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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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再三懇求之下,簡晨燁才勉強同意幫我把電吹風送去對麵還給喬楚。

臨別之際,我強忍著內心的悲痛:“你知道我真的很喜歡你嗎,從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開始,我就知道,以後我的人生中不會再有如此美好的邂逅了……”

我依依不舍的看著兩千多塊錢的電吹風,它是這麽可愛,這麽珍貴,可殘酷的是,它是喬楚的電吹風啊……

簡晨燁冷冷的看著我,說:“你再不鬆手就自己去還吧。”

我真不明白為什麽簡晨燁對喬楚會有那麽大的敵意,事實證明她是被人冤枉成小三的啊,莫非……我偵探般的大腦飛速運轉起來:“莫非你是看上人家了,才故意裝作很厭惡她的樣子?”

簡晨燁臉色冷笑了兩聲:“嗬嗬,我不喜歡美女。”

直到他走了一分多鍾之後,我才反應過來,簡晨燁你個畜生啊!!

幾分鍾之後,大美女跟著簡晨燁一起過來了,明眸皓齒,光鮮照人,往床邊一坐,簡直是皇後娘娘探望宮女的架勢。

她笑著說:“聽說你受傷了,我過來看看你,不礙事吧?”

我很慚愧:“不好意思,一直沒去還東西給你。”

她又笑了笑:“不足掛齒的小事情……對了,我把吹風又給你拿過來了,想著你這段時間不好下床走動,你男朋友估計也不會買這種東西,你先拿這個用,我還有一個,你康複了再還我好了。”

我知道此刻用失而複得這個詞語不夠恰當,但是我還是必須要說,看到失而複得的電吹風,我百感交集——人間自有真情在啊。

我由衷覺得,喬楚她人真好,我快要愛上她了。

而簡晨燁明顯不太喜歡這種場麵,他用微波爐熱了個昨天買的麵包,站在臥室門口一邊啃一邊對我說:“那你跟美女玩,我去工作室了,想吃什麽打電話告訴我,晚上我給你帶。”

他走了之後隻剩下我和喬楚兩個人,但有點奇怪的是,我並不覺得尷尬。

過去在生活中大多數時候,我不是一個巧言健談的人,也許是因為閱曆並不豐富,也許是因為沒見過多少世麵,也許是出於一種本能的自我保護,或許說直接點就是不夠自信吧,麵對陌生人時,我總像一根崩得很緊的琴弦,如非必要,我盡量不開口說話。

我知道自己不算太聰明,但我希望別人晚一點才發現這件事。

但對著這個僅僅見過兩三次麵的喬楚,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非常放鬆,她就像是一個暌違多年的老朋友,在這個陽光和煦的下午,跟我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天,時間就伴隨著這些廢話,寧靜而緩慢的流淌過去。

“我剛聽你男朋友說去工作室,他是做什麽的?”

成年人之間總是從這樣的話題開始慢慢熟悉,你是做什麽的,大學讀的什麽專業,滿意現在的工作嗎,月薪多少……

我和喬楚也沒能免俗,我說:“他啊,他是畫畫的,工作室離這裏步行過去大概半個小時吧。”

“噢……搞藝術的——”喬楚點了點頭:“那你也是?”

我?我可不是什麽藝術家,我對藝術一竅不通,我在這方麵最高的造詣就是知道一點關於梵高的耳朵的八卦。

我老老實實的說:“我是個普通的打工妹,在一家汽車用品公司做客服,沒受傷之前,兩天上一次夜班,現在受傷了,就隻能在**當廢人咯。”

喬楚終於克製不住好奇,問我:“你的腿是交通事故造成的嗎?”

是,是交通事故,這沒錯,但是是原本完全不必要發生的交通事故。

我想起當時的場麵內心就有一種深深的悲傷,為什麽偏偏是我呢,我既不是負心漢,也不是小三,我隻是一個熱心的好人罷了,誰知道好人卻沒好報。

於是我悲憤交加的把當天事情的經過全部複述了一遍,喬楚一邊聽一邊很不厚道的配合著哈哈大笑,太沒有同情心了,尤其是聽到在醫院時,簡晨燁那個白癡戳穿我不是芭蕾舞演員的那一段,她簡直笑瘋了。

“對啊,就是因為他笑得太直白太誇張了,那個摩托車青年一下就識破了我的計謀,後來就隻按照這個城市的月平均收入賠償我。”

到現在想起這件事我還覺得很生氣,我發誓,將來如果我還會再在這個城市碰到汪舸,如果他還騎著那輛撞斷我的腿的摩托車,我一定要紮爆它的輪胎!

喬楚笑完了之後,有點遺憾的說:“哎,可惜當時我不在,不然我一定幫你多弄點錢,你不知道,我最擅長的就是賺昧心錢。”

“怎麽,你是學法律的?是律師?”

“我靠,葉昭覺你的價值觀有問題啊,為什麽律師賺的就是昧心錢啊。”

我不好意思說,電視劇裏不都是這麽演的嗎?

她糾正了我的想法:“不,我是學語言的,不過也沒能學以致用,我生活中大多數時間裏都是玩樂。”

一陣風吹過來,她身上隱隱約約發散這一股淡淡的香味。

我在第一時間就準確的判斷出了這香味出自香奈兒的COCO小姐,這個牌子的香水總是那麽招搖,帶著強烈的辨識度,刺激著每一個人的嗅覺。

她的眼神很飄忽,像是陷入了某種我所無法理解的情景,而且,她的話也或多或少的引起了我的好奇,隻是不方便追問下去。

眼前的這個女生,美貌,富足,跟我差不多的年紀,沒有固定的工作,用的東西卻都不便宜,由上次那件事,加上最初時從我的房東那裏聽來的幾句閑言碎語,基本上可以斷定,她在外麵一定很受異性的歡迎和追捧。

但是——容許我矯情一點,文藝腔一次——但是,我覺得,她並不快樂。

那天直到傍晚,簡晨燁回來的時候,喬楚才起身離開。

關上門之後簡晨燁很意外的問我,她在這裏坐了這麽久,你們聊些什麽啊?

