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2]

風平浪靜的生活隻維持了兩天,在我原本打算好好慶祝一下喬遷之喜的周末,邵清羽又給了我一份巨大的驚喜。

周六那天我一改邋遢本色,早早的就起床,準備開始挑衣服。

在拉開簡易衣櫥的拉鏈的那一瞬間,我突然覺得自己挺可笑的。

本來就沒多大的衣櫥裏還有很多的空間,藏個奸夫在裏麵都沒問題,一年四季就那麽幾身換洗衣服,無非就是A衣配B裙,B衣配C裙,C衣又配A裙,配來配去又配不出一朵花來。

想起邵清羽臥室裏那個連女明星都會嫉妒的巨大的衣櫃,裏麵滿滿當當的衣服,誰要是躲在裏麵五分鍾,保準會窒息。

我有點心酸。

決定好要穿的衣服之後,我便去洗了個澡。

剛剛還有點沮喪的情緒,在花灑裏噴出熱水的那一刻立刻轉為了感恩。

人呐,一定要懂得知足啊,比起當初滿身沐浴露泡泡,隻能裹著浴巾等來水的時候,現在我幾乎可以說是生活在天堂裏了。

然而,這種感恩的心情,在我拿出那個超市打折時二十多塊錢買的吹風機準備吹頭發時,又無情的破滅了。

摁下開關,它一點反應都沒有,莫非是停電了?還是接觸不良?我傻不啦嘰的用濕漉漉的手指頭去摁插頭……媽的!差點電死我了!

便宜貨就是靠不住!我咬牙切齒,恨不得拿個大鐵錘來錘癟這個破吹風。

水還在順著發梢往下滴,**睡得像豬一樣的簡晨燁根本沒意識到自己剛剛差點失去了女朋友,我站在原地想了幾分鍾,決定去找對麵的美女借吹風。

喬楚打開門時已經化好了妝,我再一次被驚豔了。

與前兩天素麵朝天完全不同的風格,眉毛是時下最流行的黑直平,眼睛隻畫了簡單的眼線,嘴上塗著濃豔的大紅色唇膏。

她穿著一件絲絨質地的上衣,領口很大,兩根筆直的鎖骨特別明顯,目光往稍微往下移幾公分就能隱隱約約看到一點溝,最重要的是那件上衣是深紫色!

深紫色,又名天堂地獄色,駕馭得了那是女神,弄巧成拙就是村姑。

“怎麽了?”喬楚好像是在問第二遍了。

我回過神來,為自己感到羞愧:“噢!沒什麽!我的吹風機壞了,想找你借用一下,待會兒就給你送過來。”

她笑了笑,轉身去房間裏把吹風拿出來給我:“你先拿去用吧,下次有空再還。我等下要出門,剛剛給你開門太著急了,裙子還沒穿。”

我這才注意到她兩條腿的確是光著的,上衣的下擺剛好遮到臀部,這樣若隱若現的性感弄得我一個同性都差點要噴鼻血了。

吹風機拿到手裏時,我又小小的驚訝了一下。

這款吹風機我曾在網上看到過,標價兩千多,不記得是能吹出什麽離子……我猜可能是錢離子吧。

哎,周圍都是有錢人,這可讓我怎麽活啊。

等我基本梳妝打扮完畢了,簡晨燁終於從**爬起來,飛快的刷牙,飛快的洗臉,飛快的穿上衣服,整個過程不超過二十分鍾,然後他理直氣壯的問我:“你弄那麽好看去相親啊,可以出發了嗎?”

出發你大爺!

為什麽這個世界充滿了這麽多的不公平?

男生隻要洗把臉就能出門了,女生不在臉上塗個好幾層就不敢見人,有些人一頓吃三四碗都不會發胖,有些人喝杯水都能轉化為脂肪,有些人擁有一個跟我的臥室差不多大的衣櫃,有些人的電吹風比我的貴一百倍……對不起我好像有點失控。

拉開梳妝台右邊的抽屜,有一個黑色的絲絨袋子,拉開拉繩,兩個耳釘落在了我的掌心裏。

經典的雙C標誌下麵綴著珍珠,這是我唯一的一對耳釘,正品香奈兒。

我平時輕易不會戴它,因為我怕弄丟,如果弄丟了它我說不定會去死。

買它的時候,我在公司裏還沒過試用期,它的價格相當於我當時一個月的工資,但我一咬牙,刷了卡,輸密碼的時候我清楚的聽見自己內心滴血的聲音。

沒有辦法,這是我的虛榮,也可以說是我的底線。

我可以隻有一件名牌單品,但它不能是山寨貨。

出門之前我給邵清羽打了個電話,叫她快點出門別磨蹭,她在電話那頭很拽的對我說,放心吧,我開車過去,很快的。

媽的,拽個毛啊,有錢了不起嗎?

不好意思,我又仇富了,事實上,有錢就是了不起啊!

