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三六九等
祁平安雖然有了心理準備,但聽到真相時還是非常震驚,她問道:“他是你父親,你為什麽要這樣對他?”
“父親!如果不是因為他,我會擁有一個美好的人生!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天天跟一幫牲畜生活在一起!”說到這裏,女人又逐漸失去了理智,憤怒地抖動著身子。
就是現在!
就在這時,一個高大的身影從門外衝了進來,祁平安趁機使出全身力氣纏在了女人身上,女人還沒反應過來,瞬間就被許研遠反手鉗在身後壓在地上,兩人配合無間。
“啊啊啊——”
女人瘋狂地掙紮著,渾身青筋暴起,像是一頭戰鬥力爆表的巨林豬。也還好許研遠身強力壯,才製得住她。
“你怎麽樣?”許研遠按住女人,焦急地看著祁平安。
祁平安搖了搖頭,看向了小郭師傅,道:“我沒事!快去看看郭哥。”
許研遠將女人五花大綁後,去檢查了屋子裏的所有人的情況,發現他們暫無生命危險。
許研遠這才心急如焚地扶起祁平安,祁平安身子軟軟的,倒在了許研遠寬闊的胸膛上。
見到可靠的社長,她緊繃的神經終於可以放鬆了。
剛剛被女人襲擊的一瞬間,她甚至以為自己會交代在這裏。
那樣的話,她便再也見不到自己竹馬莫測的綁架滅門案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許研遠剛剛沒把女人的嘴堵上,女人見兩人郎情妾意,惡狠狠地盯著祁平安問道:“這就是你好愛好愛的老公?果然恩愛,兩個人為了對方命都不要了!”
女人話剛說完,祁平安靠在許研遠懷裏臉噌得紅成了猴屁股,忙羞道:“警察很快就來了,你還是先想想你自己的事吧!”
許研遠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心卻像小鹿亂撞一樣怦砰怦地跳,強而有力,連祁平安都聽見了,把頭越埋越低。
女人冷笑,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白色的花,天上的花,見此花者,惡自去除。”
祁平安很快想起,這是白色曼陀羅的花語。
這個女人,在自己建造的人間煉獄裏種滿了聖花,企圖以此來救贖自己犯下的罪過。
而曼陀羅還有一個花語是:無間的愛和複仇,代表著不可預知的死亡和愛。
祁平安看著女人不可思議地問道:“你做這些,是因為男人嗎?”
女人沒想到祁平安忽然發問,忽然愣住了。
“男人……男人……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女人忽然暴怒道,臉上的橫肉猙獰。
祁平安不認可女人的話,她不知道女人都遇上了什麽樣的男人,才導致她產生如此極端的想法。
“說說吧,你一定在心裏憋了很久。”也許是記者的職業病,祁平安很想探尋女人的內心。
女人死死盯著祁平安,企圖在對方眼裏找出惡意,但沒有。
這麽多年來,她所有心聲都說給了豬圈的牲畜聽,祁平安是第一個願意傾聽她說話的人。她沉默了半晌,終於決定開口。
“如你所見,我爹開了一家養豬場。但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爹媽就離婚了。我跟著我媽生活了一段時間,那段時間是我最快樂的時光。”
“後來,她又重新找了個男人,我爹把我接回了養豬場,我的噩夢開始了。”
祁平安在《重案紀實》工作的時候曾經做過一個統計,幾乎所有連環殺人犯都有一個不幸福的童年,都曾受到過不同程度的心理創傷。
女人繼續道:“那時候我在海洲市幼兒園上學,我那個殺豬的爹天天過來接我放學,於是同學們見到後都嘲笑我、看不起我,說我是豬,說我身上很臭,都不跟我玩,老師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對我不管不顧!”
祁平安終於明白,女人為什麽會有潔癖,把身邊的一切都收拾得幹幹淨淨。也終於明白她為什麽會選擇在海洲市幼兒園門口售賣人肉。
童言無忌,卻也傷人;就像曼陀羅一樣,可以製藥,也可製毒。
萬物皆有兩麵性。
祁平安道:“可你爹天天來接你,不是正說明他疼你嗎?”
“他疼我?他隻是把我當成他的豬一樣控製我!”
女人說著掃視了一下豬圈,冷笑道:“我隻要膽敢忤逆他,他就會把我關進豬圈裏,給我戴上鐵鏈,像個畜生一樣!沒錯,就是你們在的這個地方,這些鐵鏈都是他當年焊的。”
祁平安心裏五味雜陳,都說父母是小孩的第一任老師,所以女人便學著她的父親,重走他走過的路,漸漸變成她眼中最厭惡的樣子。
“他逼著我退學,接手他的養豬場!他口口聲聲說為我好,實則自私自利,根本沒有替我想過!女孩子哪有不愛美的?可我從小就待在髒亂差的豬圈裏,別人拿的是畫眉筆,我拿的是殺豬刀!別人穿小花裙,我穿屠宰服!”