怎麽說呢,我們聊了很多話題,從美容護膚到民生八卦,好像什麽都聊了但又好像什麽都沒聊,這種感覺已經很奇妙,完全不同於我和邵清羽之間的那種友誼。

我和邵清羽之間有太多共同的記憶,從高中同學的八卦是非都說起能說上一天一夜,但我和喬楚,素昧平生,萍水相逢,在那麽戲劇化的場景下第一次見到對方,後來維係著我們往來的工具不過是一個電吹風。

然而我們之間卻沒有一丁點兒生分和疏離,我很喜歡她,自戀一點兒說,從她的眼神中我能看得出她也挺喜歡我。

如果說我的人生是一本早已經寫好了的書籍,那麽現在不過是剛好翻到了喬楚這一頁而已。

我挑了挑眉頭對簡晨燁說:“我們蠻投緣的,你以後也別總板著臉對她啦。”

簡晨燁打開外賣的盒蓋,雞腿飯的香味頓時飄溢出來,掩蓋住了喬楚留下的香水味。

頓了頓,他才說:“昭覺,我不是要幹涉你交朋友的自由,但是……可能你不會同意我的看法,我隻是覺得,這個喬楚,不簡單。”

當時我隻顧著啃雞腿,雖然聽清楚了他的話,心裏卻仍然不以為然,再說了,連邵清羽那麽麻煩的人我都容忍了這麽多年,喬楚可比邵清羽要知書達理得多呐。

時間會證明,在看人這方麵,簡晨燁的眼光要比我準多了。

用盡我所有的智慧都沒法形容出下床前這一個多月的生活有多無聊,從前加班加點的時候我就盼著放假,哪怕能休息一天對我來說也是神的饋贈。

在放假之前我也會假模假式做很多規劃,比如要去看一場電影,要去吃一頓好吃的,要去逛遍商場裏我喜歡的牌子的專櫃,要約上邵清羽他們晚上去喝一杯。

當然,大多數的計劃我都沒有實施過——當一個人前一天才累得跟狗一樣的回到家,倒在**死也不肯起來的時候,他隻求能睡一個懶覺就心滿意足了,根本不會舍得從柔軟的**爬起來再擠入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去。

現在,我腿斷了,我可以名正言順心安理得的二十四小時,甚至四十八小時的躺在**過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神仙日子,可是我的心裏卻前所未有的著急和焦慮。

我想快點好起來,我想趕快回到祖國需要我的崗位上去,做一個勤勞的螺絲釘!

對不起,這麽說有點太虛假了,其實我是想趕快去工作,去賺錢。

“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狄更斯在《雙城記》中借用法國大革命時期的狀況隱喻當時英國國內的情形,經典就是經典,這段話放在現在也一樣恰如其分。

但我有更簡潔直白的版本——這是一個窮人沒資格休息的時代。

在美劇,TVB劇,各種穿越和宮鬥劇的伴隨中,在邵清羽和喬楚時不時的造訪中,在簡晨燁雖然談不上無微不至卻也仁至義盡的悉心照顧中,我終於慢慢的康複了,可以拄拐下床走動了。

蒼天為證,我從來沒有為自己是直立行走的動物而如此激動和自豪過!

感謝進化論,感謝達爾文。

意外的災難永遠來得比我預料得更早,也更沉重。

當我拄著拐杖,興衝衝的坐著出租車去公司報道上班的時候,一個天大的噩耗像十層樓上突然倒下來的廣告牌一樣砸中了我。

同事小李看到我的時候,非常驚訝:“你怎麽來了?”

事後回想起自己當時的蠢樣我就恨不得把自己千刀萬剮,我居然樂嗬嗬的當著全辦公室說:“我來為公司搞創收啊。”

小李一臉吞吞吐吐的表情猶如一個禮拜沒順暢的上過大號,一個禮拜之後終於擠出了一句:“你先去經理辦公室問問情況吧。”

說起來,其實我是應該謝謝小李的,如果不是他那神秘莫測的態度,欲言又止的眼神給我奠定了一定的心理基礎,想必我在經理辦公室接到“我們不是辭退你了嗎”的通知時,我的舉動會比我所表現出來的要劇烈一百倍。

經理說完那句話時,有幾分鍾的時間,我覺得他們真是太壞了。

有什麽必要給我準備這麽一份驚喜呢,我又不是因工受傷,還想用這麽浪漫的方式為我慶祝,沒必要吧。

是真的,我真的是這麽想的,於是我就真的配合了:“哈哈,別開玩笑了,節約時間吧,我現在就能恢複工作啦。”

經理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我,說:“你是真的不知道嗎?公司給你發了郵件啊。”

我當時就在心裏罵娘了,你當自己這屁大的公司是微軟還是蘋果啊,辭個人還發郵件,你怎麽不發點黃片種子給我啊!

但是我殘存的理智驅使我卑躬屈膝的做最後一搏:“我並沒有犯什麽錯誤吧經理,你們辭退員工也要給個理由啊。”

好樣的經理,他真的給了:“你曠工時間太長了,你知道這段時間你的工作任務都攤到同事們手上,大家抱怨得很多啊,我們做領導的也很為難啊……”

這個狗屁經理光天化日顛倒是非黑白,居然把病假說成曠工,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使出全身的力量保持著金雞獨立的姿勢,掄起拐杖對著經理的辦公桌就是一頓狂掃,隻見各種文件如雪片般漫天飛舞,還有那個買洗衣粉送的保溫杯也哐當一下砸落在地,傻逼經理倉皇失措,表情驚恐得像看到鬼子進村:“葉昭覺!你幹什麽!!我叫保安了啊!!”