不知道別的有錢人是不是也像邵清羽這麽不守時,反正當我和簡晨燁在餐廳的位子上坐了半個小時之後,她還是沒有出現。

在服務員給我們添了六次檸檬水之後,連我這麽厚臉皮的人都覺得不好意思了,我很想用華妃娘娘的那句話來問邵清羽:你知道從天黑等到天亮的滋味嗎?

電話剛撥通,邵清羽就在那頭歇斯底裏的喊:“昭覺,我要殺了蔣毅你信不信!”

我還沒來得及問一句什麽情況,又聽見她的吼聲:“摁你媽X的喇叭,沒看見紅燈啊,我趕著去殺人都沒你急,你是趕著去投胎啊……”

真是聽不下去了,邵清羽她爸要是知道自己家的千金在外麵是這麽個德性,肯定會停掉她所有的信用卡。

我掛斷電話,很嚴肅的看著對麵跟我一樣饑腸轆轆的簡晨燁說:“喝光你的檸檬水吧,飯吃不成了。”

幾分鍾之後,邵清羽的車停在了路邊,我和簡晨燁已經餓得隻能互相攙扶著走到車前。

車窗降了下來,她的臉上沒有歉意,也沒有眼淚,隻有一種駭人的冰冷,就連說話的語氣裏都聽不出一絲情感的波動:“簡晨燁,我要帶昭覺去有點事,你去不方便。改天我再請你們吃飯,向你們賠罪。”

完全沒有商量的餘地,我有些為難的看著簡晨燁,原本是打算慶祝喬遷之喜的,這下可真的泡湯了。

簡晨燁輕輕的拍了拍我的頭,說:“你陪她去吧,我去買些好吃的,等你回來一起吃。”

我覺得自己越來越沒用了,不就一點零食嗎?我看著簡晨燁的臉,居然感動得有點鼻酸。

這麽多年來,我一事無成,灰白的人生塗滿了潦倒的筆畫,有時候回望這一路的艱辛和坎坷,缺失從未被彌補,喪失也未帶來任何獲得,我想我可能一輩子就隻會這麽失敗下去了。

但是每個靜謐的夜裏,我聽見枕邊均勻的鼻息,隻要我想起多年前,校園裏那個鼻青眼腫對著我笑的少年,我便知道,命運終究是不算太虧待我。

上車之前,我特意把耳釘摘下來交給簡晨燁讓他帶回去,雖然我還不知道邵清羽要帶我去幹什麽,但感覺一定是大場麵,我就這麽點值錢貨,不謹慎點不行。

我剛上車,車門還沒關死,邵清羽就一腳油門猛踩下去。

還沒坐穩,我嚇得趕緊係上安全帶,隻差幾天就要發這個月的工資了,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不能便宜了老板。

一路狂飆,邵清羽一句話都沒說,我看著她臉色那麽差也不好問什麽,雖然她跟蔣毅之間分分合合的戲碼隔三差五的就要上演一次,但我敢斷定,這次不同於往昔。

我跟邵清羽相親相愛多年,一起睡過覺,一起洗過澡,她屁股上那塊胎記都給我看過,彼此之間可以說根本沒有秘密,要不是有蔣毅和簡晨燁這個兩個活生生的人證,不知道多少人會誤會我們是一對les。

但縱使是我,也從來沒有見過她這個樣子,不僅僅是生氣,不僅僅是震怒,我想應該沒有看錯,她的眼睛裏有一種類似於絕望的東西。

一定是出大事了。

在一個酒店的門口,她把車停了下來。

這一路上我心裏不斷積攢的不祥的預感,在這個時候幾乎全部得到了證實,沒等我說話,邵清羽一把抓住我的手,力氣大得我無法掙脫。

她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我,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昭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必須陪我去。”

我本能的反應是想要拒絕。

我知道自己也有足夠的理由拒絕,畢竟這是她和蔣毅兩個人之間的事,就算事情牽扯到第三個人,也應該是樓上某個房間裏的某個人而不應該是我。

“這樣不好吧……我畢竟是外人啊,萬一……場麵難看不說……蔣毅會恨死我吧……”我結結巴巴,胡言亂語,連句通順的話都說不完整。

邵清羽的手更用力了:“昭覺,我從小到大沒有求過任何人——今天,我求你。”

說完,她的眼睛裏泛起了淚光。

我不知道她用了多大的勇氣,或者說是害怕到了什麽程度,才會說出這麽卑微的話來,我聽得都想哭了。

她是邵清羽啊!

那個整天拽得跟二五八萬似的邵清羽,那個衣櫃跟我的臥室一樣大的千金小姐,那個頂著烈日陪著我到處找中介,看房子的活雷鋒,那個在我差點餓死的時候偷偷往我錢包裏塞錢的好姐妹……我心裏罵了自己一句,葉昭覺,你連這麽點事都不肯幹,你還是人嗎?