女人越說越激動,一雙眼睛像是要凸出來。
“後來,我認識了個男人,他不嫌棄我是個殺豬的,我們便在一起了。我沒日沒夜地殺豬資助他上了大學,但他畢業後卻找了另外一個女人結婚生子!”
祁平安問道:“這個人,就是小楚君爸爸嗎?”
女人笑了,道:“沒錯,就是這個王八蛋!”
薄情寡義的男人!還是個軟飯王!祁平安忍不住在心裏唾罵道。
“那個女人,仗著自己有錢,搶走了我的男人!還要跑到養豬場和我炫耀!嘲笑我說我不是女人,難怪看不住自己的男人!”
祁平安知道女人說的是小楚君的媽媽,所以女人才學著小楚君的媽媽一樣穿花裙子嗎?
“今天我去賣叉燒飯,在幼兒園門口撞見了那個王八蛋,他買不到叉燒飯,就像那些人一樣嘲笑我!說我臭,說我醜,他眼中的鄙夷我永遠忘不了!”
女人說著眼露凶光道:“豬尚且老實本分,可人卻能如此陰毒!所以我就把他們都殺了!”
祁平安皺眉道:“可其他人是無辜的。”
女人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問道:“無辜?豬也沒做錯什麽,為什麽它們生來就該被人屠殺?”
是啊,為什麽呢?
為什麽動物從生出來就分了三六九等?為什麽作惡的人卻安然無恙?究竟什麽才是公平?祁平安無言,因為她也回答不了。
這時,隨著警笛聲由遠到近響了起來,一大幫穿著警服的人湧了進來,無不被眼前的場景震驚了。
他們發現廚房裏的屠宰案板上,正躺著失蹤的小郭師傅,他的身上插著刀,並無生命危險,而一旁火爐上則架著兩塊半熟的烤肉。
連在場資曆最老的老刑警都沒見過這樣的場麵,年輕的幹警更是差點當場吐了出來。
見到警察衝了進來,女人轉頭咧嘴一笑,幽幽道:“你們來早了,叉燒肉還沒烤好呢!”
“瘋女人!”一個中年男人上前指揮著底下的警察把女人帶走。
五花大綁的女人被抬出了她的人間失樂園,火爐紅豔豔的火光忽閃忽閃照在養豬場的水泥地上,鋪成一片紅色的長毯,將女人引入地獄。
中年男人走到祁平安和許研遠麵前,又急又氣道:“小遠,你怎麽會在這裏?”
許研遠恭敬地叫了一聲:“舅舅。”
祁平安這才認出來,眼前的中年男人是許研遠的舅舅,時任海洲市公安局刑偵大隊隊長的陳問天,也趕緊跟著喊了一聲:“叔叔好!”
陳問天掃了靠在許研遠身上的祁平安一眼,後者紅著臉掙紮著要自己站著。
祁平安推開許研遠道:“我好多了,我能自己站好。”
許研遠也覺得有些尷尬,可他剛稍稍鬆手,渾身無力的祁平安差點倒下,他又伸出臂彎給撈了回來,就又扶在了身邊。
“醫生!”陳問天喊道。
幾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正在查看豬圈裏的男人,根本抽不開身。
沒辦法,兩人就繼續維持著曖昧的姿勢。
“舅舅,你怎麽出現場了?”許研遠不好意思地岔開了話題。
陳問天斥道:“你還好意思問我?你先交代一下自己的情況!”
陳問天是因為今天祁平安和宋南嶼送去的叉燒肉鑒定結果出來了,確為人肉,這才驚動了刑偵大隊。
鑒定的法醫都無法通過肉眼分辨出人肉,宋南嶼卻做到了,專業能力令人歎為觀止。
陳問天聽著許研遠說起來龍去脈,全程眉頭就沒鬆開過,聽完怒道:“你是不長記性嗎?你不是警察!這事讓你爸你媽知道,你看他們不把你攆回家!”
“舅舅,這事過去了,別讓他們知道了擔心。”
“你還知道他們擔心你?讓你到省城去你不去,好好的工作你不做,偏偏留在這裏開家什麽平安偵探社!”陳問天說完看著祁平安,沒什麽好臉色,他總覺得自己的外甥是被這紅顏禍水了。
許研遠擔心祁平安多想,忙道:“這是我自己的選擇,你是知道的,我從小就想當警察。”
“可你當不了!”陳問天聲音提高了幾分道:“我再說一次,你給我記清楚了!你,不是警察!”
許研遠抿著唇,唇色蒼白,祁平安拉了拉許研遠的手,擔心地抬起頭看著他。
祁平安知道許研遠的理想是成為一名警察,其中很大的原因是受到了陳問天的影響,現在他的理想被舅舅如此否定,心裏一定很難過。
許研遠衝祁平安輕輕搖了搖頭,強撐起一抹笑容,示意自己沒事。他不希望祁平安擔心自己。
其實祁平安心中也一直有一個疑問,許研遠明明學的就是刑偵專業,無論是成績還是身體素質各方麵都絕對過硬,可為什麽許研遠當不了警察?
但祁平安不敢提起,這是陽光開朗的許研遠的一塊傷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