失業的葉昭覺已經完全崩潰了,別說保安,你叫城管來我都不怕!

簡晨燁來公司帶我回家時,距離我大鬧經理辦公室已經過去一兩個鍾頭了,現在全公司的人都用敬畏的態度對我,小李還給我泡了一杯龍井,但我一口都沒喝。

簡晨燁蹲在我麵前,握著我的手,輕聲問我:“有沒有人對你動手?”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經理就先伸冤了:“帥哥!天地良心,是她一個人動了手,我們可沒有還手啊,連保安都沒敢碰她一下啊!”

簡晨燁看都沒看經理一眼,還是在等我回答他的問題,

罷了,我也累了,更不想讓簡晨燁為了我這些破事跟人起衝突,反正我跟他們這些小人也沒什麽好多說的了。

不就是雇傭關係嗎,沒必要弄得跟你死我活的,一份工作,再找就是了。

我扶著簡晨燁的手站起來,冷冷的對經理說:“現在你們求我留下我也不會留下了,記得把這個月工資打到我卡上,祝貴公司早日倒閉。”

話說完了,現在我可以頭也不回的離開這個沒有一點人情味的地方了。

走出公司大門,在路邊等車時,前台小妹跑來送我:“葉姐姐,我悄悄跟你說,其實你的崗位是被人頂替了,上次大老板帶了個女的來,挺曖昧的,非要經理給她安排個輕鬆的職位幹,經理也是沒辦法……你別太難過了……”

我有點小小的驚訝:“你幹嘛跟我說這些?”

比我小了三四歲的她露出甜甜的笑:“有一次我早上我忘了帶錢包,是你幫我付的早餐錢,我心裏一直記得。”

經她這麽一提醒我才想起來,好像是有這麽回事,其實也隻是舉手之勞的小事情,沒想到無意中竟然給自己樹立了一個光輝的形象。

我對她笑笑:“謝謝你,我也算死得明白了。”

回到家裏,簡晨燁把我抱上床,我懶洋洋倚著枕頭對他說:“你去忙你的吧,我沒事。”

他在床邊坐下來,用一種百年難得一見的溫和的語氣對我說:“我不出去,就在這裏陪你,你想哭的話就哭一下吧。”

“哭個毛啊。”我不屑的撇撇嘴:“多大點事,有什麽好哭的。”

話是這麽說,但我還是很不爭氣的哭起來了,是的,我們在一起這麽多年,他比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要了解我,我在公司再怎麽撒野,耍潑,行為再怎麽誇張,言辭再怎麽惡毒,都不過是為了掩飾心裏洶湧而出的委屈。

雖然他們沒罵我,沒動手打我,但他們的的確確就是欺負我了。

我隻有回到這個小小的公寓才肯承認這件事,我心裏真是難過得不行,都是因為我沒背景沒本事才會這樣任人魚肉,要是我是個富二代官二代什麽的,我爸不弄死他們!

我又說蠢話了,要真那樣,我還用得著這麽辛苦的謀生嗎。

我哭得鼻涕泡都冒出來了:“都怪我窮,都怪我沒錢沒勢……”

簡晨燁一邊替紙巾給我一邊幫我拿垃圾桶,聲音輕不可聞,像哄一條小狗一隻小貓:“以後都會好起來的啊,我會努力賺錢的,你別怕啊。”

鼻涕快流到嘴邊了又被我一吸氣吸了回去:“等我們有錢了就收購這個傻逼公司,讓他們每天早上跪在門口打卡,天天開早會歌頌我的恩情。”

簡晨燁笑著說:“好,你最厲害了,你是小食品大王嘛。”

一瞬間我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年前,我們十六歲時的高中校園。

說起我們那一屆可謂是極品匯聚,往上三屆加上往下三屆的所有神經病加起來,都不及我們那個年級的多。

如果你認真觀察過就一定會發現,其實在學生時代就已經有小圈子這麽回事了。

美女的姐妹通常也是美女,帥哥的哥們一定難看不到哪裏去,學霸們是一撥,不良少女喜歡跟叛逆少年做好朋友,以此推論,奇葩當然要和奇葩玩。

我們年級最引人注目的當然是奇葩而不自知的邵清羽,她家有錢是全校都知道的事情,而且她爸還是學校家長委員會的會長,每次開學典禮都要代表家長們上台講話,一講就是半個小時,父女倆都是惹人痛恨的角色。

其次……其次就是邵清羽的某個好朋友了。

我不太想說出這個好朋友的名字,但邵清羽從小到大就隻有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好朋友。

沒錯,那就是我,當年全校都知道245班有個很會賺錢的女生,叫葉昭覺。

其實我一點都不在乎自己出不出名,也不羨慕那些整天在學校裏耀武揚威的風雲人物,比起年級裏的其他隔三差五約幾個人在學校後門打一架的同學,我簡直可以用純良來形容自己。

真的,我是個很純粹的人,我學習成績很一般,一門心思全花在了賺錢這件事上。

雖然我的目的很明了,但為了達到目的的手段卻非常多元化。

我創下過早自習翹課出去給班上二十多個同學買早餐的壯舉,這感天動地的一幕連四十多歲的麵包房的老板都震驚了,悲劇的是,我在回教室的時候居然被心機重的班主任在後門給攔截住了!

當時我提著二十多份營養豐富的早餐,有麵包有蛋糕有牛奶有酸奶還有幾袋不合群的小籠包,站在兩個教室的中間,自己班的同學和隔壁班的同學都放下了書本,全體盯著我看。

老師慢悠悠的提問:“葉昭覺,誰允許你自習時間擅自離開教室的,你幹什麽去了?”

我想撒謊說我上廁所去了,但是二十多份物證就在眼前!