我抽出手來拍拍她的臉:“我陪你去,別怕,有我呢。”

我們走進酒店大廳,邵清羽連前台都沒去,徑直走向了電梯,看樣子是她早已經知道房間號了。

不知道她的消息來源於何處,我也沒問,既然決定陪她一起麵對接下來的場麵,那不管多尷尬,多多難堪,我都會扛住。

反正我是無名小卒,鬧得天塌下來也沒人認識我,而邵清羽……這麽多年了,隻要事情涉及到蔣毅的忠貞,她從來都不在乎會不會丟臉。

高中時,有一天蔣毅幫班上一個新轉來的女同學胃痛,蔣毅便去幫她買了份早餐,說起來實在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早自習剛過,這事就傳到了隔壁班的邵清羽耳朵裏。

仔細想想,傳遞這些八卦是非的人,並不見得是真的把邵清羽當朋友。

隻是她那時太過引人注目,鋒芒畢露,明裏暗裏很多人都是報著看好戲的心態,才會有意無意的在她麵前說起關於蔣毅的事情。

在那所高中裏,似乎所有人都知道,囂張跋扈不可一世的邵清羽,唯一的弱點就是蔣毅。

第一節課剛下課,邵清羽就衝到蔣毅他們班上,拿著一盒酸奶,站在那個女生的麵前。

那個女生剛轉來沒幾天,還沒領教過邵清羽的厲害。

她起先有點驚慌,但迅速鎮定下來,問邵清羽:“你是誰,有什麽事?”

邵清羽不喜歡囉嗦,隻喜歡用行動回答問題,她打開盒子,對準了那個女生的臉,幹脆果斷的潑了過去。

讓人震驚的是,那個女生沒有還手,也沒有躲,甚至連拿本書擋一下都沒有。

她很冷靜的承受了這場一份早餐引發的災難。

隻是在場的所有人都看到,酸奶順著她的麵頰往下流,她剝開額前的碎發,她的眼睛像兩口幽深暗黑的井,靜靜的散發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這一幕,我是後來聽在場的人說的,當我從教室裏跑到走廊上看熱鬧時,事情已經發展至**。

邵清羽追著蔣毅打,他們在走廊上不知疲倦的跑了無數個來回,整層樓都轟動了,大家紛紛搶占有利位置進行微觀,一部分別有用心的同學還火上澆油的為他們呐喊助威,聲勢浩大得甩出開學典禮十條街,把樓上樓下的人都給吸引過來了。

上課鈴響起的時候,蔣毅終於忍無可忍了,他頭也不回的推了邵清羽一下,然後灰頭土臉的跑進了教室。

邵清羽可能是早已經習慣了扮演著勝利者的角色,做夢也沒想到到蔣毅會還手,腳下一滑,身體一傾,整個人竟然從樓梯上滾了下去。

助威聲一瞬間變成了驚呼聲,邵清羽的頭重重的磕在了台階上,在那一兩秒的停頓中,我們,所有人,清清楚楚的聽見她說:蔣毅,我X你媽。

腦震**之後的邵清羽要留院觀察一段時間,可以每天睡懶覺還不用上課,好爽!

我挑了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去醫院看她,本來想在路邊隨便摘幾朵月季,終究還是覺得拿不出手,隻要含淚去花店買了一束馬蹄蓮。

站在病房門口時,我看見她一個人躺在**望著窗外發呆,側影中透著幾分寂寥,這個畫麵裏的她,跟那個潑辣彪悍的邵清羽,簡直有著天壤之別。

我輕輕的歎了口氣,要不是她家裏太有錢了,也許不會養出這麽驕縱專橫的脾氣來吧。

床頭放著一個大柚子,我拿起來就開始剝,不管邵清羽向不想吃,反正我想吃。

看得出她心情非常差,我也就懶得跟她寒暄了:“你幹嘛這麽小氣,隻是一份早餐而已,有必要那麽趕盡殺絕嗎?”

她從鼻孔裏冷笑一聲:“頭一次隻是帶早餐,以後慢慢的就是幫著打掃衛生,上課換位置坐在一起,放學順路一起走,再往後,誰知道會發展成什麽樣。”

柚子的清香彌漫在原本充斥著消毒水氣味的房間裏,我掰下一塊果肉送到她嘴邊,她輕輕的躲開了:“葉昭覺,你不明白。”

我靜靜的看著她,我知道重要的話在這後麵。

“我被搶走的東西太多了,我怕了,我不想連蔣毅都被人搶走。”

