,不高不壯,一襲黑衫,兩把長刀,三步朝前,隻是一掌便將那鹿勇打得四腳朝天。”

一段押韻連句讓場中氣氛突然變得輕鬆起來,看客們哈哈一笑,得空吃菜喝酒,倒是盡興。而有些聰明的客人或許已經猜到了這位“聽風人”的身份是誰。

抿了一口茶,先生清了清嗓子,倒是開起玩笑得說道:“要說那鹿勇的運氣真是差,碰上誰不好,偏偏碰上了寧殷!寧殷何許人也,南城第一聽風人!一身聽風辯位的本領至今無人超越,兩把快刀更是少有敵手,在這兒咱也給諸位看客提個醒,要是今後有人上了通緝令被這寧殷盯上,放棄掙紮,免受皮肉之苦才是上上選擇!”

看客們一陣大笑,但故事還沒完,先生醒木一拍,繼續說道。

“鹿勇自幼習武,以為足夠闖**江湖,也不知來者是誰,撒手便鬥,拳腳相加,左右開攻,奈何近不得那人的身!試探結束,寧殷將刀匣一放,探手一抓,鋒芒顯露,好一把青鐵長刀!這刀還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喚作——青日孤煙。”

先生的語氣在此時變得有些激動,場中的氣氛也隨著先生的語氣變化變得有些熱烈。

這時,店小二將“肥羊”客人的酒菜上齊了。

“錢老板,這就是咱們要找的寧殷嗎?”

王管事湊近錢五福,小聲問道。

錢五福摸了摸自己圓滾滾的肚皮,點了點頭:“南城第一聽風人……應該是他!”

說罷,拿起筷子先享用起這些酒菜來。

但王管事屬於那種心裏有事兒就無法好好吃飯的人,有些焦急地問道:“這人聽起來這麽厲害,咱們去哪兒找啊?”

錢五福一愣,夾菜的筷子旋即停住,是啊,去哪兒找呢?

“飯菜還合胃口嗎?”

不知什麽時候,店小二已然站在一旁,臉上掛著難以言喻的笑容。

王管事點點頭,雖然他還沒動筷子。

“那先請二位客人把賬結一下吧。”店小二說著,拿出一張賬單來。

接過賬單,王管事下意識就去掏錢,但當他仔細看清賬單上的金額後不由得大為一震,忍不住大聲呼出:“這麽貴!”

場中突然的大呼打斷了馬先生的說書,也惹得眾座看客紛紛投來憤怒的目光,意識到自己的無禮之舉後,王管事連連向眾人彎腰行禮,而後將頭埋起來。

被突然打斷的馬先生沒好氣地瞥了一眼這位客人,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眾座也不再糾結這樣的小插曲,將注意力重新放回說書人的身上。

隻是二樓靠窗的位置,一位在室內戴著鬥笠的年輕人饒有興趣地打量著這兩位外地來的客人。

“客官說笑了,為了讓二位客官滿意,本店特意拿出了最得意的珍品佳肴,”店小二看著桌子上的酒菜,笑著說道,“客官已經動筷子了,這也不好退菜了呀……”

錢五福臉上橫肉飛跳,他知道自己這是被店家宰了,向來惜財的他瞪了一眼店小二,剛要發作,又瞅見從後廚走來兩名高大魁梧的壯漢站到小二身後,那氣場仿佛是在說:“你敢飆一個試試?”

這裏是南城,政府管治稀薄的地方,要是跟這些人硬碰硬顯然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況且他此次外出要一切低調行事,就算被宰了也隻能打碎了牙往肚裏咽。

從寬大的衣袍裏取出錢袋,錢五福付清了這頓昂貴的晚飯。拿到錢的店小二瞬間喜上眉梢,樂嗬嗬地退了下去。

“老板……”王管事耷拉著腦袋,輕聲喊道。

痛失錢財的錢五福沒好氣地瞪了一眼王管事,而後繼續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給我吃!媽的這麽貴的菜,都吃幹淨嘍!”

戴鬥笠的年輕人將這些看在眼裏,但當他看到錢五福的吃相後還是忍不住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