我隻能說:“老師,我餓得沒力氣學習了。”

老師說:“是嗎,你等到下課再去買會餓死嗎?還買了這麽多,你都說說是哪些人讓你帶的,你說出來我就不追究了。”

回想起來,我覺得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遭遇到個人信譽的考驗!我深知,如果這一次我出賣了別人,那麽往後的時光裏,我將再難獲得同學們的信任。

那麽我就再也別想從他們手裏賺取一毛錢了!

我精於計算的大腦在十秒鍾之內權衡好利弊,心一橫,為了長遠的利益,拚了!

於是,當著兩個班一百多雙眼睛的注視,我說出了一句建校以來最大逆不道的謊言:“報告老師,沒有幫別人帶的,這些全是我自己要吃的!”

兩個教室同時爆發出哄笑,連老師都笑了,隻有我沒笑。

欺騙老師的後果就是別人在上課的時候,我被拎到辦公室去寫了一份兩千字的檢討,至今我還記得那份檢討的開頭是這樣寫的:今天我犯了一個很嚴重的錯誤,我不應該忍受不了饑餓翹課出去買吃的,還買那麽多,我就像一頭豬,隻知道吃……

雖然那天早上很悲傷,但到了中午我握著一大把錢的時候,我就覺得,值了!

本來帶一份早餐我隻收一塊錢跑腿費,那天同學們因為內疚,也因為佩服我的勇氣而自發的加到了五塊錢。

經過這件事之後,我的名氣大增,有時候走在校園裏也能夠享受名人們才有資格享受的指指點點的待遇了。

後來我才知道,簡晨燁對我產生興趣,正是從這件事開始的。

在此之前,我在他眼裏隻是隔壁班一個普通的女同學,從此之後,我變成了隔壁班的葉昭覺。

帶早餐這種事風險高回報低,我很快就開始琢磨別的發財途徑。

經過我敏銳的觀察,還真被我找到了商機!

我們的教室在六樓,而學校的商店在對麵那棟樓的負一層,也就是說,如果要在下課十分鍾內趕到商店從人群中擠進去買點零食並且在上課鈴響之前再到達教室,就必須具備專業運動員的速度和體能,但這這兩點恰好是大多數同學所欠缺的。

我真想為自己的智慧流淚。

每天放學之後,我背著空空的書包步行三十分鍾去到一個小食品批發市場,隔著老遠就能聞到各種食品的氣味交雜在一起的氣味,頭一天我還覺得很勾食欲,過了三四天之後我聞到那種氣味就想吐。

但我堅持下來了——這個世界上所有偉大的人都有一個共同的優點,那就是堅持!

第二天下課時,老師剛剛走出教室門,我就大喊了一聲:“我這裏有零食出售,跟小賣部一個價,你們別下樓啦!”

我說過,我的信譽很好,同學們一下子全圍上來了,你兩包我三包的很快就把我那點試水的貨給瓜分光了。

有誰能明白上課後我躲在桌子下數錢的心情?放眼古今中外,隻有葛朗台懂我。

於是我就這樣走上了一條致富的不歸路,到後來,我的客戶群突破了局限,從僅在本班銷售發展到了整層樓,甚至就連校草級別的簡晨燁都來過好幾次。

可惜我那時候一雙眼睛隻盯著錢,根本沒看出俊秀少年的隱秘心事,還像個熱情洋溢的大媽似的對他說,帥哥,好吃再來啊!

每天下午放學之後,夕陽伴我去進貨,身體雖然疲憊,內心卻充滿了任何人都不能體會的快樂和滿足。

隨著賺的錢越來越多,進貨量也逐漸增大,有時候我一個人根本就拿不了,這時邵清羽和蔣毅就閃亮登場了。

當時他們倆還沒發生何田田那件事,整天背著老師當著同學拉拉手,親親嘴什麽的,就連去進貨的時候也黏得像連體人,連批發部的老板都看不下去了,偷偷問我,他們是你同學啊?

我覺得很丟臉,我沒有這樣的同學。

於是我告訴老板,他們是我父母,怎麽樣,很年輕吧。

後來知道了真相的邵清羽追著我打了一路,蔣毅一個人提著十幾斤的零食跟在後麵氣喘籲籲的追。

那時候,我曾經真的以為我們幾個人會一直這麽要好下去。

而我與簡晨燁,已經是很後來的事情了。

[3]

失業之後的我每天都生活在焦慮當中,一睡在**的時候我就產生幻聽,聽見錢從銀行卡裏像流水一樣嘩啦啦的流逝,隻要這個聲音一在我的腦中響起,我就恨不得出去裸奔一圈來轉移注意力。

轉眼之間一個季度馬上就要過去了,一想到房東太太到時候收不到房租的那張怨婦臉,一想到她那張尖刻的嘴裏會說出多難聽的話來……我焦慮得都快要自燃了!

淩晨兩點,我還抱著電腦在網上投簡曆,屏幕上的光投射在我的臉上,這情景顯得十分詭異。

被電腦聲音弄醒的簡晨燁從**爬起來,二話不說,強製關機。

我還沒來得及罵他,他已經咬牙切齒的捧著我的頭:“葉昭覺,你急個屁啊,不是還有我嗎!”

我皺著眉頭看著他,我想說點什麽,但我最終還是沉默。

這種話,聽聽也就算了。

並不是說他這個人靠不住,而是我知道唯一能夠使我心安的辦法,就是我自己盡快找到工作。

但是,我發誓我再也不要去那種下三濫,隨便開除員工的鬼地方上班了,要去就去良心企業,老板不是禽獸的那種。

我還特意打電話跟邵清羽說了一下:“你幫我留意一下你爸爸公司招不招人,如果不招,你問問你爸能不能給我隨便編一個職位出來啊,好歹我丟了工作也有你一份功勞哦,嗬嗬!”

邵清羽自從知道我失去了糊口的營生之後更內疚了:“好,我一定會盡全力打聽,每個叔叔伯伯阿姨嬸嬸的公司我都會問到的,一定不辱使命。”

話雖這麽說,但我其實也並沒有真的對邵清羽寄予太大的希望,哼,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她哪裏明白我們這種社會底層人民的心酸!