回想起來,那是邵清羽第一次那麽開誠布公的麵對我。

我跟她初中同班,升入高中之後雖然在不同的班級,但關係一直都還算不錯,但因為家境的差距,我一直覺得有些什麽東西隔閡在我們之間。

通俗易懂的來說,就是——我一直認為我們不屬於同一個階層。

她父親是有名的生意人,經常會在電視新聞裏露露臉,剪個彩啊,開個會啊,跟市長什麽的一起合個照啊,據學校裏的那些八婆所說,她爸跟一些領導私下裏都有交情。

而她媽媽,年輕漂亮,性感妖嬈,簡直就是成人漫畫裏的女主角的真人版。

每到周末,校門口會停很多來接學生的車,其中以邵家的車最為名貴,駕駛座上的人是她父親的專屬司機。

從小到大,邵清羽一直都是我們這些女屌絲眼裏的名牌貨百科全書,她穿一套新衣服來學校,我們就多認識一個牌子。她猶如春風化雨,不計回報的為我們普及關於各種奢侈品的常識。

若幹年後,我們之中有些人也成為了各大名牌倒背如流的白富美,但追根溯源,仍然要尊邵清羽為祖師奶奶。

小學時,我還沒吃過肯德基,她已經坐過了飛機,初中時,我連中國有多少個省都還還沒搞清楚,她已經去了過歐洲。

十六歲生日的時候,她父親給她在一間酒店舉辦了草坪party,桌上放著一個豪華的生日蛋糕,五層,比我都高。

她母親帶著四歲的妹妹領頭給她唱生日快樂歌,我們一群穿著T恤牛仔褲的同學都用羨慕的眼神看著身穿紀梵希小禮服裙的她。

歐洲的皇室離我們太遠了,在一群土鱉的眼裏,邵清羽就是公主。

她成績不好,長得也不是特別漂亮,脾氣更是差勁,沒有幾個女生是真的喜歡和她做朋友,但我敢打賭,我們之中沒有任何一個人,不想自己變成她。

在那個下午之前,我跟那些女孩子的想法,沒什麽區別。

也許是那天的光線分外柔和,也許是那天的空氣分外清新,也許是冥冥之中有種善意的催化劑,又或許,是她孤單得太久了。

她忽然沒前沒後的說出一句“那個女人,不是我媽媽。”

我原本還在剝柚子的手,徹底停止了動作。

“那個女人,不是我媽媽,我的生母……在我十歲的時候去世了。”

“她是死在牌桌上的,聽說最後那把牌是清一色自摸。我不會打麻將,不知道那一把她能贏多少錢,但她明明就不缺錢花,不知道為什麽會激動得腦溢血,真是沒見過世麵……”

邵清羽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很平和,不帶一點感情,似乎那些難過,悲痛,不舍,無奈,聲嘶力竭,早在她十歲的時候就已經用完了。

“那個年代,我還沒有手機,放學時看到我爸的車在門口等著,還覺得奇怪。那時候我爸的生意沒現在做得大,也沒有專門的司機,來接我的是我舅舅,去醫院的路上一路都是紅燈,我不知道怎麽會那麽不順利,真的,全是紅燈,好像就是為了阻止我去見我媽最後一麵似的。”

“我那時才念四年級,就沒有媽媽了。”

我徹底放下了手中的柚子,這麽沉重的氣氛,換了誰都吃不下。

“我媽去世後不到兩年,我爸就娶了那個女人,她大著肚子嫁過來的,那時候我已經十二歲了,男女之間那些事,也都明白了。我想也行,隻要她是真心對我爸,不是算計他的錢,我也沒什麽要多說的。”

“但是一直到現在,我也隻肯叫她阿姨,她才比我大十歲啊,要我叫媽?給我一億都叫不出口啊。”

我一直很沉默。

那個時候,我還很年輕很年輕,對於人生真正的疾苦所知畢竟不多。

我並不比我的同齡人聰明或者成熟,我從來也沒想過,邵清羽光鮮奢華的生活背後,也許隱藏著一些我們體會不了也想象不了的痛楚。

她所有的,我們都能看到,她所沒有的,我們都不知道。

我輕聲的問:“那她對你好嗎?”

邵清羽像是沒聽見我問的問題,又或者是,她用了一個事例來回答我。

“你記得我十六歲生日的時候,穿著一件白色的小禮服裙,你們都說很好看嗎?”

我點點頭,當然,隻要當天在場的女生,應該沒有人會忘記。

她扯了扯嘴角,那是一個輕蔑的笑,從她的眼睛裏,我看到了往日的浮光掠影:“但是我一點都不喜歡。”

“去買小禮服的時候,她非要跟著我一起去,我喜歡的那條是檸檬黃。可她偏偏要我試一下那條白色的。我說,我覺得白色沒有檸檬黃好看,她就說,你試試看嘛,不喜歡再說呀。”

“我試了那條白色的之後,她就一個勁的跟我爸說,清羽還是穿白色好看,白色多純潔啊,隻有她這個年紀才能把這麽純潔的顏色穿得這麽美。她這麽一說,我爸立刻決定給我買白色那條。”

“她其實根本就不是好心,她就是要確定我到底喜歡哪條,我也真是蠢,給她一試就試出來了。生日那天,我根本沒笑過,那條裙子我就穿過那麽一次,後來被我扔去雜物間了。”

“我知道,她是故意的,她就是不想讓我開心。”

邵清羽最後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簡直可以用淩厲來形容了。

我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說什麽好,隻能伸出手,握住她冰冷的手,想要給她一點安慰。

她接著說,我知道大家是怎麽看我的,不就是家裏有錢嘛,嗬嗬,沒人曉得,我的日子並不好過。

她說,所以對我來說,重要的東西和重要的人,我必須牢牢的看好,再也不能被搶走,昭覺,你明白嗎?