閑著也是閑著,有天吃完晚飯,簡晨燁忽然提議說:“我們去找閔朗玩吧!”

聽到閔朗這個名字,我心裏真是百味雜陳啊,一方麵呢,他真的是個很有意思的人,很好玩,另一方麵呢,他每次見麵都要欺負我,很不爽!

但我想閑著也是閑著,那就去吧。

簡晨燁立刻興奮得跟磕了藥似:“好啊,那我馬上給他打電話!”

他一邊說著一邊拿出手機來歡快的跑到陽台上去了,雖然聽不清楚他說了些什麽,但從他的背影裏我能夠看得出來,他,好,快,樂,哦!

這麽多年來,我從來沒有懷疑過簡晨燁背著我會跟某個女生勾勾搭搭,但我不止一次很陰暗的揣測過,他真正愛著的人究竟是我,還是閔朗。

簡晨燁掛掉電話之後,滿臉洋溢著幸福的笑容對我說:“約好了,後天我們過去找他。”

“後天我們就能見到你男朋友了,開心嗎?”我忍不住挖苦他。

沒想到,我真是沒想到,這個變態居然裝作很嬌羞的樣子對我說:“嗯,人家好開心哦!”

趁著簡晨燁在廚房裏洗碗的時間,我一瘸一拐的跑去敲喬楚家的門。

其實一開始,我並沒有什麽特別的目的,隻是在家悶壞了,想找她聊聊天罷了。

喬楚打開門見到是我,一點都沒表現出意外,倒是我被她手裏的拿著的那本全英文的《自深深處》給驚了一下,然後我就很悲劇的發現,除了標題之外我什麽都看不懂。

她側過身子讓我進門,示意我自己隨便找地方坐。

屁股剛一挨到她家的沙發我就想爆粗口說“我X,這也太舒服了吧”,為什麽喬楚的房東對她這麽好,真是一個以貌取人的社會!

“你一個月租金多少錢啊?”我憤憤不平的問。

她從廚房裏探出半個頭來:“啊……你說房子嗎?這是我自己買的。”

說完這句話她的頭又縮回了廚房裏,緊接著便傳來了榨汁機攪碎果肉的聲音——但是,我覺得,它攪碎的是我的心。

哼,我對這個世界的敵意每天都在加深。

幾分鍾後喬楚從廚房裏端了兩杯果汁出來遞給我一杯,她還沒來得及說話我就搶先問了:“喬楚,老實說,你是富二代嗎?”

她一愣,隨即又是一笑:“你以為人人都跟你那個好朋友邵清羽似的啊。”

不是富二代,可是……我知道再問下去會顯得我很沒有教養沒有禮貌,但是我還是想問:“那你這麽年輕就自己買房子了……”

她明白我的意思,很直接的回答了我的問題:“我自己賺的錢。”

喬楚第一次去我家探望我的時候,曾經開玩笑說過她很擅長斂財,雖然是玩笑的語氣,但是聽得出是一句實話。

當時話題轉換得很快,彼此也不算熟悉,所以我自然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可是我閑賦在家的這段時間裏,的確不止一次的撞見過喬楚在不同的車裏進出,有時候她會主動和我打招呼,我原本覺得有點尷尬也被她大方自然的態度給化解了。

簡晨燁雖然對她的態度緩和了一些,但私下裏依然堅持自己最初的看法,時不時的還是會勸我說喬楚的社會背景一定很複雜,就算和她做朋友,也還是保持一定的距離比較好。

我並不是不在乎簡晨燁的勸告,可是,怎麽說呢……

對喬楚,我有一種連我自己也不知道來自於哪裏的信任感。

沒錯,就算是傻子也能看出這個女生並不單純,可是當初她拿著手機,一字一句,鏗鏘有力的怒斥那些冤枉她是小三的人的場景,我怎麽也忘不了。

她雖然外表美豔絕倫,卻並沒有令人厭惡的妖邪之氣。

也許我很武斷,但我就是有種感覺,我覺得她骨子裏其實是挺真性情的一個人。

我一邊喝果汁一邊東張西望四處打量她家,不得不說,喬楚這姑娘真是有點品位的。

屋子裏並不乏奢華的擺件,以我這樣的土鱉眼界也能認得出一兩樣東西的來曆,但妙就妙在她並不是一味的堆砌,而是在不經意的細節處稍作修飾,這些看似隨意的點綴恰恰提升了整間屋子的氣質,起到了點睛的作用。

從臥室門口看過去,能看到一張足足有半麵牆那麽大的黑白照片。

照片裏的喬楚穿著一條希臘式的長裙,麵無表情的置身於一片荒野,大風吹亂了她披散的長發,一隻眼睛被掩藏在頭發後麵,另一隻露出來的眼睛眼神深邃,瞳孔裏似乎藏匿著無限的痛楚,很美,很哀怨。

那是一張有故事的臉。

我由衷的感歎:“你真是我在現實生活中見過的最好看的姑娘。”

她順著我的目光望了過去,沉默了片刻之後,答非所問:“那是我最喜歡的一張照片,我想過了,如果我哪天死了,遺像就用這張。”

她說這話的時候,語氣裏帶著輕微的悲傷,我很驚訝但我沒表現出來。

很難理解,長得美,有錢,還能讀英文版的王爾德,一個正常的女生隻要擁有其中一樣特質就能在人群裏仰著頭走路了吧,可是同時擁有這三樣東西的喬楚,她卻如此憂傷。

那些令她憂傷的秘密到底是什麽,也許還要再過很久,才會被我知曉。

我低著頭不知道說什麽好的時候,她忽然問我:“昭覺,這個世界上你最喜歡的是簡晨燁嗎?”

“不是。”

我的回答好像嚇了喬楚一跳:“他不是你初戀嗎?”