我莊重的點點頭,我明白。

我想我真的能夠理解,她對於一無所有的恐懼。

沒過多久,她就回學校上課了,蔣毅也知道自己錯得有點嚴重,從那之後更是對她千依百順。

而那個被潑了一臉酸奶的女生,在邵清羽住院的期間,又辦理了轉學手續去了別的學校,年份久遠,我連她的長相和姓名都給忘了。

被打亂的一切以極快的速度恢複了秩序,看起來,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

隻是,邵清羽的後腦勺上,留下了一塊永遠的傷疤。

電梯門叮的一聲打開,我從往事中回過神來,邵清羽一臉悲壯的牽著我的手走出電梯。

酒店的走廊真是漫長得看不到盡頭,我多希望它真的沒有盡頭啊。

那樣的話我們就可以一直走下去,不必直麵慘淡的人生,不必正視淋漓的鮮血,不必扮演我們根本不想扮演的猛士。

然而,我還沒來得及收回思緒,還沒來得及開啟戰鬥模式,邵清羽已經停下了腳步,叩響了一個房間的門。

那是多麽短暫而又漫長的十秒鍾啊,當那扇門打開,那張臉出現在我們眼前時,我必須糾正自己之前說過的一句話。

年份久遠,我連她的長相和姓名都給忘了——但在這一刻,我無比清晰的記起來了。

她是何田田。

[3]

我不知道一份仇恨最久可以在一個人的心裏埋藏多長時間,直到這麽多年以後,何田田活生生的站在我們麵前,她的發型變了,穿著打扮變了,但是她看邵清羽的眼神,一點都沒有變。

當年我不在現場,隻是聽同學們形容過當時的情形,他們的表達能力不怎麽樣,隻是一個勁的說“何田田的眼神好凶,她好像想吃了邵清羽”。

我相信在過去的這些年裏,何田田對眼前這個場景有過無數次的設想,在腦海中無數次的意**過邵清羽看到這一幕時的反應,她在沒有知會對手的情況下,已經一個人排練了不知道多少遍。

但一杯酸奶,至於嗎?我心裏隱隱約約有這樣的疑問——多少年前的一點小事,為此處心積慮的尋找報複的機會,何田田,你值得嗎?

我曾經在網上看過一個視頻,一隻貓抓到了一隻老鼠,它沒有馬上吃掉,而是反反複複的折騰它,戲弄它,可憐的老鼠被折磨得精疲力竭,畫麵裏透著一種殘酷的幽默。

如果要給那隻貓配上人類的表情,我再也想不出比此時此刻,何田田臉上那種表情更恰當的了。

她漫不經心的回過頭去,對著房間裏麵說:“不是服務員。”

然後,一個人從房間裏走出來,在與我們對視的那一瞬間,他的臉上呈現出從未有過的震驚和錯愕。

我脫口而出:“蔣毅!”

或許,十歲那年,在聽到母親去世的消息時,邵清羽也是現在這個樣子吧。

她完全僵住了,像是剛剛被從冷凍室裏拿出來似的,雙手緊緊的貼著身體,用力的攥著拳頭,她太用力了,以至於我站在她旁邊清清楚楚的聽見了牙齒打顫的聲音。

隻要再用一點兒力,她整個人就會碎掉。

笨蛋!這分明就是個圈套!我們上當了!

如果人一生中隻有一次能夠使用時間倒流的技能,我會毫不猶豫的用在這一刻。

我會在邵清羽把車停在我麵前時,聯合簡晨燁一起把她從車裏拖出來,用鐵鏈綁在餐廳的座位上陪我們一起吃飯,哪怕吃得我傾家**產都行。

是的,我寧可她永遠不要來這個酒店,永遠也不要知道這個房間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我寧可她做一輩子笨蛋,一輩子被蔣毅欺瞞,也不要親眼目睹這肮髒的真相。

局麵沒有僵持太久,邵清羽畢竟不再是十歲的小女孩了。

隻聽見整個走廊裏忽然響起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別的住了客人的房間陸續打開了門,與此同時,邵清羽像一頭野獸一般撲向了蔣毅。

就像快進的電影畫麵一樣,他們扭打在一起,兩個人都因為失去平衡而倒在了地上,邵清羽的頭發不知道是被蔣毅抓散的,還是被她自己大幅度的動作給弄散的,看起來就像是含冤而死的女鬼。

盡管房間裏鋪著地毯,但還是能很清晰的聽見蔣毅的頭撞擊在地麵上的聲音,咚咚咚,還挺有節奏感的。

我從來不知道邵清羽有這麽大的力氣,她平時可是連礦泉水瓶蓋都擰不開的人,這下她抓著蔣毅的頭一次次往地板上撞,輕鬆得就像抓著一個大號的蘿卜似的。

怎麽辦怎麽辦,我真是個廢物,這麽緊要的關頭,我居然急得想上廁所了!