我笑了,是啊,如果問我,這個世界上我最喜歡的人是誰,毫無疑問我會說是簡晨燁,但是如果範圍擴大一點,就未必了。

我牢牢的看著喬楚,也許我是被她的感傷傳染了吧,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說出內心最最真實的想法:“這個世界上我第二喜歡的才是簡晨燁……”

她沒有說話,她在等我自己說完這個句子。

“我最喜歡的,是錢。”

在這間並不寬敞的客廳裏,我和喬楚四目相視,眼神無聲的交換著某種信息,是互相坦白,也是建立信任,更是一種言語無法道明的心照不宣。

很多年來,我一直覺得很孤單,孤單得像是不小心來到這個星球之後,被弄壞了飛船回不了母星的外星人。

在我很年少的時候就已經明白,終我一生,能夠從親人那裏得到的幫助幾乎為零,換而言之,我也從沒有過什麽不切實際的奢望——比如瀕臨絕望時,有誰會突然伸過來一隻手。

我經常在深夜裏突然驚醒過來,沒有緣由的睜大雙眼,警惕的盯著一無所有的黑暗,感覺到自己像是往一條沒有盡頭的黑色隧道裏慢慢下滑。

我想去抓住一點什麽,可是我一無所有,我對一切都沒有信心,對所謂的美好人生更是不敢懷有期待,我害怕失望,我害怕自己用盡所有能量和努力之後,我還是像一個無法融入地球生活的笨外星人。

我沒有歸屬感,也很難發自肺腑的去相信一個人,但人活一生總得去相信點什麽,我隻好相信錢。

這種心情,就連朝夕相處,日夜陪伴在我身邊的簡晨燁也不會懂。

但我知道,伴侶無法體會的感受,同類能。

盡管看起來我和喬楚的生活有著天壤之別,但直覺告訴我,她是我的同類。

簡晨燁所不了解的那些,她能了解。

喬楚打開門的那個時候,我並沒有料到這次偶然的拜訪竟然會變得這麽沉重,被子裏的那杯果汁喝完了,我決定回家。

起身離開時,我忽然想到過兩天的聚會,不如也叫上喬楚一塊兒去玩玩:“對了,喬楚,我和簡晨燁打算後天晚上去他一個發小那兒玩,你要是有空就一起去唄?”

喬楚幹脆的說了一句,好呀。

是的,她幾乎沒有考慮就回答我說,好。

後來,我一直都很想知道,喬楚,你後悔過嗎?

當你的瞳孔裏那些沉靜的優美和痛苦被熊熊火焰焚燒殆盡的時刻,當你親手毀滅掉你一生中最珍視的那樣東西的時刻,當你回想起自己以稀疏平常的語氣接受這個重創你人生的邀約的時刻,你有過哪怕一絲後悔嗎?

有過嗎?

兩天之後的傍晚,邵清羽開車過來接我們。

我發現她自從捉奸那件事之後就一夜長大了,當然這其中或許還包括了連累到到我斷腿、失業而愧疚的成分,反正我跟她認識了這麽多年,從來沒見她這麽溫良恭儉讓過。

我一上車就表示出對她的讚賞:“你真是進步了不少啊邵清羽同學。”

她從後視鏡裏白了我一眼:“別給你點麵子你就裝X啊,我是看在你腿腳不便利的份上才來給你做牛做馬的。”

她說完之後又把目光投在了喬楚臉上:“誒,喬楚,我總覺得好像在哪裏見過你。”

我嗤笑一聲:“你是老年癡呆嗎?當然是在我家見過她啊。”

邵清羽做了個打斷我的手勢:“不是,第一次看見她的時候我就有這種感覺了……”

經她一提醒,我才想起自己曾經好像也有過同感!

正拿著嬌蘭粉餅對著鏡子補妝的喬楚“啪”的一聲合上了粉餅,很不耐煩的樣子:“好了好了怕了你們了,非要我承認不可是吧……”

喬楚歎了口氣:“早幾年的時候,我給一個私立醫院拍過一支無痛人流的廣告。”

車裏寂靜了三秒鍾,我和邵清羽幾乎同時大叫出來:“那個傻逼就是你啊!”

說起那個廣告我真是無語凝咽,它在某個我每天必看的頻道上一天幾乎要出現一萬次,從創意到後期製作隻能用“屎”來形容,一看就是為了節省成本隨便找了個業餘團隊做的。

畫麵上先是出現一個好像憋了一整天沒上一次廁所的女生,然後給她焦急不安的臉來了一個大特寫,接著出現了一個不知道從哪個理發店裏找來的小弟,拿著一張傳單喜笑顏開的對著鏡頭說,親愛的,不用擔心了!

接著出來了一個道貌岸然的中年女醫生,用帶著濃鬱口音的普通話向觀眾們介紹醫院的規模以及手術的過程,末了,擠出一臉一看就沒安什麽好心的笑容說,意外懷孕別擔心,XX醫院幫助您。

這時,之前那個一天沒上廁所的女生換成一副上完了廁所的表情繼續出鏡,一邊轉圈一邊歡快的說,真的一點也不痛呢嗬嗬嗬。

最後,畫麵定格在XX醫院巨大的招牌上,完了。

我真的無法把喬楚跟那個被我唾棄了好久的廣告聯係起來,媽的,她當初是欠了高利貸沒錢還才去做這種事的吧。

喬楚挑了挑眉毛說:“我那時候太蠢了,他們就給了兩千塊錢糊弄我,買個GUCCI的錢包都不夠,害得我那段時間下雨天出門都戴墨鏡,不堪回首啊。”

我已經不知道怎樣表達自己的敬佩之情了——長得美就是一筆巨額財富啊。

當年我讀書的時候出去兼職,從來沒遇上過拍廣告這麽輕鬆又高薪的事情,我遇上的都是些什麽在超市裏推銷酸奶,或者當眾煮新口味方便麵給消費者免費品嚐的活兒,一站就是一整天,到了下班的時候腿都麻得沒了知覺,渾身充滿了調料味。

同樣是人,差距怎麽就這麽大呢,我心酸的拍了拍邵清羽的座椅靠背:“別瞎聊了,快開車,閔朗還等我們呢。”

邵清羽一邊倒車一邊隨口告訴了我一個消息:“對了,我幫你打聽過了,廣告公司,不過是普通職員的職位,你有興趣嗎?”