何田田瞪了我一眼,說:“還不幫忙關門,丟人現眼呢!”

我大怒,你個不要臉的小三居然還好意思對我指手畫腳,你以為你是誰啊!

但是,她說得對,情況的確緊急。

事情發展到這裏,住在這一層樓的人都從自己的房間裏跑出來看熱鬧了,這場麵比起當年在學校時有過之而無不及。

那時候雖然有人歡呼有人助威,但好歹年代久遠,科技遠遠沒有現在發達,誰也想不到拿手機拍下來發到網上去博點擊率,況且,以那時候的手機的渣像素,即使拍下來又能威脅到誰啊。

現在可不一樣了,讀圖時代,誰要沒有個能拍照能錄視頻的手機都不好意思出來見人,不然為什麽滿大街人手一個iphone呢!

圍觀的群眾們情緒十分高亢,神情比莫言拿了諾貝爾文學獎還激動,比奧巴馬連任了美利堅總統還興奮,平日裏隻能拍拍吃了什麽菜,穿了什麽衣服,還有自己濃妝後的臉的手機在這個時候派上大用場了!

大家紛紛拿出了角逐普利策新聞攝影獎的熱情,認真的貫徹著羅伯特?卡帕的名言——“如果你拍得不夠好,那是因為你離得不夠近”,他們使出了自己渾身的力氣,撥開層層人群,拚了命的往裏擠,有個男人隻差沒貼著邵清羽拍了,那距離近得我都懷疑還能不能對上焦。

更嚴酷的事實是,我因為餓得快站不穩了,一不留神,居然被這些瘋狂的人給擠出了房間!

如果我不拚命殺入重圍,那我就隻能等到過不了多久之後,在熱門微博上一睹邵清羽的風采了。

此時隻有馬景濤那句膾炙人口的台詞能夠表達我的感受——我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我沒法計算自己透支了多少力量,才重新回到房間,並且把那些好事之徒推出門外,我覺得我牛逼得簡直能夠拯救地球。

就在關門那個瞬間,我想起兩天前的那個早晨,麵對著那些凶神惡煞的不速之客,我緊張得連話都說不出來,為什麽當時我沒有這個魄力!

為什麽我最近總跟這一類事情沾上邊?舉頭三尺有神明,誰能告訴我,我到底是得罪了頭頂上哪一位神仙?

沒有時間給我考慮這些問題了,因為,我看到,何田田這個三八也開始動手了!

邵清羽真是女中豪傑啊!她整個人壓在蔣毅身上的同時,居然還能抽出手來跟何田田過上兩招,並且嘴裏還在召喚我:“昭覺,你來幫我抓住這個**!我先弄死這個姓蔣的賤人再說!”

我有得選擇嗎?

我用了兩秒鍾的時間把頭發全部攏上去紮成了一個團子,一咬牙,一閉眼,懷著壯士一去不複返的心情,加入了這場混戰。

啊啊啊!痛死我了啊!是哪個不講衛生的傻逼平時不剪指甲啊!我手臂那幾道鮮紅的東西可是貨真價實的人血啊!

啊啊啊!又是哪個傻逼的手肘撞到了我的眼睛啊!我什麽都看不見了!以後隻能去盲人按摩院工作了啊!!

局麵真的太混亂了,她打他,她打她,她也打她,他們也打我!

這三個人一定吃激素長大的,一個個力氣都大得像是綠巨人附體,死揪著一整天隻喝了六杯檸檬水的我,他媽的,你們好意思嗎!

就在我的神智漸漸模糊的時候,蔣毅終於找到了一個脫身的機會,他甩開邵清羽的動作比當年流暢多了,姿勢也瀟灑多了,在他騰空而起的那一瞬間,我感覺到自己的肚子被狠狠的踩了一腳。

就算是,鐵打的腸子,應該,也斷了,吧……

這一次,輪到我說這句話了——“蔣毅,我X你媽!”

門被打開了,蔣毅落荒而逃,邵清羽緊隨其後,何田田也不甘示弱的掙脫了我,果斷的追了上去。

你看過《阿甘正傳》嗎?將近二十年過去之後,電影裏的畫麵在這個酒店走廊裏被真實還原了,蔣毅在這一刻仿佛阿甘附體:run!run!run!

而他的身後,就如同電影裏演的一樣,也跟著一大群不明所以但卻被他的**感染了的群眾。

等我狼狽的從地上爬起來追出去的時候,攝影愛好者已經集體到達了**,他們連我都拍,有些白癡還開著閃光燈拍,我那剛剛恢複了一點視力的眼睛瞬間又被一片白光給閃瞎了。

媽的!你們的素質呢!

檸檬水賜我神力,當我終於順著酒店裏的消防樓梯跑到了一樓,好不容易跟上了大部隊的時候,我整個人已經徹底虛脫了。

隔著酒店的玻璃旋轉門,隔著攢動的人群,我看見邵清羽,她站在大街上,哭了。

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聽到邵清羽那種,怎麽都壓抑不住的哭聲。

我一直以為,人長大了之後就不可能再像小時候那樣沒臉沒皮的大聲嚎哭,因為人人都要麵子,誰沒有點羞恥心呢?成年人就算再悲傷再難過再痛苦,也隻能晚上縮在關了燈的房間裏,用被子蒙著頭,默默的嗚咽。

但今天我知道了,不是這樣的。

原來一個人到了最傷心最絕望的時候,是不會顧忌尊嚴這回事的。

我忽然像瘋了一樣推開周圍那些交頭接耳,不顧別人死活的看客,衝進去一把抱住邵清羽,那個瞬間我有種很奇怪的感覺,我覺得她像是我的女兒,我必須要保護她。

她哭得我心都碎了,她哭得我都恨不得殺了蔣毅,她哭我都忍不住跟她一起哭了。

蔣毅站在路邊,一邊慌亂的整理被撕扯得亂七八糟的衣服,一邊伸手想攔輛出租車。

何田田站在蔣毅的旁邊,臉上有幾道抓痕,雖然樣子有些狼狽,但看得出她對眼下這個效果非常滿意。

我抱著邵清羽,她的頭埋在我的肩膀上,我能感覺到衣服上那一片潮濕由溫熱漸漸轉為冰涼,在用手指給她梳理已經亂得像一團麻的頭發時,無意之中,我碰到了她後腦上的那塊傷疤……如果你真正在一個人身上傾注了感情,那麽,當你觸摸到他的傷痕時,你自己也會覺得疼。

就像是記憶的閥門被擰開了,往事的驚濤駭浪迎麵撲來,遽然之間,我心裏升起熊熊怒火。

媽的!我葉昭覺的姐妹,就是這麽給你們欺負,給你們糟蹋的嗎!

“蔣毅,你有種就別走!”我放開邵清羽,一把抓住蔣毅。

他看著我,眉頭皺成一個川字,我在他的眼睛裏看到了很多東西,有憤怒,有羞恥,有厭惡,有悲哀,也有憂傷和恨。

我怔住了。

拋開他和邵清羽的關係不說,我們曾經也是關係不錯的朋友。

校園時代,我在課間十分鍾賣小零食賺零花錢,他自發的帶著哥們兄弟來捧場,每次都買走一大包,其實我知道,他們男生是不愛吃那些玩意的。

還有放學之後,他經常舍棄跟哥們一起踢球的機會,跟邵清羽一起陪著我去小食品批發市場進貨,任勞任怨的幫我把整箱整箱的礦泉水從一樓搬去五樓的教室。

是的,我仍然記得他當初的樣子,穿一件白T恤,背上被汗水洇出一大片潮濕,短短的頭發,笑起來特別敦厚耿直,當我連聲道謝時,用力拍著我的肩膀說:“客氣什麽啊,都是朋友。”

這些事情我一直都記得,哪怕到了撕破臉的這個時刻,我還是覺得那些過往很感動。

對,都是朋友,可是為什麽,為什麽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一隻手伸過來把我拉開,我回頭一看,是邵清羽。

她不哭了,也不尖叫了,眼睛裏像是盛滿了大火燃燒完之後的灰燼。

她看起來很平靜,但稍微有一點生活經驗的的人就會知道,這種平靜是狂風暴雨即將來襲的前奏,沉悶,壓抑,蓄勢待發。

她說:“蔣毅,你要走,可以,把我送給你的東西還給我再走。”

這句話說出來之後,蔣毅立刻麵無人色,路人們也紛紛側目,人群裏傳來意味深長的“嘖嘖”聲,坦白說,就連我,都沒想到邵清羽會這麽狠。

隻有何田田,她似乎一點也不吃驚,她的臉上甚至露出了早已料到這一幕的,篤定的笑容。

古龍說得對,最了解你的人,往往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對手。

很久以後,在沒有第三個人在場的情況下,何田田對我說了一番話。

末了,何田田給出了她自己的結論:“你以為邵清羽真的有多愛蔣毅嗎?你錯了,全世界她隻愛她自己。”