“我靠,你不要問這種何不食肉糜的問題好嗎,我是要掙錢吃飯啊,興趣是什麽東西啊!”

“好好好,我不食人間煙火,你別計較行嗎……那下周四我送你過去麵試,別緊張,我會事先打好招呼,走個過場就行了。”

我恨不得涕淚交織:“你真是我的親生朋友!”

在去閔朗的小酒館的路上,我們四個嘻嘻哈哈的開著一些不著邊際的玩笑,路邊的霓虹燈光映照在我們臉上,整個城市在我的眼睛裏都顯得如此生機勃勃。

我的頭倚靠在車窗玻璃上,近年來,我頭一次真正感覺到什麽叫做輕鬆。

我當然不會知道,下周的麵試並不像此刻我想象中的這麽簡單容易。

邵清羽去找停車的地方,簡晨燁迫不及待的拋下了我們先去找閔朗,看他那副著急的樣子,我算是明白了在他心中我和閔朗究竟孰重孰輕。

在等邵清羽的空當,喬楚從她精致的古董手包裏摸出一盒煙來,自己點上一支之後問我,你要不要?

我想了想,反正簡晨燁也抽,那我偶爾抽一根也無妨。

一團煙霧從喬楚塗著橘色唇膏的嘴裏吐了出來,她眯起眼睛看著車水馬龍,那畫麵真是好看,如果我是個攝影師的話,喬楚無疑是我最理想的模特。

她有些漫不經心,隨口一問:“這個小酒館的老板是你們的朋友嗎?”

“嗯,他是簡晨燁的發小,小時候他們幾個人一起學畫畫,後來閔朗喜歡玩音樂就沒畫了。我聽簡晨燁說他組了個地下樂隊,有時候他這邊也會有小演出。”

“噢……”喬楚撣了撣煙灰:“你跟他的關係也很好嗎?”

“嗯,我們也是好朋友——”我又認真的想了想:“但其實我也並不太了解他,有時候我看見他和別人在一起,總會覺得……那好像不是我所認識的閔朗。”

喬楚到把煙扔在地上用腳碾滅:“走,看看去。”

閔朗的小酒館一直沒有一個官方的名字,但因為正好位於老城區白灰裏79號,大家圖方便就拿門牌號當名字了,一說起來就是“去79號坐坐”,時間長了就成了約定俗成的酒館名字。

79號位於是一幢兩層樓的老房子,樓下是酒吧,樓上是閔朗平時睡覺的地方,有時候他也會收拾出一片空地來,用投影放個老電影給大家看,也不硬性收費,門口擺個小木箱,你愛扔多少錢進去就扔多少錢,氛圍很隨意。

好朋友們都知道,白灰裏79號,是閔朗他奶奶留給他的遺產。

既然都是好朋友,那我就扮演一次八婆吧。

於是我把從簡晨燁那裏聽來的事,重複了一遍說給喬楚她們聽:“閔朗從小到大都跟他奶奶一起生活在這裏,你們也知道,隨著城市的擴建和旅遊業的興起,白灰裏這邊的地越來越值錢了,早幾年已經有不少人來詢問價格,想改成店麵做生意,但一律都被他奶奶拒絕了。”

“後來老人家身體越來越差,怕自己剩下的日子不多了,就跟閔朗商量說要不還是找個不錯的價錢把房子賣了,再去買套小一點的新房子,剩下的錢留著給你以後結婚用。”

“沒想到閔朗說什麽也不同意,不僅不同意,還跟他奶奶吵了一架。直到老人去世之後,還是有不少人來問,但每次都被閔朗趕走了,我看啊,他是死也不會賣這座老宅啦。”

我搖搖頭:“應該不是這樣的。簡晨燁說,閔朗在很小的時候就因為意外失去了爸媽,家裏其他的親戚都不想管他,是他奶奶一個老人家把他照顧長大,這所老房子代表了他所有的記憶和情感,我想應該就是這個原因,他才不願意賣吧。”

說到這裏的時候,一直沒吭聲的喬楚忽然打斷了我們:“到了,別八卦了。”

一進79號的門,就發現人還不少,不過我們第一眼就還是隻看到了站在吧台那邊的那邊的簡晨燁和閔朗,他們一人手裏拿著一瓶科羅娜,正笑著在說些什麽,真是賞心悅目的一對佳偶啊。

我又看了一下周圍,不少女生的目光都交匯在他們身上,我從鼻孔裏輕輕哼了一聲,這兩個騷包。

邵清羽自己找了個位置坐下,喬楚卻站在我旁邊一動不動,我拉了拉她,發什麽呆啊,去坐啊。

等我們都落座之後,閔朗他們馬上就過來了。

“聽說你當了兩個月的傷殘人士,恭喜啊。”雖然很久沒見了,但閔朗還是這麽欠揍。

我翻了個白眼:“是啊,兩個月的時間你都沒去看看我,你是有多恨我啊。”

他一邊給我們倒酒一邊微微笑著:“你搞清楚,我們是情敵好嗎,我恨不得你在**再多躺兩個月。”

“好好好——”我懶得跟他繼續扯這些無聊的話題:“邵清羽你認識的,給你介紹這個,喬楚,新朋友。”我又轉過去對喬楚說:“他就是,那什麽,閔朗。”