但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邵清羽,在我的心裏,她一直都是多年前那個幽幽的說出“我隻是不想再失去什麽了”的孤單無助的小姑娘。

即使她當著這麽多陌生人的麵,把蔣毅作為一個男人的自尊踩在腳底下,踩成了爛泥的時候,我仍然隻認為,她是被傷害得太深重了。

我想勸勸她,不要做得這麽絕,這個人不是阿貓阿狗,張三李四,得罪了就刪掉電話號碼,看不順眼了就取消關注,大不了一拍兩散老死不相往來。

這個人,是跟她交往了六七年的男朋友,相愛過,彼此溫暖過,賭氣時說分手,氣消了就當那句分手是放屁,從高中開始就計劃著將來要跟這個人結婚,給他生孩子,組建一個完完全全屬於自己的家庭。

我想用力的搖醒沉浸在悲痛中的邵清羽,你到底知不知道你這樣做的後果?

她推開我,徑直走向蔣毅:“沒聽清楚嗎?把我送給你的東西還給我,再走。”

我知道邵清羽不會聽我的勸告了,她是鐵了心要讓蔣毅在這麽多人麵前顏麵盡失,從此以後,路過這條街必須繞著走,別人提起這條街的名字就等於戳著他的脊梁骨罵。

我實在不忍心看下去了,隻好轉過頭去,看著別的地方。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圍著看戲的人越來越多了,有些稍微善良一點兒的人動了惻隱之心,在旁邊小聲的說,美女,算了,別搞得你男朋友下不了台,你們回去再解決吧……

邵清羽充耳不聞,她冷笑一聲:“別拖拖拉拉的,從手表開始吧。”

我沒回頭,隻聽見一聲響,我猜應該是手表被蔣毅扔在地上了,接著,便是邵清羽大力的一腳踏上去的聲音,在車水馬龍的大街上,表麵玻璃碎裂的聲音應該是輕不可聞的,但是,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聽見了。

隨著玻璃一起被碾為齏粉的,大概還有些別的東西。

邵清羽又開口了:“鞋也是我送你的,脫了吧。”

又是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

“接下來——”她停頓了一會兒:“你自己看看吧,全身上下有什麽不是我送的。”

我忍無可忍了,回過身去想阻止邵清羽繼續發瘋,然而我轉過去的瞬間,看到蔣毅注視著邵清羽的那一幕,忽然之間,我傷感得無以複加。

出乎所有人意料,蔣毅忽然笑了。

用盡我生平掌握的所有詞匯,也沒法準確的形容出那種笑,是悲哀到了極致的笑,是哀莫大於心死的笑,是我欠你的都還給你從今往後生死兩訖的笑。

那種笑容,後來也在簡晨燁的臉上出現過,但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之後的事情了。

蔣毅笑著問邵清羽:“你是要我今天死在這裏,才滿意嗎?”

她呆了一秒鍾,忽然哭著衝上去跟蔣毅廝打起來,不,不是廝打,蔣毅根本就沒還手,他就那麽直挺挺的站著,像一棵沉默的樹,對於邵清羽所做的一切都選擇了承受,不反抗,我從來不覺得蔣毅身上有什麽文藝氣質,但在這個夜晚,他是那樣的沉靜和哀愁。

我對著何田田喊:“別發呆了,一個拉一個,你跟蔣毅先走。”

四個人再度糾纏在一起時,又重複了之前在房間裏的混亂,但這次好一點,蔣毅和何田田都比較理智,也不願意再繼續出醜,隻有邵清羽,她徹底瘋狂了。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我真的不知道那股力量來自他們三人之中哪一個,恐怕他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我就從人行道上飛出去了。

在身體往後傾倒的那幾個瞬間裏,我的腦海中刷刷刷的閃過很多念頭。

這個月工資還沒發。

簡晨燁買了零食在家裏等我。

喬楚的電吹風還沒還。

周末我應該給我媽打個電話可是我也還沒打。

我沒有醫保。

……

當那輛躲避不及的摩托車重重的撞上我的小腿時,我聽見了很多聲音,有人在驚呼,有人在摁快門,摩托車在我耳邊轟響……

我有一種很奇妙的體驗,像是靈魂從笨重的身體裏飄了出來,悠悠晃晃的飄到了半空中,俯視著芸芸眾生。

騎摩托車的男生慌慌張張的從車上下來,摘掉了他的頭盔。

邵清羽放開了蔣毅,撲上去抱住了我。

蔣毅跟何田田呆若木雞的站在原地。

圍觀的人群如同潮水一般湧過去,以我為圓心,圍成了一個規整的圓。

誰的臉我都看不清楚,誰的聲音我都聽不真切。

小腿處傳來鑽心的劇痛,眼淚無法抑製的流了下來,我所有的念頭和意識在那個瞬間全部化為雲煙。

如果說我在昏迷之前還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今天,我沒有吃飯。