閔朗根本不計較我怎麽介紹他,很隨意的對她們倆點了點頭,從簡晨燁手裏拿了根煙出來點上。

是我的錯覺嗎,我看見喬楚好像不自覺的顫抖了一下,聲音聽起來比平時沉一點:“你好。”

正吸了一口煙進去的閔朗有點意外。

可能是因為平時來這裏的都是熟人,大家見麵打招呼都是“狗日的”開頭,很少有人會這麽正經,這麽禮貌,他極不易覺察的怔了怔,最終還是回了一句:“你好。”

我們正閑聊著,從旁邊桌跑來一個十八九歲的女生,深V領,睫毛膏塗得跟蒼蠅腿似的,嬌滴滴往閔朗身上一貼,尖起聲音說:“閔朗哥哥,唱首歌聽吧。”

我生平最見不得女生裝嗲**,這姑娘今天算是撞槍口了。

雖然她嗲的對象不是我男朋友,但今天我是主賓啊,所以我還是覺得很不爽:“喂,姑娘,你當我老公是歌妓啊?”

那女生被我唬得一愣,原本緊貼著閔朗的身體立刻彈回正常姿勢,瞠目結舌的看了看閔朗,又看看我,一時之間連手腳怎麽放都不知道了。

雖然我和閔朗每次見麵都要調侃甚至挖苦對方幾句,但是每每遇到我想要惡作劇的時候,我們之間就會形成一種天然的默契。

閔朗順勢攬住我的肩膀,對那個發嗲的女生說:“嫂子不高興了,還不快給嫂子道歉。”

如果那女生在閔朗開口還有點將信將疑的話,那麽到了這一刻,她已經徹底相信了我和閔朗在一分鍾之前未經商量而編造出來的這個謊言。

姑娘慌亂了,結結巴巴的說:“嫂子,不好意思……但我聽說……我聽說閔朗哥哥是單身啊……”

場麵越來越滑稽,我看到簡晨燁這個王八蛋已經把臉轉過去對著牆笑了。

我故意裝得更嚴肅:“誰告訴你閔朗是單身,你叫她來跟我對質,媽的,我一段時間不來,這些小丫頭是想篡位啊?”

閔朗端起酒杯遞到我麵前:“嫂子大人大量,別跟她們計較,要怪就怪你老公魅力太大了,好不好?”

我斜起眼睛瞟到他滿臉的得意,對他的無語簡直可以沉默整個宇宙。

打發走那個那個女生之後,閔朗又陪我們坐了一會兒,直到牆上的鍾指向了十一點,他起身去關了音樂,拿起吉他,在小舞台上坐下。

看樣子他今天興致不錯,我估計是因為見到了簡晨燁的緣故吧。

一貫低調的他居然願意開金口了:“今晚來了幾個好朋友,我挺高興的,但我更高興的是好朋友帶了美女來,給美女個麵子,我獻個醜吧。”

原本嘈雜的人群一下子安靜了,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我們這一桌,尤其是女生們,一個個目光簡直都是黏在喬楚身上——那目光裏並沒有太多善意。

而喬楚,她誰也不看,輕微的轉過頭去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留給眾生的隻有半張側臉。

木桌上的蠟燭映出滿牆影影綽綽,萬籟俱寂,就在此時,閔朗低沉的歌聲在79號酒館裏飄**開來。

春天剛剛來臨時噢燕子啊

是否你已經再度找到你的家

出門的路要當心哦燕子啊

忽晴忽雨忽暗忽明忽然夕陽已西下

孤孤單單放單飛的燕子啊

所有的人都在等等待你回家

出出入入的風聲噢冰冷呀

越來越遠越來越遠越過了你溫暖的家

來來往往的人世如天涯

情竇初開中就讓她羽化

青春終究不解要世間的回答

為何造化那傾城的無法挽回的演化

一生就這麽一次噢燕子啊

傾城之雨傾城之雨傾盆在鍛羽之下

一生就這麽一次噢燕子啊

傾城之雨傾城之雨傾盆在鍛羽之下

傾城之雨傾城之雨傾盆在鍛羽之下

傾城之雨傾城之雨傾盆在鍛羽之下

傾城之雨傾城之雨慶幸你安息回家

……

實在難以置信,這樣低回深情的聲音居然出自閔朗!

是閔朗啊!是那個超級嘴賤又騷包,喜歡勾引小妹妹,而且我永遠吵架吵不過他的閔朗啊!

我在簡晨燁耳邊輕聲說:“我他媽都快愛上閔朗了。”

他悄悄的回了我一句:“我看今晚在座的所有姑娘都是你這麽想的。”

可不是,我環視了一周,每個女生臉上表情都是同樣的沉醉,眼神都是同樣熱烈而迷離……啊,稍等,簡晨燁說錯了,不是所有的。

我得意的戳了戳他,小聲說:“喬楚就不像她們一樣沒出息。”

是真的,即使是在這樣昏暗的光線下,人人麵目模糊,喬楚她依然與眾不同。

燭光映襯著她絕美的臉部輪廓和優美的頸部曲線,她的目光也落在閔朗身上,但跟別人都不同,她是冷靜的,接近於漠然的那種冷靜。

“哼,看喬楚,多淡定。”我得意洋洋的在簡晨燁耳邊說,簡直與有榮焉。

其實,是我太過眼拙。

要在很久之後我才懂,當晚喬楚的那種冷靜,其實是一種故作鎮定的克製,是她有意營造出來迷惑旁人的假象,甚至可以說是山雨欲來之前的沉悶和壓抑。

那晚我們回去的時候一切都很正常,沒有絲毫異樣,閔朗這個家夥連送都沒送我們一下。

我和簡晨燁回到家洗完澡就倒頭大睡,他心裏記掛著畫廊的事,我心裏惦記著下周的麵試,我們都不知道,一牆之隔的喬楚,她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電腦找那首歌。

在她的公寓裏,《傾城之雨》單曲循環播放了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